品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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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呆子,马上出来到“水岸蓝烟”陪我喝一杯。”打开手机就听到女友胡雪莉带着醉意且不容拒绝的声音,陈鹏飞无奈地放下学习资料,心里想,晚上九点了,又折腾什么呢。但不去是不行的,那样胡雪莉不但手机打起来没完,指不定还会整出多大事来。上次就因为自己没理她,胡雪莉最后喝醉酒大闹“钻石钱柜”KTV,连110都惊动了。想到这里,陈鹏飞马上拿上车钥匙下楼,车子徐徐开出生活小区就上了滨河路。陈妈妈站在窗前看着鹏飞的车子汇入点点星光般的车流,不放心地说:“鹏飞肯定又被叫走了,小胡整天这样折腾,虽然儿子快三十岁了,我们也盼着他赶快结婚,但结了婚这日子怎么过啊,你这当爸爸的也不管管。”“我相信自己的儿子,年轻人恋爱随他们去,我们不要掺和。”陈鹏飞的爸爸坐在沙发里看着电视漫不经心地说。

河风灌进车窗,陈鹏飞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顿时感觉清醒了许多,刚才在书桌前思考创新成果灭弧罩的研发,坐的时间久了,颈椎不舒服牵扯得头晕,现在舒服多了。手机又响了,低头瞬间就看到胡雪莉的号码闪烁,再有三分钟就到了,他就没有接电话。

车子停在“水岸蓝烟”门口,陈鹏飞刚走进大厅,就看到一个服务员从一个KTV包间跑出来,上衣和头发异常凌乱,那服务员满脸泪水,胳膊也被抓破皮。陈鹏飞马上跑进包间,只见一屋子坐了六七个人,胡雪莉醉的一塌糊涂,站在那里正摇摇晃晃拿着话筒高喊:“老板过来,老板过来,再不过来,砸了你那鸟店!”那几个陪伴的人一个劲地起哄。

看到陈鹏飞进来,胡雪莉醉眼朦胧冲他摇摇手,招呼道:“过来宝贝,过来陪我喝一杯,刚才一个不识相的臭丫头服务不好,被我揍了。”陈鹏飞过去搀着胡雪莉:“走吧,别闹了,还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嘛,又喝这么多。”胡雪莉用力拨开陈鹏飞,“你,用不着你来训我,你算什么东西,臭男人没个好东西!一个小电工,你有啥了不起,刚才为啥不接我电话?”

陈鹏飞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再次想拽走酩酊大醉的胡雪莉,坐在沙发上一个刺青的男人站起来,手里把玩着一对核桃咯吱响,他摇摇晃晃带着浓烈的酒气走近陈鹏飞,把一只毛茸茸的胖手搭在陈鹏飞肩上,玩世不恭地盯着他,带着戏谑的表情说:“小眼镜,看品相一般啊,不是胡雪莉跟我们吹得高大上,我最看不起你们这些文弱兮兮的小男人了,一个月的工资不够我两个核桃钱。雪莉以后叫你出来,你就赶紧点,你一个小电工,整天充什么大尾巴狼,让你出来陪着哥几个喝杯是抬举你。”说完,目光中带着玩味和不屑。陈鹏飞目光冷冷地看了那男人一眼,“这是我和雪莉的事,与你没有关系,我懒得理你,雪莉,咱们走。”说着他拽着胡雪莉就要走,坐在沙发上那几个人瞬间站起来,“小子,你再说一遍,就你那熊样,敢对我们大哥不礼貌。”那刺青男人顺手就把核桃塞进裤兜里,一把抓起陈鹏飞的领口,下面顺势一脚踢上去,陈鹏飞就被踹倒在玻璃门边,眼镜也飞到门后。胡雪莉急了,马上去拉住刺青的胳膊,“你干什么,敢动我的男朋友。”刺青抓着胡雪莉胳膊向后一拧又反手一推,胡雪莉就趴到地上,刺青不解恨,上去踢了一脚,又转身顺手抓起一个啤酒瓶,就着桌边“呯”地一声磕掉瓶底儿,抄着啤酒瓶脖子就挥舞过来,陈鹏飞摇摇晃晃刚站起来,就被啤酒瓶尖锐地刺进额头,鲜血伴着啤酒液喷涌出来,陈鹏飞瞬间倒在地上昏迷过去。屋子里的几个人惊呆了,领班带着保安冲进了房间,胡雪莉爬到陈鹏飞身边摇晃着。“鹏飞,鹏飞,你醒醒。”鲜血顺着陈鹏飞的额头流到胡雪莉裙子上,保安拉开刺青的瞬间,刺青还是结结实实地又一脚揣在了胡雪莉脑袋上,刺青大骂着:“臭婊子,这样的小电工也值得你为他伤心,我整死你个贱货。”

陈鹏飞醒过来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睁开肿胀的眼皮,看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母亲握着他的手一边流泪一边喊着:“儿子,儿子,你醒醒啊。”看到他醒来,父亲也冲进病房,焦灼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我怎么在这里?我怎么了?”陈鹏飞问母亲,他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母亲泣不成声,趴在他床边哭的说不出话来,父亲眉头皱成“川”字,面色冷峻地说:“你问自己昨夜干什么去了,这样折腾还让我们活不?”

真正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那是一周后,在新华路派出所。陈鹏飞和胡雪莉录完口供走出来时,陈鹏飞才彻底明白,由于自己忙于技术创新,没时间陪女友胡雪莉,而辞了正式工作,一直在搞文玩生意的胡雪莉在业务中认识了刺青,刺青也在业务中数次照顾她,俩人关系也走得很近,刺青以为胡雪莉爱上了他。当他知道胡雪莉心中爱着的是一个电工时,就有些愤愤然,终于借酒在KTV包间大打出手。为这样的争风吃醋,派出所又能如何处理,陈鹏飞面对胡雪莉,眼里满是爱恨纠结,感动于生死时刻胡雪莉还知道帮助他,怨恨胡雪莉放弃了正当职业去做文玩生意认识了不良之徒。

从派出所走出来,陈鹏飞看着胡雪莉半天无语,走到车边时,胡雪莉正要开车,陈鹏飞站在车边问道:“雪莉,你能不能放弃你的文玩生意,凭你的水平和学识,找一份正当工作并不难。”胡雪莉看着头上还缠着绷带的陈鹏飞说:“上车吧,这事以后谈。”

陈鹏飞站在车边没动,继续央求着,“雪莉,咱们同学四年社会三年,恋爱也是马拉松了,我对你的爱有多深你也知道,咱们不能这样生活。”

“鹏飞,对于社会我看得比你透,这个时代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有钱就是硬道理,没钱就没有房子没有车子就没有未来,虽然你的工资也足够我们生活,但我想过的日子,不是你那点工资能支撑的。”胡雪莉目光看着车前方,毫不动摇地说。

陈鹏飞继续央求,“雪莉,这样好不好,你继续做你的文玩生意,但最好别再接近那个刺青男人,那样我们没法结婚。”胡雪莉发动着车子说:“一个男子汉,能屈能伸才能行,你知道我为了打入这行业费了多少口舌,花了多大代价吗?没有那个大哥,就没有我胡雪莉的今天,他也不是白帮忙的,你就不能放下你的个人恩怨成全我一次吗?”陈鹏飞顿时感觉浑身冰冷,他再次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事就算过去了,大哥也为你蹲了24小时局子,咱们以后该咋交朋友还咋交,回头你伤好了,我做东整个酒局,你们好好聊聊化干戈为玉帛,咱们不能跟钱过不去啊,我挣钱多了还不是有你一份嘛。”胡雪莉淡淡地说。陈鹏飞定定地看着胡雪莉,好像不认识了似的,才从学校出来三年,自己深爱的女友竟然成了这般模样。

陈鹏飞转过身,一个人沿着路边的花园走去。胡雪莉看着他走远,趴在方向盘上好半天,她搞不明白,自己深爱的男友,为什么这样执拗,就不能为了她的生意受一点委屈。她在心里千万遍问自己:一个人的自尊有那么重要吗?事业不就是挣钱吗?埋头去搞那些创新成果,即使逐级审核通过获得国家专利,又能得到多少奖金?就更不用提那些没用的获奖证书了,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人生追求既乏味又呆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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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第一天,陈鹏飞就被领导叫到了办公室,营销部主任看着他说:“小陈,你是我们所里的人才,是我们基层工作的一杆标尺,你早来晚归大家都看在眼里,是我们公司重点培养的储备人才。但,竟然是你为了一个女人,在那样的地方和一些社会上的混混争风吃醋而受伤,最后还被媒体捅上了市级晚报,好在你没穿工作服去,我们公司三令五申要求员工绝对禁止到一切娱乐场所,你又是怎样做的?这事不是你的主观原因,但社会上的人不会这样理解。”

“主任,我明白自己的错误,我不做解释,请按照公司制度考核我,我接受公司的一切处罚。”陈鹏飞低着头眼泪快要涌出。主任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说:“公司自然有公司的考核,希望你尽快振作起来,把精力赶紧投入到工作中去。”陈鹏飞点点头正要走出主任办公室,主任继续说:“不知你对一件工作感兴趣不?”陈鹏飞重新坐下看着主任,“您说下去,只要我能干的,我一定完成任务。”主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核桃山供电所工作一直滞后,公司领导为此两年换了三个所长,但都不尽人意,你是否考虑一下,借调到那里去工作一段时间,你不用马上给我答复,我给你一周时间考虑,下周五你答复我就行。”陈鹏飞顿了一下,“好吧,我回去考虑一下,尽快回答您。”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陈鹏飞感到有些陌生,同事都围过来看他的伤情安慰他,但他知道最深的伤口在心里,那是无法消除的痛苦。

回到家中,母亲端上熬好的鸡汤让他赶紧喝,父亲也不敢多说,只是在房间里低头看书。突然传来门铃声,母亲打开门,爷爷来了,他还是从报纸上知道孙子受伤的消息,赶过来进门就骂五十岁的儿子混蛋,不好好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父亲只能陪着笑,母亲赶紧给爷爷泡茶。爷爷九十岁了,身体很硬朗,始终保持着军人的形象,腰板挺得笔直,走路目不斜视迈着方步。爷爷看着脸色尴尬的孙子:“臭小子,后悔不跟爷爷学点拳脚了吧,你看让几个混混整的,头上缠着绷带,像个投降的越寇似的。”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一家人也忍不住笑起来,陈鹏飞感觉爷爷的到来,驱散了家中抑郁的气氛,这就是爷爷的军人风格。这一点,在知识分子父亲那里却找不到一丝痕迹,父亲怕事,总是在书房里看书,有意回避这个世界一样。

饭桌上,父亲低头吃饭不吭声,爷爷问这问那谈笑风生,母亲不停地给鹏飞夹菜,让他多吃点。当陈鹏飞提到主任的建议时,父亲反对,爷爷说:“小鹰就是放飞在风雨里长大的,应该去锻炼锻炼。”母亲看着爷爷又看看鹏飞,神色里满是担忧,犹豫了片刻,说:“鹏飞是科技型人才,都入了国网人才库了,不适合再到那样偏僻的乡村去接受锻炼,况且在乡村只能让他的视野变得闭塞,对他的前途没有好处,再说,他还有一个正恋爱的女朋友呢,他去了乡村,那女朋友岂不更……”“妈,你不要再提那件事,我的工作选择与她没有任何关系。”鹏飞阻止母亲再提胡雪莉。爷爷看着鹏飞说:“我相信鹏飞会认真地选择,不会为个人感情问题而错失了锻炼的机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只要有了干事创业的信心,找个女朋友用不着这样煞费苦心吧。”

一周后,陈鹏飞办好了借调到核桃山供电所工作的手续,就开始了去核桃山的行程。

核桃山供电所在启阳城沂州县西北三百里的大山深处,沿着沂蒙公路一直西去,到达盘龙镇,汽车再沿着之字形盘山公路北上,到达核桃山脚下已是下午三点了。走过一条拱形石桥,沿着通往半山腰的崎岖土路前行一公里,就到了供电所。陈鹏飞哪里顾得上看一路风景,只感觉自己累得气不够喘的,平时在操场跑五十圈也没感觉像今天这样累。

到了乡村,进入视野的是个上千人居住的大村庄,房屋沿着山势而建,这里几户那里几户,像仙女散花一样随意。那些高高低低的路就这样连通着民居,而民居不过是草房子和堆满柴草的小院子,大门还是木条捆扎的篱笆,一个大碾子在村中老槐树下,几个村妇正吱吱扭扭转动碾子磨碎一些玉米、黄豆,看到他都带着一些陌生的好奇,还有一些窃窃私语。走到一个稍大一些的院子门口,一块风雨剥蚀的破木板开裂了,挂在墙上一个钉子上,木板上面写着核桃山供电所。供电所四周是低矮的石头围墙,一排三间红瓦房子,与周边的茅草民居相比显得特别醒目,院子中间有条小路,两边都是半尺高的荒草。

进入瓦房正中的房间,是一个铁条围了的柜台,像那些古老的银行或当铺的前台一样,从边门进去,靠北墙有一个办公桌,办公桌上竟然有一台老式电脑,一部电话倒是新的,桌子上布满灰尘,一个说不清颜色的抹布搭在电脑主机上,一地的花生壳、瓜子皮和烟蒂,墙壁好在没有开裂。前任赵所长一脸胡茬,满眼都是疲惫。将一个皱皱巴巴的抄表档案本递到他手里,陈鹏飞没去舒展开那些折了的边角,信手翻看了一下,就放在桌子上了。

前任握着他的手说:“辛苦了,兄弟,我到期退休了,就住在这里不远的镇上,明天你抽空看看账目,我上来和你核对一下电表和线路,就算交接工作了。”

陈鹏飞低头沉思片刻,抬头看着老所长问:“这里的工作人员呢?那些抄表的、巡线的、收费的、业扩的人员在哪里?他们不上班吗?”老所长看着他,一副怜惜的眼神,“兄弟,这里不是你们城里,分工没有这么明确,一人兼多职,你说的巡线、抄表、业扩、收电费,一共五个人干了这些活儿。他们都是农电工,端午节后很忙,家里都忙着割麦子。他们工资都不高,一大半收入还得靠家里的庄稼,所以平时不坐班,到了收费的时候就赶回来忙几天,有点小工程硬任务就突击几天,也就行了。你看条件就这么个情况,咱也没得法子,只能入乡随俗。”说着无奈地两手一摊,嘴角也耷拉下来了。

下午,前任所长请陈鹏飞到村头羊肉馆吃了一碗羊肉汤泡馍,就算给他接风洗尘,也算给自己饯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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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陈鹏飞睡在营业厅西邻的宿舍里,钻进前任所长的破洞百出的蚊帐,就闻到一股汗酸味儿。晕黄的灯泡不时忽闪着,明显电压不稳。灯泡上沾满了小飞虫尸体黑点,蚊子在围着蚊帐哼哼叫,墙壁一侧有个掉了门的工作厨,里面的文件盒上落满灰尘,一张破桌子上是几只苍蝇在爬行的粗碗、破碎方便面调料包、横七竖八散落的筷子。拽一下灯绳,灯就灭了,屋子里一片漆黑,月光就从不大的窗口照进来,耳边是房间里老鼠穿梭的的索索声、村里此起彼伏呼应的狗叫声。想到自己的选择,陈鹏飞睡不着了,但他不敢走出房门,就躺在床上枕着交叠的胳膊想心事。

他想起女友胡雪莉,不知这样的夜晚,她又是怎样喝醉酒闹事。按照胡雪莉的个性,平时跟他手机拨打的很频繁,但都是下命令式的,对他可以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每次两个人产生矛盾,都是他拨打无数次赔礼道歉电话,胡雪莉才会继续理他。否则,胡雪莉不会主动给他电话。因为胡雪莉的爸爸找了小三抛弃了她的母亲,胡雪莉骨子里对男人的看法就认为男人总是靠不住,并且天下男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按照胡雪莉的说法。“不惯男人的毛病,凭啥男人有钱就可以随意找女人,女人有了钱一样可以随意找男人,武则天用自己的实力给女人一个公道一个真理。”按照胡雪莉的择偶标准,“他陈鹏飞也不是最佳搭档,论品相还不算上乘货色。”

太阳升起一尺高时,陈鹏飞在院子里已经清理完了杂草,他磕掉鞋上的泥巴,正要从水缸里舀水洗手,才看到前任所长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地来到供电所。

在赵所长的带领下,陈鹏飞第一次走进村庄各处,看到的线路都是风雨线,多处破损裸露,断头重接的线路就用钳子随意粗糙地拧在一起,也没有用绝缘胶带包裹。线杆都不足八米高,倾斜的很厉害,出现多处开裂,瓷瓶大部分也开裂破损。那些从线路上接到居民户的线路更是粗细不均,多处打结,纵横在高树草垛之间。表箱都生了锈,箱门也残缺不全摇摇欲坠,一个个破锁挂在表箱破门上,一副生死相依的决绝。陈鹏飞一边看一边记录,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无论走到哪户村民家里,他们都客气地搬凳子倒开水接待他们。中午饭就是在一个村民家里吃的,到吃饭时间了,那户村民说啥也不让走,硬拖着留下吃饭再走,前任说,“这是村主任的家,到了这里工作,听领导的,入乡随俗吧。”

坐下不大一会儿,那村主任的妻子在院子一侧的红泥火炉子上做好了四个菜,一碟辣椒炒山鸡蛋,一碟油炸花生米,一大海碗小鸡炖山菇,还有一碟腌好的香椿芽。村主任陪他们二人在院中矮桌边坐下,拿出米酒正要倒上,陈鹏飞马上制止,工作期间不能喝酒的制度他一直遵循。村主任看着前任所长,“赵所长,你看这酒?”赵所长看了陈鹏飞一眼,“陈所长,入乡随俗嘛,俗话说无酒不成宴,你就少来点酒,咱们这里也算是尽到了个礼数。”陈鹏飞摆摆手,“赵所长,你们喝吧,我酒量不行,真的不能喝酒。”

赵所长一看陈鹏飞真没有想喝酒的意思,就给村主任使了一个眼色,“既然陈所不喝酒,咱也不喝了,那就上饭吧。” 村主任拿来一叠厚厚的玉米煎饼,还有一小碟面酱,顺手放在桌上几棵剥好的大葱。陈鹏飞正要吃,但感觉不对,他突然看到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躲在门后,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他们再看看桌上的饭菜,嘴里啃着自己脏兮兮的小拳头,口水顺着嘴角向下流到胳膊上。陈鹏飞站起来走过去,抱起孩子坐回桌边,孩子的父亲马上制止。“孩子吃饭了,不能让孩子上桌,那哪能成呢,没规矩。”正坐在火炉边烧水的孩子母亲,马上跑过来抱走孩子,孩子瞬间哭了。孩子母亲边抱走孩子边尴尬地说:“孩子小,不懂规矩,让领导笑话了,你们不要管他,快吃饭吧。”

赵所长也说:“咱们吃吧,这里的规矩女人和孩子是不上桌的。”陈鹏飞顿时感觉心里特别压抑,他看着赵所长说:“赵所,咱们改改这规矩吧,我在家里都是和父母一起吃饭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热闹,来吧,让嫂子和孩子跟咱们一起吃。”赵所长只得对那村主任说:“既然陈所不讲究这些老规矩,咱们就一起吃吧。”村主任妻子只好抱着孩子过来,侧着身子坐在丈夫身边一起吃饭。她撕了一小片煎饼卷了一点炒鸡蛋卷起来塞进孩子手里,又握了孩子的小手一下唯恐掉了,她自己却不吃,孩子吃着,笑了,腮边还带着泪珠。

吃完饭,陈鹏飞拿出一百元放在桌边,村主任急了,马上拿起钱塞到他手里,“陈所长,你哪能这样,是打俺们老百姓的脸呢,你来吃饭,俺们高兴哩,吃个饭还要钱,哪能这样做呢。”陈鹏飞感觉心里沉甸甸的,一种从没感受到的心酸涌上心头。赵所长摇摇头,无奈地说:“陈所长,你啊,年轻人,要入乡随俗呀,这样客气怎行呢。”

周末到了,陈鹏飞需要回家,他心里有好多话想跟父母和爷爷说。

母亲看到进门的陈鹏飞脸色晒得黝黑,忍不住流下泪来,父亲让他根据自己的承受能力做出正确的选择。吃饭时母亲就埋怨儿子,“鹏飞,你这是何苦呢,你的同学在城里很快就会升职,你这样从基层做起,会吃很多苦,那里条件跟城里没法比,况且论你的水平,也用不着再到那样的地方去磨练自己。”陈鹏飞笑着说:“妈妈,你放心好了,那个地方给我打开了一扇与过往生活不一样的窗口,让我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父亲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你出去这几天,对现实能坦然接受,并且能说出这番话,出乎我的意料,你长大了。”

饭后,一直没表态的爷爷,把陈鹏飞叫到书房,示意他坐下,问道:“那边很苦吧?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可以瞒得了你的爸妈,但瞒不了我这个老头儿。”说完顾自笑了。陈鹏飞点点头,说:“爷爷,我以前真不知道,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中国竟然还有这么落后的村庄。我虽然没跟妈妈说具体情况,但我感觉很难开展工作,什么条件都不具备。”爷爷抬起手挥了挥,“你考虑过一个问题没有?那就是我党在革命战争年代为什么把根据地选择在这些边远的乡村?就是因为那里交通不发达条件艰苦,只有在那样的地方,鬼子才不容易进去,因为没有物资可以掠夺,交通也不发达,不是战略要塞,我党才得以生存和发展。还有更重要的一条就是我党有个好的传统,广泛地团结人民、依靠人民,和人民打成一片,有了坚实的群众基础,这样才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鹏飞点点头。

爷爷继续说:“你去的这个地方,甚至大半个中国我都走过。”

“是吗?爷爷,你去过我现在工作的地方?鹏飞好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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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哈哈大笑起来,“我是一九四五年春天参加革命的,那是日本鬼子投降的那年,那年八月十四日,日本天皇接受波茨坦公告宣读无条件投降诏书。一九四六年,部队成立锄奸队,我被调往锄奸队。那时候,国军是国家的正规军,我党虽然是抗战期间的急先锋但屡遭打击,我们的大部队可以亮出军队番号,但锄奸队只能秘密行动。行动针对的目标就是汪伪汉奸,这些汉奸一部分被国军收编了,一部分作为地方警察维持治安继续为非作歹祸害乡里,专门和我们的军队作对,破坏性极大。那时候不像你现在,走到哪里都是自己的乡亲,开展工作有深厚的群众基础。那时我们锄奸队必须化整为零,一旦暴露就是牺牲,今天不知明天的命运。”说到这里,爷爷陷入了回忆。听到爷爷曾在自己工作的地方战斗过,陈鹏飞非常激动,给爷爷递过一杯水,让爷爷讲下去。

爷爷严峻地说:“刚到南麻县城,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那个地方的伪军把持整个县城和乡村,我们只能按照工作部署化整为零潜伏下来。我当时作为一个饭店的跑堂伙计,还有的是裁缝店的学徒,也有的是开照相馆小老板,总之五花八门的职业,都是身着符合身份的老百姓衣服,还得尽快学习当地话,尽快适应工作。白天在各自的店里做工,晚上有行动时,都是由化身为邮递员的队员,白天借着进店喝茶或吃饭的机会传递信息。我们行动队队长化身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整天破衣烂衫端着破碗在城里各处讨饭,更多时候睡在人家炸油条卖煎饼果子的火炉旁边,外人不注意,那样也便于他自由行动。我们不能暴露身份,也没有老百姓敢于公开支持我们,你想一下那时开展工作多难。”

陈鹏飞好奇地问,“那时候你们没有遇到危险吗?”爷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了一下说:“危险随时存在,分秒都可能掉脑袋。记得有次我们接到通知,除掉一个大汉奸,那是一个为害乡里十恶不赦的家伙。我们找了半个月,也没看到他出现在街头,那家伙可能听到风声,暂时不敢像平时那样,骑着高头大马在街头耀武扬威了。可巧,有一天我到集市帮老板买菜,买上一大捆芹菜抱着往回走。不经意间就看到那家伙从一个窑子铺里出来,他长得肥头大耳,上身着一件黑大褂,下着一条肥大扎腿的黑裤子,脚上是一双抹口紧致的平底黑布鞋,光头上扣着一个大礼帽,帽檐压得很低。我一眼就从他腮边的黑痣认出来了,他那个黑痣上有簇毛。我就找了一个墙拐角快速把手枪从后腰掏出来塞进芹菜捆里,抱着芹菜跟着他走,我当时也很紧张,心想万一搞不死他,今天就是我死,身边连个队员也没有,但我知道错过这个机会,就很难除掉他了。在路上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身着饭店伙计那样油渍斑驳的大褂,腰里还围着一条围裙。跟了他一条街,他转身走进一个百多米深的胡同,那胡同两边是黄土夯实的墙。他在前边走,我跟在后面有十几步远。就这样走着走着,那家伙突然转身往回走,我一看麻烦了,他肯定看出破绽了。但我很镇静,继续抱着芹菜捆往前走,芹菜捆搭在左胳膊上,右手插进菜捆里打开了手枪扳机,看上去和抱着芹菜一样。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从帽檐下面看了我一眼,我装作不看他,继续抱紧了那捆芹菜走下去。他走出不到三步,随着那捆芹菜掉在地上,我的枪口瞬间就顶在他后脑勺上了,他惊讶地张开大嘴回头看,随着‘啪’的一声枪响,只见他半边脸就没了,就这样他还踉跄着跑出了几步远,没喊出声就趴在地上两条腿挣扎着,鞋子都踢蹬掉了。因为我提前就把弹头锯了一个小十字花,那样射出去的子弹一爆炸就会掀掉他半边脸。我快速抱起芹菜,风一样穿过那条巷子又翻过两个矮墙就跑进照相馆找到战友了。”

陈鹏飞听得很紧张,就继续问爷爷,“你没有和他说话就直接毙了他?”“我用不着跟他废话,他早就列上我们的锄奸黑名单了。那时候不是今天电影上说的那样,还说什么我代表组织枪毙了你,我根据法律第几条第几款处决你,那个法律也是为他那样的人制定的,又不是我们老百姓的法律,根本没有这么多废话,那是你死我活的血淋淋的斗争。我们最早和他有过交集,他最初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那个地方盛产一种麻核桃,皮厚肉少,老百姓不喜欢,但县城的这帮坏蛋闲着没事,喜欢逗鸟玩蛐蛐玩核桃,这个坏蛋就经常从核桃山上捡了麻核桃,沤到马粪堆里去皮,再晒干到城里卖。”“为啥沤到马粪里?”陈鹏飞问道。爷爷哈哈笑着说:“马粪发热,鲜核桃外面那层皮很不好剥去,把核桃摘下来堆成一堆,找一些马粪糊上,不出几天那核桃外皮就烂掉了。”

“一个卖核桃的,能当汉奸?”陈鹏飞不解地问。爷爷说:“你不要急,我慢慢跟你说下去,人,都是不安心于一种平常日子,总想走捷径。这个卖核桃的一来二去就通过卖核桃认识了保安大队的队长,认识了这个队长后,他经常混迹于那些人之间,一个本来就靠投机取巧生存的懒蛋,遇到那帮早上不管下午怎么死的东西,时间久了就一样了。一九四六年秋天,我们在核桃山一户老乡家里开小组会议,那个家伙正好去收核桃,放哨的大嫂虽跟他很熟悉,但没让他进门。他走到门边放下担子就说讨碗水喝,那大嫂就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进门给他倒水。恰巧我出来解手,看到他从门缝里向里偷窥,我咳嗽一声,他缩回了脑袋,他喝完水就挑着担子走了。我们会议开完了,我就把刚才的情况汇报了,队长也说这里不安全,但那大嫂说,那人就是个收核桃的,人虽精明但还不至于告密,况且他也没看到屋里的人。当夜睡下后,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感觉那人的眼光不对头,就喊醒了同志们,我提出建议连夜撤出去。大家基本同意我的建议,只有一个本地的同志不同意,说我小题大做,不该怀疑老乡,自己不同意撤出。我们马上跳出矮墙,到后面山上去睡了,就睡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秋天有些凉了,但我觉得安全是第一位的。不大一会儿就听到枪响,只见几十个伪军包围了那个院子。后果是悲惨的,没撤出的那位同志和老乡一家全部牺牲,后来我们就想尽一切办法搞掉了那个坏蛋。你看,这是我们当时留下的照片。”说着爷爷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很小的发黄的照片。“那个年代你们怎么敢留照片呢?”鹏飞好奇地看着照片问,爷爷说:“这是我们锄奸队的队员要撤出核桃山一带,准备奔赴淮海战役战场前,照相馆的那位战友在我们开完会后,要求我们留一个合影以示纪念,你看穿着饭店跑堂衣服的就是我,这个衣服穿得整洁的就是裁缝学徒战友,这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就是队长。”说着,爷爷的眼里涌出泪花。“淮海战役结束后,我随部队南下、参加朝鲜战争、再去南方开展地下工作,快四十多岁才找了你奶奶生了你爸爸,到今天过上了安定的生活。而战友们都牺牲在解放战争中的各个战场了,我作为那段历史唯一的幸存者、见证人,对核桃山有着深厚的感情,支持你去那里锻炼,更希望你不要辜负我们这代人的期望。”陈鹏飞看着照片里一个个年轻人,从心底里坚定了在核桃山长期工作下去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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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之前,陈鹏飞找到了营销部主任,汇报了核桃山供电所的现状,顺手递上一份核桃山供电所的改造计划建议书,希望主任通过审核和研究,尽快立项改造。

山路弯弯,陈鹏飞又一次回到了核桃山下,走到桥头时,他驻足看着莽莽苍苍的核桃山,想起爷爷讲的经历,心里感觉到核桃山和自己有着血脉之缘。这次回去,胡雪莉提出了分手,更加坚定了陈鹏飞要在核桃山大干一场的信心。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大声喊出:“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突然从桥下出来一声对答,吓了陈鹏飞一跳,低头桥下寻找时,只见一个年轻姑娘在河边石头上洗衣服,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揉搓衣服。十几个光屁股洗澡的孩子突然嘻嘻哈哈从桥下出来,一个个站在水里,看看那姑娘看看陈鹏飞,商量好了似的一齐说:“陈老师害羞了,陈老师和小青年说话啦。”那姑娘更害羞了,抬起头对孩子们喊:“不许胡说,还不赶紧问叔叔好,他可是我们村里新派来的供电所长。”陈鹏飞看着他们笑了,他多么想跳进这清澈的河水中去畅游一番。在城里,只有游泳馆,那水质和这里是没法比的。陈鹏飞问:“你是这里的老师吗?”姑娘用纤细白嫩的手指撩了一下搭在额头的发丝,点点头,“嗯,我叫陈海燕,这是我的学生。”说着看到那些七大八小的光屁股孩子,不由得脸色羞红了。“他们是几年级的学生?”“那两个是三年级,那五个是二年级,其余的都是一年级。”姑娘用手指着那些孩子说。

“好几个年级,你们学校几个老师?”陈鹏飞好奇地问,姑娘看着他一边拧着衣服说:“孩子十几个,分三个年级,就我一个老师,都在一个教室上课,我教三年级语文时,二年级和一年级就先写字,教二年级数学时,三年级和一年级就去写字,就这样轮换着讲课。”

陈鹏飞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教学方式,很是惊讶地问:“你那样上课,一年级的学生不是很容易听到二年级的讲课吗?”“是啊,很多个一年级的孩子就会二年级的课程了,但我只能让他按照教学进度慢慢读书升级,不能让他跳级,那样学习不扎实。”姑娘认真地说。

衣服洗好了,孩子们抬着装满衣服的大竹筐,两个年轻人在后面慢慢聊着,陈鹏飞借着聊天就知道了很多核桃山的情况,电力供应不足,约束了经济发展,村民外出打工的不多,当地农产品找不到销路,任凭在不远的集市上贱卖掉,卖不掉的只能喂猪或烂掉。

回到供电所,陈鹏飞就逐个打电话通知让割完麦子的人员上班。第二天早上,陈所长走马上任第一个工作会议召开。看着五名队员工作服穿得皱皱巴巴、汗渍斑驳,手上都是老茧,脸上写满淳朴、沧桑,陈鹏飞心里感到疼痛。解放这么多年了,为民族解放做出巨大贡献的老区人民,今天还没有走上小康生活,实在是一种缺憾。他说:“我到这里来工作,就是想做点实际的事,各位师傅都是一线工作的能手,以后希望各位师傅多指教。再就是我们是一个团体,现实需要我们拧成一股绳,有事大家一起干,尤其这个电力工作,需要监督和配合,今天我们先把咱所的环境卫生来个大扫除,从今天开始我们就用一种全新的工作状态来开展工作。”

会议开完,陈鹏飞就拿起抹布开始了清扫,五名队员一看,这所长和前几任不一样,就马上分头干起来。

办公环境搞好了,前台生锈的隔离栏也拆除了,院外的牌子也换了新的,一切都在改变。周五,陈鹏飞申报的新工作服和安全工器具也到了,三间房屋分为办公室、安全工器具和材料备品库,还有一间就是队员宿舍,按照规定,每晚必须有两人值班,不再是过去那样流动值班。这样的办公环境引来了村民好奇,陈海燕老师带着孩子们来参观了,参观后的结果就是小学校的环境也变了,孩子们穿的也整洁了。

半个月后,营销部主任打来电话,陈鹏飞打的申请报告得到了总经理办公会的高度重视,公司特事特办,批复了报告提出的建议,送来了所有急需整改的材料,派来了三十名队员支援他们,还给孩子们送来了修缮教室的费用和书包,另加一台电脑。两个礼拜,仅仅用了两个礼拜,核桃山周边的线路线杆和表箱旧貌换新颜,连村民的下户线也更换了。村民奔走相告,村里来的陈所长了不起。

这是陈鹏飞的第一步棋,陈鹏飞还有好多事要干,每天上班后就带着队员巡线,在巡线中,他看到这里的草非常茂盛,但吃水是个问题,村民总是挑着两个铁桶去山下小河里打水,来回就得半小时。在查阅了很多资料和村民谈话中了解到,这里的地质不适合打井。他就在巡线的过程中仔细查看山间植物茂盛的地方,终于在和放羊人聊天中了解到,核桃山上有过一个山泉,经过多年落叶堆积干枯了。他带着队员找到那个地方,撬起巨石,挖去厚重的腐殖土,看到了湿土,再继续挖下去三米后,在碎石下面,他们看到了一股股细细的山泉水,像一根根白生生的豆芽一样从石缝里涌出,但很快就渗到碎石下面消失了。陈鹏飞小心翼翼地用树叶接到一点水,尝了一下清纯甘冽,他不由得大叫:“水,找到了。”几个队员感到有点好笑,在他们看来,这个城里来的小伙小题大做,这样细细地泉水怎么能够一个村子的上千人用呢,何况这个地方距离山下的村子足有三里路长。

陈鹏飞当天就给爷爷打了电话,在电话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爷爷听了很高兴,大声说:“小子,你真能干,像我当年,资金我支持你。”

仲夏,核桃山上有泉水的地方,几位队员用石头和水泥砌起了一个蓄水池,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很快蓄水池里积满了泉水,浸泡半个月后,打开阀门,那些泉水就沿着峡谷顺流而下直奔河边去了。村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水流经山谷,纷纷跑上山来看,他们不明白供电所用这些积蓄的泉水干什么,有人说用来发电,有人说他们供电所自己用。当汽车再次运来很多水管时,他们仿佛明白了,马上跑出家门来帮着搬运,陈海燕也带着学生来帮忙了,村主任听到消息带着村民也来挖地沟铺管道。很快,水管就接到了每户村民家里,打开水龙头,看着清冽的泉水从管子里流个不停,村民捧着就喝,“甜,真甜。”

电,稳定了,水,也有了,那些山坡上的土地也得到了滋润,玉米苗、大豆苗、棉花苗也长得肥壮起来,泛起一片绿莹莹的希望。

村里有位老人有一天在翻看一本破旧的圣经时,突然大叫起来,“天啊,上帝啊,这不是在圣经里有吗,我怎么一直没看到,这里明明写着,”他颤抖着手指指着那几行字给村民看,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看来我们没搞懂的事人家办到了,我们需要感恩,感恩所长,感恩所长以上那个大所长,是他们给我们派来了一个干事的人,一个创世纪中说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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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办就办,那位老人就找了村主任,村主任两手一摊:“我们什么都没有呀,这些穷山只有花椒和野蘑菇,还有弯腰的蝉龟,这些不上讲的东西,哪里拿得出手来?人家是城里人,我们这些土得掉渣的蹩脚货,嗯,拿不出手来,不行啊我的大爷。”

老人哆嗦着嘴说:“不知感恩的人必受上帝的惩罚,不在于你有什么,主要在于你拿出了你的所有。”村主任两手一摊说:“三老四少看着办吧,我会拿出我的那份,可以帮助你们收拢好送过去。”

很快,那些激动的村民就从家中拿出了自己收获来的山货,在村主任的带领下来到了供电所,满满的堆了一院子。一位90多岁的老奶奶在陈海燕老师的搀扶下,抱着两只下蛋的母鸡来了,和乡亲们一起来表达他们的感恩。陈鹏飞面对乡亲们一双双热切的眼睛,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连连摆手拒绝,“请乡亲们拿回家这些礼物,我只是做了份内的事,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礼物必须拿回去,我不能做违反制度的事。”

那位九十多岁的老人颤微微走过来,抓着陈鹏飞的手说:“小伙子,你才来了多久就为我们庄做了那么多好事,以前在我们这里打游击的那个小陈,也长得和你差不多模样,也和你一样是个热心肠,你像当年的那些个八路军一样。今天俺们大家伙感谢你呢,你就收下吧,你看你这里连个盛粮食的缸都没有,你怎么过日子,俺们都给你送来了,你就收下吧。”陈海燕也笑哈哈地说:“小陈所长,我奶奶家里盛米的缸可多着呢,你要不接受她的礼物,小心她把米缸给你搬来了。”说完看着奶奶促狭地眨眨眼睛,大伙儿顿时都哈哈大笑起来。

小陈所长说啥也不收大伙儿的礼物,读圣经的老人不由得揣测说:“这年轻人抹不下面子来呢,他公司有制度不能收礼,我们就派个能说会道的人带着这些心意到城里去,送给所长上面的那个大所长,大所长要是还不收,我们就送给大所长上面那个大大所长。

他们说干就干,他们从供电所退休的老电工那里打听出地址和大所长的名字,就派出村主任和陈海燕当使者,去了启阳城营销部,找所长上面那个大所长。营销部主任正在开会,他们就在外面等着。会议开完,营销部主任听到有人找他,等他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后,面对一大堆礼物,感觉这事很棘手,就汇报给公司工会主席,工会主席有件事搞不懂,电线重新敷设是改造计划中有的,谁出资帮扶乡村给修了自来水呢?就打手机问了陈鹏飞,陈鹏飞就说爷爷出资帮助他完成的这个大计划,并且说自己已经拒绝乡亲们的礼物了。

最后公司研究决定,核桃山乡亲们的礼物全部收下,送到桃源超市去,并按照进货价格全部将货款返给乡亲们。桃源超市经理看到这么好的土特产,就马上告诉陈海燕,以后你们的土特产收集好都送到这里来,我们保管销售。这样一说,陈海燕可高兴了。

陈海燕马上拨打了陈鹏飞的手机,报告这一好消息,陈鹏飞也为乡亲们高兴,并拜托陈海燕到他家里给捎两件换洗的衣服。

走进蒙山社区陈鹏飞的家里,陈海燕见到了陈鹏飞的父母和爷爷,陈妈妈握着海燕的手,不住地问鹏飞的情况,鹏飞爸爸连忙说:“让姑娘坐下嘛,哪有你这样招待客人的。”鹏飞妈妈不好意思地说:“光想着自己儿子了,冷落了姑娘。”说着拉海燕坐到沙发上。

鹏飞的爷爷问起了核桃山村庄的情况,海燕才知道陈爷爷曾在那里战斗过,陈爷爷拿出了当年那张珍贵的照片给她看,海燕突然指着里面那个裁缝说:“那是我爷爷,这张照片我奶奶那里也有一张。”“什么?姑娘你再说一遍。”鹏飞爷爷瞪着眼睛看着海燕说。海燕指着照片中那个裁缝说:“是的,这是我爷爷,我虽然没见过我爷爷,但我奶奶告诉我,这就是我爷爷临走前留给她的照片。”鹏飞爷爷看着海燕嘴唇不住地颤抖着,“不可能,我结婚晚,我孙子都快三十岁了,裁缝结婚早,他孙女应该跟我儿子差不多大,孙女不可能这么小。”

海燕说:“陈爷爷,听我奶奶说,我爷爷从家乡走时,我父亲就满地跑了。我爷爷参加了淮海战役,后来就不知去哪里了,再后来奶奶就收到了烈属证书。这些年我奶奶带着我爸爸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打听到,我父亲长大后进了县城的烈士小学,听说那时候叫‘红专’,再后来我父亲就回到乡镇工作,年龄很大了才找到我妈妈结婚生了哥哥和我。”

鹏飞家人听了海燕的话惊呆了,这不就是裁缝的孙女吗?鹏飞的爷爷拿着照片泪流满面:“裁缝啊,你的孙女来我家了,孩子来咱自己的家了。”海燕大惑不解,看看鹏飞的父母又看看鹏飞的爷爷,她不明白。鹏飞党的爷爷拿着照片跟她说:“孩子,我就是照片里面那个饭店的跑堂伙计呀,你回到咱自己的家了。”海燕仔细看看照片又看看爷爷,满脸通红地说:“你就是奶奶经常说起的那个小陈,爷爷,真是你啊,我回家一定告诉奶奶,奶奶听了不知多高兴。”

鹏飞的妈妈看着海燕,不由得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姑娘你可真是进了自家门了。”海燕不由得脸红了,低下头咬着下嘴唇捧着杯子装作喝水不吭声。鹏飞的爸爸赶紧说:“你今天怎么了,说话没遮拦,把人家姑娘说的不好意思了,你还没问问人家姑娘结婚没有呢。”鹏飞妈妈哈哈大笑着,抚摸着海燕的秀发说:“早就知道海燕没结婚了,就你不知道,鹏飞早就跟我说了。”“阿姨,你,这个陈所长什么都说,真是的。”说着撅着小嘴含羞地低头揉搓着自己的小手,全家人都笑起来。

秋天到了,核桃山上瓜果飘香,由于有了销路,村民的口袋就鼓起来。晚饭后,陈鹏飞走出供电所,在村庄散步,看到村民围着石碾子在议论,他们村里有了电动磨坊,有些人就想把这村中间的石碾子搬走。看到陈鹏飞走过来,争论的双方就让他给说道说道,陈鹏飞抚摸着碾子压出的那道深槽,沉默了一下,说:“这个最好留着,这是历史的见证,很多乡村都找不到这样的文物了,搬走太可惜,留下做个念想,以后核桃山村可以开发旅游业,这可是一个怀旧的好宝贝。”“说得好,说到我心里去了,这个不能搬走,咱们不能忘本。”陈海燕走过来说。几个嫂子笑起来,“陈所长啥事也说到你心里去了,我们大家伙都知道。”说罢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惹得那些老爷们也笑起来。

看到陈鹏飞也夹在那伙人中间忍不住地笑,陈海燕又羞又急,“你们这些坏人,老编排人家。”说完,就顿着脚步向核桃山上走远了。几个嫂子马上说:“陈所长,马上追啊,追上就是你的。陈鹏飞笑笑:”这可是你们说的,我追到就是我的,你们到时候可不要急啊。”正说着手机响了,打开一听,手机里传来海燕的声音:“陈所长,你到核桃树王那个地方,我找你谈点事。”陈鹏飞关了手机,“嗯,看吧,你们惹恼了她,兴师问罪来了,我替你们去给她赔礼道歉去。”说着就沿着山路走上去,后面传来那些嫂子鹅一样的嘎嘎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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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桃王树下,海燕正抬头数着核桃,三六四,三六五,“数数呢陈老师?”陈鹏飞笑嘻嘻地开玩笑说,“不要打扰我,我数数多少个。”海燕举起手阻止他说。陈鹏飞说:“不用数了,整好五百二十一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海燕看着陈鹏飞惊奇地说:“你数过啦?”“我不是数了一天了,我每天来巡线就沿着一根树干数,不用一礼拜就数完了。” “那你知道我为啥数吗?”“你怕我偷吃你家的核桃呗。”陈鹏飞轻描淡写的说。海燕缓缓地点点头,调皮地说:“就是怕你这借调的所长临走偷吃我这一树的核桃,吃饱了就走,你肯定这样想的。”“我要是打报告不走了呢?岂不是吃你一辈子的核桃?”“欢迎你在这里吃一辈子核桃,你吃一个我摘一个,管你一辈子吃核桃。”说完,海燕感觉脸上发热,就定定地望着远处的核桃林不吭声了。陈鹏飞好想拥抱她,但知道不能违反公司制度,也有违自己的做人原则。他看着海燕一本正经地说:“这核桃是大补的,是补脑子的营养品,看来你把我当傻子了。”海燕回过头来,拿小拳头捶着他肩头说,“你,脑子就像这麻核桃,皮厚肉少,木讷。”说完自己笑起来。“我知道你为啥数核桃,你在计算能卖多少钱。”陈鹏飞话题一转,海燕惊讶地说,“咦,你怎么知道,我正犯愁呢,眼看这一树的核桃快要熟了,去年那个收核桃的前天打电话来说今年降价了,不好卖,让我降价卖给他呢。”

“去年啥价格?”

“去年三十元一个”海燕伸出三根手指说。

“今年收核桃的要多少钱一个?”

“今年那人说市场销路不好,只能给十五元一个,要不就不再要了。你看这么多皮厚肉少的核桃,他们不要了我卖给谁去。”海燕带着满腹忧郁说。

陈鹏飞说:“你听我的就能保管你卖出去,并且给你卖出个天价,你信不信?”海燕看着他一脸疑惑,“你卖给谁去?我当然听你的。”

“那人一直买你们的核桃吗?是哪里人?”

“听他说是城里的文玩大王,反正很有钱,每次来都带着不同的姑娘来,吃住就是好几天。”海燕回忆着说。

“那人是不是胳膊上有个刺青,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龙?”海燕吃惊地问:“你认识他?是你说的那么一个人,去年带着一个女的来吃住在一起,那女的喝酒很霸气,喝醉了话特多。”陈鹏飞心里想,看来就是这两个宝贝了,原来他们一直在这样发财呀,真是山不转水转。

陈鹏飞说:“我这次假如每个核桃给你多挣了十倍以上的钱,你怎么给我分?”海燕说,“假如真如你说的,能挣十倍以上的钱,我们四六分成,我四你六。反正挣再多的钱也都给孩子们买了书包和笔墨纸砚,我自己花不了这些钱,有衣服穿有饭吃就足够了,况且我还有工资呢。”

陈鹏飞心里感到一下子温暖起来,他看着海燕,半天无语。两人沿着山间小路并肩走着,陈鹏飞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他多么想现在给妈妈打电话啊,想跟妈妈说,自己找到了寻求很久的爱情。

中秋节,爷爷要来核桃山了,海燕的奶奶好几夜就高兴的就睡不踏实了,一直在嘟哝,“小陈啥样了,该不会变得我认不出来了吧?”海燕就说:“你去看看供电所里那个,就知道小陈啥样了。”

奶奶张开没牙的嘴笑了,“丫头啊,供电所里那个也是我孙子,他一直喊我奶奶呢,不知咋了,看到他就感觉特别亲。”

“奶奶,你不要说了。”海燕撒娇地摇着奶奶的胳膊。

陈爷爷来了,他走进海燕她奶奶的小院子,海燕的奶奶揉揉老花的眼睛,颤微微地问:“是跑堂的伙计小陈子吧?”

“嫂子,是跑堂的伙计小陈子。”没等说完,爷爷站在那里就哽咽了,泪水就沿着脸庞不住地流下来。奶奶过来抓住陈爷爷的手,“小陈子回来喽,裁缝,你的战友回来喽,你去了哪里呀。”奶奶弯着腰,一双枯树枝似的手捧着脸哭的很伤心。鹏飞和海燕以及众乡亲都忍不住流下眼泪。

爷爷带来了海燕她爷爷的好消息,裁缝参加淮海战役后,随大军去了四川剿匪,作为团长,在一次给二百多俘虏的训话中,俘虏突然发生哗变,枪杀了他们八十人的队伍,海燕的爷爷就埋葬在了四川江津烈士陵园里。

爷爷在核桃山住了一个月,要离开核桃山了,爷爷跟送他的海燕的奶奶说:“老嫂子,我求你一件事行不行?”“你说啊,小陈子,你说吧,说了嫂子答应你就是了。”奶奶笑着说。

“让你的海燕给我当孙女行不?”

“不行,小陈子,那可不行,我就这么一个小心肝宝贝,你要去当孙女,我就没人陪伴了。”

“老嫂子,我可以跟你换孙子嘛,你不要这么抠门嘛。”

“海燕给你当孙女不行,当孙子媳妇倒是可以,哈哈哈。”老人爽朗的笑了。鹏飞和海燕两个人都羞红了脸。

送走爷爷,看着爷爷的车跑远了,鹏飞和海燕沿着河边沙滩往回走。鹏飞问:“陈海燕老师,那钱也该分了吧,你不能独吞了”

“回去就给你,一共十五万六千三百元。这次出乎我意料,按照你的欲擒故纵方法,真是卖出了一个天价。”海燕崇拜地看着陈鹏飞的脸。

陈鹏飞认真地说:“这是他们对文玩核桃的认识价码,也是他们做人的价值,按照他们的行话说,这叫‘品相’,这种麻核桃在他们手里叫‘官帽’,本来就是价值不低,他们认准了便宜没好货这个理儿,图的就是贱买贵卖倒腾着挣钱,告诉乡亲们,以后我们就是这样一个价码。”

“你怎么知道这核桃叫做‘官帽’的?你难道以前就是卖核桃的。”

“我啊,我不曾卖过核桃,我只是一个读书人,按照人的品味来定位‘官帽’价格,让善良者得到公道,让自私者得到裁决,顺应天理而已。”

“你拿到钱后准备买什么呢?”海燕调皮地问。

“那钱我不会花,我给我喜欢的一个女孩,帮她圆一个梦。”陈鹏飞看着远处的核桃山认真地说。

“那个女孩是城里的吗?遇到你这样有担当有正气的男人,她多么幸福啊,她一定长得很漂亮。”

“是啊,是很漂亮,并且很优秀,你想看看她多美吗?”

“不想看,我心里很难过。”海燕说着,低下头,泪水就涌出眼眶,挂在长长的睫眉上。看着她高挺的鼻梁,嘴角棱角分明,万般娇柔令鹏飞心动。

陈鹏飞碰碰她的胳膊,“你看,她来了。”海燕回过头,“在那里?”整个河滩只有他们两个人,并没看到其他人走过来啊,海燕目光四处寻找。陈鹏飞指指水里,海燕马上低头去看,她看到了自己俊秀的脸庞和随风飘起的披肩发。

“让你坏,让你惹我难过,看我怎么揍你。”海燕在后面追,陈鹏飞在河滩跑起来,两行交错的脚印,向着天边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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