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板的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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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吴中良这次是走了一步臭棋,糊涂到家了。

我在心里这样评价。

吴中良是我们的新厂长,这是今天早晨上班时消息灵通人士向我们透露的,可我们都还没有见到他的光辉形象,因为还没有正式上任。

吴中良我认识,50多岁年纪,弥勒佛样子,是厂党委组织部副部长,一个管干部的处座。在组织部做受人尊敬的官多好,到我们这个脏乱差的分厂来受苦可得有耐心哦。

上个月,我们纺织分厂厂长调离,到外地一个行政单位吃皇粮去了。一时间我们这糟糕的分厂便群龙无首,一些大胆的溜子便蹦哒起来,将个分厂闹得一塌糊涂,生产更是一落千丈。听说总公司领导在全公司寻找继任人,找来找去把中层干部筛了个遍,最后把眼光落在吴中良身上。于是,总经理与党委书记便与他谈话,希望他到我们纺织分厂来挑重担。没想到他竟傻里巴叽一口应承了。于是,我们纺织分厂便有了这位新厂长。

吴中良上任那天,机关科室人员纷纷出动,到分厂门口与他握手寒暄,为他搬行李。只有技术科那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工程师李小玲女士显得热情不足冷漠有余,且还脸带怨恨。后来才知道,李小玲女士是吴中良的情人,不难怪!

我们把新来的吴厂长当作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热烈欢迎,期望他为我们带来可观的钞票,因为我们有半年没有发奖金了。

吴老板上任第一天,召开全分厂职工大会。在会上,他大声说:“大伙盼我来发奖金,我是一双光手来的,没带一分钱。奖金要靠自己创造,怎么创造?我对大伙说,奖金是奖励那些工作生产成绩突出,为国家做出贡献的人。从现在起,凡超额完成生产任务,每超产10米优质布奖20元,每月超产100米就是200元,上不封顶。但人为因素完不成生产任务欠产,按欠产情况扣当月工资的10%至20%。”接着,他从生产经营到设备管理,从劳动纪律到安全生产,一口气规定了几十条框框,同时宣布,要将这些条条框框贴到墙上,发到各车间班组微信群里,按律执行决不含糊。

“怎么样?来者不善吧!”大林对我说。

“狗屁!新官上任三把火,都是老一套了。”我嗤之以鼻。

“你呀,还是收敛点吧,别开顶风船与老板对着干。”大林劝我。

这天,吴老板来到我们保全班,我正在修理东西,大林附在我的耳边悄声说:“来了个相扑运动员。”

我有点莫名其妙,头也不抬地说:“你喝醉了?又讲糊话。”因为他喜欢喝酒,有时喝醉了讲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大林看我迷惑不解,便朝门口翘了翘嘴巴,悄声说:“你看谁来了。”

我抬头一看,天啊,原来是吴老板来了!

还真有点像相扑运动员,他身板宽厚,走起路来左右摇晃,让人看着忍不住想发笑。

正当我在糊乱想象时,吴老板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支口香糖,客客气气地说:“我看了你写的作品,蛮不错的。年轻人就是要有爱好,有闯劲。”

“厂长你可能还不知道,他在报刊杂志上发过好多作品了,还获过好几次奖呢。”大林在旁边为我吹牛皮。

“好!年轻人就是要有理想,有抱负,让那些成天打牌砌‘长城’的人眼馋。”吴老板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勤奋学习,搞文学创作我支持,但不能影响工作,别在家里熬夜作死地写,上班就打瞌睡磨洋工,那样的话我就要打屁股了。”

“老板你放心,我保证晚上睡好觉,白天上好班,决不磨洋工!”我信旦誓誓地保证。

“好,好,好!”吴老板心满意足地连声说好。

可是,后来几天,从吴老板的言行中,我发现他不具备厂长的素质与威信。他50多岁了,还喜欢同年轻人开玩笑,荤的素的张口就来。让人觉得有失厂长的身份与威严,而且他那整天笑嘻嘻的菩萨面孔,也使人感觉他的立场不稳,原则性不强。我敢打赌,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制定的那些条条框框会变成高射炮打蚊子,成为几张贴在墙上,在微信里被人遗忘的废话。

“你小子千万别大意失荆州。”大林在我耳边警告。

“担心什么,我看他吴胖子掀不起什么风浪。”我没把大林的忠告当回事。

不幸的是,还真被大林言中了。

那天我上夜班。保全工上班就是坐在修理间里值守,车床出现问题就出去维修,有时坐得不耐烦了就到大车间里去走走,与年轻漂亮的挡车姑娘们聊聊天,无事时一个班坐着可以不挪屁股。那天夜里我坐在钳工桌前看微信。由于白天写了较长时间的稿子,晚上又与大林他们几个球迷打了个把小时篮球,体力消耗得较利害,到深夜了几个聊得来的微友都上床睡觉了,只能一个人看看那些公众号的八卦消息,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地就伏在桌子上睡着了。朦胧中觉得有人在拍我的脸,我以为是有人在故意捣乱,便头也没抬地骂了句:“滚开,让老子再睡会儿!”

“起来!”一个炸雷在我耳边响起。我条件反射般地坐了起来,天啊,是吴老板站在我身边,仿佛是从地下钻出来的,而且满脸怒气似乎要吃了我。

这老东西真讨厌,这么大年纪了还来查岗,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我在心里骂。

“上班时间不准睡觉,你难道不知道?”吴老板大声喝问。

“我没有躺下睡觉,刚坐下一会,不知怎么就……”

“还强词夺理,”吴老板打断我的话,对站在旁边的劳资员说,“记下来,按条例作旷工一天处理,扣发这个月奖金。”

劳资员有些迟疑,偷偷地瞟了一眼同来的周副厂长。

“他……他是总公司陈副经理的外甥,能不能……以下不为例处理?”周副厂长在吴老板耳边小声说。显然,他觉得很为难。

吴老板惊诧地望着周副厂长:“我们是共产党员吗?!陈副经理是共产党员吗?!”

周副厂长象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变得一片绯红。

吴老板强压下对周副厂长的不满,坚定地说:“不管是谁,在党纪国法面前,在厂纪厂规面前一律平等!”

周副厂长朝劳资员做了个手势,劳资员便打开本子,在写什么。

看形势我这个处理背定了,我恨得咬牙切齿,仗着自己有背景,便破口大骂:“姓吴的,你要是敢扣我一个月的奖金,老子不躺到你家里吃一个月,老子就不是人养的!”

我希望他气得全身发抖暴跳如雷,最好立刻心脏病发作躺在地上起不来,这样的话哥们我虽败犹荣,也可以在那班狐朋狗友中吹嘘吹嘘了。

没料到吴老板修养极好,他不但没有生气,还魔术般地露出笑容,对我说:“可以,欢迎你来,别说一个月,两个月也没问题,有我吃的就饿不着你。”

气得我全身血液直往头上冲,差点躺地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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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林要调到分厂供销科当采购员了。我们保全班10多个男女都为他高兴,一致要他请客。因为这是桩美差,他干上这美差没花一分钱,纯粹是捡的便宜。

一个多月前,分厂决定从工人中招聘一名采购员,要进行笔试和面试两道考核。报名的有20多人,大林也报了名。经过笔试,有5人成绩达到录取要求,大林排名老三。吴老板亲任选调组长,在选调干部会上隆重表态,采购员必须德才兼备,德是首要的,标准不能降低。言下之意很明白,即使是第一名,也不见得就一定会用你。如是那些达到了录取线的有希望的人便纷纷行动起来,争先恐后往吴老板家里跑,因为他们清楚最后的拍板权在吴老板手里。

那天,我鼓动大林去给吴老板烧香,争取把这个名额拿到手。大林却笑了笑说:“哥们没有这习惯,还不如拿这钱自己买瓶酒喝。”

“你是发宝气了,这么抠门想干采购员,做梦去吧!”我嘲笑他。

几天后,吴老板通知5名达到录取线的人选到会议室开会,会议足足开了一上午。散会后,只见那几个人有的提着名牌烟酒,有的提着很沉重的不知装着什么东西的包裹,一个个神情沮丧地走出会议室,只有大林两手空空,却是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我问大林。

“嘿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大林说着,朝我挥挥手,“我要去办手续了,明天再说。”

弄得我莫名其妙,这家伙是不是脑筋又出了问题?

第二天上班,看到厂部大门口的公示栏里张贴着新录取的采购员姓名,我走近一看,却是大林的赫赫大名。榜上同时说明了录取他的理由与淘汰其他几位人选的原因。

这时我才明白大林那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的含义。

大林能够入选唯一的采购员,完全是吴老板拍板,一锤定音。周副厂长与其他几位厂领导力主录取头号种子,说他才华横溢,会办事,是个难得的人才。更重要的是,头号种子钟宝才是总公司党委宣传部长的儿子。如果放着第一名不用而用第三名,这也不符合用人的标准与规则。总公司领导会有想法的。可吴老板却坚持用大林,他说我们过去在用人问题上只重才而忽视了道德品质,结果被一些品质恶劣的人钻了空子,给国家造成了损失,我们应该吸取这个教训。虽说头号人选有才气,我调查过了,他曾偷看过女工洗澡,偷过厂里的布料,这次为了达到个人目的又给我行贿,一个红包就足足一万元。这种道德品质败坏,心术不正的人即使有天大的本事,我们也不能用他。这是原则,决不能有半点含糊。

周副厂长同其他厂领导无话可说。

说实话,尽管我对吴老板余恨未消,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比前几任厂长光明磊落,而且无私无畏。

大林去供销科报到的前夜,他买了一箱啤酒,喊了好几个外卖菜,请我们几个哥们到他宿舍里聚会。就在我们喝得兴高采烈,喝得醉意朦胧,喝得心花怒放,喝得一塌糊涂时,吴老板突然推门进来,我们都傻了眼,全都呆住了。

他扫了我们一眼,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扫了你们的雅兴。”

大林最先反映过来,抓起一个瓷杯和一瓶开了盖的啤酒迎上去:“哪里话,厂长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边说边倒了满满一大杯啤酒,递给吴老板,“我敬老板一杯!”

吴老板笑了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我赶紧端起那盆红烧肉,跑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双筷子:“老板,喝酒必吃肉,来一块!”

吴老板望了我一眼,咧嘴一笑:“那就来一块。”他接过筷子,挟起一块大肉塞进嘴里,把筷子还给我,朝大家挥了挥手,边吃边说,“你们吃,我到那边看看,有反映说我们厂里有宿舍晚上通宵喧闹,疑似传销或电诈,我就过来看看,担心大家违法乱纪。”说着,他将门拉上,走了。

“厂长真管得宽啊!晚上还管到宿舍里来了。”有个哥们不屑地说。

“这才是真正关心群众的好厂长!”大林感叹着,举起手里的啤酒就往口里倒。

我心里也感慨万端,对吴老板的反感也就慢慢消散了。

 

不知何故,我眼睛的视力越来越差,看东西有点模糊不清了。从前我打开车床找事故原因快得很,可手到病除;现在却半天看不清零件,有两次用锒头敲零件还敲到手上去了,差点把手指头敲断。使得那些挡车大嫂很不满意,在背后咕噜着说:“好歹也是10多年的保全师傅了,怎么技术越来越差劲?”羞得我恨不得钻地缝里去。我只好抽时间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我是视网膜裂孔,是长期看手机和电子产品造成的,必须进行手术治疗。我这才悔恨自己那些坏习惯,我经常躺在床上或歪在沙发和凳子上看手机,有时晚上了还不开灯,看得脑袋昏昏沉沉就睡着了。

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请假去医院做手术了。请一个星期以上的假就得找吴老板批,所以我要面对面同吴老板打交道了。由于我同吴老板有过节,怕他借此机会报复,便买了两瓶好酒,喊了大林陪我去吴老板家里。

那天晚上,我们提着酒,到吴老板家里去。本来大林反对我带酒去的,他说吴老板不会收礼的。可我心里有愧,送两瓶酒表达谢意,况且两瓶酒也不是很贵重,算不上行贿。

吴老板住在总公司上世纪80年代建的两室一厅的老房子里,是全公司为数不多的没有住新楼房大套户的县团级干部之一。他妻子两年前车祸去世,女儿在外地读大学。

我和大林爬上三楼,来到他门外,正欲敲门,却发现门没有关严,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缝里看去,是技术科的李小玲工程师。

吴老板和李小玲在谈恋爱,是情人关系,我们都略有所知,所以也没有什么好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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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知情人讲,吴老板同李小玲是大学同学,4年同窗结下了较深的情谊,毕业后双双来到华南纺织总厂(后来的纺织集团公司)。正当他们憧憬未来,准备建立小家庭的时候,吴老板的父亲给了他们狠狠一击。那时,吴老板的父亲担任地区轻工局局长,他的上司——一位行署副专员看上了年轻帅气的吴中良,便要一位官场朋友做媒,要将他的女儿嫁给吴中良。当然,那位副专员的女儿也是非常不错的,也是大学毕业,既漂亮还有水平,是纺织厂的团委副书记。如果有这样一位儿媳,特别是上面有当行署副专员的亲家关照,官场上要灵便得多呢。于是,吴中良的父亲便坚决反对他与李小玲恋爱,想尽办法促使他与副专员的女儿在一块。年轻的吴中良拗不过父亲,只得与李小玲分手,同副专员的女儿好上了,并结了婚。可李小玲同吴中良分手后,一直未嫁,暗中深深恋着吴中良,直到这次天作之合,让他们破镜重圆。

大林拉拉我的手,悄声说:“走吧,下次再来。”

我用力拖住他,在他耳边说:“等会,先听听,看他们说什么?”我想听听他们的谈话,本意是想从他们的话里找到有我所用的东西,诸如行贿受贿等腐败内容,这样我就可以要挟吴老板了。

我把耳朵贴到门上,听到李小玲问吴老板:“我们的事你同孩子讲了没有?”

“讲了,这几天晚上我同女儿在微信里聊天,同她讲了与你的关系,包括和你同学时的情况,把你的照片也发给她看了。”吴老板说。

“你女儿怎么说?”李小玲迫不及待地问。

“她同意了。你看,这是她发来的视频。”吴老板说着,把手机递到李小玲面前,手机里传来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老爸,祝福你和李阿姨!祝你们和和美美,恩恩爱爱,永远幸福!

“我太高兴了!中良,结婚那天,我们要放肆热闹一下,要让天下的人都享受我们的幸福。我的朋友们说,他们要凑20台名牌小车来为你接亲,我父母说要办30桌酒席来接待亲友们。”李小玲兴奋地说。

“这可不行!”吴老板冷静地说,“党中央已经三令五申,禁止大操大办各种红白喜事,况且现在又有新冠疫情,决不能干违法乱纪的事,我是党的一名领导干部,更要模范带头。所以请你告诉你的父母亲和朋友们,我们的婚礼从简,两个人搬到一块住就行了。”

沉静了一会,就听到李小玲哽咽的声音:“我爱了20多年,等了20多年,受了20多年的白眼与冷嘲热讽,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吗?现在该我扬眉吐气了,我要向世人宣告,我李小玲等来了幸福,我要堂堂正正地庆祝自己的幸福。”

“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恐怕这一辈子也无法补偿给你。可我不是一个普通人,我是一名党员领导干部,全分厂、全公司成千上万眼睛看着我呢,而且党纪国法摆在那里约束我,我的一言一行都得考虑影响啊!”吴老板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我想这样办……”李小玲把嘴巴凑到吴老板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

吴老板默不作声,在屋里踱起步来,围着李小玲转了两个圈,他在她面前站住,悄声地说:“这样吧……”声音很小很小,外面无法听清。

果然,李小玲张嘴笑了,伸手将吴老板抱住吻了起来。

我们再呆下去没有意义了,赶紧转身下楼去,可没注意绊倒了搁在楼梯边的竹扫帚,发出“啪”的响声,头顶的感应灯突地亮了。

吴老板飞快地把门拉开,看着我们。

我急中生智,赶忙说:“老板,我们刚上来准备敲门,没想到这扫帚却给您报信了。”

“哦,是你们俩呀,有事吗?”吴老板把门拉开,将我们让进屋里。

李小玲与我们是关系较好的老熟人,看到我们进屋,赶紧热情地让座泡茶,忙得不亦乐乎。

我们在客厅的破旧沙发上坐下,大林先开口:“老板,是这么回事,周鹏的眼睛出了点问题,经医院检查要动手术,所以我就陪他来向您请假。”

我把医院的检查单、诊断书、请假条交到吴老板手里,说:“医生说动手术最少要住院一周,所以没办法只得来向你请假。”

吴老板把诊断书和检查单看了一遍,叹了口气说:“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你看出问题了吧。”说着,他掏出笔,在请假条上写了一行字,然后交给我,说,“给你半个月假,一定要把眼睛彻底治好再来上班。”

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赶紧把那两瓶酒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说:“感谢老板关心,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老板收下。”

吴老板的脸一下子绷紧了,严肃地说:“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打我的脸呢,要是这样我就不批你的假。”看到我很不好意思了,他就对大林说,“大林你帮他把酒带走,记住,下次再这样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大林赶紧把酒提在手里,笑着说:“老板放心,我们记住了。”就扯了扯我的衣袖。

我赶紧跟着大林站起来,向吴老板告辞。

 

在吴老板的治理下,纺织分厂的生产形势迅速好转,月月超额完成总公司下达的生产任务,各项经济指标和劳动纪律及安全生产均从倒数第一赶到名列前矛。而且工人们的福利也破天荒好起来,有能干的人月奖金竟拿到上千元。

大伙都对吴老板赞不绝口,其他分厂有门路的人纷纷想办法调到纺织分厂来,一时间,原来嗤之以鼻的纺织分厂竟成了香饽饽。

就在我们大伙厉兵秣马,准备跟着吴老板努力奋斗,再上一层楼时,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波折。

那个星期一上午,一队人马开进了分厂办公楼,是由总公司纪委陈书记亲自带队的调查组。进厂就宣布暂停吴老板的工作,听候调查处理,纺织分厂暂由周副厂长负责。

原来是有人举报,吴老板与李小玲结婚大办酒席,趁机敛财,违背了党的纪检条例,所以纪委要来查处。

我们纺织分厂的气氛一下掉入了冰点,大伙上班也没有了先前的干劲,纷纷议论着吴老板会挨什么处分?担心我们纺织分厂又会回到原来的处境。

周副厂长组织召开了一个车间主任与各科室中层干部会议,强调自己现在主持分厂工作,要大家听从他的领导。可这个会开得很沉闷,大伙都低着头不说话。

周副厂长施政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钟宝才调到供销科,将大林退回保全班,美其名曰拨乱反正。气得大林将周副厂长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周副厂长施政的第二件事,是取消质量奖,说是管得太严,产量上不去。没有产量怎么显示厂长抓生产的业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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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们再来看看吴老板结婚的事。吴老板结婚我们都是知道的,全分厂干部职工也都知道,全总公司干部职工也都知道,现在信息这么发达,什么事情只要在微信群一发布,就家喻户晓了。老板结婚我们当然要去凑热闹,虽说老板和老板娘没有邀请我们,可老板为我们做了那么多好事,为全分厂干部职工设计了美好的前景,我们不去祝贺就对人不住了。况且我们这个城市也没有发生疫情,大家聚餐打牌看电影都没有限制。所以,吴老板举办婚礼的那天中午,我们都揣着个红包去酒店祝贺。当然红包有多有少,我的是400元,大林的是600元,大多数是200元,不过听说也有1000元的。那天参加婚礼的人真多,估计有50多桌吧。粗略算一下,至少也有10多万礼金呢。全总公司都知道他办酒收礼也无所谓,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可有人举报就不同,有举报就得查,因为他确实违纪了。所以总公司纪委才查是应该的,根据现在的党纪要求,应该查处,谁也无话可说。

就在总公司纪委进入我们纺织分厂的前一天,我们分厂旁边一栋旧楼房热闹非凡,那里挂出了一块新招牌:华南纺织集团总公司纺织新材料科研所。那栋旧楼房原是总公司的一栋职工宿舍,后来职工们纷纷结婚到外面买了房子,那栋宿舍就慢慢空了出来。早就听说李小玲在操持,要建一个纺织新材料科研所,不过一直是只响雷不下雨,没有建起来。主要是没钱,总公司不批经费,钱哪里来?不知怎么突然就有了钱,还弄得这么热闹。

这天上午,10多个老人结队来到我们分厂办公楼,走进总公司纪委书记查案办公室。这些人都是总公司和我们分厂的技术骨干,都是工程师,有的退休了,有的还在岗位上。领头的是总公司原技术处王副处长,王副处长走到陈书记面前,激动地说:“陈书记啊,你们千万莫冤枉好人哪!”

“王老,有什么事情您说。”陈书记将王副处长让到沙发上坐下,又示意大家随便坐,还喊来隔壁办公室小李给大家泡茶。

“是这么回事,”王副处长将手中的一叠单据交给陈书记,说,“早在前年,李小玲同志同我们商量,召集全公司有关科研骨干,组建一个公司内部民间的纺织新材料科研所,为纺织业发展新产品,新材料进行攻关。我们都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便向总公司打了报告。总公司也同意我们的设想,分配给我们一栋旧楼房作为科研所的场地,但却没有经费给我们,说是公司经费紧张,要我们自己想办法。我们这些管技术的老头子,多半都退休了,到哪里去想办法?所以这个设想就一直停留在设想,我们只好把科研项目分到每个人,自己带回家里研究。”王副处长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接着说,“这样不行啊!虽然我们这些科研人员不要报酬,但科研要互相探讨,要仪器做试验,要购买有关材料,所以虽然大家搞了快两年了,还是没有成果出来呀。”

陈书记点了点头,说:“这个事我听说了,可这两年纺织品生产不景气,总公司效益不怎么好,确实无法解决你们的问题。不过,听说昨天你们那个纺织新材料科研所揭牌了,气氛还搞得蛮热闹的。”

“可不是吗,”王副处长笑着说,“就在我们这班人准备打退堂鼓时,上个月初,吴中良与李小玲这对新婚夫妇将我们这班人马请到一块开会,告诉我们经费已经到位,可以马上挂牌开展工作。并将一个有60万存款的银行卡交到我手上。有了钱就好办呀,我们立即开展各项筹备工作,所以就有了昨天的挂牌典礼。”

“哦,吴中良给了你们60万元?”陈书记略有所思地问了句。

“问题就在这里呀。”王副处长激动地说,“后来我们才知道,这笔钱并不是总公司和纺织分厂拨的经费,有18万是吴中良和李小玲结婚办酒收的人情钱,剩余的42万是他们两人自己多年的积蓄,全部拿出来捐给我们纺织新材料科研所了。这样的好人我们决不能冤枉他们啊!”

“陈书记,吴中良厂长是好人啊!”

“陈书记,你们千万莫冤枉好人啊!”

……

大伙纷纷为吴老板叫屈。

陈书记也激动了,他站了起来,朝大伙挥了挥手,说:“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事实调查清楚,给吴中良同志一个公正的说法,决不会冤枉一个好同志。”

过后不久,总公司纪委调查组就撤走了。

又过了几天,就听到消息,吴老板没事了,他违纪结婚办酒收礼金情有可原。不过考虑到调查事件对他的影响,总公司领导也欣赏他大刀阔斧的治理能力,准备安排他担任总公司副总经理。

得到消息后,我们纺织分厂闹翻了天,我们在各车间、班组的微信群里纷纷发言,要求吴老板回纺织分厂主持工作。因为周副厂长主持工作不到半个月,生产就开始下滑,大伙心里都积了许多怨气。如是我们便在微信群里约定,到总公司去请愿,要求吴中良回纺织分厂继续当老板。

那个周一上午,我们纺织分厂几百工人,汇聚在总公司办公楼前,我和大林举着一条大红横幅站在最前面,横幅上贴着一行大字:我们纺织分厂需要吴中良!大伙有的喊口号,有的发传单,热闹非凡。

吴老板从大楼里走了出来,抬起手哽咽着叫了一声:“同志们……”

我突然感到鼻子发酸,喉咙里也堵了起来,接着眼睛也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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