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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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笼罩了整座城市,城市灯光闪烁,五彩斑斓。城郊西北,一家工厂宿舍区,家家户户电灯打亮,炊烟袅袅。可是,11号楼3单元3层那个家里,漆黑一团,难道这家没人?

谁说没人,家里小两口都在,一边一个摸黑对峙;这是咋回事?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正在气头上的女主人叫李芳,是这家的户主。她不但漂亮,还聪明伶俐,嘴一份手一份,是一位性格泼辣的人。她选中的爱人,可想而知,她爱人叫赵学,若从外表看,用一个字形容——帅!李芳当然不会只看外表而不重内涵。赵学,工农兵大学生,文静,爱学习,不甘平庸,内心境界高远,思想深邃……因此,李芳认定,他不是庸才,将来会有作为。有这样一位如意郎君相伴一生,应该幸福美满,称心如意。今天,两口子怎么闹翻了……

生活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双职工,家庭生活单调,紧张,忙碌。李芳刚把自己的宝贝儿交给托儿所阿姨,就挤入熙熙攘攘的小吃店,不大一会儿,她用一张粗黄的包装纸捏着两个油饼,挤出小吃店,尔后一路小跑,奔向工厂大门。李芳边跑边将油饼往嘴里塞,匆忙中噎得她“哏儿、哏儿”……直流眼泪儿,她使劲抻长脖子,用劲咽下去,才将阻塞在食管里的油饼吞下去。厂门口,李芳看见爱人赵学,娇嗔地瞪他一眼,“哼”他一声,塞给他一个油饼,然后挑起丹凤眼,乜斜眼皮儿,甩给他一个舞花儿般的转身背影,走了。

李芳常对人讲,他呀——赵学,工作学习是不错,管啥用?厂里百分之二十二的人涨级,没他的事儿!赵学工作好,可是不顾家,不知道爱惜身体;更不知甜甜蜜蜜地疼老婆,这后一句话是她心里话,当然不能说给别人听。李芳爱赵学,疼他,同时还有那么点儿“恨他”。

这天下班后,李芳夫妻在厂门口相遇,双双回家。刚进门,赵学就站在屋子当央,双臂向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斜睨了一眼正脱黑呢子外套的妻子说:“吃啥饭?简单点吧,我还有事儿。”李芳虽然劳乏,但是,年轻人的心是春天的花草,欣欣向荣,总是勃发欢跃的。淘气的女儿让姥姥接走了,她打算花点精神儿,好好炒几样菜,美满愉快地度过今晚余暇,可是,晦气,刚进门,赵学就催饭,还说有事,让李芳不痛快。

“一天到晚就你穷忙,也没见你忙出个啥来。一个小工人还能咋地?”李芳边说边转身,踅进厨房。

赵学哂笑,斜眼看妻子,在她身后调皮地伴了一个鬼脸。然后,坐在书桌前,须臾,便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书本中。赵学忘了疲劳,忘了饥饿,忘了时间,忘了妻子,此时他已深陷在自己的业务中。

李芳动手做饭,她煮上米饭,着手摘菜;液化气炉火旺,米饭锅里沸出米汤,正洗菜的李芳,手忙脚乱地去掀锅盖,锅盖烫手,李芳本能地将锅盖撒手,锅盖掉在地上,膛啷啷……发出了一串响声。厨房里这么大的动静,赵学竟没听见!李芳“吁”着被烫的手,气呼呼地朝房间喊:“哎,书呆子快来伸把手。”

赵学跑过来,从地上拾起锅盖,转身要离开厨房。

“不看书就活不了啦!你看我,一个人忙得脚丫子朝天,手都烫了,你怎么就不帮我一下?”李芳没好气儿地大声喊。

“好好,我就来。”赵学说着去收拾书本,当他走到书桌子前,头脑里突然灵光闪现,蹦出一个灵光的“彩星儿”,他急忙抓起笔,唰,唰,唰地记录。

李芳两手捧着洗完的菜,又喊:“赵学,快给我找个家伙,菜没地儿放……”

“来了,来了……”

“快点呀。”

“好啦,来了,马上……到。”赵学拖长音儿应付。

“赵学,剥根葱,快点,油热了。”看着被自己指手划脚,呼来唤去的丈夫,李芳的心里才算平衡些,舒坦点。

一个破旧的小圆桌,桌上摆了几样菜肴:焦熘肉片、黄瓜鸡丁,粉条酸菜,一盘凉拌心里美萝卜丝,一盆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汤。

夫妻俩人盛上米饭,小圆桌两旁,一边一个开始吃饭。

李芳是个嘴上不闲的人,一边吃饭,一边还得捣咕点事。

“冷冻车间小白子,托人买了三方硬杂木,打了一套捷克式家具,总共花了四百来块。那套家具,给三五千也不卖呀。什么时候咱家也整一套?”听得出来,李芳艳羡小白子家的捷克家具,对自家的家具不满。

“哦……我,我没他那路子,没处买那么多木料。”赵学不温不火的将李芳搪回去,希望自己耳根子清静一会儿。

可这话却将李芳心里的火给逗弄起来:“你每天就是两点一线,出了家门进单位门,出了单位的门又回家门,就从来不想想,该如何把这个家拾掇得像点样?你除了看书还会干点什么?”李芳说到这儿,鼻子泛酸,漂亮的丹凤眼滢满泪水儿。

赵学是个心眼软的人,最怕妻子抹眼泪儿,他想说句哄小孩儿的话,让这尴尬的场面赶快翻篇儿。他走到李芳的身旁,将一只手搭在了李芳的肩上。李芳依然不依不饶,起身甩开了赵学的手,气哼哼地躲到屋子角落去了。

赵学爱钻研,爱学习,可不是娘炮性格。哄妻子,妻子不买账,也有点来气,赌气道:“那……你想怎么着,木头我买不到,家具我做不出来,钱就挣这么多……”

“哦,你还有理了!噢,我倒没理了?这个家是我一个人的吗?”李芳放下饭碗,厉声怒斥。

“那怎么着?甭说捷克家具……中国农村老土家具我也弄不来。”

李芳嚯地站起来,横眉立目,指着赵学的鼻子说:“咱们这个家破破烂烂……你无能,还有理啦?”

“我无能,没说有理。”

“看看吃饭的这个桌子,吱吱呀呀,摇摇晃晃,可家属宿舍院转转,找得出第二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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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那干什么,个人吃个人家的饭。”赵学不为所动。

“干什么?过日子,这样的日子怎么过?”李芳心里的火苗往上窜,她看着生活多年的丈夫,觉得好陌生,不可理喻。

“怎么过,就这么过呗,不是过了好多年?”赵学蔫蔫地说。

“啊——?你……”李芳被气得懵懂转向,在屋子里徘徊,“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可受不了了啊……”

“没那么严重!不要邪乎。”赵学闷声闷气地说。

“我的天呀,我可活不下去啦。”李芳放声哭闹。

“愿意过就过,不愿意过就拉倒?”

听赵学一席话,李芳更加伤心,由小声啜泣变成了号啕大哭。此时,赵学也不想再规劝,索性关了灯,到屋子角落,抱着腿坐着。

李芳气儿不顺,她以为自己为家尽心竭力,赵学对家不上心,不像个男爷们儿。更不该的是:自己无能就是了,也不能怼妻子。家是夫妻二人的,大男人怎能一退六二五,甩给妇道人……她越想越来气,冲到赵学跟前大声喊:“不愿意过了是吧,咱们分手,离婚。”

赵学一惊,觉得李芳无理取闹,耍蛮横,太过分,有点欺负人了。于是提高嗓门说:“你爱咋着就咋着。”

李芳冲到卧室,翻箱倒柜,找出结婚证书摔地上。赵学说:“这可是代表国家权威的法律证书。”

“有屁用,管不了你,不如一张纸。”

李芳呜呜咽咽地哭闹,赵学闷声不响坐在角落。

小两口顶牛,较劲,夫妻二人闹得昏天黑地,不知如何收场……

天空黑蓝,大块乌云滚动,远方天际几点星星眨眼,阵阵西北风扬起砂砾,摔打在玻璃窗上,光秃秃的老柳树长长的枝条,被风吹得摇摇摆摆,天气寒冷,家属院万家灯火,偶尔有人走动,匆匆忙忙。

楼道传来脚步声,脚步声渐行渐近。咚,咚,咚咚……有人敲门。

李芳立时止住了哭声,边开灯边朝赵学说:“先别开门。”说完便跑到卫生间去了。他们的做法正应了中国的传统老话儿:家丑不可外扬。

屋门打开,进来的是工厂主管技术的副厂长老刘。老刘站在赵学家的小客厅里,环顾了一圈,看看吃饭桌……感觉气氛不对劲儿,赵学家住房面积窄小,实在憋屈。

李芳在卫生间里将自己整饬一番,虽眼圈还有点红,但还算利落,从卫生间出来,努力装成无事人似的,张罗刘副厂长坐、喝水。

刘副厂长不知道赵学与李芳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隐约感到小两口闹别扭了。刘副厂长与赵学拉家常。李芳不时插话,倒苦水,表示出对赵学不满。刘副厂长打趣说,有点家庭摩擦不算事儿,谁家马勺不碰锅沿,有事儿说事儿,互相迁就一下就过去了。不要动不动就不过了,就离婚,没那么严重?你知道有多少人暗恋赵学吗?一个加强班;只要你撒手,马上就有人冲过来!

李芳不肖地“哼”了一声,说:……毛驴皮似的灰褂子,包着一身臭骨头架子,谁稀罕呀?

“李芳,可别吃到嘴的葡萄说酸,总检新来的几位大学生,眼睛都盯着呢……可不能拿豆包不当干粮!”刘副厂长提着气儿,目光炯炯,咄咄逼人地开导李芳。李芳凤眼半眯,绯红的脸颊低垂,嘴里嗫嚅,小声叨咕,不肯服输。

刘副厂长看看被自己“打压”囧迫的李芳,慢慢地呷一口水,对小两口说:“你们今天是咋啦?我不是来劝和的,也不是打秋风,今天来是给你们道喜的。”

李芳没好气地说:“刘厂长,您,别拿我们开涮行吗?我家没有梅花枝儿,喜鹊不蹬这家门儿。您一准是给那“能人”派单吧……我们家能有什么喜,让您来道呀?”说完故意用手推一推摇摇晃晃的小饭桌,小饭桌发出“吱扭吱扭”的响声。

刘副厂长矜持,不急于点破谜题,笑了笑说:“看来李芳对我不信任?那就当我没来,我走,喜就不报了?”说着,刘副厂长佯装起身,做出离去的样子。

赵学连忙打圆场:“刘副厂长,我们两口子向来没什么彩头临门,今天还真不知道您的葫芦里藏的什么酒?您就别逗了,说出来听听。”

刘副厂长止住对小两口的戏谑,言归正传道:“赵学,前不久你搞的那项“风压导流减震测试流程”还记得吗?”

赵学回答:“记得,当然记得,只是不知道部里专家论证结果如何。”

刘副厂长正正身子说:“经轻工业部专家鉴定,这项发明填补了我们国家“风压导流减震”工程技术空白。你为厂里、为这个行业,做出巨大的贡献。市工委为表彰你所做的突出贡献,予以表彰。工委研究,决定奖励你家一套八十平方米的住房(居住权),工资提两级。”说到这里,刘副厂长先看看李芳,又看看赵学,才慢慢说道:“这算不算是报喜呀?”

李芳听到这儿,瞠目,惊愕,怔怔地僵住,半天不动……突然,她失声痛哭,不顾一切的大哭起来,全不顾家里有没有外人,一下子扑到赵学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赵学惊喜之余,被妻子的举动搞得十分尴尬,毕竟刘副厂长还在身旁,他试图从李芳的搂抱中挣脱出来,李芳抱得太紧,竟不能脱身,红着脸,无奈地看刘副厂长,无言地耸耸肩头。

刘副厂长任务完成了,不便继续逗留,知趣地起身,准备离开这间局促的小屋子。李芳这才醒悟过来,忙拽赵学来到刘副厂长面前,一边鞠躬一边说谢谢,又对赵学嗔怪道:“还不谢谢刘副厂长?”

刘副厂长说:“不客气、不客气,这是赵学辛劳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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