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不可战胜的秘密

CPXS 055


以下内容摘录

 

1

中国长江宜昌峡,年遇九旬的日本老人松河先生,蹒跚爬上西陵山将军岩,走进当年的地堡,从射击口眺望,黄柏河入江口和葛洲坝平湖连成一片,浩荡渺茫。白云悠悠,荒草萋萋,一座墓碑深深吸引了松河,碑上赫然刻着“胡民主”的名字。

松河向墓碑的主人静默致哀,老泪纵横。夏风呼啸扑来,老人顿觉草木皆兵,思绪也迅速回到侵华日军嚣张残忍的场景。

当年,他在广岛高中毕业准备考大学时,因为战事紧张,停止了考试。他不得不参军,成为侵华日军的一员。

在新兵训练场,由于动作古怪,松河时常被单独训练。别人都在树下休息,而他还在操场上走正步,老是同手同脚,引来新兵们的哄笑。松河长着长方形的脸,眼睛特别大,厚嘴唇,上身和下身一般长,显得很粗壮也很笨拙。每当新兵们哄笑时,松河就憋紫了脸庞,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这次,兵长边山走到松河跟前,在吼叫“笨蛋”的同时,朝松河的右脸颊就是一拳,新兵们停止嘲笑。松河感觉牙齿就要被打断,脸颊一阵麻木后,立即火辣辣地疼痛起来。

兵长边山长着一副正方形的脸,堆着肉疙瘩,双鼻孔下方留有卫生胡须也就是太阳胡,露出狰狞杀人的恶鼓眼,让松河记得一辈子,以至于往后遇见这种正方形的日军脸型时,他就要观察一阵子,看清楚是不是边山出现了。

新兵训练结束后,松河和竹上灯随着队伍来到海边准备登船进军中国长江江西省鄱阳湖。他所在的部队叫三十九师团二三一联队,三千多人,基本都是广岛市的城市兵,有些吊儿郎当的城市兵打起仗来,可能勇敢不到哪里去吧?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部队开了启程宴会,松河、竹上灯等喝着冰啤酒,吃着中国火锅,听边山兵长讲述前线的好处。老兵油子边山色眯眯地描绘中国姑娘的美丽,说随便怎么强奸都不犯法。服务女生端来放有西瓜片的盘子,新兵们一人拿到薄薄的一片品尝,只听片山又说道,在中国吃西瓜不用切开,一个人抱一个瓜拿勺子挖瓜瓤来吃,说得大家热血膨胀。

最神圣的时刻终于来到,出征中国派遣军十一军的司令官冈村宁次来检阅松河所在的部队。冈村宁次司令官将带有背负南京大屠杀罪名的部队攻打中国武汉并直到湖北的西部宜昌峡。冈村宁次身着陆军大将戎装,胸佩彩色略绶,率众幕僚,俨然屹立在棒球场的主席台上,英姿凛然,受阅的士兵见此情景无不感到必胜无疑。

数十把军号吹响,松河所骑的军马受到惊吓,朝主席台冲去。松河使尽全力将马头扭转过来,但是军马不解人意,在检阅台前跑来跑去不停地捣乱,简直是丢人现眼之极。往后冈村宁次讲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竹上灯跑出列,把松河的战马拽住了。对于松河的失格,冈村宁次不仅没有追究,而是微笑着向联队长询问松河这个倒霉蛋的名字:“御手很有意思,叫什么?”

石钟山顶,这座位于鄱阳湖水汇入长江处的小山,既可远眺庐山烟云,也可近能目睹江湖清浊,长江就鄱阳湖交汇之处水分两色,天然汇成了一幅壮观奇妙的泾渭图。此处风光甲长江,冈村宁次等由这里观察敌情、地形和九江战况,感觉甚为爽快。战线相距只有五、六里之远,可看到投掷炸弹及炮弹爆炸的情况。

冈村宁次对身边的人兴致勃勃地说道:“今天是七月二十六日,攻打武汉的第一场地九江,已经是手到擒来。”宫崎课长等幕僚都兴高采烈地点头叫好。因为失惊御马的事故,松河和竹上灯双双有缘成了岗村将军的紧身侍卫,这时也在场。

冈村宁次司令官在一个石桌上,铺开支那本部十八省略图,说道:“你们看,中国的中心区域是——湖北宜昌!”

幕僚们围拢来,仔细来看这张支那本部十八省略图,纷纷惊叹冈村宁次观察中国的准确性。这些幕僚有宫崎作战课长、后勤官恒山松下、731部队长石井将军等。

冈村宁次说道:“这张地图,也是我在中国偷偷搞到手收藏下来的。在这张图上,勾画出以北京、上海、广州为弓,以湖北宜昌为箭弦支点,成都为箭尾的一支中国弯弓待发的利箭,而箭头竟然朝着我们日本,有种与日本一同振翅起飞的态势。从这张地图上看,湖北宜昌就是中国的动力之源、心脏地带。在宜昌两字上,曾经被天皇一刀砍断,很明显,天皇是想把箭弦支点砍断,让中国朝向日本的腾飞之箭夭折于萌芽之中。”

他拿出铅笔,在九江的位置上画出石钟山的铅笔画,又在湖北宜昌峡的地方,画出将军岩的轮廓。然后,从石钟山画出一个箭头,沿着长江指到将军岩。冈村宁次指着将军岩说道:“溯江而上到了湖北西部,有个大峡谷叫做宜昌峡。长江出峡后,被葛洲坝、黄草坝和西坝分成三江,三江头有个三江坝,三江坝的北岸前方是长江支流黄柏河。在江河交界之地,耸立一座大山西陵山将军岩。我们占领了将军岩,就卡住了长江这条中国龙的脖子,让它动弹不得,重庆军亦不能出门作战。”

宫崎:“将军临危不惧,画出的写生图惟妙惟肖,实在令部下赞叹不已。这幅图不仅成了风景画,也还指明了我军进攻的方向。”

冈村宁次司令官说道:“既然画得很像这么一回事,那大家都签个名留作纪念吧!”他首先用中国字签了名,其字体龙飞凤舞,书法功底十分了得。接着,宫崎、恒山松下、石井、松河和竹上灯等都在地图上题了字。他们都用汉字签名,想作为日后战史资料保存起来。

冈村宁次:“以前,我在研究作战方针和战略战术方面,一直是以中国大陆为对象,而在我们军队的精神教育方面,则在对外派兵以前未曾加以考虑。因此,你们知道,我对屡屡发生骚扰当地居民的不轨行为深为愤慨。”

恒山松下:“在下恒山松下也深为愤慨。”

冈村宁次:“我们这次进攻武汉,一定要避免第二个南京大屠杀!我们有些将士,完全忘记了我军圣战的目的,把屠杀中国人当作乐趣!据可靠情报,在武汉,已经聚结了一百多个国家的记者,他们都在那里等待第二个南京大屠杀!我向司令部全体高级军官训示,部队作战前,首先由长官带领大家朗诵明治天皇所作诗句‘国仇固当报,仁慈不可忘’,然后,高呼‘灭共爱民’的口号。”

宫崎作战课长和后勤官恒山松下立正大声回话:“遵命!”

冈村宁次:“这次在东京耳闻攻占南京时发生了大的残暴行为,我认识到,率领这些犯有暴行罪的部队去攻占武汉,必须极力维持军、风纪。在南京犯有暴行罪的第六师团官兵作战英勇无比,但忽视抢掠、强奸等非法行为。”

恒山松下:“我们一定要把‘戒烧、戒淫、戒杀’三戒训示落到实处。中国有部著名的书叫《西游记》,描写了猪八戒有八戒,可是一戒都没有做到,倒落得一些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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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场,奸污妇女似乎是难以避免的罪行。它和掠夺同样是衡量军纪的标准,除非依靠干部的及时教导和认真监督,否则是不能杜绝的。我国陆军刑法规定,强奸案诉讼程序和普通刑法同样,必须受害人亲自告发方予受理,在下认为这是根本性错误。”

冈村宁次:“我要向陆军长官建议设战区强奸罪,不然,我的爱民方针就不会得到彻底的贯彻。”

恒山松下:“现在的情况是,这些如狼似虎饥渴的士兵,他们的性生活得不到满足,又在家乡受到不良蛊惑,又没有法律进行约束……”

冈村宁次拧紧双眉,一字一顿地说道:“慰!安!妇!”

恒山松下、宫崎、石井等诧异地望着冈村宁次。

冈村宁次:“对,慰安妇!动员我国的妇女组成志愿队,到中国前线,慰劳那些辛劳勇敢的圣战士兵!”

恒山松下、宫崎、石井异口同声地说道:“慰安妇,真是减少强奸罪的好办法!”

冈村宁次指着地图上的宜昌说道:“我在宜昌,还遇见了一个真正的中国汉子,他就是后勤官恒山松下将军安排策反的商人李德梦先生!”

恒山松下:“下座正在安排人员进行策反。不过,进展不太顺利。”

冈村宁次:“有安排就好!李德梦这人,不是怎么好接触的。中国人都像他,我们的支那战争,就不好动手了。”

恒山松下:“我还可以和他的妻子青山格格联系,采取多个措施,逼迫他站到我们身边。或者说,叫他担任宜昌的维持会长,为我们圣战服务。”

冈村宁次对恒山松下问道:“对了,你的妻子和女儿找到没有?”

恒山松下摇摇头:“没有。家也被烧了,只有一心一意为将军当好后勤官了。”

冈村宁次:“你看我们的第六师团,在南京六亲不认,连我们日本商人的家也去糟蹋,完全失控了!”

石井将军向冈村宁次问道:“将军,我要做一个科学考察,希望将军支持!”

冈村宁次向石井中将医生问道:“石井将军,这次到武汉作战的前线来,又有什么特殊的科学研究啊?”

石井中将医生回答道:“我想实际考察一下处决俘虏时用刀砍下脑袋后的断面,武汉作战是难得的好机会,希望尽量给我这个机会。”

冈村宁次:“用刀砍下俘虏的脑袋?现在不行!现在的俘虏和满洲国的犯人不同。满洲国的犯人,大多是抗日联队中的共产党员。对待俘虏一定要仁慈,不然,他们在战场上拼死抵抗,就会牺牲我们更多的士兵。”

冈村宁次站起身,在办公室走了几步,对石井中将医生说道:“我给你机会,让你在战场上去扑捉。我只能这样做了!”

石井中将医生起身敬礼:“感谢将军提供的机会!将军,我还有一个请求!”

冈村宁次:“说吧!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

石井中将医生:“我这次来,还带来许多细菌炸弹和化学武器。我想在武汉会战时,使用这些新式武器,检验我的科研成果。”

冈村宁次摇摇头,说道:“不不不!不能在武汉会战试验这种武器。你知道吗?来自全世界一百多个国家的记者,已经汇聚武汉,等待我们的第二次南京大屠杀。不不不,不能在武汉会战使用这些武器。”

石井中将医生:“如果不允许使用细菌炸弹和化学武器,石井医生不免有些失望。”

冈村宁次:“我冈村宁次什么时候让我们的优秀科学家失望过呀?我冈村宁次不会让石井中将医生失望的。武汉会战一过,我们下一步就要攻打川鄂湘渝咽喉湖北宜昌!宜昌是进攻四川的必由之路。宜昌西部山高水险,我们在那里试验细菌炸弹和化学武器,谁也不知道。所以,我让你,石井中将医生,悄悄地进入枣阳和宜昌地界,等待时机,在那里试验几千颗细菌炸弹和化学武器炸弹,好好的证明你的科学研究成果吧!”

宫崎参谋:“到时候,别忘了,让我们分享石井中将医生的研究成果啊!”

石井中将医生:“一定一定!”对冈村宁次敬礼:“石井中将医生感谢将军的无私支援!”

恒山松下对冈村宁次说道:“前线的情报探明,以前留置在九江港的上海、南京等地的中国工业的设备,已经被轮船运往武汉、宜昌或者长江三峡,中国正在进行一场和战争比时间的工业大转移。”

冈村宁次对宫崎参谋说道:“宫崎参谋,把这个消息告诉友军的空军部队,希望他们不断地轰炸湖北宜昌和长江三峡的船舶,让中国的工业大转移计划落空。”

宫崎参谋:“作战课长宫崎参谋明白!”

冈村宁次:“我们进攻的地方,是武汉!中国人常说,湖广熟天下足。意思是,两湖两广粮食,可供中国全国食用。两湖两广是中国最富裕的地方,现在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的,就是——盐!特别是华中三省!”

宫崎参谋:“将军真不愧为中国通啊!”

冈村宁次:“华中三省食盐的来源,主要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安徽省,一个是四川省。安徽省是黄盐,颗粒大,便宜;川盐又白又细,但很贵,运输也不方便。而且,长江三峡的盐马古道被一个红军失散连长姜海阿子占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有靠木船慢吞吞地运一点去。所以,我们要卡紧淮盐的运输。这样,中原三省的人吃不上盐,就会不攻自破!”

恒山松下:“据前线报告,李德梦将率队到长江三峡深处,去寻找把守盐马古道的红军失散姜连长,准备开通盐马古道!”

冈村宁次:“竟有这种事?”

恒山松下:“李德梦对创建红军有功,和姜连长是老朋友。”

冈村宁次:“我说李德梦这人不简单嘛!对他实在策反不行,就……”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远处,传来隆隆的炮声和机关枪声,武汉会战的一环——进攻九江的战斗激烈地进行着。


2

中国宜昌峡将军岩下,有一个黄柏河渡口,住着一户人家,主人的外号叫胡瘪壳,五十岁,靠撑渡船谋生。老伴儿是个小脚,膝下一双儿女,女儿胡桂花是姐姐,十八岁,还没有许婆家;儿子胡民主十七岁,调皮捣蛋得很,跟着胡瘪壳撑船。胡民主小名民主儿,一口气可以从船头到船尾钻两三个船底板,被人送了个外号叫“浪里蛟。”胡家的渡船是一艘长方形的趸船,日军飞机轰炸,弹片和石子落在船上千孔百疮,像个干瘪生疮的乌龟壳。由此,渡船被叫做瘪壳船,船的主人胡先生也被人叫做胡瘪壳。

这些天,跑日本的难民络绎不绝,纷纷要求乘船渡过黄柏河躲到宜昌峡。瘪壳船一次只能载二十来人,可是往往会一下子涌上四五十人,胡瘪壳和浪里蛟根本就不好撑船,也不好收船钱。中国人的词汇丰富,看见日本鬼子就跑了,简称跑日本。民主儿是个瓜子脸,身材修长结实。他要不是整天风吹雨淋浑身上下黑不溜秋的,性格再温顺秀气一点儿,必定是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白脸儿。胡瘪壳和民主儿载难民过河,不欺客,一个铜板一人,对当地人也是这么收费的。由于人很多,有些人也赶不下船,趸船中间的难民就没有交费,而胡瘪壳和民主儿跟前的难民有的交了一块银元,喊撑船快走,不找钱了。白天,小脚婆婆在家做饭,胡桂花送饭送酒到渡口,胡瘪壳和民主儿趁热喝酒吃饭,日子过得很充实,并没有意识到大难来临。不过,民主儿看到这么多人逃难,心里也有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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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回家后,民主儿问:“爸爸,人们都在逃难,连将军岩上的人都逃了一大半,我们为什么不逃走?”

胡瘪壳抽着叶子烟,叹口气说道:“民主儿,一天罩一地的人,都是日本人的天下,逃到哪里去呢?三斗坪?重庆?鬼子飞机不去炸吗?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家的狗窝窝,就在狗窝里呆着吧。”

桂花说:“我们这里叫将军岩,相传是三国名将张飞驻守的地方,前面不远三游洞还有个张飞擂鼓台。有张将军驻守,鬼子打不来的。”

民主儿说道:“再来个夷陵之战火烧连营七百里,看哪个还能守得住?”

民主儿妈就说:“民主儿,这么大了还是不会说话,挑好的说不行啦?”

胡民主中的民主,好像和三民主义还有点儿关系,但变成宜昌峡话语民主儿,就和三民主义无关了。民主儿,成了一个单纯的名字,和猫娃子狗娃子的名字一样,只是一个符号。人们叫喊着民主儿,也没有意识到三民主义中的民主,只是在喊一个人而已,而且民主儿从小就娇生惯养,是一个吊儿郎当的人,没有把他和严肃的民主联系到一起。

民主儿笑着把头往下一低往前一晃又抬起头来,做了个习惯性的钻水动作,说道:“好好好,守得住,我们在这里多挣钱修房子嫁姑娘娶媳妇!”

长江三峡宜昌港,一位中等个子身材结实的中年商人视察大抢运,从一些草棚子房屋之间,往长江上游走去。他就是宜昌行政专署工业军事抢运指挥部协调室主任李德梦。

草棚子也叫烟盒子屋。烟盒子屋是用竹竿并排做成的。为了防止竹竿之间的缝隙漏风,人们把河里的稀泥巴挖来糊在竹竿外面,然后,把捡来的十包一装的纸烟硬包装盒子撕开,贴在泥巴上面。这样,泥巴风干后房屋里面就很暖和。当然,这是数万装卸工想的穷办法。有吊脚楼、四合院,谁还住这种烟盒子屋呢?

宜昌数十里路长的各码头附近,大量的西迁工业的物资,不仅堆放在街头巷尾,就连江边的空地也是堆积如山。大批的难民难童及后撤的政府公职人员涌入宜昌,全城已是人满为患,各轮船公司的近百艘轮船及上千只木船已在紧张地抢运进出四川的物资和人员。

李德梦走过“长江中上游分界线基准碑”,便进入川江三峡境内。宜昌港指挥台的大喇叭声越来越大,江中的船舶也用大喇叭和指挥台对讲,异常热闹。

港作轮长江12号轮的船尾搅起股股浑水,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以头朝上游四十五度的角度,顶激流全速向江南奔去。长江12轮以这个角度过江,才不会被激流冲走。李德梦走到美孚油罐码头,看到上百人按照装卸计划,从大洋船上抬下一部大机器。机器顶上坐着一个工人,准备高嗓门喊劳动号子。码头边的趸船很多很长,简直望不到头,远处的趸船上还停了十几驾飞机。这里是个水上飞机场,才停止降落民航飞机没有多久。长江上就四个水上飞机场:南京、汉口、宜昌和重庆。日本鬼子打来了,水上飞机场就停止了使用,只有等待合适的大轮船把飞机用运到重庆去。

抬这个机器的有32根杆子、64个人。坐在大机器顶上的工人,发出一声惊天高亢的呼喊:“起哟!”抬机器的六十四人把杠子一起压上肩,跟着大喊:“嗨嗬!”同时先出右脚,后出左脚,按照呼喊的节奏搬动大机器。大机器的前后左右,跟满了护送的人。

领号的工人一声喊,众人一声应,像山一样的机器随着隆重的号子声,慢慢移动上岸。每一句号子,都似一股巨浪,似乎有翻江倒海的威力,推动大机器移动,把廖将军等看得目瞪口呆!

李宗仁等在码头顶上看着,山样大的机器随着号子声慢慢上坡,号子声如雷贯耳,气壮山河:

“嗨!嗨嗬咧!

一步一步!

嗨!嗨嗬咧!

往上登啰!

嗨!嗨嗬咧!

快上顶啰!

嗨!嗨嗬咧!

嗨!嗬咧……”

劳动号子声声震撼人心。中共地下党员想到,毛主席的“持久抗战论”在这里得到最好的印证。

“九一八”事变后,面对日军侵华的严酷现实,中国共产党认识到与其听任敌人蚕食而亡国,不如奋起而全面抗战以图存。我国虽然落后,工业建设和交通设备尚未现代化,从战略方面说,若日本侵略者实行堂堂正正的阵地战,则彼强我弱,胜负之数,十分清楚。敌人利在速战速决,以迫我作城下之盟。中国人必须避我之所短,而发挥我之所长,利用广土众民,山川险阻等优越条件来困扰敌人,作有计划的节节抵抗的长期消耗战。到敌人被诱深入我国广大无边原野时,实行坚壁清野,使敌人无法利用我们的人力和物资,并发动敌后区域游击战,破坏敌人后方交通,使敌人疲于奔命,顾此失彼,陷入泥沼之中,积年累月,则暴日必败无疑。

中共持久战的主张,迅速引起全国民众的重视,成为抗战的重要计划。抗战主战场由东往西的势头,已成定局。大巴山、武陵山和长江三峡是中国阻挡日寇的天然屏障。

大机器从李德梦身边挪过。领号的工人一声大喊:“停罗!”众工人齐声回答:“嗬咧!”大机器稳稳当当地停到码头顶上的货场。大机器一停下来,装卸工们就累得摊坐到地上,双双立即舔食对方身上的咸汗补充盐分。有些工人的脖子很粗,长了不能治愈的肿瘤。

李德梦对身边的装卸工人说道:“这就是淡食的结果。华中缺盐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运盐到中原,是当务之急的头等大事。”

这时,从长江上游陆陆续续下来十几艘客轮,宜昌港没有客运码头,这些客轮就在江中抛锚。客轮一停稳,数百条递漂船便围了过去,抗战的士兵有序地乘坐递漂船上岸。递漂船基本由小划子即小木船组成,从江中转运旅客上岸或上船。

宜昌港运输场面宏大壮观。十几艘客轮在江中停靠,几百条木船运送抗战士兵、弹药、马匹、汽油桶、帐篷、粮食、食盐、蔬菜等上岸。岸上市民夹道欢迎,吹起唢呐、敲锣打鼓、炸萝卜饺子、蒸包子馒头、送水端茶、送花送信等等。许多市民举起彩旗欢迎抗战官兵,高呼:“保家卫国!抗战到底!”

从西陵峡口,又下来几艘货轮,上面装有大炮、炮弹、汽车甚至还有作战飞机,一些大木船围过去,转运这些抗战装备。从四川下来的部队和士兵,大部分是补充到五战区的。

仅湖北宜昌每年需要转运的军粮,约为三百万市担。集中要运输,交拨要运输,配发还要运输。部队驻地多半都是山地,不用说现代交通工具少,不够用,就是够用也用不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运输,都是靠着人的肩膀。这就不难想象要用多少民夫,才能把这三百万石粮食送到我们战士的肚里。

眼望长江紧张的抢运宏大场面,李德梦回顾了一下国民政府迁渝运输的情况,以便发现问题及时更正。

国民政府迁渝运输分汉口宜昌、宜昌重庆两段进行。汉口宜昌间运输由中央党部、行政院、交通部代表及汉口招商局、民生公司各一人组成中央党政机关迁运办事处,由交通部代表王洸任主任。宜昌重庆间运输,由宜昌长江航业联合办事处主任李肇基负责。国民政府各机关应行疏散之人员、公物、器材开详细清单送交该处报运。一切报运之件统由该处审核支配,并指派了船只承运,各机关没有争执。宜昌港没有发生扣留船只、拉用码头脚夫或占用轮栈延不起卸的事情,运输前项公物器材之运费,均照规定运价五折等。船到宜昌后,各机关到港接洽购票及公物转运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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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机关乘船都有规定限额,以船为单位,对于船舶的开船日期、乘船机关、员工总数都做了具体安排。汉宜段由招商局之江华、江新、江顺、江安及快利;民生公司之民族、民联等七艘船舶运输。宜昌至重庆段由民贵等5轮运输。国民政府迁渝机关共有19个,计1503人。宜昌港对上述机关的人员,按照大菜间、官舱、房舱、统舱之不同舱位,以机关为单位一一作了安排,对各机关之公物、行礼也一一登记备运,已经按时完成国民政府的西迁任务。

李德梦还想到,国民政府或上海、南京、武汉大撤退西迁运输任务虽然繁杂,但对宜昌港来说,毕竟具有阶段性和计划性,而转运出川抗日的作战部队和军品辎重,是宜昌港的长期任务。抢运抗战的军事任务,无休无止绵绵不断,没有计划性,只有紧急性,是宜昌港长江上、陆地上大抢运的重中之重!日寇不投降,我们宜昌港的水陆大抢运就不会结束。这是由于宜昌港的地位所决定的,必须充分认识到这一点!仅仅本月,就有十七万人从重庆下来的部队登陆宜昌港,开赴武汉前线抗敌。作战部队进港登陆,必须随到随走,决不可滞留港口,这一点,决不能出差错。

长江三峡的陆路运输是水路的重要补充,国民政府交通部成立了驿运管理所,湖南、广西、湖北和四川各省设立了驿运管理站,负责驿运事务。李德梦还向军事委员会建议,动员湖南、广西、湖北和四川各省及长江三峡全线民众抗战,参加驿运事务。凡参加驿运的人员,一律作为参战人员对待,各军不得以任何理由将驿运人员作为壮丁征走,违者以违抗军令处罚!这些,都得到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支持,并下命令各省执行。

为了鼓励民众参与陆路古栈道的运输,各省根据路况好坏,三十至五十里设一个驿站。把货物分为大中小三包,大包八十斤,中包四十斤,小包二十斤。凡将一袋中包四十斤货物从这一站背到另一站的,奖赏一斤大米;背二十斤的奖赏半斤大米;背大包的奖赏两斤大米。当然,背得起大包的人,一天必定能吃两斤大米。他为了养家糊口,就要加背一个中包或者一个小包,这样,才能往家里带点儿大米回去。背二十斤的人,可能就是老、弱、病、残、孕之类的人员,他们如果能响应全民抗战的号召,每天背一小袋货物,也可以得到半斤大米,够自己吃一天。如果这些人还有力气背回头货,那么,参加背货的人,就可以得到更多的粮食。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能得到一些救命的粮食,肯定有许多人会舍命来参加盐马古道的运输,哪怕是日机轰炸,他们也会在所不辞。这就是李德梦说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是在执行中,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民夫惨死成堆。

李德梦正在检查码头装卸情况,发现他15岁的儿子李民由和他的女友李民英也在码头上游玩。李民由和李民英看见李德梦,连忙跑到李德梦身边,一起叫道:“爸爸!爸爸!”

李德梦笑着答应了,问日侨李民英:“你怎么还不走?”

李民英嘴角一翘,撒娇说道:“我不走了,赖在李家!”

原来,日军把我国难童的血液抽干救治他们受伤的军人,俟血液吸尽,则沉尸江海,现长江沿岸,已有不少装袋童尸。

抽血,沉尸,令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夫人郭德洁不忍熟视,写出《谨为难童请命》一文,还揭露日军:“在沦陷区,一批批儿童被运送回日本及朝鲜、台湾等日据地区,补充日本因战争而损失的人口,在奴化教育之下,让他们长大,转而重返中国,残杀同胞。”

难童充满了武汉的大街小巷。有的孩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里层衣物光鲜考究,有可能来自大户人家,但此时无论是劳苦身世还是名门之后,终究没了爹妈,沿街乞讨,蜷曲街巷冻饿而死。中国儿童遭敌人杀害死亡在10万以上,被掳掠的儿童在15万以上,难童达40万以上。中共长江局妇女部负责人邓颖超呼吁发起儿童保育会,拯救难童。

邓颖超在汉口举行保育儿童发起人会,救国会领袖沈均儒和冯玉祥夫人李德全、文化界人士郭沫若、蔡元培等183位发起人参加了会议。会后,中共长江局妇女部承担起了儿童保育会的筹备工作。

邓颖超宣布保育会成立大会的日期后,特务机关狂呼要破坏大会,使大会开不成,邓颖超便去约请宋美龄出来主持保育工作并出席大会。宋美龄答应出任主席,提出必须将保育会纳入她所领导的妇女组织名下。宋美龄的加盟,果然使保育会的成立一帆风顺。宋美龄与邓颖超第一次见面,客气地走过来与邓颖超握手,说对她“仰慕已久”。此事由宋、邓二人合作,这一项屈指可数的国共非军事合作,成功抢救了数万难童。保育院多为国统区的中共地下党交通站,难童得到救助后,基本上通过宜昌难童救济站转运到了大后方重庆。宜昌难童救济站的黄站长,大革命时期曾经和李德梦一起参与了宜昌国共两党的创建,受错误路线影响脱党,但思想进步,是共产党的团结对象。

为扩大社会影响,保育总会先后聘请蒋介石、冯玉祥、李宗仁、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党政要人为保育行动发起人、名誉理事。宋美龄提议邓颖超为组织委员会主任,遭到国民党理事反对。邓颖超为了大局,此后一直以常务理事的身份参与工作。

保育会既已运作,但无钱粮来路,募集善款的工作就落到了负责保育会工作的各位国民党官太太身上。这些地位显赫的女人,何时伸手向人要过钱?但为了孩子,她们豁出去了。

冯玉祥到宜昌督导抗战时,恰遇救助难童募款。他命卫兵挑来一担江水到街中间,向盐贩盐商募捐,说弟兄有难,这一担水值两万五千块,各路盐贩盐商不敢不捐。

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许多难童的衣服已被扒得精光。野狗、老鸹围着这些已是残肢断臂的骨骸,继续嘶咬着,你争我夺。保育员们冒着硝烟,从死人堆里寻找没断气的孩子,为收容流浪儿童做了大量艰辛的工作。

李民英是宋美龄实名制收养的日本孤儿英子。英子是一个日侨的女儿,南京沦陷时,她们家也被炸了,她母亲去世,父亲不知去向。这孩子,跟着难民队伍一直往西跑。英子在保育院的一切费用,都由宋美龄开支。她的名字叫英子,不是我们中国人通常所说的英子,是樱花的樱,叫樱子。英子自从认识李民由以后,就改名为李民英。此时,李民英对李德梦说道:“爸爸,我的名字早已改成英雄的英了,跟李家姓,叫李民英。我现在每天和李民由哥迎送抗战英雄,将来也会成一个抗战大英雄!”

李德梦对英子说道:“好孩子!你们一定会成为抗战大英雄。”


3

江雾逐渐散开,显露出宜昌城区江对岸金字塔形磨基山的轮廓。三北轮埠公司码头边钢质趸船旁,停了一艘货船,装卸工热火朝天的进行着搬运作业,将军工器材搬到趸船上。大榆树左边的教堂、江边吊脚楼及被炸得破烂不堪的码头、坐河朝长江下游的小洋楼,逐渐清晰地凸显进人们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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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洋楼的大门旁,一边挂着上海三北轮船公司宜昌分公司的匾牌,另一边挂着宜昌行政专署军事抢运指挥部的牌子。港口的调度室、指挥台、电台、总机房都临时迁移到了这座小洋楼,楼内电话呼叫声、电台发报声交织一起,异常吵闹。小洋楼的四层楼顶搭建了一间简易房屋,成为港口调度指挥台的办公室,以便指挥人员高瞻远曙观察港口情况。宜昌港指挥台的大喇叭安放在老榆树上,一共有三个,一个朝长江上游西坝方向,一个朝正面磨基山江面中心锚泊基地,一个朝下游宝塔河方向。指挥台的调度员看到要指挥的船在哪里,就开朝那里的喇叭喊话。

“蜀道三千,峡路一线”,无数进川疯狂的逃难人群及抗战伤员、数百万紧急出川的作战将士;数百万吨进川的厂矿设备和出川的军品辎重,拥堵湘鄂川豫咽喉湖北宜昌港。疏通长江三峡中华民族水陆生命线,抢运中国,西风烈烈,奏响世界交通史上最辉煌的乐章!

日机不断轰炸造成轮船趸船严重损失装卸工不敢作业,水路严重堵塞必须疏通且急需水陆并济,水运航线被日军切断必须另辟蹊径,数十家航运公司各自为政不惜为争抢装卸作业而大动干戈,这一切造成了湘桂鄂川豫交通枢纽宜昌港大抢运的严重困难。

战区军方抽出将校军官担任各地行政专署专员和县长。担任地方长官的将校军官,上马带兵,下马管民。各地成立最高运输管理指挥机关,拟定适合本地的管理方法,统一指挥水路、铁路、航空、公路、驿道、电报、邮务、电话、轮船、民船、马车、人力车,依其性质不论为公营、私营,一律推行水陆空铁综合联运,以期达到最佳运输效果。

宜昌行政专署成立军事抢运指挥部组织长江三峡水陆大抢运。宜昌行政专署军事抢运指挥部指挥长为军队少将、宜昌县长贾秦源,指挥部成员有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重庆行营侍从室干事严子星女中校、宜昌行政专署所属秭归、巴东、宜昌、长阳、当阳、宜都、松滋、五峰等县县长,宜昌商会副会长李德梦,招商局、三北轮船公司、民生公司等航运公司代表,划驳业代表、木船业代表、装卸公司洋胯代表、装卸公司扁胯代表、绞滩站长、救济站长等。军事抢运指挥部与宜昌港口合署办公,指挥长兼任港长。指挥部设总调度室,主任由民生公司高老船长担任。各县设军事抢运组,县长任组长。宜昌县长贾秦源还兼任宜昌县军事抢运组组长。

宜昌军事抢运指挥部为军事化组织,港口高级管理人员、理货员、领江、报务员、轮机长等,一般授衔为少校、中校等,可着军装,配有武器。

李德梦出任军事抢运指挥部协调室主任,也是由宜昌县商会的理事们推荐的。宜昌商会的理事们之所以要推荐李德梦出任协调室主任,是因为李老板和轮船公司、划业工会、装卸大队等都有密切的业务关系。李德梦不仅经营食盐,连同和食盐相关的副产品也经营,而且是薄利多销,先给货后结账,深得各方欢迎。强华轮船公司、国营招商局、三北公司、民生公司等船舶以及各地木船到港,李老板的食盐、酱油、豆腐乳、腌菜、泡萝卜、辣椒酱、甜面酱、豆瓣酱等一应俱全,全部由力行老板齐老大安排人员送上船,仅就这些,每天的收入就很可观。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港口城市肯定要靠船吃饭,以上的经营只是一部分,最大的销售,是米醋!轮船或木船靠港改装上一船货物的品种时,往往要用米醋洗舱,才能洗干净没有气味,船舱才能变得光滑亮爽。轮船每船的洗舱米醋在两百至五百斤之内,木船在一百斤左右,宜昌港区每天的洗舱米醋合计都在五千斤以上。李德梦出价非常低,低得其它老板都搞不成,全部只能由李老板送货。各公司轮木船均是先收货后付账,大家都欠李老板的货款,这些货款也就是人情帐。李德梦懂业务知人情,由他担任协调室主任,各路大侠才会服从摆布。

贾秦源指挥长还多次向上级申请,给李德梦授军衔,均被李德梦推辞。李德梦说,他想当官,早就是将军或省长了。

激烈雄壮的搬运号子声由远及近,不时夹杂着隆隆炮声和船岸高音喇叭的对话。

江中一艘大船用高音喇叭呼喊:“宜昌港指挥台!宜昌港指挥台!我是江津轮,我是江津轮。”

榆树上中间的喇叭先是几声尖叫,音试好了,才传出调度指挥台人员的声音:“江津轮!江津轮!我是宜昌港指挥台!是宜昌港指挥台!你喊什么?”调度指挥台人员声音早已嘶哑,听起来有点模糊不清。

江津轮:“我来了一个多月了,怎么还不派人来卸货?再不安排装卸工来,我就把船开回武汉去!”

宜昌港指挥台:“好的,我们马上向贾秦源指挥长反应,明天尽量给你安排十个人过来。”

江津轮:“宜昌港指挥台、指挥台,你在说什么?我是四千吨军工器材,十个人刚好只能揭个舱盖板!开玩笑!”

宜昌港指挥台:“有人不给你派,留到码头喝西北风啊?”

江中又有几艘船在呼叫:“宜昌港指挥台!宜昌港指挥台!我是……”

宜昌港指挥台和江中轮船对话,日日夜夜始终是说不完的。人们仔细听,也还觉得有点儿意思,不仔细听,就像一些人用高音喇叭在吵架,搅混一河水。

李德梦穿着灰色中山装,走进办公楼推开贾秦源办公室的门。贾秦源连忙站起来招呼李德梦,叫他坐下喝茶。

五十多岁的贾秦源本是五战区的一位少将,只因宜昌地位重要,才被派遣到宜昌县担任县长,并担任宜昌行政专署军事抢运指挥部指挥长。贾秦源说道:“你参加调度会了解一下情况后,还得进一趟三峡古道,和老红军姜连长协商好。不然,华中的食盐危机不能解除,不等日本进攻,我们自己的阵脚就会不攻自破。”

正说着,办公室走进一位高大英俊的青年,向贾秦源和李德梦问好。

贾秦源说:“童经理,这么早啊!”

这位青年是民生公司副总经理、民生公司宜昌分公司经理童少生。童少生回答:“不早了!看样子,你们又是一夜没有睡啊!”

李德梦说:“你也不一样吗?”

紧接着,三北轮埠公司宜昌分公司经理、国营招商局宜昌分局经理、大抢运内保主任军花严子星、洋胯装卸大队长齐老大、赵副县长、调度室高主任、调度指挥台主任、港口工作船队长、划业工会主席、宜昌陆路驿站总站长、兵工部工矿调整处宜昌办白燕武等二十几号人,都走进贾秦源的办公室,自己找地方坐,并拿出纸笔准备记录。

每天一次的港口调度计划会开始了。严子星将内保主任的调整情况作了报告,要各单位各轮船的机要员以后更换电台密码时,暂时直接和赵副县长联系,她将配合李德梦主任进三峡开辟盐马古道。开会的人热烈鼓掌,表示欢送和欢迎。

调度室高主任原是民生公司轮船上的一位老船长,五十多岁,长得高高胖胖的,一辈子就没有胡子的样子,说一口四川话,天塌下来,开口就是:“没得啥子得!”这时,高主任对上一昼夜的装卸作业进行了介绍后,说道:“没得啥子得,各单位汇报装卸作业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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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生公司副总经理、民生公司宜昌分公司经理童少生拿起一张计划表,仔细讲起来:“我汇报下一昼夜民生公司的装卸作业计划:昼夜累计将运出1135吨,9个装卸作业现场,合计1200个装卸工人和划业工人。”

兵工署宜昌办事处陈哲生处长说道:“我兵工署积压在宜昌港的军工器材,每月以一万吨的速度上升,累计有好几万吨了,真是着急啊!”

高主任:“陈哲生处长,没得啥子事得!今天,还有五战区的一万多抗战士兵出川登陆宜昌港,任务紧急,不得有误。届时,划业工会一到七支部,都要到场接转抗战士兵上岸,并接转军品辎重,这就需要六千多装卸工人和划业工人。这个,是万万不得耽误的!耽误了,那就不是没得啥子得!你看,江津轮装载的4000吨军工器材,今天还是没有装卸工去作业!”

贾秦源:“接到军事委员会电报,我国营招商局船舶,抗战开始大量用来沉江,堵塞日本海军进攻。现对仅存的大江海轮提出了保护措施,大海轮躲到香港去,大江轮西迁宜昌。但是现在武汉眼看保不住了,日军也喜欢到宜昌来轰炸我国营招商局的江轮和海轮,计有二十多艘大轮船必须躲到川江里头去。所以,江津轮的货可以压一压,它反正要开到重庆去!”

高主任:“交通部已经成立了川江试航委员会,由长江航业联合管理处处长沈仲毅兼主任委员,江字号的大轮船进川试航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国民政府经济部工矿调整处负责民营企业的长江大撤退,由于宜昌地理位置重要,因此在宜昌也设立了办事处,主任叫白燕武。白主任对高主任说道:“我的货物也是堆积如山,什么时候派船转运呀?”

高主任说:“没得啥子事得,你们不是找到了木船吗?”

白主任说:“前天找到三条木船,昨天找到两条木船,今天找到一条木船,总共是六条木船。”

高主任说:“我说没得啥子得嘛,六条船,走得起了,可以装载几十上百吨货了。一个小型民营工厂机器设备,也就这么多吨儿。”

白主任带着哭腔说道:“我的高大主任,走不起!前天找到的三条木船,昨天被难民抢走了;昨天找到两条木船,今天清早,又装运别的货物开跑了,只剩今天早上才找到的一条船。”白主任的话,把大家逗乐了。

高主任笑了,说道:“真的没得啥子得!小心到了明天,一条船就没有了。我们搞抢运,抢到这种份儿上,卵!还抢个铲铲!”

白主任望着李德梦,说道:“是不是请协调室李主任出面协调一下?”

李德梦端庄地坐着,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样子。他说话像是歌唱家练过声一样,从胸腔发出共鸣,犹如风琴一样的磁性。李德梦话语很轻,但字字珠玑,不容反驳。

李德梦说道:“宜昌长江下游保卫武汉之军事,其主要意义原在于阻滞敌军西进,消耗敌人实力,准备后方交通,运输必要武器,迁移我东南与中部之工业,以进行西南之建设。目前,粤汉交通既已截断,武汉地位已失去重要性,已经自动放弃,保存若干力量,以为持久战作最后胜利之根基。转移物资,是全国的重中之重!自此,宜昌成了我国乾坤大移位的中心。目前大宜昌需要紧急协调的,有以下几方面,一是帮出川部队搬运物资的民夫,每天达上万人。自古以来,民夫出夫应该在三天以内为宜,但我们的一些出川部队抓住就不放,甚至还把他们带到鄂东前线,让他们讨饭回家。出川部队随时都会来到宜昌,来了就要民夫,而先前去的民夫又没有回来,我们宜昌哪有这么多民夫呢?所以,要和部队协调,争取民夫尽快回到宜昌。而且,军事第一,军运第一,军运,放在最重要最需要协调的位置。”

贾秦源补充道:“所以,才有军花严子星中校镇守宜昌帮助协调一事。不然,仅仅靠李德梦这个老革命力度也是不够的。”

李德梦继续说道:“食盐!食盐!已经严重影响华中三省人民群众的生活了。在巴东,有数十条盐木船担心西陵峡的凶险,不敢把载盐船放下来。长江三峡江南,有失散红军连长姜海阿子把守;北岸,有广西营占领。南岸,我们已经派了两拨人员去讲和,但没有成功,两拨约六十人有去无回。所以,只有我和严子星中校带人去联络疏通并在巴东把盐木船领下来。这样,华中三省的食盐就会就近取材,立马运到军民口中。”

高主任说:“还有两个重要协调的地方,那就是青红帮把持的划驳业。现在每天好几万难民逃到宜昌,他们中间只有少数有钱的人才能买到轮船票,多数人只能是在镇江阁乘坐木船过江,到江南安安庙吃饭、睡觉或领点儿零钱后,沿施宜大道继续往西南逃难。武汉大撤退是国家行为,沿途都设有驿站供难民休息,宜昌城区的大驿站在江南,需要摆渡过江。摆渡由划业工会一支部和二支部负责,可是我们负责递漂的划驳业工会三支部和四支部,半夜里抢摆渡的生意,竟然收三十大洋一人,才能将难民渡送过江,这还是义渡吗?还有,客轮停在江中,需要小木船载客递漂运上客轮,工会一、二支部,半夜里抢工会三、四支部的递漂生意,但有的递漂船递个档把无票的旅客塞上轮船,竟然每人要价一百大洋!这不是给大抢运添乱吗?划业工会五到八支部负责转运货物,本来好好的,看到递漂和摆渡有钱可捞,不少船只蠢蠢欲动,都想借机捞一把,甚至在半夜个别装卸作业现场有停工的迹象。所以,我们要和青红帮的舵把子协调,拜托各工会支部长,管好自己的人,做好自己的事。”

贾秦源:“部队作战,军粮只是一方面,还有伤病员、食盐、蔬菜、枪支弹药以及部队的移动,这些都得要民夫来运输,要我们军事抢运指挥部来调度和协调。装卸工、民夫、轮木船,是我们宜昌的三大难处。军事第一,希望大家体谅我们指挥部的难处。”

高主任和贾秦源一席话,说得大家都不做声了。

李德梦打破僵局,说道:“不管什么事,都要慢慢来做。眼下,经济部工矿调整处的民营工厂进川设备器材,像在和兵工署的军工器材比赛似的,堆积在宜昌江边太多,要尽快找到船只进行运输。”

白主任正要搭话,贾秦源连忙对白主任说道:“给你一个排的武装军人,来安排守船,你们找到船了,就不会被别人抢走了。如果守船的人手不够,随时告诉港口调度室,我们会多安排些军人去。我五战区别的不多,就是兵多,一百多万人,占了全国抗战军士的一半。我给你派的都是李司令长官副官处真枪实弹的广西兵,是来真格的呀!”

白主任连忙站起来,向贾秦源立正敬礼:“报告贾指挥长,经济部工矿调整处宜昌办事处感谢您的真格相助!”

贾秦源传达上级的旨意,称如果年底运不走江边的军工器材和民营工厂设备,这些军工器材和民营工厂设备将被炸毁。谁知兵工部宜昌办的人说,他们早都接到军事委员会的命令,已经在制作方案,如果武汉失守,他们将依照重要程度,依次炸毁江边的军工器材。

调度室高主任叹息地说道:“这些军工物资从沿海经武汉,好不容易才搬到宜昌,豆腐搬成了肉价钱。现在,我们又要把它给炸掉,实在不忍心。你们说,还有个啥子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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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少生说:“重庆民生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早就上书重庆行营交通处,提出增派小轮,加速疏运积压宜昌的器材。报告中说道,查现积滞宜昌公物及建货甚多,关系国防及生产甚钜,深虑将来赶运不及,致滋意外。特趁此江水尚厚,民元,民本,民权、民风均可直渝之际,拟定三段盘转办法,增加运量。”

童少生如数家珍,连续说道:“宜昌至巫山(或)巴东段,以民宪等七轮行驶。宜昌至万县段,以民俗等八轮行驶。宜昌至重庆段,以民元等四轮行驶。照上述办法,每月运量可较直航,增加两倍,拟渐次实行。”

高主任:“这就对了,就没得啥子得了!”

童少生苦笑着说:“还没得啥子得?就是有啥子得!报告打上去好久了,如石沉大海!你们不相信请问严中校。子星小姐,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严子星是部队军花,二十多岁,黄埔军校火炮专业毕业,长发披肩,在一群男人跟前,犹如鹤立鸡群。严子星是广西人,说的普通话带着广西的余音,娓娓动听。严子星嘤嘤说道:“这件事我知道。只是需要抢运的货物太多,重庆行营侍从室也照顾不过来。蒋委员长对宜昌的货物抢运十分关心,曾经给交通部卢次长发过电报。我记得电报的大意是说,卢次长作孚兄,《宜渝加速运输新计划》均悉。已通饬各有关机关遵照施行,并确实保护小工、驳船。惟各项材料于十二月底运清,实嫌过迟,务请设法增加木船数目,赶速疏运为妥。中正敬待。蒋委员长对宜昌疏运特别关心,期待尽早抢运完成。”

贾秦源:“前线将士多战斗一天,要付出多大的牺牲?我们只有埋头多干,才能对得起前线将士。宜昌峡这个地方,咽喉地带,只有疏通,才是唯一出路。所以,我们要烦请李德梦先生、严子星中校冒险走一趟宜昌峡驿道,说服失散红军姜连长,打开陆路通道,减轻水路的紧张状况!同时,及时运来食盐,以解燃眉之急!”

高主任:“把姜连长说服了,那就真的没得啥子了!我宜昌港的工人,原来有五千多人,不够,又招募了二万五千多名壮丁儿,超过三万人,这在全国已经是最大的港口了,但人手还是不够。如果姜连长能委屈一下,不仅打开盐马古道,还组织千把个装卸工到我港帮忙搞装卸,那就是我老高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调度会后,严子星带领了三十名士兵,随李德梦走进长江宜昌峡深处,去说服姜连长。


4

出发时,在宜昌大阪码头江边,李德梦向民由轮的莫家瑞领江打招呼,和严子星及她所带领的三十人的武装队伍,从木船上挤上民由轮,站在楼顶烟囱跟前。民由轮拉响汽笛刚启航,人们就听见响彻云霄的警报声,磨基山顶挂起一个红色的灯笼,预示日本飞机已经到了沙市。

民由轮开足马力,逃命似的驶向葛洲坝,民武轮紧跟上来。

磨基山顶升起三个红色的灯笼,日本飞机轰隆飞来,恰值民由轮在江心前行。日机不偏不倚,向民由轮船头驾驶室丢了一颗炸弹。

民由轮停止前进,往后连连逆行,船上的难童和旅客哭喊呼叫,凄惨混乱。

李德梦叹道:“好个莫领江!”

炸弹在民由轮的船头前面落江爆炸,爆炸产生的巨大漩涡卷向船头,竟然将民由轮推反了方向,船头朝长江下游码头。莫领江沉着指挥船舶,干脆将船头旋过去,又掉头朝向长江上游南津关。

日机又飞回来,见民由轮没有被炸沉,便向它的中部丢了颗炸弹。

只见民由轮尾部螺旋桨掀起巨大的浪花,整个船身向江南靠过去,又躲过了第二发炮弹。炮弹落江,炸弹激起的浪潮将民由轮迅速推向岸边。浪涛袭向江边岩石发出轰响,水雾弥漫遮天,扑向民由轮,打湿李德梦、严子星等乘客的衣裳。

民由轮调整角度,向宜昌峡南津关迅疾驶去。民由轮驶过西陵山将军岩,穿越黄柏河与长江交汇处。

停靠在宜昌江心泊位加煤的民来、民康轮,也拉响汽笛,离港起航,以便疏散,不让敌机一起轰炸至沉。

民由轮很快就驶近宜昌峡口,李德梦和严子星放心地出了口气。船进了峡,飞机就很难看到。

谁知日机又飞回来。它好像要专门和莫领江作对似的,别的船它不炸,专炸和它躲迷藏的民由轮。

日机赶到三游洞下牢溪攘口,朝民由轮的头部、中部和尾部扔下三颗炸弹。日机心想,这回看你沉不沉!

莫领江开足马力,让民由轮在炸弹还没有落江时,便穿过炸弹的落江点,鬼使神差地向右拐进下牢溪攘口。民由轮又躲过日机的第三批炮弹。

三颗炸弹在民由轮的尾部并排落江,搅起漫天的巨浪,像是长江举起手掌,将民由轮推进下牢溪,与白氏“三父子”会面。

原来,长江三峡地区称为攘口的地方,就是溪河和长江交汇的地方,下牢溪攘口,也就是下牢溪和长江交汇的水域。此时长江正发秋水,属于中水位,长江水面高于下牢溪河水,江水形成倒灌之势,有足够的水位使民由轮钻进去。躲在这里的,不仅有许多木船,还有一些进行维修的客货轮及军舰。杜领江指挥民武轮慌慌张张地紧随而至,也躲进下牢溪。

下牢溪鸟鸣脆耳,一溪碧水,潺潺悠悠,清澈见底,但没有往常那种使人仿佛回到原始世界,尘世全忘,身心溶入美伦绝妙的大自然的境界。

莫家瑞大领江驾驶民由轮干脆开进下牢溪深处,便于身后的民武轮跟着进来。下牢溪两岸危壁直立,有如鬼斧神工之作,有顶天立地之威,惊心动魄之势。苍鹰旋飞云空,叫声悲壮惨烈。民由轮擦壁慢行,可见壁上,古栈道朽木根根,篙竿撑迹蜂窝累累。李德梦领江抬头仰望,离水五百米处褐色陡岩上,赫然显现“出川”两个天然形成的黑色大字。

神秘的悬棺,一座挨一座。李德梦联想到此时的处境,不禁悲从心来,无不感叹:“可怜你是谁家子,尸到如今尚未埋”。一面面庄严的山壁,一处处雄伟的山峰,一重重神奇的山峦,还有那深黛见蓝委婉曲折的溪水,高大挺拔俊美翠绿的苍松,以及一线天上流动的片片瑰丽的云霞,悬岩上点缀的朵朵火红的野花,感觉就像一页页翻不完、看不够、忘不掉的宏伟肃穆的古画卷。此处峡谷幽深狭窄,“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日机就是贴近地面,也不会发现民由轮民武轮等目标。

刚刚受到惊吓的旅客不禁纷纷叹道:“莫领江是我们上千人的救命恩人,我们要好好感谢莫领江啊!”“人们都说领江的钱多,原来,他们是拿命换来的!”“人们只晓得强盗吃肉,没有看到强盗挨打。”

莫家瑞中等个子,圆圆的脸,微微有点胖,也有点儿白,主要引航宜渝段川江航线。

如今日军紧逼宜昌,上千艘轮船挤进长江三峡,数百万吨货物和数百万人需要用轮船疏运,像莫领江这样的三峡航运专家就更加显得稀缺和紧俏。

民由轮停稳后,李德梦仔细观察岩壁上木板七零八落的栈道,对身旁的严子星说道:“这条盐马古道经下牢溪到晓峰河,再经雾渡河到兴山、秭归,最后到达巴东,修好栈道,单程只需三天时间。开通三峡所有栈道,川江河段堵船的现象就会大有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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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方报务员们接到电报,得知日机已经开回武汉,民由轮和民武轮逐渐退出下牢溪。民由轮退出下牢溪,开到平善坝时,李德梦让民由轮停下,他们的人从这里起坡。

悬岩,岩峰在云里,岩身在雾里。

雾,厚重乌云样的雾,湿冷阴寒。

一条羊肠小道,挂在凌空悬岩的湿雾中。小道上,蹒跚着三个人。人在小道上走路只能一前一后,路只有脚掌宽。

走在前面的是个中年汉子李德梦。他穿黑长衫戴礼帽,着商人装,教书先生模样。走在中间的是一个国军士兵,背着发报机的士兵。走在最后的,是年轻俊秀的美女军官严子星。

如在平时,三人都神气轩昂不同凡响。他们这时已经两天未进粒米,翩翩风度不再呈现,唯有强弩之末的态势。更要命的是,前途渺茫,浑身上下被浓雾浸湿,似乎扑灭了生命的希望之火。

士兵突然踩虚脚下的石路,像一片树叶一样,落进悬崖谷底。士兵大声呼叫:“啊!”这个垂死的声音从大到小,直到听不到。悬崖深不见底,士兵掉下去也听不到声音。人从天而降,落下地后,天上的人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中年汉子侧过身,看见女军官有一个伸手抢救人的样子,显然,那是处于人的本能。人跌落山崖,就只一瞬间。女军官饿得昏头转向,有些站不稳,哪还有精力去抢救失脚落岩的士兵呢?

中年汉子不敢在这里逗留。他要保持微弱的体力,走过这段最危险的被拆了木板的栈道。

他就是李德梦先生。只有李德梦出面,被称为红匪的红军部队失散连长姜海阿子才会卖账,才可能放开长江三峡九条盐马古道。

士兵失脚落下悬崖,使严子星感到特别窝火。士兵壮烈牺牲那是死得其所,但他把发报机也带到阎王那里去了。这就意味着,她和李德梦已经和外界失去联系。如果找不到把守盐马古道的“红匪”姜海阿子,他们将消失在莽莽苍苍的原始丛林里。

从原始森林弥漫开来的浓雾,汹涌澎拜,来势勇猛,不亚于三峡新滩江水下滩浪潮腾起的水雾:寒彻透骨,阴森萧杀。

太阳顽强地露出脸来,将浓雾渲染成五彩斑斓的云霞。凛冽的寒风,抖动云霞在两位勇士跟前爆炸、开花,四下喷射。

“嘎!”一声惨叫划破长空。严子星清醒过来,原来是一个幻觉。可是,手中的手枪使她感到又像是现实。严子星突然感觉头顶一片黑影快速移动,速度比一支飞行的利箭还要快。

脚下的树林被惨叫声搅动,像一片翻动的大海,波涛滚滚。惨叫惊得无数红腹锦鸡扇动火红的翅膀,迅疾冲出树林,像射向天际的火焰。

李德梦低声说:“盐滴子!我们有救了!”他举起左手臂,用匕首在手臂上划开一个口子,殷红的鲜血立即冒了出来。

严子星问:“李老板,你在干什么?”

“我想用我的血把吃人的盐滴子引来。”李德梦头也不回,举起手臂,轻轻地回答道。

盐滴子再次飞来,很低,几乎就会擦到他们的头顶。盐滴子实际上就是苍鹰王!一种硕大无比的苍鹰!它可以把肥大的山羚羊轻轻地抓走。盐滴子是采药者的天敌。药农吊着绳子在山腰采摘名贵药物,如果遇到盐滴子,必死无疑。盐滴子是名贵药材的保护神。它看到有人来采摘,就会伸开翅膀飞来,只一下,钢翅就会把绳子割断,药农便会落下悬岩死亡。盐滴子叼不走李德梦、严子星两个人,但它用翅膀把这两个人铲进云雾,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严子星说:“盐滴子来了我们有救了?你是说,我们一死百了?我死了不要紧,李德梦老板,你可不能死啊!他们都在等待你打通盐马古道运来川盐进行长江三峡水陆军事大抢运啊!”

李德梦说:“在盐马古道遇到盐滴子,真是有福啊!快!我靠到岩壁上,把伤口露出来,你躲远一些。盐滴子闻到血腥味,一定会来袭击人的。当盐滴子来抓我的时候,我马上把它的两只爪腿抓住,你立即朝它开枪。”

严子星被李德梦的义举所感动,说道:“不行!你会被它带走的!”

李德梦:“它被你打伤,又带着我,飞不到哪里去的。”

严子星:“还飞不到哪里去?你即使就落在我们所在的山脚,我们也是天地相隔,永生不得见面。”

李德梦:“快!这不是办法的办法!难道我们都死了就好吗?狙击手!”

“狙击手?”李德梦的话提醒了她。严子星退后几步,躲在一片岩石身后,举起手枪准备射击。

盐滴子张开翅膀扑来,偏着头,露出一只圆溜溜的怪眼望向李德梦。盐滴子伸出一只前爪瞄准李德梦的脸部,一只后爪欲抓李德梦的手臂伤口处。李德梦趁机抓准盐滴子的双腿。

“砰!”突然,盐滴子的头变得粉碎,血光飞溅。李德梦立即把无头的盐滴子压到岩壁上,对着盐滴子喷血的脖颈一阵狂喝。

李德梦喝饱血后,又将盐滴子多余的血洗擦自己的伤口,说道:“盐滴子的血是药,止血很快的。你?不会喝血的,一介文弱书生国军军花。来吧,我一个人拿不动,两人拿,一人提一只翅膀。”严子星照李德梦的话办了。

严子星照李德梦的话办以前,还作了一件事,那就是把这里的地形绘画在草图上。严子星是火炮专业生,而火炮射击全凭测量技术。严子星协助李德梦,就是要把盐马古道的地形图测绘出来,便于维护道路和调度运力。

李德梦继续走在前头,准备找一个宽敞一点儿的地方,割一些盐滴子的嫩肉来吃。

严子星:“需不需要包扎一下伤口?”

李德梦:“不需要。盐滴子血用来止血,是出名了的。而且,伤口又不大。”

严子星:“这种大鸟的名字好古怪,叫什么盐滴子!”

李德梦:“之所以叫盐滴子,是因为和盐有关。‘民以食为天,味以咸为先’,这句话不仅适合于人类,也适合任何动物。”严子星点头称是。

李德梦:“这种特大的苍鹰,需要定时补充食盐。最早,盐马古道上的背夫不知道盐滴子的特性,每每遭到盐滴子的袭击。背夫后来发现盐滴子把人抓伤后,只是在啄背篓口袋里的盐。为了防止盐滴子再伤人,每一队背夫,在有水的地方,都会倒一堆食盐在水的旁边,盐滴子啄食了精盐以后立即喝水,飞走时嘴里还会滴漏出一些盐水,因此人们便把它叫做盐滴子。盐滴子只要吃了盐,也不会再伤人,除非你去采药。”

严子星:“原来如此!”

李德梦看到脚底,有一些栈道孔。

李德梦说:“栈道木板被搬走了,被才搬走了。”

严子星说:“是神兵红匪姜海阿子他们搬的。”

李德梦说:“有可能。”

严子星说:“我们探路的三十人,也是姜海阿子他们杀的。”

李德梦说:“不一定。”

严子星一惊:“不一定?难道还有别的队伍?”

李德梦说:“我了解姜海阿子。他们在这里呆久了,只会要衣服要钱,不会杀人。”

严子星:“那还有谁?谁敢和国军作对?”

李德梦轻轻说道:“国军!国军敢和国军作对。那些被日寇打败了的国军,那些个散兵游勇、残兵败将,他们什么都干!”

严子星:“找到连长姜海阿子,这条路就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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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梦:“是啊,姜海阿子肯定不知道国共合作,加上那些个残兵败将又来骚扰,他不把栈道的板子卸走才怪。”

严子星:“李老板,你听说过非洲野马大迁移吗?数百万头野马,奔腾在非洲草原,那个场面多壮观啊!”

李德梦笑了:“那当然壮观。数千万人在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下,全部拥堵三峡古道,这不是壮观,这是惨烈大逃亡。”

严子星:“是啊,蜀道三千,峡路一线。别说人,就是几千条船,也会把长江三峡堵死。”

李德梦:“严子星中校,你知道西陵峡一天最多通过多少轮船吗?”

严子星:“不清楚,只能请教协调主任。”

李德梦:“三峡不能夜航。如今进入深秋,白天只有十个小时的通航时光。西陵峡不仅滩多水险,而且水路弯拐曲奇,有上十处单行道,日军飞机又随时轰炸。所以,一天能通过五六十艘轮船就不错了。十七万军队正准备东下,将登上我们宜昌的长江左岸,阻击日军向西侵犯。他们的每条船上都装满了士兵和武器弹药,要他们带一袋盐下来,简直就是要他们几个士兵的命。因为,一袋盐的位置可以站好几个上前线的士兵。”

严子星:“所以啊,必须开通一条从巴东到宜昌的陆路。有一条施宜大道,那里挤满了逃难的人。况且,从巴东到恩施,再从恩施到宜昌,路途实在遥远。”

李德梦:“不仅仅是路途遥远。你算过这笔账没有?从巴东挑一担盐绕道恩施再到宜昌,需要十几天的时间。这一担盐至少要两个人来挑,一个挑盐,一个挑米。这个米,是挑在路上换饭吃的。这还不算,还要奖励这两个挑夫一人一担米,否则他们不会干。这样算来,一斤盐要花四斤盐的钱。我们这个自己就顾不上自己的国民政府,是绝对不会给商家补贴的,商人只能涨价,老百姓肯定买不起盐。”

严子星:“老百姓买不起就会开抢!盐像这样弄来,还不如不弄来。所以,必须开通从巴东经秭归直接到宜昌的盐马古道。”

浓雾逐渐散开,脚下的大峡谷阴森恐怖深不可测。

严子星望着万仞下切深不见底的大峡谷,说道:“你的经历和这个大峡谷一样,深不见底!”

李德梦观望着深谷,发现山体是一阶阶连接下去的,每一个阶梯都有一片片森林和植被,有些地方还覆盖着厚厚的原始冰雪,冰雪上不时缠绕着黑云白雾。

李德梦心不在焉地说道:“我心底敞开,清澈见底,不是什么神秘人物!”

他们隐约听到一阵阵激烈的流水声,便加快脚步走过去。他们来到两座山的中间,流水声大振。一看,一挂飞瀑从天而降,落进悬崖,水烟弥漫,遮天蔽日。

他们在瀑布的后面,好像走进水帘洞,终于找到可以好好休整一下的地方。

李德梦说道:“油盐柴米酱醋茶,开门七件事,更是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都不可缺少的生活必需品;而盐又是一种高税商品,是国家的重要财政收入之一。因此,历代政府都把盐业的经营定为官商专卖性质,所谓决官盐之策、行专卖之制是也!这种官商专卖性质,自商代以来,一直沿袭到今天,从来没有改变过。”

严子星说:“开通巴东到宜昌的盐马古道,招募五千背夫,每天就会有好几百担食盐运到宜昌分流,基本上可以解决华中食盐的燃眉之急。可是,那个野蛮无理的姜海阿子始终不露面。我们这已经是第三拨探路队伍,他只打我们的人,始终又不见面,真是恼火得很。”

李德梦说:“你怎么知道他打我们前两拨队伍时没有露面?我知道他的为人,他虽然加入了共产党红军,但神兵的江湖义气十分浓厚。他每次在攻打敌人之前,总会将自己表白一番,给自己脸上擦一些粉,对方不卖面子,他才开打。”

严子星说:“他这次要是来打我们就好了。当他表白时,你一露面,他不把你当亲人才怪。”

李德梦说:“有机会的,前面是荒口,荒口往南的峡口最为险峻。道光二十八年,秭归知州刘宏庚曾在那里雕刻诗一首,表述峡口的险峻。如果猜测不错,姜海阿子肯定在那里恭候我们。”

通过李德梦的自我介绍,严子星知道了,在国民党和共产党第一次合作时期,李德梦是三峡两党的创始人之一,对共产党成立红军有帮助,所以,他才有把握去联系老红军姜连长。

突然,他们听到身后一阵狼嚎,声音凄惨令人毛骨悚然。

严子星说:“野狼估计嗅到盐滴子残尸的味道,正在呼唤他的同伴前去共享美味。”

一前一后跑来两匹大狼。大狼看见他们,和没有看见的一样,毫无惧怕地奔到他们身边。

狙击手严子星的手枪还没有掏出来,两匹野狼从他们身边冲过,后一匹狼甚至从严子星的腿裆一窜而过。

两人顿时冷汗直冒,又捡回两条命。原来,野狼听见同伴呼叫,只顾奔往一向欺负它们的盐滴子。野狼也要报仇雪恨,将盐滴子残尸嚼碎吃光。

李德梦突然用手捂住左臂大叫:“严中校,赶紧帮忙把它们弄走。”


5

严子星走来,发现李德梦伤口处铺满密密麻麻的蚂蝗,正在吸血。严子星连忙把蚂蝗一条条扯出来扔下悬岩,说:“伤口有血腥气,应该包起来。”

李德梦说:“也好。这一带草蚂蝗多,它们弓着身子匍匐在草叶上,随时飞起袭击人畜,伤口更是它们攻击的目标。这条路正式开通前,一定要把这些个废草烧掉,以免背夫受害。”

他们隐隐约约看见前面站满一路士兵背夫。而且,这一路士兵,看不出是哪一个兵种的。这一路士兵背夫站得好长,长得看不到尾部。李德梦说:“看来,真是狭路相逢了。”

严子星也看见了,低沉说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这是单行道,盐马古道上的单行道。盐马古道上的单行道的规矩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李德梦和严子星逐渐接近士兵背夫。

士兵背夫用打杵顶住背篓,背篓轻贴人背,人站立休息。望不到头的背夫,表情十分严肃。

李德梦看到士兵背夫的脚上裤腿上沾有泥土。李德梦想,栈道上是没有泥土的。这说明,这群人是从山底走来的,背篓里的东西,是山底的东西。山底无人烟,他们背的什么呢?显然,背得是死人的东西。

死这么多人,应该是严子星带来的国军。国军装备精良,武器粮食佩戴齐全,值得下山去背。

面对毫无表情的士兵背夫,李德梦和严子星只能从他们身边挤过去。如果背夫使用四两拨千斤的功夫,他们两人必定滚下悬岩。李德梦和严子星正在犹豫之时,突然感觉背后有人。

是的,背后有人,依然是一群士兵背夫,一群望不到边的士兵背夫。这群士兵背夫是如何来到他们身后的,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两路士兵背夫夹住李德梦二人。李德梦前面的背夫依次转身,向长江上游巴东方向走去。严子星后面的士兵背夫,脚不停步地走来。士兵背夫的打杵有规律地打在栈道上,发出沉闷的轰响,驱赶前面的一切挡道的物体。李德梦、严子星在士兵背夫的驱赶下,只得前行。

李德梦反而来了精神,说道:翻开中国历史,成也长江三峡,败也长江三峡。历史的三峡,的确是幽深难测。就拿袁世凯来说吧,人们评价他是枭雄好为三峡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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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认为湖北宜昌,竟有石龙显灵昭告天下,此乃天意。立即册封神龛洞里的石龙为瑞龙大王,将宜昌县改名为龙瑞县,他自己顺理成章登基成龙。龙瑞县正待挂牌之时,袁世凯便一命呜呼。

一副立体直线画出现在眼前:立于峭壁前的木梯,每两丈一架,一架接一架,直通云霄。原始简陋的木梯,都是用木棍蔑片缠绕捆绑而成的,它们大多立于峭壁前作梯,少数则卧于悬崖边成道。不论木梯竖直或倒地,人们登上它,都会步步惊心。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垂直木梯的简易栈道上,竟然爬满了背着背篓的军人。

李德梦沉重地说道:“这就是长江三峡著名的百梯通天岩!好在有士兵背夫带路,否则,我们只好往回走,去给盐滴子当食物。”

李德梦叫严子星在前攀爬上去,自己在严子星的脚底下断后。

百架梯没有任何保护,感觉风都会把它吹滚。每架木梯直立向上六、七米,人们完全只能依靠自己的臂力和腿力向上攀爬。严子星紧抓梯臂的双手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人也不得轻易后仰。否则人和梯子后倒,和一架梯子上的李德梦先生像几片树叶一样,不知会飘向天涯何处。

严子星的头使劲靠往木梯的内侧,一步一步往上抬腿挪上。严子星的头部擦着杂草,往上艰难攀登。突然,一只受惊的松鼠从她眼前脸部往头顶飞过,吓得她的头本能地往后一仰,把木梯带得笔直,即将后倒。

严子星脚下的李德梦,幸亏和严子星在一架木梯上,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李德梦一把抓住山岩上的粗藤,使劲把斜歪的木梯树正靠直。

严子星一手掌着木梯,一手摸着胸部,差点哭出声来。让人如履薄冰脚步颤抖的木梯栈道,使严子星紧紧依偎木梯粗藤。

李德梦说道:“你到了这里,总算知道了天高地厚!”

严子星胆颤地低头斜望脚底的李德梦,说道:“李德梦先生,这时你还有精神开玩笑?”

李德梦:“你别东张西望了,只盯住眼前的梯子往上爬就行了,越望头越昏。不然,要你和这些士兵一样,也背上百十斤货物登梯,何如?”

站在没有扶手没有固定装置的悬空木梯栈道上的严子星,想到前后上下的士兵背夫,想到脚下坚强的李德梦先生,歇口气稳定神,继续向上攀爬而去。

严子星和李德梦他们终于把百架梯全部踩到脚下,来到山帽边。

他们前面的背夫一声不吭地走进黑洞,被黑洞无声无息地吞噬。

洞口石壁上书刻古诗一首:“西山若伏虎,怪石张巨口。我欲渡前山,竟须口中步。”落款是“秭归知州刘宏庚,道光二十八年。”

他们两人钻进洞口摸黑走路,经过几个转弯,看见对面洞口的亮光。对面洞口,传来一个男子沙哑的喊唱声。李德梦和严子星跟着喊歌声走去,逆着阳光望向洞口,只见洞口明晃晃的白光眯眼,不见人影。

他们分明听到一个男人扯起喉咙在喊歌,野蛮原始的山歌高亢嘹亮,曲音似乎绕山三转才消失而去,而第二句第三句又接踵而至,重叠的拖腔缠绵细腻且又不失豪放悲壮。

严子星听到洞外隐蔽处野蛮男人吼唱的是:“要吃辣椒不怕辣,要当红军不怕杀;刀子按在颈项上,脑壳掉了碗大个疤!”

李德梦等穿过黑漆漆的黑风阴洞,来到一处宽敞平展的草地,出现一个黑大汉,满脸络腮胡,举起两把手枪大喊:“举起手来,缴枪不杀,红军姜连长优待俘虏!”

李德梦先前听到山歌后,心里就有了一些谱。这时看到这个黑大汉,不是姜海阿子姜连长又是谁?通过李德梦做工作,姜连长知道了第二次国共合作抗日,他用飞鸽传书,打开了长江三峡盐马古道,源源不断地向宜昌背运食盐。

严子星对姜连长说道:“日机不断轰炸造成轮船趸船严重损失装卸工不敢作业,水路严重堵塞必须水陆并济。”

李德梦介绍道:“宜昌港口至少需要五万装卸和划船转运人员,可是现在只有三万人多,却多为外地把头把持,现在最缺的就是——我们自己的一支装卸队伍。”

姜海阿子:“德梦哥的意思,是要我们这批队伍成为装卸队伍?”

李德梦:“装卸队伍就是光荣的工人阶级队伍,就是无产阶级最先进的队伍。我想,你们先到宜昌一边搞装卸,这样就会衣食无愁;另一方面,你们在难民中招收装卸工,管理这批队伍。等有了机会,你们要回家的,可以回家,想上前线打鬼子的,可以跟着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游击队去上前线。”

李德梦握住姜海阿子的手,深情地说:“姜连长,我现在需要你们!”

姜海阿子望着他的部下,说:“这个主意不错,你们觉得怎么样?当一回工人阶级,是不是今后革命起来,会最彻底?”

张军医:“姜连长,我们听你的!”在坐的红军失散人员都同意李德梦的提议。李德梦问:“从这里到巴东县城要走多长时间?”

姜海阿子:“把栈道安放好,一个昼夜可以赶到!”找了一根柴,在火锅底下点燃,举起点燃的火把,走到木板房边烧烤木板。喊道:“全部烧光,马上开拔,到宜昌抗战大抢运!”

麻幺姑儿笑道:“好啊!全部烧光,马上开拔,到宜昌抗战大抢运!”

姜海阿子等一把火将根据地烧得精光,安排好各路人马的线路后,举着火把,带领红军失散人员,开通巴宜盐马古道,向巴东县城方向走去。

巴东县城处于长江南岸,江边,停了民由、民武、民康等客轮装煤,一些小木煤船围在民字号的轮船跟前,使不太宽敞的峡江码头,显得更加拥挤不堪。

李德梦和姜海阿子在江边寻找不敢下行的盐木船。李德梦问当地一背菜的摊贩:“老板,请问长江里的盐木船靠在什么地方?”

摊贩一指江北,说道:“你看,从东攘口一直到西攘口,停得密不透风。”

李德梦向江北望去,果见一些柏木船放下风帆停在江边,从东攘口一直到西攘口甚至在巫峡口,都挤得水泄不通。

李德梦说:“我们找船过江看看。”

一条小木船上的船工在喊:“过河,过河,你们过不过河?”三峡的人都把长江称为大河,过河就是过江。

姜海阿子答应道:“过河过河!多少钱一个人?”

船工说:“三十个大洋一人!”

姜海阿子怒道:“狗屁!比老子姜海阿子还毒!”

那人一听姜海阿子的名字,就笑了:“如果真是姜海阿子,我免费送过河!”

满脸黑胡子的姜海阿子就拔出双枪,说道:“认不到人认得到枪,老子不是姜海阿子是谁?”

划船人不做声了,低声说道:“原来真神驾到,赶紧上船吧,免费送过河。”

突然,天空响起警报声,码头和整个县城乱成一团糟。

划船人把两只桨收拢,藏在船舱,自己也躲进船舱,不敢露头。

日本飞机轰隆飞来,向李德梦、姜海阿子所在的位置,丢下一颗炸弹。

李德梦和姜海阿子连忙顺江边跑,以便躲过炸弹。炸弹在他们身后爆炸,巨大的气浪把他们推倒在沙滩上。

他们回过头来看时,先前准备送他们过江的小划子被炸得粉碎,木板冲天乱飞,划船人已不见去向。再看江面,落下雨一样的粉末,染红江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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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厉警报声再次在西陵峡巴东上空响起,人们开始发出哭喊声,街上、码头上有人发出跑动的声音。这一声警报,是解除警报的警报。

哭喊声一阵比一阵高。一些人涌到江边,向江边停小划子的地方哭喊。

姜海阿子:“原来,推过河船的人,也是拿命在赌。”

李德梦和姜海阿子准备又找一条小船,登船过江。只见一个年轻人走来,向李德梦打招呼。

李德梦连忙向姜海阿子介绍道:“这位是秭归县的郭先富驾长,在四川船业公会担任木船总驾长,长年驾头船从重庆到汉口,又从汉口坐飞机返回重庆放船,日复一日,循环无尽,从不出事,人称分水龙王!”

姜海阿子一看郭先富,五尺长的白头帕缠头三转打结,帕尾从右头边竖过头顶一截,显得英俊潇洒。大眼明亮传神,满口白牙,一看就是经常用高级牙粉洗过。上身穿白府绸对襟衫,下穿蓝色布裤,脚蹬圆口布鞋,圆口前扎有一朵红布花。脖子上挂着粗金项链,两个手腕上都戴着粗金镯子,左手无名指戴着镶嵌绿宝石的金戒指,明晃晃的,格外显眼。

姜海阿子暗忖:“这家伙真是一个大土豪!我如果在盐马古道说不定就把他给劫了!”

姜海阿子对郭先富说道:“在下姜海阿子!”

郭先富惊讶地说道:“姜海阿子?长江三峡九条盐马古道总当家,我早已闻名,如雷贯耳。如今相见,果真名不虚传。”

李德梦说道:“我们有三十几条盐木船,在巴东到这里,已经耽误好几天了,主要是没有西陵峡的驾长领航。我想请分水龙王郭总驾长带船队到宜昌,以解华中三省食盐的燃眉之急。”

郭先富回答:“我接到通知,专程来领航这批盐木船到宜昌的。”

李德梦和姜连长:“正好,我们过江去找。”他们一行三人乘坐小木船过江,找到盐木船队带头人刘大胆。

刘大胆就从船头蹦下遍是石子的碛坝,其他船上的人,也陆陆续续跳上岸,向李德梦他们汇拢。刘大胆,身穿短纳坨,下身穿青布宽筒裤,脚蹬布草鞋,手握一人高的长烟杆,典型的纤夫打扮。纳坨是矮领衣裳,衣襟向右转弯,在右肩下钉鸡肠带并打活扣,完全是和尚的服装,因此名“纳”;穿在身上不断的补缀,用针线纳出来的千疤布十几斤重,又所以为“坨”。穿着纳坨可以吸汗遮蔽风雨,军运时押送人员的皮鞭棍棒上身,也伤不着骨头,深受纤夫欢迎。船老板穿纤夫的服装,说明他很节约,也表明这个船老板很小,还自己驾船。

李德梦说:“各位兄弟,老这样耗时间不得行,还是要想法把船放到宜昌。如今,分水龙王郭先富亲自领航,带领大家发航到宜昌。”

郭先富拱手作揖,向各位船主问好。船主们看到领航专家来了,都同意发航。

第二天一大早,李德梦、严子星、郭先富等来到巴东江北盐木船队。姜连长喊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东风吹来,立即开航!”

众船老板:“开船!”立即分散,向自己的货船奔去。

众船工吃了起身肉,喝了开航酒,便升风帆,架桡片,起铁锚,撑篙竿,将船徐徐移到主航道上,慢慢顺水漂流。

李德梦等四人乘坐在第一条大盐船上,这条大盐船是刘小胆的,船上已经配齐了船工。李德梦等坐到盐包堆子上,他们的后面,站着一位掌舵的驾长。驾长这会儿在船的前半部盐包顶上,指挥后面的艄公搬舵。因为盐包高出驾驶室,所以船老大要到盐包堆顶观望水情指挥开船。

船到江中下行,冷风扑面,寒意浸人。

李德梦往后打量,除自己购买的三十多条木船开航以外,其他一些木船也跟着启程,估计不下一百艘。木船逐渐拉开距离,络绎不绝,首尾不再相见,浩浩荡荡,东下宜昌。这些木船先前不敢开往宜昌,主要原因是怕西陵峡的险滩。在平时,都会有宜昌的船工到巴东来帮忙放船,可是战时运输繁忙,无人来到巴东帮助放船,所以,巴东的川船越积越多。如今已经有人敢在前头开船,他们后面的人才敢摸着石头过河,顺着前面的船舶航路航行。

不久,船队行驶到秭归屈原沱,听到船队身后有粗狂的汽笛声,是大轮船从后面来了。于是,驾长郭先富将木船靠岸抛锚,让轮船通过,以免被轮船的大浪浪翻或防止浪涛打湿货物。李德梦头船一停,它身后所有的船都往屈原沱里挤,都想停靠在那个水湾里。船队还没有停稳,大轮船就来了,气势不一般,原来是民元轮,民生公司最大的客货轮,挤满一船壮丁儿,这船壮丁儿应该超过五千人。

民元轮突然松车,慢慢靠向李德梦的盐船队。

姜海阿子向李德梦问:“你看南石门顶上的航标站,升起一个篾篓子干什么玩意儿?”

李德梦看了看,说:“是一个单行道标记,蔑篓上画得箭头朝上,那是指示船舶,这回是船舶的上行时间,所以民元轮和我们都要在这里等上行的船开过来后,再下行。”

民元轮靠近屈原沱水域抛下一个铁锚,只听轰隆隆,响了好一阵。

李德梦说:“这个锚链起码抛下二百多米,还没有落地,看来,遇到天坑了。”

民元轮又把锚链往回收起,以便重新抛锚。此时,民元轮的机器又不停地轰响起来。

李德梦对姜海阿子说:“本月有十几万的兵运任务,全部是出川的,第一批就是好几万个壮丁出川。估计这一船塞了五千个壮丁儿,你们看,连烟囱上都爬满了壮丁儿。”

上行轮船开过来了,先是招商局的江汉、江靖、建国、江大,再就是三北公司的鸿贞、鸿元、鸿大等江海型特大船舶。

姜海阿子说:“好大的船,和海船差不多。”

李德梦:“本身就是海船,躲到重庆去的。如果不开过三峡,就会在宜昌炸掉,以免被日本鬼子抢走资敌。”

特大船开过,紧接着开来一系列民字号的轮船,这些船不是很大,但马力足,适合跑川江。

轮船一艘接一艘开过,掀起的巨浪从江南滚滚而来,把一些个停在屈原沱的木船推得左右摇摆。

在北岸,一些纤夫露出头来,缓慢地拉动身后的木船。原来,轮船走的后,还要等木船过了,才会改变单行道的行船方向。逐渐出来数百纤夫匍匐前行,将一些船拉动,进寸退尺,五步十步呼哧喘气,稍有不慎,木船会随之翻沉。

这时候,好几个装煤的木船被推到民元轮周围,准备往船上装煤。莫家瑞也从驾驶室走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群漂漂亮亮的女服务员,也上了煤木船,往箩筐里铲煤,弄得鼻儿青脸儿乌的。这些女服务员大多数是三峡秭归的。在三峡有新滩的姐儿、泄滩的妹儿的说法,也就是这两个地方的女子特别像王昭君的后代,水色好相貌美,各轮船公司喜欢在这两个地方抢招服务员。

为了抢航,给船装煤时,轮船往往会全体动员,和装卸工一起搬运数百吨煤炭到轮船上。这回装载的是香溪煤,没有巫山奉节的煤好烧,但这时在等航,也只好趁机会抢装一些煤,比在宜昌抢不到煤要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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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李德梦对严子星说:“天色不早了,看来,今天所有的船都走不成了,要等到明天天亮才能走船。我们找两个小划子,一个小划子把你和麻幺姑儿送到民元轮,你要民元轮的报务员帮忙发电报,把我们的情况向宜昌说一下,看看总部有什么指示。”

严子星说:“也行。”

李德梦说:“你们上船后就不下船了,就赶民元轮到宜昌。”

严子星坚定地说:“不!如果总部催得不急,我还是要和你在一起,坐木船考察一下航道情况。我们这辈子,生,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李德梦说:“你是国军军花,我不愿摧花折柳啊!跟到我走,是讨死!”

严子星眼睛闪着泪光,说道:“讨死就讨死,比苟且偷生强百倍!”

姜海阿子喊道:“你们看,一条大轮船像逃跑似的,从石门口开上来。”

李德梦一打量,说:“我认得,是国营招商局的海祥轮!怎么,它的烟囱怎么啦?歪歪倒倒的。”

正说着,听见飞机的轰鸣声。日机说到就到,在石门上空盘旋了一圈,向海祥轮的中部丢了一颗炸弹。

国营招商局是长江航运实力最强单位,不仅各类船舶多,而且在沿江各城都设有港口,建有完整的码头、趸船、仓库、理货、客运等水运设施,还有少量的装卸工人。

正在打滩的海祥轮没有民由轮那样的机会可以避让,炸弹掉到船的中尾部,将船炸穿一个洞,使船逐渐下沉。严子星对李德梦说道:“这个船上的机要员我记得,叫崔文曦,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可惜,他很可能要遇难。”

海祥轮的机要员兼报务员果然是崔文曦。他三十多岁,长得文文静静,戴副近视眼镜。就在不久前,中校船长拟来电报:海祥轮载客1425人,货306吨,上行,下午三点过秭归旧洲河石门,晚抵巴东过夜。海祥轮船长,抄送宜昌港调即宜昌军事大抢运指挥部调度室、万州港调度室、武汉大撤退港口调度室、国营招商局宜昌分局。崔文曦将这份电报发完后,海祥轮开足马力到石门打滩。崔文曦刚维护了应急电源和报务机器设备,使电台始终处于工作状态。他万万没有想到,日本鬼子的飞机说到就到,他们的备用枪支还没有摆出来,船的中尾部就被炸了一个洞。

崔文曦立即推开报务室的门,冲到驾驶室,请求大副拟出电文并签字,他好对外发布消息。此时为十二至四点的班,应该只有两个大副上正副班,可是船长也来到了驾驶室。

船长双手抱紧车钟,全身压在上面,脸色灰白,叫大家都出去赶紧疏散旅客。崔文曦问船长是不是要发出险情电报,船长根本就没有时间理他,只对两个大副说,把航行日记带走保管好。一位大副告诉船长,未值班的高级船员,正在组织旅客离开轮船。另一位大副拿起航行日记,慌乱中记下船舶遇险情况,关起日记本,用油皮纸包了起来,以免被江水打湿。大副们和舵工穿上救生衣,整个驾驶室的人,都像赶赴刑场英勇就义的样子。

崔文曦只好跑回报务室,不顾纪律,自己做主,在没有上级授意的情况下,连续多次发出求救信号:SOS……

宜昌港调即宜昌军事大抢运总调度室、万州港调度室、武汉大撤退港口调度室、国营招商局宜昌分局及附近船舶都收到了海祥轮的求救信号,纷纷询问情况。崔文曦简单地告诉了遇险的原因和旅客疏散情况,并称电台开始进水,马上就会停止工作。对方纷纷告知:赶紧组织旅客逃生。崔文曦立即在密码箱里找出电台密码,也用油皮纸包好,藏到胸前,做到人在密码在,绝不遗失。无论什么情况,报务员如果遗失了电台密码,就是通敌行为,严子星之类的内保特工,可以立即对其进行枪毙处理。

船长拉响汽笛。船舶遇险求救汽笛本来应是一直不间断的长声,但此时短短的声音持续不断,并逐渐变弱,因为管道被炸断,只剩一丝蒸汽,就像人断气前的哀叫,一丝游气,惨弱无力。烟囱顶断断续续冒出股股的白烟被风刮散,受了重伤的船舶像垂死的病人,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海祥轮逐渐下沉,仅剩下四楼和顶部。

崔文曦穿好救生衣,深情的望了望工作的地方,依依不舍地走出报务室,发现江水已经淹到他的膝盖。他出门扭过身子,听到收报机里传出许多“马上逃生”的关爱的声音。

他再看驾驶室门口,一位大副抱着航行日志,另一位大副用太平斧在劈门。崔文曦明白了,走到驾驶室门口拼命喊道:“船长!船长!”船长把自己反锁在驾驶室,他要与海祥轮共存亡。

崔文曦从百叶窗上看到,抱着车钟的船长转过身,吼道:“快滚!难道你们要把航行日志和电台密码都带到江底吗?那我们所有的船员都说不清了,怎么向我们的家属子女交待?快滚!叫轮机长也把航行日志带着快滚……”崔文曦看到船长坚毅的眼神,感觉再不走开,这位有中校军衔的船长,会拿出手枪来指向他们。

江水已经淹没至他们的大腿。崔文曦借着江水的浮力轻而易举地翻过外舷栏杆,很快被江水冲走。他身后,跟来藏有航行日志的大副。那位用太平斧砍门救船长的大副,此时丢掉太平斧,双臂卡进百叶窗,任凭江水淹没齐头。崔文曦看见不远处,未穿救生衣的轮机长在波涛中挣扎,不一会儿,消失在江涛之中。

整个海祥轮沉入石门口的长江激流之中。海祥轮沉没的地方翻起大旋,旋中冒出无数黑点。这些黑点冒出江面后,又伸出许多手臂互相抓打。流动的无数黑点再次沉入大江,一会儿又漂起一些黑点。如此反复几次,露出江面的黑点稀稀拉拉,越来越少。

船员和一千多旅客大多已经遇难。

姜海阿子指着日机飞走的方向哭骂起来:“王……八……蛋!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严子星向日机伸出大拇指,在那里比比划划。

姜海阿子疑惑地问:“怎么,你还在赞扬儿本鬼子?”

李德梦:“不!严子星是黄埔军校火炮专业生,她这时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她在测量距离,想要假想的火炮去攻击敌机。”

日机洋洋得意地飞回宜昌武汉方向。

严子星连忙脱下军帽,流下悲愤的泪水,向石门沉船的地方默哀,披肩短发随风呼啦飘洒,似在诉说她心中的悲痛。

屈原沱跟前的大山是向家大山,海拔高得很,山顶突然爆发出泥石流。显然,这股泥石流是被日机炸弹震落下来的,呼呼啦啦铺天盖地而来。泥石流的大堆土块散落在下山的路上,那些和餐桌一样大小的巨石依旧从天而降,翻过肃穆的屈原祠即清烈公祠,直落屈原沱水域。

有两条盐船不幸被巨石砸中,迅疾沉入江底,而这里的江底是个无底洞,似乎没有底。只见江面旋起巨大漩涡,一直不停地旋,然后,漩涡顺水漂流,一直接近北石门才散。

巨石砸向屈原沱时,没有被砸中的木船差点儿被巨浪掀翻,落下一些食盐麻袋滚到长江,而一袋盐的重量是二百八十斤!真是损失巨大。

李德梦等所在的百吨盐船,被浪打到长江中间,一些桡片打落大江,船工也被浪走几个,剩下几个船工在船上慌作一团。姜海阿子抓住舵把,想稳住船身,但无奈浪大水急,盐船已经失控,顺水往北石门流去。李德梦等爱莫能助,只得让盐船随风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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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大镇旧州河早已愤怒了,数百条小木舟,像箭一样射向海祥轮出事的地方。这些屈子故里的汉子,冒着敌机有可能再次轰炸的危险,去抢救江面有一线生存机会的人。

这里曾是秭归的州府,故称旧州河。新滩是著名的险滩,但论打破木船,旧州河在三峡数第一,每年都有数百艘。旧州河江中,南北各伸出一道山梁锁江,中间只有几十米宽,称为石门。船行至此,只能穿门而过。一般情况下,这里风平浪静,船来船往,人流物流正常。可是不知是何原因,北石门会间歇性地突然发出一股猛烈的暗流,将船像箭一样地射往南石门外包,当地老百姓叫北龙过江,只听砰得一声巨响,将船撞破开始下沉,非人力能左右。有时,一天要打破好几艘木船。

这些小木舟本身就是救生船,因为这里的北龙过江灾情经常发生,居民配备了数百条小木舟,一旦发生险情,他们便会立即把船划去,先救人,再抢货,等船沉没下去之前,抢多少货是多少。

这次,显然是去抢人,去抢救海祥轮遇难的人。

先前旧州河街上,三十多岁的汉子王元楚和那里所有的男子汉一样,估摸着北石门要发暗流了,就在街边隔江观望。他万万没有想到,日机会炸沉大洋船海祥轮。这时,全镇的男子几乎是全体奔往江边,将数百艘小木船迅速划往出事的地点。有的小划子已经划过石门,往石门下游南岸何家竹园追去,寻找漂浮在江面上遭难的活人。

海祥轮被日机轰炸时,一艘艘大型木船正在艰难上行通过南石门口,海祥轮打滩掀来一排排巨浪。驾长呼天喊地,指挥船员迎战巨浪,以免浪损木船。一声声船工号子,声音高昂激烈,从下游传来,传到李德梦等人的耳鼓。

走在前面的纤夫首先露出头来,头是紧贴在陡峭的山崖上的,头上包着白包布。船工三件宝:烟杆酒瓶白帕子,白帕子就是白包布。纤夫逐渐露出裸出的全身,黑敖敖的,肌肉隆起像一些大疙瘩,脚上穿着湿漉漉的破草鞋,背上的棕绳即扯扯儿,绞在一根长长的蔑纤绳上,青筋暴露的双手有力地插进岩缝施力。数百名纤夫全都这种模样爬过来。

大风起兮,白浪排空,这艘打着金黄色桐油的崭新的柏木帆船,穿云破浪,路漫漫其修远兮,正在那里上下奋力求索。驾长敞开嗓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船工号子。

这里风大浪急滩险十分危险。

高亢激烈的号子一阵又一阵传入人们的耳鼓。留在上水船上的船工们全神贯注,舞桡的双臂随着号子的高低前后摆动,一副生死搏击英勇就义的雄姿。

驾长用生命在吼唱船工号子,急促高昂,雷霆万钧:“船过西陵真是难,一声号子全身汗。号子声声浑身胆,号子大喊过一滩”。音域高昂激烈,音质击涛穿壁,震撼峡江。

船工全力拼命,似乎会感觉突然出现奇迹:无数三丈多高的巨浪全都耸立不动,静立江中,像川江举起许多大手欢呼迎面而来峡江勇士。船工号子将狂风顶回,催促船头压浪而过,船前及船身边的巨浪立即破碎,发出哗哗的声响,似万人拍掌迎宾。

头船的船工们,爬过江边停靠的另一艘木船很远后,又突然转过身来,一声吆喝,将纤绳抖过木船高高的桅杆,一阵大叫,拉动对方载着少量百杂货的空大木船,从江边木船的外舷滑过,西陵峡远上石门河口。

这里的上风特大,似乎可以把人吹滚。拉滩船员松开扯扯儿,收起缆绳,全部上船。装载兵工器材的柏木大船借着上风,扬起风帆,破浪前进。

船过秭归石门口,船工就隐隐约约看得见被三峡人称作屈原庙的清烈公祠。长江在香溪宽谷呈标准的东西走向,夕阳在他们的前方即将落入大江。暮色苍茫之中,清烈公祠更显得端庄肃穆。

上风渐息,下风骤起,涛声雷吼,浊浪排空,顶流而进的帆船,与巨风的力度刚好相同,似乎凝固在江心。

只听驾长喊声:“收起!”上十名船员立即动手,将高扬的白帆扯下桅杆收拢,捆紧。

只听驾长又喊:“家伙操起!”众船员便架上六排大浆,准备开划。先架好的轻轻摇起浆来,避免帆船被风吹得后退。

驾长喊起苍凉的《招魂曲》,一出口就显得高昂激烈,石破天惊:“屈原约大夫约……”众船工一声合唱一起划桨:“嗨咳!”

驾长:“听我讲罗哎!”众人又划一次,同时喊道:“嗨咳!”

驾长:“你的魂魄不可向东方罗嗨!”众人齐划:“我哥约回!”

船歌凄凉婉转、雄壮苍劲。

屈原故里乡亲们在岸上,屈原沱等待发航的船员,也发出真情实意的急切呼声:“我哥约回!我哥约回!……”声声催人泪,余音绕峡空。

从秭归屈原沱上游箭一样射来一条小划子。小划子上一前一后坐着两个船工,一左一右急速滑动单浆,像在和谁比赛似的。小划子靠岸后,划子上的两名船工立即把单浆扔到岸上,站到小划子上面左右摇晃,直到把船摇翻,船工才站到船底板上收绳子。人们顺着绳子望去一、两百米远处,大型爬爬虫样的漂浮物流来,直到李德梦等跟前,才看清是一个近百米长的木排。爬子的前后绑了一个梢板,两边架了许多桡片,好些人在那里扳梢推桡,驾长在前头指挥。爬子由三层组成,下面两层在水里,上面一层漂在水面,顶层中后部依次盖了两间简易的人字型圆木房,以便船员生活用。爬子都是放到宜昌的,或打木船用,或解散爬子圆木起坡被运走。

爬子紧挨着小翻船靠岸,等待上行的船舶通过。下游来的木船纤夫看见爬子停稳,就直接上了爬子拉纤。

紧接着,一艘艘装载兵工器材的柏木大船,从李德梦等的身边,从屈原沱路过,往长江上游奋力驶去。

这时,从南岸划船的王元楚已经把船划到海祥轮被炸的水域,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德梦所在的失控盐船也在这个时候来凑热闹。

李德梦所在的百吨失控盐船接近北石门时,暗流顿时发出,咆哮翻滚,将盐木船挤向南石门外包。果然,载货的木船被撞损,逐渐漂流下沉。

施救船赶到,先救随行旅客李德梦、严子星和船工等,然后上船抢搬货物。

王元楚看到,这次打破的是一艘四川的盐船。船上的一个船工跳上救生船惊魂未定地坐下来,王元楚等爬上船,和别人一起将二百八十斤一袋的川盐拎几袋放上施救船。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拎多盐袋,船舶被撞后,不到十分钟就沉入了江底,所抢货物顶多只占运量的十分之一。

就在施救船往回划的路上,船老板迅速砍烂几袋盐,将盐倒入船舱,马上泼上江水将其稀释。以后船靠岸时,只会看见另一袋完整的盐。

小划子载着李德梦、严子星、姜海阿子和麻幺姑儿四人,准备划向旧州河。李德梦对船工王元楚说:“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你们先把二位女士载到江北屈原沱,再把我们送到旧州河,我是货主,好和你们的水保长协商。”

船工王元楚说:“好!”掉转船头,划向江北。王元楚看见李德梦一副商人模样,就自我介绍道:“我叫王元楚,住在旧州河。”

李德梦说:“真是年轻有为。现在又多做善事,将来必定多子多福。”李德梦便一一介绍了被救上船的严子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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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楚:“李老板过奖了!等会儿我把李老板带到水保长那里就是。”王元楚和船老板在送李德梦等的时候,向李德梦等讲了旧州河施救遇险船舶的情况。

王元楚讲道,我们把施救船划过江,那里的水保长带着十多个挎枪的水保丁早已站在江边,数十艘施救船一律靠岸停靠三天,这叫归绑三天,谁也不能将施救船私自划走。在这三天时间里,水保长要和出事的船老板协商解决办法,当地出具出事和货损情况证明。一般情况是给船员一点路费走人,货物不带走,也不为难出事的船员。

也有船老板故意将木船撞上南门外包。因为明明知道暗流不强,不会触礁,但他们故意将船往石头上划,结果仍然将木船打破了,而人们去打捞也没有什么货物。旧州河的人知道,这叫腾空放炮。其实,货物早被黑心的船老板在路上卖了,船上只放了少量的货物。对于这样的船老板,水保长一般会敲一笔钱后,依然出具完整的证明放人走路。

如果是煤船打破,命运就大不相同了,因为煤炭在秭归很贱,谁也不会冒险去施救,煤船上的船工有可能丧命。如果是米船打破,施救船将米袋和船员弄上船后,便快速划往下游何家竹园靠岸,将米袋隐藏起来,空船返回,都说什么也没有捞到。

王元楚还讲,这会儿,一些划到何家竹园的小划子,在江面救起不少遭难的旅客、船员和伤兵,还在江面打捞了一些有价值的物资,如棉被、枕头、水湿香烟、火柴等等。一些漂浮的人和物资进了西陵峡香溪口,小划子就不再去追,因为香溪口一过,马上就是新滩,在新滩自身就难保,何谈施救呢?

被小划子救起的男女老少和伤兵老爷,我们旧州河的人就把他们就近或送到南岸窑湾溪镇,或北岸香溪镇,再把载有一点儿水湿货的船划回旧州河江边,也一样归绑三天。当然,在归绑之前的路上,一些值钱的东西往往会找地方藏好,半夜来背走。船工也是大男人,也要养家糊口。

李德梦等点头称是。

王元楚等划船将严子星、麻幺姑儿送到刘大胆的百吨盐船上,再将李德梦和姜海阿子送到南岸旧州河镇。船老板在江边归绑,王元楚便引李德梦、姜海阿子到吊脚楼水保长办公室。

在水保长办公室,有几个被救的盐船船工,正在烤被江水打湿的衣服,见李德梦来了,连忙穿好衣服,准备和李德梦一起回到北岸屈原沱,上另一条盐船。

李德梦对水保长说:“日机轰炸,引发泥石流,当即被巨石砸沉两条盐船,一条盐船失控遭遇北龙过江灾祸撞沉,190吨货。”

水保长出具了证明,盖了章,把证明递给了李德梦,说:“我们只出具船舶和货物损失的证明,沉船死伤人员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说不清楚,不能出具证明。”

李德梦:“在下明白!”

水保长:“我们下河,你把盐包清好后,我们就松绑。如今天灾人祸频繁,早松绑,早去施救,多造福。”

天已渐黑,李德梦、姜海阿子和几位被救的船工,跟着水保长、王元楚下河。

天色已黑,旧州河街上燃起灯火。李德梦再看北岸,沿路灯火通明,与南岸的灯火遥相呼应,亮似白昼,绵延数十里。在民元轮的上游,又靠泊了十几艘轮船,都是等待天亮后再下行到宜昌的。轮船上,有的借机会加煤给船“喂饭”,有的餐厅正在开饭,让官兵壮丁儿进食,热闹异常。

江边碛坝上,也升起一堆堆炊火,一些柏木船的船员下船,堆几块石头,找一些水湿柴,升起篝火做饭,黑烟滚滚。

李德梦对姜海阿子说:“从长江三峡第一滩我们家乡董滩头开始,到四川奉节诸葛亮八阵图碛坝为止,计五百里水路,凡是有河滩的地方,都是这幅美夜图画。”

姜海阿子也来了情趣,说道:“把鬼子赶走后,长江三峡依旧如此壮观,那该多好!”

江水向石门口迅猛流去,发出暴雨般哗啦啦的吼声。陆游曾经在旧洲河锁上坪楚王台吟诗:江上荒城猿鸟悲,隔江便是屈原祠。一千五百年间事,只有涛声似旧时。


7

一架日本侦察机飞临石钟山顶,从飞机的吊筒上滑下几大卷资料。日本士兵捡拾起来,抱到宫崎和冈村宁次跟前。

宫崎报告:“这些资料大是一些武器粮食收到后的回执。报务军官们加班加点,也很难把它们整理出来。无线电报大量传来,翻译电文很费时间,以致第六师团进入北岸后,与军司令部的通讯联络不够及时,已经造成一些误会。”

冈村宁次用望远镜查看了一下九江的战况,不安地说道:“九江这个地方正在流行霍乱,我曾经发出特别命令,全力以赴消灭霍乱,很快就能制止霍乱的流行。宫崎参谋,根据你们的调查结果,此次霍乱起源于九江市内东南部的井水,虽不能断定是否有人把霍乱菌投入井中,但据传说很可能是敌军撤退战术的一环。”

恒山松下看了石井医生一眼,感觉他面部有异常的表现。

冈村宁次对石井医生说道:“九江是长江的重要港口,是我十一军的集结根据地,九江占领后,江南我军主力溯江而上,人员、物资在此上陆,进行作战准备。如果霍乱蔓延,第十一军作战就可能受挫。所以,九江发生霍乱的情报是一严重情况。我以司令官下达的第一项作战命令,就是全军定要消灭九江霍乱,还立即派出以军参谋长为首的有关参谋、各部部员携带所需物资前往现场。按照常规,这种命令应由后勤课恒山松下幕僚负责发布,但这次在宫崎参谋的作战课由我冈村宁次亲自起草,并在命令编号上冠以作战命令字样。听说此事传到国内,被军医学校和军需学校当作教材,广为宣传。石井医生,你看我这样处理是不是正确?”

石井医生:“将军亲自出马处理霍乱,现在又已经得到逐步平息,将军功不可没啊!”

冈村宁次将石井医生介绍给恒山松下和宫崎参谋,说道:“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石井四郎、石井中将博士医生!”

石井中将医生向恒山松下和宫崎参谋点头致意。

冈村宁次:“石井机关的创建,这是一件所谓极密中的极密事项,在陆军省只有大臣、次官、军务局长、军事课长及医务局长,在关东军也只有小矶参谋长和我知道,而且只有我负责直接与石井秘密会面并与中央联系。因此,只有我一个人了解该机关的情况,我对创建731部队立了大功啊!”

石井中将医生:“在下永远不会忘记将军的提携!”

冈村宁次继续介绍道:“石井四郎出生于千叶县大地主之家,自幼头脑聪敏,作为陆军的委托学生就学于京都帝国大学,石井四郎夫人是京大总长的女儿。从这一点也足资证明石井是最优秀的学生,哈哈哈……”

石井中将医生:“将军过奖!”

冈村宁次:“大约在五年前,在哈尔滨东南方靠近拉宾路车站的背阴河设立了石井研究机关,与关押被捕匪寇的看守所为邻。机关长石井军医少佐被命令使用步兵少佐军装,其部下军医亦被命令使用相当官衔的步兵军装。其勤杂人员,大部是由石井家乡挑选来的可靠青年,以加强防备。由于严禁外出,石井对青年们的娱乐煞费了苦心,石井每月一至二次来长春参谋副长官舍进行必要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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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井中将医生:“在下永远记得将军对我的关爱!”

冈村宁次对石井中将医生:“还记不记得,我每次招待你的点心和水果,你一口也不吃,全部带走给你的老乡去吃?”

石井中将医生:“爱兵如子、体恤部下,是将军您一贯的美德。”

冈村宁次:“石井中将医生由于使用了中国的犯人即抗日联队中的共产党员,代替土拨鼠作试验,取得成效乃是理所当然的。对了,各种试验成效如何?”

石井中将医生:“试验成效不敢,只是,获有国家专利权的成果就有两百多件以上。”

冈村宁次:“真是不简单!你能取得这样惊人成果的原因,除了上述用中国人作试验材料外,还由于你石井头脑聪敏并具有热情和勇气以及部下助手军医忘我工作所取得的。从事这一工作的两名军医大尉,为马疽病及其他实验而殉职。”

石井中将医生:“感谢将军为七三一部队虚报战况,为我那两名死者申请了特殊功勋。”

冈村宁次对恒山松下和宫崎参谋说道:“石井极为勇敢,在上级许可下,经常在大的战斗时,到步兵最前线拍摄战死者的镜头。也有为了便于对他升级的原因,石井时常被命令从事其他普通军务。他曾在山西省就任第一军军医部长,即使在此时,他也在完成本职工作外,从事特别研究的使命,并获得很多成果。对于治疗冻伤,石井得出了用摄氏三十七度的温水浸泡患处是最好方法的结论。这些都是根据使用中国人体特别是共产党员进行的种种宝贵试验,或让他活,或让他死,或让他再生等等所取得的成果。

不知什么原因,中央对石井的研究并不感兴趣,也不加采用。不过,我曾经采用了石井的研究成果。譬如出外讨伐的步兵小队发生冻伤患者时,立即收集全小队的小便,洗浴患者伤处,即可治愈初期冻伤。就连进入第二期冻伤、患部溃疡变形的患者,如果耐心采用这一方法也可痊愈。”

恒山松下:“用中国人体代替土拨鼠试验?或让他活,或让他死,或让他再生等等?在下对此做法不敢赞同!”

冈村宁次一惊,说道:“啊?人各有志!人各有志啊!”

恒山松下:“将军,我有一事不明白,我们在中国作战很久了,为什么一直不宣战,而中国也不敢应战?”

冈村宁次笑了,说道:“中国什么时候是一个国了?我们向谁宣战?谁来应战?所以,我们大日本皇军,视中国为荒漠处女地,我们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有些地方之所以我们没有去,是因为是我们不想去。”

石井中将:“将军所言极是。我通过对支那人多次的人体试验,觉得他们根本就不是人。他们连人都不是,怎会有国?”

恒山松下鄙视地说道:“那是你个人的看法。”

石井中将医生向冈村宁次报告:“报告将军,将军军务繁忙,石井中将医生不敢打扰,在下这就潜伏到湖北宜昌去。”

冈村宁次:“好!恒山松下也要到江西、湖北两省侦察一些后勤装备方面的情报,叫他送你到九江吧!你们坐快艇直接到九江城,你们赶到,我们的部队刚好进城。”

恒山松下和石井医生向冈村宁次敬礼,离开山顶。

开往九江的日本快艇上,恒山松下和石井医生并排站在船头,双手抓紧船舷。风浪迎面扑向他们,夹杂着阵阵机关枪声和炮声,使他们的对话显得有些听不清楚。不过,虽然说话很费力,但恒山松还是把话说了出来:“石井中将医生,听说,你对霍乱细菌也研究得很透彻?”

石井中将医生:“啊?啊!是的,是的!”

恒山松下:“对了,我还听说,中国军队对霍乱细菌根本就没有能力研究。”

石井中将医生:“啊?中国军队?啊!是啊!支那人,他们怎么会有能力研究霍乱细菌!”

恒山松下:“这么说,九江井里的霍乱细菌,是石井中将医生投进去进行科学研究的?”

石井中将医生:“科学研究?啊!我是搞人体试验的。”石井中将医生捏紧双拳,大声说道:“科学研究啊!我一定会出成果!不论谁,都阻止不了我!”

恒山松下:“为了你的人体试验成果,不管什么人,包括我们日本人,都成了你的土拨鼠,你也要用来做试验?”

石井中将医生似乎没有听清楚,继续说他的:“我一定会出成果!不论谁,都阻止不了我!啊?你说什么日本人?和支那人一样,都是土拨鼠?对!土拨鼠!”

恒山松下看到石井中将医生痴迷的样子,自语道:“为了你的成果,可以灭绝人类最后的一点点良心。可悲,可叹!”

石井中将医生捏紧双拳,迎着风浪吼道:“科学研究啊!我一定会出成果!不论谁,都阻止不了我!二次大战啊,世界最大的科研成果马上就会震动全球!”

快艇停在九江港口码头边,恒山松下和石井中将医生下船,随着一些士兵走进城里。

九江城里,少量中国士兵和强大的日军正在拼刺刀。日军推下三八枪子弹,用娴熟的刺刀技巧刺杀中国军队的士兵,瘦弱不堪的士兵被一戳一个准。

一个中国军队的军官挥着大刀片,向一个鬼子的头上砍去。受尽屈辱的中国军官使劲全力,将小鬼子的头颅砍了下来,滚出多远。

四五个端着持刀枪的日本鬼子迅速围上砍鬼子头颅的中国军官,将他立马刺死。

恒山松下再看石井中将医生,发现他举起摄像机和摄影机,在被砍下头颅的小鬼子脖颈处连忙摄影摄像,又扑到小鬼子滚在一边的脑壳前,也是一阵狂拍猛摄。

恒山松下走近扑在地上紧张拍摄的石井中将医生,揶揄地说道:“这个断面很重要啊!”

石井中将医生:“是啊!这个断面非常重要!感谢冈村宁次将军,给我提供了极好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使我拍摄到了人被砍下脑袋瞬间断面的情况。这在办公室里,是始终拍摄不到的画面。我们即使是砍掉犯人的头颅,也没有在战场上砍下头颅那么生动,那么有活力。所以,这个断面非常重要!”

恒山松下:“可是,被砍下脑壳的士兵,是我们的同胞啊!你难道没有一丝丁点儿悲痛的心情?”

石井中将医生站起来,非常认真地说道:“科学是世界共享的,不分国籍的。日本人被砍的脑壳断面,比支那人被砍的脑壳断面,应该更具有科学研究价值。”

恒山松下望着石井中将医生,简直是无语!

九江天空上,日军战机九架一排连成十排,在充满炮火的云际里,耀武扬威地飞来飞去。

恒山松下对石井中将医生说:“我军为占领九江,越过鄱阳湖进行登陆作战时,配合作战的海军水上战斗机曾连日对庐山北麓丘陵进行勇猛俯冲轰炸,有力地支援了地面进攻的波田支队。”

恒山松下陪着石井中将医生进行战事拍摄。

街道上,日军坦克车和装甲车横冲直闯。大量的日本军队士兵,在街上寻找受伤的中国士兵,嘻嘻哈哈地进行补枪或砍杀。

恒山松下和石井中将医生感觉,九江战事基本平息。

九江城市在庐山的山脚,地势高低不平,甚至还有不少山岗。

恒山松下和石井中将医生看见一个山岗上,数十名日本士兵围着中国军队丢弃的山炮摆弄,叽叽哇哇地,讥笑中国山炮不堪一击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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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士兵们上前胡乱摆弄,牵动了拉绳,不料击发了装在炮膛里的炮弹,向日方部队飞去。时近黄昏,正在上空飞行的海军飞机以为中国军队在发射炮弹,几架战机立即俯冲过来,向开炮的火光处进行轰炸。

炮弹呼啸下落,恒山松下顺势卧倒。恒山松下看见石井中将医生端起摄像机,朝炮弹落地的山岗像抢宝一样疯狂跑去。

恒山松下惊呼:“石井四郎,赶快卧倒!”

一排炸弹落在山岗上,气浪将石井四郎掀滚。石井四郎翻了几个跟头,连忙站起身,继续向山岗冲去。恒山松下也站起身,跑上了山岗,发现上百日军士兵已经死亡,石井四郎在那里抓紧机会拍摄。

恒山松下向石井中将医生说道:“我得赶紧回去,向将军汇报误炸的真实情况。”

石井中将医生没有回话,全身心投入在拍摄之中,像疯子一样狞笑不停。

石钟山冈村宁次办公室,恒山松下想冈村宁次汇报了误炸的真实情况。

冈村宁次对身边的宫崎参谋课长说道:“电复海军航空队,事故原因在我方,感谢航空战士的勇敢行动。”

宫崎参谋:“是,将军!”走出冈村宁次的办公室,去布置电复任务。

冈村宁次办公桌上摆着一台收音机,在蛐蛐蛐的杂音中,传播着东京无线电广播的声音。

冈村宁次坐在靠椅上侧耳细听,对恒山松下说道:“无线电报大量传来,翻译电文很费时间,以致第六师团进入北岸后,与军司令部的通讯联络不够及时,第六师团晚上占领黄梅的消息,我是第二天凌晨先从东京无线电广播听到的。各兵团有许多从军记者,按照惯例都争将部队的战绩以无线电飞报故乡,尽管兵团、部队的番号都是伪称,但仍可了解到它们的行动。我收到第六师团占领黄梅的电报,立即以军司令官名义用急电向稻叶师团长拍去贺电。数天后,通过联络飞机的吊筒收到第六师团作战主任参谋秋永中佐对我指责的信函。

秋永中佐在信中说,我们历尽艰辛,不惜牺牲,完成占领黄梅使命,军司令部竟无任何反应,是何道理?秋永中佐以尖锐的言辞发泄了愤懑情绪。我感到好象挨了当头一棒,真是糟糕。我虽然想尽力使幕僚满意,但初临战场就犯如此大错,深感惭愧。”

宫崎参谋走进来,听见了冈村宁次的讲话,说道:“将军立即叫我询问了报务军官,查明了此次失误的原因。原来是进军九江以后,无线电报务剧增,其中大部分是特急电,尽管译电员彻夜不眠,酷暑之下努力工作,但总也处理不完,直到现在仍积压近百份待译电文。这样,发给第六师团长的电文还需等待数日。于是,将军复函秋永参谋,对军方的过失避免采用辩解之词,再三表示歉意。”

冈村宁次:“此事虽小,但为汲取教训,将经过情况汇报给参谋长,他完全同意我的处理,强调密切注意调整司令部的报务与各部的业务。”


8

就在李德梦率领盐船队从巴东紧张放往宜昌的时候,姜海阿子所在部队的张军医已经带着十几号人的先遣队伍,各自背着一袋百斤盐包,来到宜昌大街,寻找宜昌行政专署军事抢运指挥部协调室。

宜昌江边三北台子遮天闭日老榆树上,港口指挥台用高音喇叭呼喊江中的船舶,十分热闹。江中几艘船在呼叫:“宜昌港指挥台!我是……”

榆树下,摆着四五个大人高的粗花瓶,十多岁的丫头英子在大花瓶之间穿来穿去。

张军医背着盐包,走到参天老榆树底下,把打杵顶到背篓的后面底部歇息。张军医和蔼地询问在这里玩耍的小丫头英子:“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你知道宜昌有个大老板,叫李德梦,他在哪里住?”

英子:“知道,他是我爸!青山格格是我妈妈,人可好啦,我们好多难童在她那里蹭饭吃。她有个卖盐的商铺,好多人找她买盐,在那里吵呀吵呀的,闹得我睡都睡不好觉。”

张军医:“我们是送盐来的,你帮我带路,带到青山格格那里,好不好?”张军医临走时听见李德梦介绍过,如果没有找到李德梦,就到大街找礼记盐铺,和青山格格联系上,把盐交给青山格格。

英子乐意地说道:“好,我带你们去!”在前面蹦蹦跳跳引路。

英子来到江边一座吊脚楼门铺,门上挂着礼记盐铺的标牌。铺子里,老板娘青山格格正在张罗卖一些百杂货。青山格格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显得做事能干麻利,只是眼神忧虑深沉,给人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感觉。

英子对青山格格说道:“妈妈,有人找你。”

青山格格:“你个英子,嘴巴好乖。”

青山格格:“好吧,等会儿就在这里吃饭,他放学了你就和他玩。我看你呀,根本就不想到重庆去。”

英子嘻嘻一笑。

张军医背着盐包走进来,问:“你就是青山格格?”

青山格格:“奴下正是!”

张军医:“我们是从盐马古道上背盐来的先头部队!我是张军医。”

青山格格惊喜地说道:“张军医,真是雪里送炭啦!”喊帮工赶快卸货。帮工立即跑来,帮忙卸盐包。

青山格格正准备招呼张军医他们喝茶,突然看到盐铺里挤满了买盐的市民,把铺子挤得水泄不通。青山格格连忙叫把门关上。帮工去关门,哪里抵得动门?张军医和这些带长枪的背夫帮忙,一起才把大门抵住关紧。

人声鼎沸,青山格格大声对张军医说:“真是对不起你们,一来就遇到抢购。把门内的这群人走了,我再来安排您们住宿休息。”

张军医也大声说道:“不要紧,都是一家人,帮忙一起卖盐。”

青山格格对市民大声说道:“一家最多买两斤盐,买后不忙出门,大家都有了盐以后,一起从吊脚楼门冲下去,不然出不去的。”

青山格格又对账房先生说:“先生,你把吊脚楼盖子揭开一个口子,把鸡毛客栈湖南南县厂窖镇的祝老板叫上楼来,商量买盐之事。”

青山格格又对张军医说道:“你派人把门抵到,以防门被挤破。麻烦你亲自到吊脚楼口,防止揭开口子时,有人从这里涌上楼来。”

青山格格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这才叫开袋称盐。

张军医在吊脚楼口,喊:“湖南南县厂窖镇的祝老板!”

一个青年老板模样的人,从一堆鸡毛里站起来,他把身上的鸡毛抖干净,答应了一声:“在!”张军医问:“你们几个人在鸡毛客栈?”

湖南厂窖镇的祝老板:“十几个,都蒙头在鸡毛里睡觉。”

张军医:“青山格格叫你一个人上来。”

湖南厂窖镇的祝老板从吊脚楼口爬上楼来,找青山格格商量买盐的事。

张军医正准备盖楼梯口木板,一个小娃子声音在喊:“是我,民由,家里人。”

15岁的男孩儿李民由从吊脚楼爬上楼来,张军医连忙把吊脚楼口盖上。

英子从人群里挤到民由跟前,喊声:“由娃子哥!”

李民由挤到青山格格跟前,说:“妈,学校昨天被日本鬼子炸了,上不成学了。”

青山格格:“那你就在铺子里学手艺吧!反正也差人,一个鸡公四两力,能出多少力是多少。”

李民由:“妈,三道巷子有一些拿长枪背盐的人,在找我们礼记盐铺。”

张军医:“可能又一条盐马古道上的人,背盐到了宜昌。”

青山格格对张军医说:“又要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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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军医:“这又有什么麻烦的,只要你吩咐,我们立即去办就行了,还客气什么!”

青山格格对李民由说:“由娃子,引张叔叔到那些背盐的人那里去,把那批盐背到通惠路黄祥谦盐铺,把盐给黄老板。”

张军医:“你怎么?拿到钱不赚?有我们在,还怕他们居民放抢不成?”

青山格格轻声说道:“有钱大家赚,何必一人独吞?”

张军医:“怪不得李德梦先生豪爽,原来,还有一个更豪爽的内人。”

青山格格对帮工说道:“给厨房的伙计们说,叫湖南南县的挑脚们免费在厨房加工干粮。然后,给张军医他们开统铺,垫稻草麻袋垫子,挂马灯照明,设便桶方便。”

苕货一一答应。

青山格格又对张军医讲:“你把盐队带去后,所有的人都回来吃饭,不麻烦别人了。到了我这里,就和到了自己家一样,不要讲客气。”

张军医说:“不会客气的,只是太麻烦你们了。”

青山格格又对苕货说:“把鸡毛客栈里的鸡毛晒干,不收他们的钱,让难童难民和挑脚们能睡得更加舒坦称心一些,以便来天上路有精神。有多余的草垫,全部拿下楼垫到鸡毛客栈里。”

英子问由娃子:“怎么叫鸡毛客栈?”

由娃子笑了,说道:“就是平时杀鸡子堆鸡毛的地方,通常狗子喜欢睡在上头。这会儿人多没有地方住了,客人就在鸡毛上睡,所以叫鸡毛客栈。鸡毛客栈四周还有遮挡的木板呢,总比睡在旷野地上受凉好,一个铜板一夜,妈喊不收钱了。有些老板还借机会涨价,一个大洋一晚上。”

青山格格叫打开半扇门,让张军医带着李民由出门。张军医和李民由出门后,张军医所带的队伍夹杂着已经买了盐的市民,从半扇门缝里挤了出去。李民由没有想到,英子也跟着他挤出了门。

由娃子和英子手拉手,在前头带路,找到第二批背夫。由娃子和英子又带路,把背夫队带到黄祥谦盐铺,把盐送给黄老板。背夫进铺后,黄老板采用青山格格同样的方法,把大门关住,以防市民围抢食盐。背夫身后,已经引来大量的市民,想来及时买盐。由娃子和英子没有进门,到街上玩去了。

他们两手拉手走到难童救济站附近,英子连忙躲到由娃子后头、牵着由娃子的后衣下襟低头走路。难童救济站这时正在给五百多名难童开早餐,每人一碗稀饭。打饭的救护员阿姨发现英子,就喊道:“英子,你跑哪里去了?快来吃饭。”

英子把头低得更很,从救护员阿姨身边走过。由娃子对救护员阿姨说:“英子在我家吃了饭。”

由娃子是宜昌城有名的小老板,救护员阿姨认得他,就没有管英子了。英子走过难童救护站,又活跃起来,和由娃子牵起手,蹦蹦跳跳地在街上游荡。

由娃子和英子来到铁路坝,看见一个爷爷在打锣,一个女孩儿拿着一把胡琴站在那里,意识到有人要表演节目,便围拢过去。来看戏的还有个小娃子,由娃子认得,喊声:“陈然哥!”

比李民由大不了多少的陈然正准备专心致志地看戏,向由娃子点点头,又关注到戏场之中。

满是胡子的老人敲打铜锣转圈,将看戏的人围成一个大圈。老人说道:“山不转路转,石头不转磨子转。各位老少爷,我们父女两人今天来到三峡宜昌,给大家唱一个小曲。各位有钱的,帮个钱场子,没钱的,捧个人场子。”

老头从地上拾起一把二胡,拉起小调。老头身边的俊俏姑娘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听他拉曲子。老头拉了一阵,对姑娘吼道:“唱啊!”

姑娘面色茫然,不理老人。

老人面向观众,一边拉曲一边说道:“来,妹子!我们伺候来捧场的老少爷们一个小曲儿,快唱上一段!”

他拉起琴曲,婉转优雅,如诉似泣,哽哽咽咽。

姑娘此时才开口哭唱:“高粱叶子青又青,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

站在观众席里的英子,也跟着唱起来,声音格外脆亮稚嫩:“先占火药库,后占北大营。杀人放火真是凶,杀人放火真是凶。中国的军队,有好几十万,恭恭敬敬让出了沈阳城。”

场中唱歌的姑娘大声咳嗽起来,气喘吁吁,唱不下去了,英子也停止了唱歌。

老头放下胡琴合掌哀求四面看客,说道:“这姑娘是我亲生女儿!我们是在东北沦陷后,逃亡到关内来的。没饭吃呀!她是饿的……”

陈然哥、李民由等看客无不凄楚叹息,纷纷掏出些铜钱,走到场中,往反放在地上的铜锣里放去,表示同情和支援。

老人连忙作揖打躬,不住道谢,又操琴要小姑娘继续唱下去。小姑娘刚唱几句,终因饥饿过甚,体力不支,不能成声。

老人不停地对姑娘呵斥道:“这些好心的老少爷们儿,刚给我们捧了场子,你怎么就不谢唱了?”拉起胡琴,叫姑娘继续唱下去。姑娘不理他,他发怒了,拿起长长的皮鞭狠狠地抽打女儿。柔弱不支的女儿,被抽倒在地。

忽然,陈然哥跑进戏场,抱住老人拿鞭子的手,大声喝道:“住手!放下你的鞭子!”

观众席中,又有四五个爱国青年,热血涌动,从四周愤慨地冲向场内,冲向老人,护住姑娘。有人夺过鞭子,将要抽打老人。

可是姑娘立即跪地护住父亲,哭诉道:“我们东北叫鬼子占领之后,可叫凄惨哪!我们无法生活,只有流浪、逃亡,无处安身,没有饭吃,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只好……”

在场子中间的陈然等青少年群情鼎沸,议论开来,像炸了锅,纷纷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我们不当亡国奴!”“打回老家去!”

围着看戏的群众和难民,包括李民由和英子,也跟着高呼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铁路坝广场口号声此起彼伏,响亮高空,长吼苍天!

再往后,戏场中间的事情,让看戏的观众弄不明白了:陈然哥、老人、姑娘等,一起向观众敬礼谢场。陈然等青少年还拍掌致意,说道:“感谢各位捐助,我们一定将募捐款送给抗战前线。”

由娃子十分不解,愣在那里不动。

英子对由娃子说道:“他们是抗战剧团的,在演戏。他们表演的节目是话剧,叫《放下你的鞭子》。这个节目我在南京经常看,所以我会唱。”

由娃子惊奇地说道:“原来在演戏啊?我还以为是真实的情况呢!”

只听陈然哥在他们身后远处喊:“李民由小弟!等等!”

由娃子和英子转过身来,看到陈然哥跑了过来。

陈然哥:“你们能不能加入我们的抗战剧团表演节目?到宜昌逃难来的人太多,我们要分头表演才行。英子的北京话很标准,适合表演话剧,我们宜昌抗战剧团正差这样的人才。”

李民由:“我没有意见。英子,你呢?”

英子:“你没有意见,我还会有吗?不然,我还得回去每天喝两碗稀饭。”

陈然哥:“原来,你是……”

英子娇声说道:“难童!怎么样?我是躲日本飞机时和民由哥认识的,不行吗?”

陈然哥:“行,宜昌的学校都被炸了,民由弟也上不成学了,你们明天到汉剧院来排练!”说完,往铁路坝中间跑去,又准备演第二场戏。

李民由和英子高声答应道:“好!我们明天来。”

由娃子的家在大公河坡三道巷子里面。在大公河坡,涂脂抹粉的妓女们毫无顾忌地喊客招嫖,淫荡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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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娃子和英子刚走到大公河坡三道巷子路口,看见一个老人向二道巷子口爬去,口中模模糊糊地嘀咕:“长江第一枪……金枪小罗成!金枪小罗成!”地上爬的老人本来个子很高,又穿个长马褂,在湿位置拖过,全身上下脏兮兮的。

由娃子低头一看,是罗三爹。由娃子看到罗三爹的眼睛水儿鼻涕糊了一脸,好久没有剃的花白胡子也沾满了污泥浊水,就叫声:“三爹,你怎么啦?”

三爹也不理由娃子的,继续艰难地用肘部向前爬动,双脚在身后拖,依旧模模糊糊地嘀咕:“长江第一枪,金枪小罗成!金枪小罗成!”

街上人多拥挤不堪,有个警察直接就从三爹的身上跨过去了,对由娃子说:“由娃子小老板,你三爹的两个脚筋都被人挑断了!”+警察说完,径直走向大公河坡。

由娃子蹲下身,对三爹说:“三爹,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差钱找我们,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说着,给了三爹一块银元,这也是由娃子身上仅有的一块银元。

三爹望了一眼由娃子,抓起钱说道:“还是由娃子好啊!”继续爬去,依旧模模糊糊地嘀咕。

由娃子站起身,摇摇头,对英子说道:“无可救药!”

英子问由娃子:“三爹在说什么啊?金枪小罗成?”

由娃子:“三爹是知名的账房先生,帮过我们的铺子,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还被人挑断了脚筋。他以后怎么办呐?”

英子望着由娃子,还是不懂。


9

李德梦家是一个四合院,门口象征性地挂了把铜锁。由娃子开门进屋后,对英子说:“我们来做饭吧!”

很晚,青山格格才回家,由娃子和英子已经在一起睡了。青山格格回来,弄醒了他们。

由娃子和英子连忙起床,准备帮妈妈做饭。

青山格格:“你们睡吧,我自己来做饭。”由娃子和英子一个洗菜,一个洗锅,依然和青山格格一起做饭。

青山格格:“由娃子,你们明天就去抗战剧团演戏?”

由娃子和英子:“是的。”

青山格格把饭菜很快做好了,问他们两个还吃不吃,他们两个都说不吃了。这时,防空警报拉响了,凄厉的警报声划破夜空。李民由连忙吹熄煤油灯,青山格格摸黑坐到桌子跟前吃饭。

青山格格说:“做生意是很辛苦的。你们的爸爸到宜昌行署水陆大抢运指挥部去帮忙后,做生意事情就落到妈妈的头上了。”

李民由:“妈真是辛苦。”

英子:“爸爸不去那个宜昌行署水陆大抢运协调室不行啦?”

青山格格:“那是抗日!不把鬼子赶走,连命都保不了,还怎么能做生意呢?”

英子:“那就只有辛苦妈妈了。”

日本飞机鬼哭狼嚎般飞进宜昌夜空。日机飞行员由于看不清地面,胡乱往宜昌城区丢了几颗炸弹又飞回去了。上铁路坝方向,传来轰隆的爆炸声。

解除警报的警报声传来,青山格格等还没有舒一口气,只听外面有人从远处打锣,先是隐隐约约听到打锣的人在喊:救火!救火!

等到打锣的人走近了,才听清楚声音:“汉奸在三峡大酒店楼楼顶做了手脚,日本飞机摸黑向三峡大酒店楼投了燃烧弹,男人们快去救火!哐!哐!”

李民由把煤油灯点亮,站起身准备开门参加救火,英子拦住他,说:“你还是个小男人,去添什么乱啊?”

青山格格笑了,说:“你们睡去吧,明天还要参加排演节目呢!”

英子把李民由拉进他们的卧室。

青山格格追问他们一句:“你们两个人睡一起,挤不挤?”

英子和李民由纷纷答话:“不挤!不挤!”

青山格格等他们上床睡下后,才来收拾碗筷。估摸小娃子们都睡着了,青山格格才到卧室仔细盘点当天的账目。青山格格先是检查统一规格的发票,看是不是合格有效,有没有出差错成废品,以免官府借机会敲竹杠。

青山格格正在清点发票,突然听到卧室墙壁外一声异响,感觉有人。她发现卧室窗户没有关好,担心有什么东西飞到卧室来。她于是起身,走到比人高许多地卧室窗户那里,去关窗子。青山格格踮脚伸手正准备关窗子,仿佛又觉得不放心,便端来一个凳子,站到凳子上,看看外面究竟有没有人。

青山格格刚把头露到窗口,一把匕首“嗖”的一声,朝她额头飞来。青山格格本能地往后一倒,跌倒地上不省人事。

李民由和英子听到声音,立即起床跑到青山格格的卧室,发现倒地不醒的妈妈,连忙把妈妈推坐起来。

青山格格这才缓过神来,在李民由和英子搀扶下,坐到床沿上。青山格格对他们说:“去,你们睡去,没有事了。”

李民由和英子:“不!妈妈!”

青山格格有点生气了,说道:“叫你们睡去就睡去,大人的事儿,不要你们操心。”

李民由和英子只好离开青山格格去睡觉。李民由走时,发现桌上有一把匕首和一封信,也不敢多嘴问话。

良久,青山格格下床坐到桌子跟前,来看毛笔信的内容。信上写道:如今船只要抢运抗日军队出川,许多支前的军用物资需及时运抵宜昌分流到各战区;国民政府要西迁重庆,川盐水上运输受阻,因此在宜昌辖区,只批准设立了一百家官盐公买处,每家公买处每天只准卖一包盐,每人都需排队限购一斤。经查礼记盐铺已经私自售盐,扰乱商业秩序,有勾匪嫌疑,本应正法处治,考虑到李德梦先生抗战劳苦功高,特令交罚款一千银元,并将非法所囤积的食盐交公。

青山格格看后笑了,嘀咕道:“官盐公买处,明天补办个证件就是,还说得这么严重,无非是想要数点儿盐巴!赶明儿给谁称点儿盐,赏他个长江第一枪金枪小罗成就行了!”

青山格格以为小娃子们睡着了,说这话时声音有点大,没有想到小娃子们为大人操心,哪里睡得着觉?英子小声问由娃子:“民由哥,妈妈在说什么啊?什么数点儿盐巴啊、称点儿盐啊,难道谁还差盐吗?”

由娃子低声解释:“数盐巴啊、称盐啊,是黑道上的语言,意思是给钱、收钱的意思。”

英子:“那长江第一枪金枪小罗成呢?我先问你,你就没有解释清楚。”

由娃子学着成人的语气,叹口气说道:“宜昌开埠很早,人民受金枪小罗成的毒害很深。这个毒蛊不知害了多少像三爹这样的好人。”

英子:“还是不明白!”

由娃子:“听,妈妈还在说些什么。”他们两人仔细听隔壁妈妈的嘀咕,可是再怎么听也听不见声音,听着听着,就睡熟了。

青山格格看了信的后面,特别紧张起来。信的后面写着:“青山格格妹妹,别来无恙?李德梦先生还好吗?李民由、英子还听话吗?请你们速到董市老家,和老父住一起。第二次白起伐楚开始,宜昌将被数百架战机夷为平地,又将还原称为夷陵县。我将来亲自归还你当年借的毛笔。永远记挂你的恒山松下。”

青山格格想到,写这封信的人对他们一家的情况了如指掌,连英子就没有放过。不过,可以肯定地说,这是一封催命信。处理不好,可以置李德梦哥于死地。

“恒山松下?难道他也到了湖北?”青山格格想到。

恒山松下?这位日本商人,使她想到自己的身世,想到在日本留学时期清纯美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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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格格本是皇亲国戚,刚出生就被封为固山格格。父母对固山格格喜爱有加,而她逐渐长大后也顽皮无忌。别人家女孩儿到了五六岁就要缠足,固山格格怕疼,不愿意缠足,每到丫鬟来缠足,她总是大骂大吵,她的父母也只好由她而去。稍大一点儿,别家男孩儿嚷着要留学,固山格格也要去。父母只得依她,把她送到邻国日本,以便学点儿外埠礼仪。她到了日本后,为了显示区别,也不顾皇上的册封,将自己改为青山格格到学堂登了记。

有件事让青山格格记忆犹新。

一天,在日本学校,青山格格和日本男女孩子坐在一起上课,和她同桌的是日本一位大臣的儿子恒山松下。这节课是用毛笔学画画,恒山松下借了青山格格的毛笔老不还,青山格格没有毛笔画画,就找恒山松下要,而恒山松下没有画完,不还,两人就争闹起来,青山格格把恒山松下学画的一张画打到地上。青山格格低头一看,是一张支那本部十八省略图。

下课后,两人为方才的争执扭打起来,他们肌肤相贴,萌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老师看见,罚他们两人跪到操场中间。他们各自背着书包,走到操场中间,面向校门口下跪。

恒山松下嘀咕道:“你就想看我画的地图。”

青山格格说道:“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张破图嘛,谁稀罕!我准备画狮子呢!”

恒山松下把支那本部十八省略图又拿出来,放到地上看起来。青山格格故意不理他,把眼睛朝别处张望。

只听恒山松下轻声念到:“中国的中心区域是,中国的中心区域是……”

青山格格噗嗤一笑,说道:“中国的中心区域是北京,这都不知道。”

恒山松下说道:“中国的中心区域是——湖北宜昌!”

青山格格:“湖北宜昌?湖北宜昌是长江三峡门户,我一定要去看看!”

恒山松下跟着说:“我也要去!”

放学时,恒山松下不经意间,把青山格格的毛笔也带回了家。他第二天准备还给青山格格时,得知青山格格已经回国了。

青山格格万万没有想到,时隔多年,中国早已几番改朝换代,自己也早已在宜昌成家,而那个恒山松下,还是念念不忘湖北宜昌。而且这回,他可能随着部队,来践踏湖北宜昌。恒山松下称他们的行动是第二次白起伐楚,要把宜昌夷为平地,把宜昌又改称为夷陵县。

青山格格望着恒山松下的来信,不禁想到:恒山松下不是商人吗?怎么也管起军事来?看来,日本国为了侵华战争,已经全部动员起来,不能什么职业,都会投入到侵略的行列。

更让青山格格不可思议的是,恒山松下在信上说:我将来宜昌,亲自归还当年你借给我的毛笔。永远记挂你的恒山松下。

黑夜袭来,屋内屋外无一丝光亮。看破红尘的青山格格静静地躺在床上,心里不觉也是波翻浪滚。青山格格想到,日本人侵略就侵略,说成是来还什么毛笔,真会找借口。

第二天,李民由和英子来到铁路坝,找到陈然哥。陈然哥说:“来了一个外地老师,他也会演《放下你的鞭子》。李民由小弟,英子也会唱《放下你的鞭子》里面的歌,你们三人根本就不需要排演,到下铁路坝去演戏,好不好?”

李民由看到一个戴眼镜的和蔼的先生,就说:“好!可是锣呢?”

眼镜先生说:“我们也是抗战剧团的,有锣。”

李民由和英子就带眼镜先生到下铁路坝去演戏。走到下铁路坝,眼镜先生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就多了一面锣,他身边多了几个青年朋友。

李民由对先生说:“这就是下铁路坝了,赶船的地方,人特别多。”

眼镜先生就打起锣来,往后,一切结果就和陈然哥他们昨天演戏的一样,和眼镜先生一起来的几个青年也走到场中高呼口号。节目演完,英子带头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众人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这时,演戏的眼镜先生站到场地中间,特别激动地对观众说:“我们这是在演戏!感谢大家的募捐,我们会把募捐款捐献给抗战前线。”

观众这才明白这是在演戏,正准备离开场地。只听演戏的眼镜先生说:“告诉大家一个悲惨的消息!”

眼镜先生拿起一张报纸打开,继续说道:“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和《新华日报》的最后一批工作人员,有近百人,乘坐新升隆号轮船撤离武汉,准备通过宜昌向重庆转移。当轮船航行到湖北嘉鱼县境内长江北岸的燕子窝时,四架日军飞机飞临上空,不顾国际公约,对装载平民的新升隆轮疯狂轰炸扫射,除部分乘客成功逃生外,有近80人伤亡。其中《新华日报》16位记者、编辑、八路军办事处九位同志计25人不幸遇难。当天晚上,新升隆轮沉没。日机同时还轰炸了江中的木制民船和运送油料的岳阳轮拖驳船,岳阳轮上有九人遇难。周恩来同志闻讯后,从武汉抵达燕子窝,处理遇难人员后事,到江边祭奠殉难烈士。

邓颖超同志闻讯后,写下《敬悼新升隆轮二十五位死难烈士》诗歌。邓颖超同志悲愤地写到:

野蛮的倭寇进到武汉,

凶残的敌机各处横行。

残杀了中国优秀的儿女!

残杀了抗战英勇的斗士!

失去的是他们的肉体,

永生的是他们的事业精神。”

眼镜先生念到这里,振臂高呼口号:“誓为死难烈士复仇!誓为民族雪耻复兴!中华民族解放万岁!烈士们的精神长存永生!”

观众群情激奋,纷纷跟着高呼抗战口号,愤怒的抗议声,震撼峡江。

散场后,眼镜先生对李民由和英子说:“我们剧团还有很多人没有地方居住,你们能不能帮忙找个地方落个脚?”

李民由说:“现在人多,没有宾馆酒店和旅社居住。”

眼镜先生:“随便找一个能安身的地方就行,我们在等买到船票就到重庆去。”

英子说:“我们有个鸡毛客栈,你看能不能委屈一下住那里。对别人,我们是一个人一晚上一个铜板,抗战剧团的不收钱。由娃子,你看行不行?”

李民由:“行!就怕他们不同意。”

眼镜先生:“不要紧,只要有地方休息就行。”

英子:“好,跟我们走。”

路上,李民由问先生:“先生,您贵姓?”

眼镜先生:“叫我老师就行。”

英子听出来了,说道:“不是老师先生,是老佘先生,佘太君的佘!”

眼镜先生笑了。

李民由:“老佘先生好!”带着眼镜先生等向自己的礼记盐铺走去。

李民由告诉眼镜老佘先生:“只有十万人口的宜昌城已被滚滚而来的难民和源源不断运来的战时物资挤满,人们都焦急盼望能尽快让他们换乘小船,货主也急盼货物早日进川。但人多船少,为等候船票和货船,很多人要等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港口售票室里里外外全是人,好不容易站拢队,而买票时只能买一张。因此,出现了许多夫送妻或父母送子离别的悲凉场面。”

眼镜老佘先生等看到,宜昌城区至船码头边,到处都是人,所有的旅店客栈、学校,都挤满了人。露宿街头,栖身屋檐的人也不在少数。宜昌城成了一个露天大仓库和港口客运站候船室。

李民由和英子带眼镜先生一行来到礼记盐铺吊脚楼下,走进鸡毛客栈,一条大黄狗蹲在一堆鸡毛上不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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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说:“就是这里,行不行啊?他们不可能和我们一起睡吧?”

眼镜老佘先生和一起来的几个青年朋友都笑了。

一个青年朋友看到大黄狗赶不走,便拿起锣哐哐哐地一阵猛敲,把个大黄狗吓得连忙爬起来逃跑了。大黄狗站起来时,脖子上还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齐老大”三个字。

一个青年朋友问:“这是怎么回事?”

李民由说:“齐老大是宜昌码头上的汉流老大,依他精通装卸工艺,欺行霸市,各家轮船公司都要让他三分。”

青年朋友:“那也不应该把他比着狗啊!”

李民由笑了,说道:“日本飞机在武汉到宜昌的公路上随意轰炸,死了不少人,成了野狗的食物。野狗吃着吃着就到城里来了,连活人也吃,宜昌警察署外勤队就来打狗,为防止把宠物狗给误打了,就让给宠物狗挂牌子,是谁的狗就挂谁的牌子,不然就当野狗打了。”

眼镜老佘先生说:“宜昌警察署真会出主意。”

李民由说:“老师,你叫他们把行李拿来吧,什么时候走都行,我们不会收钱的。”

眼镜老佘先生:“好,谢谢你们。”

李民由说:“把行李安顿好,我们就到宜昌抗战剧团一起去吃饭。”

眼镜老佘先生:“不必了,我们自己有安排,你们有事你们忙去吧!”这位先生整理出一篇文章《船上——从汉口到宜昌》,署名为老舍,是中国的著名作家。


10

李民由和英子走进礼记盐铺,看到青山格格正在帮忙卖盐,正准备给妈妈帮忙,四十多岁的赵副县长走了进来。

赵副县长戴副眼镜,尖嘴猴腮的脸型,神秘地问:“青山格格,你昨天收到一封信没有?”

青山格格:“一封夺命信,收到了。”

赵副县长:“青山格格太会了开玩笑了,怎么会是夺命信呢?”

青山格格:“用飞刀插进门,不是夺命信是什么?”

赵副县长:“这些人呐,正正规规地送信不行啦?搞什么飞刀传书!万一伤到人呢?”

青山格格:“我的命贱,不会死的。”

赵副县长:“既然看了信,不知青山格格有什么举措?”

青山格格:“已经向你们交了钱,办了个食盐公买处牌子。”

赵副县长:“这就好。我手下的那些办事员意见大得很,说我一手遮天,包庇礼记盐铺,甚至还说我得了好多好多好处。”

青山格格封了一包银元塞到赵副县长手里,赵副县长掂了掂,估摸有一百块大洋,笑着收下了,说:“客气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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