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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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内容摘录



目 录

 

第一章  寻 梦

少年奇才

中国贵族

初露锋芒

抱得美人归

家书抵万金

赴美求学

突破封锁 学成回国


第二章 续梦

赴宴

淘书

京都104 室

浪漫《七夕》

东北101所

人生若只如初见

残荷听雨也听心


第三章 逐梦

因为爱情      

青衣江脉脉含情

小镇年味

嘉州1965

第一任书记      

707迎来第一批大学生

风雨之夜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第四章 醒梦

一场特殊的婚礼

洞房花烛夜

花开一季 暖到落泪

生命脆弱

各路英豪汇聚嘉州

流年里的好时光

美人坡

生死未卜

智慧解决无米之炊

 

第五章 烁梦

太阳岛的故事

剪不断 理还乱

改造T3T3

传奇

 

第六章  追梦

在东北的那些日子

桃花雨 桃花诗            

嘉州今夜无眠

十里长街送总理

一次特殊的任务

 

第七章 造梦

我爱你 蟹子湾

今夜 为你倾城

在死亡线上挣扎

诀 别

天妒英才 长歌当泣

攻关在一线

 

第八章 邵梦

有一种爱一直都在

“将离”的缘分

临水照花人

海棠园内好景色

成长是一种痛

聚变情

突如其来的变故

 

第九章 筑 梦

签下来世的约定

跻身世界核聚变圈

与世界并跑

德国的“女儿”嫁到中国

第十章 圆 梦

庐山一段缘

英雄勋章方显国威

核家族掌门人——谢幕

核聚变奠基人——陨落

锦城的秋天

院士起名字

中国人,真了不起

又一座里程碑

后 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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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寻 梦

 

 

每个人都会有梦想,为了梦想,锲而不舍,不抛弃、不放弃,勇敢地去追寻自己的梦想,才能到达人生的彼岸!

 

 

我们一起种太阳

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

长大后能够播种太阳

播种一个 一个就够了

会结出许多 许多的太阳

……

 

在中国的浙江绍兴和东阳曾诞生过两位重量级的物理学家:一个叫钱旭,一个叫武阳。

有人把他们称作中国“核武家族”的掌门人和中国“受控核聚变”的奠基者。

让我们穿越时空,回到民国初年。

 

少年奇才

1919年11月8日,一个小生命在浙江省东阳市吴宁镇“翰林府”呱呱坠地。

父亲武光耀给他取了一个响亮威武的名字——武阳。他是书香门第的传承人。

浙江东阳历史悠久,人杰地灵,素有“歌山画水”之称。这块风水宝地,孕育了众多享誉中外的仁人志士。如:秦汉风云人物陈婴、汉武帝皇后陈阿娇等。现代杰出代表有金佛庄、邵飘萍、金士宣及物理学泰斗严济慈等。

武阳的父亲武光耀,在民国期间曾担任过浙江省松阳县县长秘书、江苏省淮安县县政府秘书、浙江省泰顺县县长,后来在杭州高级法院任书记官。武光耀继承了祖上的遗风,忧国忧民,刚直不阿,所以仕途坎坷,官位难继。抗日战争胜利后,他不愿与国民党贪官为伍,仿效祖先武品芳辞官还乡,自谋生路。

常言道,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父母的言传身教对幼儿的成长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武阳的母亲卢妙卿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并且特别会讲故事。武阳3岁时,她就每天给儿子讲“海龙王”“西游记”“苏武牧羊”“岳飞精忠报国”等故事。卢妙卿讲得有声有色,引人入胜;武阳听得津津有味,听了一个还要听一个,大大激发了他认识世界的浓厚兴趣,培养了他爱国爱家的情操。

卢妙卿除了会讲故事,还教儿子读书识字,家里买了很多小人书、算术书、自然科学书、小学课本……武阳聪明过人,识字速度快,而且过目不忘,学会了讲故事给父母听,父亲武光耀暗自高兴。5岁那年,武光耀让儿子系统地学习初级小学课本。武阳7岁就学完了初级小学(1-4年级)的课程。

1927年1月,8岁的武阳在东阳县立小学读高小(5-6年级),正式进入了学堂。武阳在读小学期间,父亲武光耀发现他对数学的兴趣特别浓厚,解题轻松,有超人的才能。他特意从杭州买回一本《笔算数学》,这本书的难度大大超出一般小学生智力水平。武阳拿到《笔算数学》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夜以继日地演算、琢磨,直到把其中要旨学深学透方肯罢休。武光耀慧眼识天才,一本《笔算数学》打开了儿子通往数学殿堂的大门。

1930年春节,武阳到亭塘村给外公卢松泉拜年,一头扎进小舅父卢炳南的浩瀚书海中,如痴如醉。外公和小舅父见武阳如此聪慧好学,料定他是一个可塑之才,对他说:“你喜欢读书,欢迎你常来。读书好,要多读经典,读了才能为民所用。”

1930年8月,11岁的武阳在浙江省东阳县立中学开始初中的学习生活。初中生活,给他的一生留下美好的记忆。

武阳的小舅母张正英还记得他上初中时的事:武阳在读初中二年级时因成绩优异跳了一级,直升毕业班。到初三毕业班后,一位新来的物理老师见他头发留得老长,衣冠不整,不修边幅,上课时又不专心听讲,光顾自己看课外书。老师走到他的面前,把他的书拿过来一看,原来他在看高中课本。老师以为武阳好高骛远,就有意找来几道难题,来一个“突然袭击”——全班临时考试。结果出乎老师预料,武阳拿了全班第一。

一次数学老师在讲课时示范了一道难题解答,并说是“唯一解法”,解数学难题可是武阳的强项。老师的话音刚落,武阳就举手发言:“报告老师,这题不止一种解法,至少还有两种解法。”

老师被他弄得有些尴尬,但这位老师毕竟是有修养的人,他也很想知道是否还有别的解法,就请武阳上讲台演示。武阳毫不胆怯,快步走上讲台,把另外的两种解法一一写在黑板上。老师连连点头,同学个个赞赏。从此,老师和同学遇到解不出的难题,都找武阳一道研究。

18岁的武阳在金华中学高中毕业后,参加全国高考,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国立京华大学、商海沪旦大学等四所名牌大学。在全国报考京华的3600多名考生中,武阳高居榜首,成为名副其实的“高考状元”,他决定就读京华大学物理系。

 

中国贵族

法国文豪巴尔扎克说,培养一个贵族需要三代血统,中国的书香门第,也是如出一辙。

1913年10月16日,钱旭出生于浙江绍兴一个书香门第。

绍兴古称越州、会稽、山阴,其历史悠久,已有长达2500多年的建城史,是春秋时期越国的都城,文化底蕴非常深厚。钱家为绍兴四大望族之首,钱旭的祖父钱钱振曾任清朝的礼部侍郎。其长子钱恂,曾任留日学生学监;次子钱玄,则是声名显赫中的进步学者。钱振后来辞官,先后辗转浙江、江苏的几个书院,以教书为业,其中就包括绍兴的龙门书院。有趣的是,京都校长蔡元培先生曾是钱振的学生。

钱旭早慧,还不满4岁,父亲钱玄就天天教他认字背书。青年时代,钱玄留学日本,在早稻田大学学习。回国后,先在一些著名的中学任国文教员,后到京都担任京都高等师范学校和京都大学教授,是我国近代著名语言文字学家。他接受了章太炎、秋瑾等革命党人的思想影响,竭力主张推翻清朝统治。随后他又与陈独秀、李大钊、严复、胡适等一批有进步思想的教授一起,投入了“新文化”运动,是进步刊物《新青年》的积极支持者和轮流编辑。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钱旭,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和进步思想的熏陶。在他7岁时,父亲钱玄送他进了由蔡元培、李石曾、沈尹慧等京都大学教授们创办的子弟学校——孔德学校(孔德是法国哲学家的姓)。

孔德学校是一所开明的新式学校。学校除抓德、智、体三育外,对美育、音乐、图画、劳作课也很重视。而且孔德学校师资力量较强、阵容整齐,老师们的水平足以胜任高中教学工作。可以说,钱旭童年时代的教育条件是得天独厚的。

钱旭在这样的环境中,接受老师的教育,通过自己的努力,逐渐成为一个兴趣广泛的学生,对音乐、体育、美术都有两下子。

钱旭的母亲——陈慧贞,是一位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女子。她的父亲陈汉生是清朝的举人,担任过兵部郎中等官职,并在家乡绍兴建造了一座很大的书香楼,收藏了古今中外书籍和文房四宝。陈慧贞自幼识读书,琴棋诗画,样样精通。她还是一位有思想的贤妻良母,房间院落,她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钱旭的童年就是在这样温馨美好的环境中成长的。正因为钱旭有着温馨的童年、美好的青年时代和良好的家庭环境,才有了他以后的豁达胸襟和率真平易的性情。

钱旭晚年在回忆自己一生时,说:“一个人如果没有一个趣味无穷的童年和积极向上的青年时代,就无法演绎好他的中年、老年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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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16岁的钱旭,在父亲的支持下考入了京都大学理科预科,同时还听本科的课程。吴有训教授的近代物理学、萨本栋教授的电磁学吸引着钱旭,两位学者的博学及严谨的治学精神也深深影响着钱旭。

科学的发展,给变化万千的世界增添了色彩。钱旭决定学习物理,报考了京华大学物理系。父亲非常赞成钱旭报考京华物理系,并对其寄予希望,提笔为钱旭写了“从牛到爱”四个大字送给他。一开始,全家人都不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钱父为大家解开谜团,他说:“这四个字有两层意思:一是希望旭能够保持牛的劲头;二是向牛顿和爱因斯坦学习。”之后,父亲送他的四个字成为钱旭一生的座右铭。

1932年秋季,钱旭从京都大学预科毕业,随即考取了京华大学物理系,就读在吴有训教授门下。京华大学校内充满浓厚的学术空气,教学严谨,学风端正,激励着钱旭以顽强的精神,刻苦攻读。吴教授严谨的治学精神滋润着钱旭的心田。

 

初露锋芒  

京华大学是我国最著名的高等学府之一,位于京都西北郊,建在清朝皇家园林“京华园”的遗址上。占地5000多亩的京华园茂树繁花、园林秀美,不同年代的建筑群体承载着不同时期的历史风貌,每一处建筑都引人入胜。

武阳来到京华园,被校园的美景惊呆了。

惊奇是惊奇,他每到一处景点都要追根求源、猎奇览胜。他住在一幢德国古典风格的两层楼房里,青砖红瓦,样式别致,坡顶陡起,别有一番韵致。在这里,他一边赏景,一边阅人。

京华大学不仅建筑精美,风景秀丽,校园宽阔,而且名师云集。

时任京华大学校长的梅贻琦奉行的教学理念是“通才教育”。梅贻琦认为,京华的教学目的在于培植通才,文、理、法、工、农等学院所要培植的必须是这几个方面的通才,甚至要求学生具有两专以上的本领。

在这种教育理念的指引下,京华学子们为了尽量拓展自己的知识面,尽其所能,跨学科听课,多方面提高修养。因此,京华大学走出了一批批很受国家和社会欢迎的高级通才,武阳就是其中之一。

与武阳同系的女同学张韵对京华的老师有过评价。她说:一年级我选修了普通物理课,这是进入物理系的学生的必修课。讲授这门课的是萨本栋教授。萨本栋教授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每次上课时,他都亲自给每个学生发一张白纸,接着口授一题,要求学生立即在纸上作答。十分钟左右,他又亲自到每个学生的座位把答题纸收回,同时把已经批改过的上次的试卷发还。开始时,我的测验成绩非常不理想,虽然不是“F”(Fall,即不及格),但也只能得到N(Normal,即平常)。这使我感到很大的压力,对物理课的课堂测验非常害怕,甚至惶恐之极。没想到,一次萨本栋教授在讲评测验成绩时,表扬了武阳(武阳是这一期考进京华的第一名),也表扬了我。这使我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增加了我对学好物理的信心。

1936年夏,在京华大学的一次物理竞赛中,武阳遇到了一生的挚友钱旭。钱旭比武阳年长三岁,又早两年来到京华。钱旭作为大赛的主持人,邀请了大二与大四的学生参加比赛,武阳的成绩好,自然在被邀请之列。

在那次竞赛中,武阳带领团队拿了亚军。钱旭与武阳就是那一次认识的。由于,都是浙江人,又是老乡。两个人一见如故,有相见恨晚之感。

1936年秋,钱旭以毕业论文90分的优异成绩毕业。

临毕业时,钱旭找武阳有过一次谈心。

吃完晚饭,武阳从宿舍出发,直奔“水木京华”。

水木京华是京华园内最引人入胜的一处胜景,地处工字厅后门外。四时变幻的林山,环珑着一泓秀水,山林之间掩映着两座玲珑典雅的古亭,正额“水木京华”四字,庄美挺秀。

钱旭站在“水木京华”的牌匾下向武阳招手,武阳三两步飞跑过去,两人牵着手开心地笑了笑。

钱旭问道:“你知道这‘水木京华’的来历吗?”

武阳答道:“‘水木京华’四字,应出自晋人谢混的诗吧!”

钱旭说:“对。”

武阳念着:“惠风荡繁囿,白云屯曾阿,景昃鸣禽集,水木湛京华。”

钱旭用手指着台柱上的名联念着:“槛外山光历春夏秋冬万千变幻都非凡境,窗中云影任东西南北去来澹荡洵是仙居。”

武阳说:“此联乃晚清礼部侍郎为京华大学水木京华轩撰写的,意思是轩外的风光历经四季的变化都显示出非凡的境界,窗中飘荡的云四方升腾,变化多端,犹如仙境一样。”

“是的,在这四季皆美、花木繁盛的京华园内读书,不管世界如何变幻,我们要以不变为万变,好好读书,学些真本领,将来好报效国家。”钱旭对武阳说,又象对自己说。

武阳说:“钱兄,你马上就要毕业了,有何打算呢?”

“我想在国内找一份工作,先干干,然后找机会出国深造。”

“想法实际。”

钱旭问道:“武阳,你将来毕业干什么呢?”

“我要出国留学,学习外国的先进知识,科技强国。”

钱旭说:“好样的,咱们一言为定。”

武阳伸出拳头,两人在空中碰了一下:“好,一言为定!”

……

经吴有训教授的推荐,钱旭便到北平研究院物理研究所著名的物理学家严慈济所长的手下做一名助理员,从事分子光谱方面的研究工作。钱旭能在这样的名师手下工作,心中感到无比欣慰。

刚刚开始工作,严所长交给他做一些服务性的工作和管理图书。钱旭不因工作的繁杂细小而敷衍了事,而是认真完成严所长交给的每项工作,把图书馆管理得井井有条,受到大家称赞。人家照相,他就帮助冲洗、放大,还用照相底版做分析研究工作。渐渐地,钱旭能够独立地、熟练地进行照相底片的分析,并掌握了照相技术。

一个周末的晚上,同学们都离开了实验室,只剩下钱旭一个人留在那里做分子光带分析。从南京开会回来的严慈济所长进了实验室,看钱旭仍在聚精会神地工作,又看了看分析的数据结果,与国外的资料数据大致相同,心中无比高兴,严慈济更加喜欢这位年轻人了。

一天下午,钱旭在图书馆查资料,严所长匆匆走来对他说:“你会法语吗?”

钱旭说:“中学学过。”

“还记得吗?”

“忘了不少,查查字典,兴许能查资料。”

“那好,我考考你。”严所长说着,便从书架上拿出一本法文科技书:“你念一段,再翻译过来。”钱旭按着严所长的话去做了。

严所长很满意地说:“法语程度还不错嘛。”

这时,严慈济才告诉钱旭为什么要考察他的法文。原来是想让他去考中法教育基金委员会到法国留学的公费生。当时,有三个留法名额,其中之一是到居里实验室去学习镭学。严所长希望钱旭能去学习这种当时最前沿的学科。钱旭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个好机会,他从心里感激自己的恩师严慈济。时间紧迫,十年没有读的法语,要尽快捡起。钱旭下定决心,要克服困难,认真地准备应考。考试完不久,严所长兴致勃勃地告诉他:“钱旭,你考取了,考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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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旭收拾行李,就要离开生他养他的土地,就要离开重病在身的父亲,离开关心抚育他的恩师,他依依不舍。

父亲忍着离别的不舍劝导他:“这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你学的东西将来会对祖国有用。报效祖国,造福社会,路程远得很哩!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能只顾近忧啊!”

……


抱得美人归

1941年,22岁的武阳大学就要毕业了。爱情、事业人生两大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都说相遇是缘分;相知,是因为曾经相识。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情没有一个完美的解释。缘分是注定的,只有惺惺相惜,才能牵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武阳与宋香在京华大学读书时是同班同学。学校用餐是6名男女生搭配成席,武阳和宋香编在一桌。每逢入席退席,武阳总是彬彬有礼。当然,武阳也一直关注着被大家奉为“漂亮女神”的宋香。她身材窈窕,天生丽质,两条大辫子乌黑发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明亮有神,武阳便对她暗生情愫。

毕业前夕,宋香总是不经意走过他的书桌,看几眼他的座位。武阳立刻感到心一阵阵地狂跳,弄得他面红耳赤低下头。

宋香随手丢给武阳一个小纸条,转身走了。

武阳捡起课桌上的纸条,来到学校的林荫道上,偷偷地打开一看,宋香给他写了一首小诗。

 

《等你》

带我走吧

一路向西

出潼关

我们隐姓埋名

世间一切

都轻轻放下

除了眼中的彼此

你再不屑天下的那个第一

你是我的唯一

独一无二的妩媚给你

怀里的暗香给你

……


武阳读后,心怦怦直跳,尤其是诗中那两句“你是我的唯一/独一无二的妩媚给你/怀里的暗香给你”让他意乱情迷。

爱情就像一头小鹿在他的心中乱撞,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宋香。

班里一个叫于光远的同学,当着他们的面开起了玩笑:“武阳毕业论文分数排名第一,宋香排名第二。你们俩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

宋香羞涩地低下了头,武阳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然而,他那颗炽热的心,早已狂跳不止。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要寻觅的一生伴侣,不是别人,而是同班同届的班花——无锡才女宋香。

说来夫妻就是上辈子的缘分,其实他们在大三时他们就互生情愫,只是没有公开恋情,毕业前夕,必须做出选择。

宋香,著名物理学家,江苏无锡人,1915年出生,1938年毕业于京华大学物理系。她不仅才貌双全,而且追求进步,性格开朗大方,书香门第出身的宋香有着大家闺秀的气质,令不少追求者望而却步,宋香虽然比武阳大一岁,作为那个年代的先锋女性,她有自己的爱情主张和人生追求。

她爱的大胆,对武阳却钟情已久。她仰慕他的才貌、学识、侠肝义胆和爱国情怀。武阳知道宋香不会轻易向他表白,所以用一首诗来传递情感。

毕业的前一天,宋香大大方方走进教室,在他对面的座位上缓缓地坐下,问他:“正武,你对我那首诗有何评价?”

“诗写得很好,但我不懂诗歌。”

“你直接跟我说吧,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其实,那是一句双关语,一是在询问他毕业后是继续求学,还是早点找工作;二是在探问,他对她是否真的有心。

武阳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心直口快的宋香告诉武阳:“毕业后,我想去延安,参加八路军,参加革命,你呢?”

宋香的直白让武阳十分震惊。因为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科学强国,用科学知识为国家、为人民服务。

宋香是万里挑一的大家闺秀,怎么会有投笔从戎、当兵报国的打算呢?武阳一时语塞,没有回答宋香的提问……正应了那一句诗:此时无声胜有声,道是无情却有情。

武阳的沉默让宋香感觉到自己过于直白,而没有顾及武阳的感受。宋香想了想,理了理情绪,莞尔一笑:“阳,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我很想听听你的打算。”

武阳松了一口气,又静了静心,平和地对宋香说道:“我一直想科学强国、实业救国,我毕业后,先从事教育事业,尽我的一点微薄之力,为提高国民素质做点工作。等有机会再出国深造,丰富自己的科学知识,再为科学强国做一点大的事情……如果你去延安已下定决心,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沉默片刻后,武阳低沉而动情地说:“为了国家的未来,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子孙后代,我还是希望你和我并肩奋斗……”

武阳的表白,让宋香十分感动,她深爱着眼前这个正气满满的男人,她不想错过。有着诗人浪漫情愫的宋香情不自禁地倒在武阳的怀里。

都说,情人间深情的相拥,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羡慕的事情。

宋香在他的耳边轻语:“阳,就依你,你在哪儿,我都跟着你,从此,无论天涯海角……”

1938年8月,“七·七”卢沟桥事变后,抗日的烽火在祖国的大江南北四处燃烧。武阳在昆明西南联合大学毕业,艰难地取得了京华大学文凭。

武阳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贵州省建设厅气象所测候员。别看这“测候员”不是什么官职,但其任命书盖有贵州省政府大印,可见当时气象工作还是十分重要的一个工作岗位。

武阳的具体工作任务是气象记录、统计分析、仪器管理和物理学教学工作。

由于他对工作认真负责,各项任务完成得十分出色,因此得到上司的好评。

或许,爱情需要一个完整的成长过程,犹如美丽的花朵,从发芽长叶到绽放,需要阳光雨露。1940年2月,武阳与宋香经过短暂的离别后,才子佳人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抗日的枪炮声就是他们婚礼的礼炮。同年8月,新婚燕尔的武阳、宋香夫妇辗转到抗日的大后方重庆,受聘于内迁的江苏医学院任助教。他们的具体工作是物理教学和实验室管理。

1941年7月13日,武阳与宋香简陋的家中传出喜讯,女儿在重庆出生。初为人父母的武阳和宋香沉浸在甜蜜的幸福生活中。武阳给女儿取名武曦兰。当时,宋香在远离重庆城区,属重庆管辖的一个边远县城教书,交通不便,又受战乱影响,虽说重庆为抗战大后方,但日伪特务活动猖狂。重庆城区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时传来特务暗杀共产党和抗日志士的枪声。宋香带着女儿小曦兰住在她边远县城,不仅要照料女儿的生活,还时刻挂念丈夫的生命安危。为此,她不时从噩梦中惊醒,真是寝食难安。然而,最让宋香和武阳寝食难安的是女儿的健康成长。宋香一边教书,一边养育小曦兰,很是辛苦。宋香做学问是专家,但养育婴幼儿却成了真正的门外人。女儿经常生病发烧,日夜哭闹,她常常束手无策……女儿的生命安危成了武阳和宋香生活中最大的心病。

聪明睿智、心思缜密的武阳深知好强的宋香因带不好小曦兰内心充满了愧疚和痛苦。他决心不再让深爱的妻子承受心灵的煎熬。

一个周末,武阳从水路乘船经过两天时间来到宋香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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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灯光下,宋香见到站在面前的武阳百感交集,感情的闸门仿佛一下被洪水冲开,她给了丈夫一个深情的拥抱。顿时,泪如泉涌,她饱含歉意地对丈夫说:“对不起,阳,我没能把我们的女儿带好,让你担心了……”

宋香痛哭失声,这一幕是武阳预料之外的,他搂着心爱的妻子平静地说:“香,你不要过分自责,谁天生就会带孩子呢?你十月怀胎,平安生下小曦兰已功不可没,而我作为丈夫和父亲,远离你们,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是来向你和女儿赔罪的。我想把你们母女俩接回重庆,那儿各方面的条件都比这儿好,再请一个有经验的保姆,这样你可以安心工作,调养好产后虚弱的身子。总之,女儿的衣食起居一切由我来安排。香,请你相信我……”

武阳的一席话,掏心掏肺的真情,令宋香感动不已。

她破涕一笑:“阳,那就依你……”

之后,武阳把小曦兰带回了北碚,请了一位勤快的中年保姆专门照顾女儿的生活。说来也奇怪,在武阳的精心安排和保姆的悉心照料下,小曦兰慢慢适应了父亲安排得有规律的生活,摆脱了疾病的困扰,健康地成长起来……

 

家书抵万金

1937年夏天,钱旭进入了世界闻名的居里实验室。该实验室是居里夫人创建的,这个实验室是全球性的研究集体。在这里从事科学研究的青年,有来自法国的、波兰的、意大利的、荷兰的、中国的……大家合作得十分融洽,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国际科学集体。

伊莱娜•约里奥-居里夫人就是钱旭的导师。伊莱娜潜心于科学研究,忘我勤奋,作风严谨,品格高尚,待人热忱谦和。在这样一个导师的教导下,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钱旭的住处距实验室较远。每天,天刚蒙蒙亮他就得起床,匆匆吃点东西,赶乘地铁到实验室,一直要到很晚才回住处。每天坚持十几个小时的工作学习,钱旭并不觉得辛苦与单调,反而感到特别的充实愉快。

钱旭在实验室里主要做“物理”工作,而放射源是要用化学方法制备的。因此,他很希望兼任“化学”工作。

一天,约里奥-居里夫人问钱旭:“钱先生,那一位化学师你不是认识吗?如果你回国做放射源,就需要学会‘化学’工作,你去向她学学吧!”

钱旭心里十分高兴,导师为自己想得很周到,于是欣然答应了。

约里奥-居里夫人把钱旭介绍给化学师郭黛勒夫人,钱旭就协助她一起制备放射源,在京华学到的吹玻璃技术也发挥了作用。由于钱旭工作主动肯干,又比较虚心,郭黛勒夫人就对实验室里的其他人说:“你们有什么事做不了,要人帮忙的话,可以找‘钱’来做。他有挺好的基础,又愿意效力。”

有人问钱旭:“你为什么要这样干?”

钱旭说:“我比不得你们,你们这里有那么多人,各人干各人的事。我回国后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得会干才行。例如:放射源的提取,我自己不做,又有谁能给我提取呢?所以,样样都得学会才行。”

化学师葛勤黛夫人是一位有名望的科学技术专家。她放手让钱旭独立做钋的放射源,钱旭一丝不苟仿效着化学师的方法开始工作,化学师每隔一段时间便过来询问指导。接着又连续让他做了5个放射源样品,做完后,化学师帮助钱旭测完放射源的强度,并告诉钱旭:“成了,4个基本一样,1个略微差一点,但在允许误差范围内。”

化学师的评价,对钱旭的工作做了肯定。而他的勤奋与好学,又赢得了化学师和同伴们的信任,同时也使他获得了真诚的合作。这样一来就大大拓宽了他的科学研究领域,不久他写出30多篇科研论文。

钱旭的实干精神,深得伊莱娜的赞赏。之后,她推荐钱旭到原子核化学实验室工作。伊莱娜的丈夫——约里奥-居里就在这个实验室主持工作。这样,钱旭将同时在两个实验室工作。

约里奥-居里先生,这位著名的核科学家是一位优秀的法国人,身材魁梧高大,性格热情奔放。他喜欢与助手交谈,善于抒发自己的感情。他没有那种大科学家的架子,而且和工人合作得很好。看得出,他对自己所从事的核能研究,有着一种狂热的痴迷。约里奥-居里非常关心中国的国运,同情中国人民遭受日军侵略的处境。当话题转到钱旭的学习时,约里奥-居里问钱旭:“你到法国来学原子核物理学,是你自己的选择,还是政府的委派?”

钱旭回答:“是我自己的选择。”

“原子核物理与原子能化学密不可分,你知道吗?”约里奥·居里提醒钱旭。

钱旭会意地点点头。

约里奥-居里接着说:“我的原子核化学实验室,同伊莱娜的实验室一直联系密切,我与伊莱娜生活上分不开,工作上也分不开。”

约里奥-居里与钱旭的谈话轻松愉快。第一次见面,约里奥-居里便开门见山地向钱旭交代了工作任务。

他说:“我想对云雾室作两种改进。一是改进充气的压力,使压力可以调节,这样测量粒子的能量范围也就可以调节了。另一项改进,是把膨胀速度放慢,使有效灵敏的时间拉长,这样,一次实验就可以获得较多的数据。”

钱旭认真作谈话记录,同时,他也开始考虑将要着手的工作细节。

“原来云雾室的有效灵敏时间是多少?” 钱旭经过认真思考后,向约里奥-居里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是0秒到0.2秒。时间太短了,实验受到限制,所以要改进。”

“改进方案由谁来做?”钱旭问。

“先由你提出一个方案,我们共同讨论后再论证。改进成功之后,你就以云雾室研究阿尔法粒子与质子的碰撞为题,完成你博士论文的一部分。”

钱旭面见约里奥-居里之后首先查阅文献,而后对现有的云雾室进行了仔细考察,对其原理结构进行了认真研究。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钱旭向约里奥-居里交了一份云雾室的改进图,请老师审查。

约里奥-居里对个别地方做了一些修改之后,便交给钱旭着手操作。一开始,约里奥-居里每天到实验室查看一次;后来,隔几天查看一次;再后来,两三个星期查看一次;最后,一两个月也难得来一次。约里奥-居里似乎对钱旭的工作很满意,也很放心。

过了一段时间,约里奥-居里又到实验室来了。

只见云雾室的主要结构件都加工好了,钱旭正在进行组装。

约里奥-居里惊讶了。他发现最难加工的金属底盘、金属网、金属丝,都加工好了,真不敢相信。

“这都是怎么制作出来的?都是你干的?”他兴奋地询问钱旭。

“我对每一个小部件都画好图纸,制作成样品后,再到工厂去请金工师傅帮助加工。” 钱旭回答说。

“工厂在哪里?”

“在巴黎郊外。那里有很好的设备,工人们也很热心帮助。”

约里奥-居里很欣赏这样的青年,能想出办法解决遇到的问题,而且踏踏实实,从不张扬。

几个月后,新的云雾室制成了。经过试验,两种改进效果都不错,其中有效灵敏时间达到0.3秒~0.5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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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云雾室刚制作成功,约里奥·居里又提出了一个想法:“能不能再设计一个自动照相的系统,把粒子轨迹自动拍照下来?”

没过多久,钱旭创造性地制造成了一台同云雾室相匹配的自动照相机。

从此,约里奥·居里对钱旭更加器重。约里奥-居里当着许多人称赞说:“法国大学生只有考试分数,而来自中国的大学生则同时具有实际的工作能力。”

由于钱旭卓有成效的工作,他刚去法国居里实验室一年多,便为华夏学子争得了荣誉。

1937年圣诞节,暴风雪降临法国,巴黎的上空布满翻滚的乌云和纷飞的大雪。这一天,钱旭全身像散了架似的,离开实验室,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踉踉跄跄来到地铁站。他坐在空空荡荡的车厢里,困乏地闭着眼睛。此时,内心产生了困惑:科学十分冷酷,它时而居高临下,看着你身心疲惫地向它奔去;时而又平和安静,甘愿臣服于勇敢的攀登者脚下,献上它最好的礼物。

走出地铁站,他走在冰天雪地的巴黎大街上,发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久久地凝视着玻璃橱窗里摆放的各式食品。他联想起安徒生童话里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这是他小时候看过的童话,圣诞节之夜,他却看到了童话里的故事。

他走进商店,买了一块面包送给那个女孩,并对她说:“这是给你的圣诞礼物,拿着吧!”小女孩惊讶地望着他,问他是不是真正的圣诞老人。

他摆了摆手,对女孩笑了笑。

他想到父亲对他的教诲:“给弱者予帮助,别看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却能给他人带来温暖。”人世间的爱就是这么奇特,有能力帮助别人,也是一种温暖。

回到宿舍时,碰巧停电。他摸黑躺到床上,掀开被子盖上,感觉浑身发抖,然后,又摸索着找了几颗药丸吃下,可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他感觉自己发高烧了,眼前一片朦胧,他看见了母亲一手端着姜糖水,一手端着荷包蛋,慢慢走到床边,叫着他的小名:“我的儿啊,你怎么了……吃点东西吧!”母亲慈爱的面庞,深沉的表达,让他感到温暖。可是,他似乎又看到了父亲向他走来,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和那双忧郁的眼睛,沉重地对他说:“钱旭……面对困难,你要坚强一些……”话还没说完,父亲便晕倒了。

“父亲!”

钱旭从梦中惊醒,房间一片漆黑,四周寂静无人,一种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向他涌来。他闭上双眼,想找回失去的梦境,重新回到父母的身边,但感觉身上不断出汗,梦再也找不回来了。

药丸的作用很大,他一连换了两身内衣,身体发了虚汗之后,体温也渐渐恢复正常了,头脑清醒了许多,不禁想起北平的四合院,病魔缠身的父亲,昔日挺拔的脊背一点点地弯下去,矫健的步履已经蹒跚,那清澈的、坚毅的、炯炯有神的目光暗淡了许多。在地球的另一面,遥远的祖国,正在遭受日寇的侵略,“七七事变”之后,华北丢了,中华民族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不由得泪流满面。

1937年12月17日,钱旭在大街上买了几份报纸回宿舍阅读,在一份中文报中,他看到标题为《历史上罕见的大悲剧》的报道,内容是关于“南京大屠杀”的,文中写道:“12月13日,日军在下关草鞋峡屠杀市民和俘虏约6万人,日军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的大屠杀和奸淫、放火、抢劫等血腥暴行。”

钱旭看到这则消息后义愤填膺,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回国,拿起武器奔赴战场,抗击日寇。

苦闷、思念、焦虑、彷徨深深地困扰着钱旭,他想知道父母的健康状况,渴望收到父亲的亲笔回信,于是,他一连写了几封信。不久,他终于收到家书,那一刻的喜悦溢于言表,真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他急忙拆开父亲的来信,父亲在信中告诉他,家中一切安好,人年纪大了,身体都会有些毛病,叫他不要挂念。信的结尾,父亲嘱咐了8个字:“学以致用,报效祖国。”他庆幸父亲的头脑依然清醒,病中不忘鼓励他好好学习,由于战乱和父亲的多病多愁之心,他身在异国,心系父母的安危。但是,实验工作愈加繁忙,他与父亲的通信逐渐减少。

 

1939年1月的一天, 钱旭收到了大哥钱雄的一封加急信件,信中写道:“二弟,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咱们敬爱的父亲于1月17日,因患脑溢血病逝……旭,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世界上最疼爱我们的父亲走了……你一人在外保重身体,祝你早日学成回国。”

那一刻,钱旭泪如泉涌,心似裂帛。体内仿佛有千万条虫子在啃噬着他的心脉,又似乎有万千条鞭子在抽打着他的灵魂。他读罢信,更加憎恨日本侵略者,日寇入侵北平,父亲平静的执教生涯被迫中断了,家中失去了经济基础,贫病交加的父亲从此一病不起,终于,父亲的生命熬到了油尽灯枯。

他拾起笔,饱含泪水重新写下父亲生前送给他的八个字:“学以致用,报效祖国。”以此铭志,谨记父亲教诲。

1939年9月1日,是一个让很多人永生难忘的日子,在这一天,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帷幕全部拉开,开启了长达6年的世界大战。此时,钱旭还不太清楚法国战败的严重程度,事实上德国已逼近巴黎。经法国友人的提醒,他们也开始了逃难。所谓逃难,就是骑上自行车,向巴黎西南方向逃去。走了两天多,就不能往前走了,原来德国军队已赶在前面,把他们这些巴黎难民都拦住了,于是只好坐火车又折返巴黎。

钱旭回到巴黎之后,心情很是沉重。不但祖国被入侵,家园沦陷,而且法国也落入希特勒法西斯之手了。进退乏路,报国无门。再有,中法教育基金会的公费断了。回国不行,留下来也没有生计,怎么办呢?

有一天,他在一条小路上散步沉思,突然抬头看见约里奥先生正向他走来,他吃了一惊,因为他没想到约里奥先生竟然留在了沦陷后的巴黎。

事后他才知道,约里奥和伊莱娜夫妇原来是决定要走的,并且已经离开了巴黎,到了法国南方的克莱蒙弗朗,准备上船。可是,到最后他们想想不能走。“他们走了,法国怎么办?”于是,他们把当时能够弄到的重水(重水是当时认为可能制造原子堆所需要的重要材料)托付给两个可靠的学生运走,自己却回到了巴黎。

钱旭向约里奥先生诉说了自己的处境。约里奥先生听了之后说:“只要我们能够活下去,实验室还开着,就总能设法给你安排。”当时约里奥-居里夫人尚可以支配居里基金,就把钱旭留在她的实验室继续工作。

钱旭在沦陷后的巴黎度过了两年,虽然在科学工作上又有不少长进,但心中总是很不安,一直思念着自己的祖国。这时,从里昂方面传来一个消息,说法国南方还有船开往中国,但不定期,要等机会。听到有这种可能性,钱旭就决定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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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底,他从巴黎来到里昂,在那里暂停,住在中法大学宿舍里,打听船的消息。谁知道一打听又说是走不成了,根本没有这种可能性。里昂大学物理系有个物理研究所,钱旭就临时到那里工作。

直到1943年 1月,钱旭得到了签证,回到巴黎,在居里实验室继续他的研究工作。

……


赴美求学

1945年8月,武阳携妻带女从重庆回到商海,出任沪旦大学副教授,从事物理和数学教学。1946年9月,武阳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加州理工学院物理专业的公费留学生,圆了他赴美深造的留学梦。1947年,31岁的武阳告别了年近花甲的父母和在江苏无锡市江南大学任教的夫人宋香及6岁的幼女武曦兰,踏上了漂洋过海赴美留学的漫漫征程。

自古多情伤离别。当海轮汽笛一声长啸,离开祖国大陆开往大洋彼岸异国他乡一瞬间,武阳望着茫茫大海,眼里热泪翻滚……

脑海里晃过女儿出生时的情景,轻吟着妻子临别时送给他的诗:

 

《亲情》

亲情是活着的

是整个生命的积攒

欲要在坎坷的途中寻找同类

完成一场重生入世的碰撞

我明了

内心有不曾熄灭的热情

我知道

寂静多么喧嚣

只有遇见

灵魂里的浅吟与低唱

才会享有合一的喜乐与安然

始终

你有你的去处

我有我的追寻

无论岁月如何将砝码改变

血浓于水的亲情

终将一往而情深……

 

武阳深爱妻子和女儿,念着诗,想着过往,自责与内疚涌上心头,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武阳辗转来到美国加州理工学院所在地——帕萨迪纳小城,心情豁然开朗,他被这座小城的美丽景色吸引。帕萨迪纳位于圣加布里埃尔山脚下,一栋一栋白墙红瓦的地中海式别墅在橘子林、棕榈树中若隐若现,玫瑰花和紫藤花香飘四溢,蓝天白云下,花香鸟语,真是一个天然的大氧吧。

武阳是双科研究生,主科为核物理,副科为分子生物物理。主科的导师是C.C.劳列生与后来的物理学诺贝尔奖得主W.A.福勒;副科的导师是后来的医学诺贝尔奖得主M.德尔布鲁克。他的导师都是美国学识渊博的著名教授、科学家。

常言道:“名师出高徒。”武阳在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两位导师对他格外关照,安排他从事低能加速器及离子源的研究。他参加并主持凯洛格(核物理研究)实验室低能加速器、质子静电加速器的研制与改进研究以及高频离子源的研究。他完成了氦离子加速器的研制,并指导研究生工作。1948年,宋香凭借自己实力一举考上美国洛杉矶南加州大学物理系的研究生。

宋香赴美留学到达美国的洛杉矶码头时,武阳兴奋地提前到码头等候迎接。从此,他们开启了比翼双飞的海外留学生涯……

宋香到美国名城洛杉矶南加州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后,特别努力。她和丈夫议定的人生目标是一起留学深造,将来学成回国报效祖国。

她与丈夫的学校相距仅10英里,夫妻之间在生活上、学业上都可相互关照,情感上可以随时交流,这让她感到非常幸福。

幸福的同时,心中又涌起一股淡淡的思念,宋香把7岁女儿武曦兰托付给小姑子养育,心中始终思念女儿,牵挂年逾花甲的父母。

 

……

 

1946年4月8日晚(星期一)。钱旭与何慧两位博士在中国驻法领事馆办理了婚姻登记,他们的婚礼在巴黎东方饭店举行。

应邀参加婚礼的中外朋友30多人。约里奥-居里夫妇双双出席。这对夫妇出席他人的婚宴,即使在法国贵族之中,也极为少见。

简朴而隆重的婚礼开始举行了,何慧身着暗红色的中式旗袍,两条长长的辫子垂于腰际,典型的东方女性,给人的感觉优雅华贵,钱旭则一身毛料西装,挺拔、干练。

约里奥-居里向新郎新娘致辞祝贺新婚,他在致辞中说道:令人怀念的比埃尔和玛丽-居里夫妇,曾经在一个实验室中亲密合作;以后,我和伊莱娜又结为伴侣。事实证明,我们这样的结合,其结果非常之好。亲爱的钱先生,尊敬的何小姐,我们的“传染病”,今日又传给了你们。我和伊莱娜共同祝福你们家庭美满,祝愿你们亲密合作,在科学事业上做出令人瞩目的丰硕成果……

 

巴黎是一个浪漫而温馨的城市,许多人的故事在这里交集。

钱旭与何慧的爱情,也是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

 

1913年,江西九江声名显赫的何家在苏州的“灵石何寓”落成。第二年,何慧出生在这座古典的苏州园林式的大宅院。她排行老三,自幼机灵敏捷,酷爱读书,成绩优异,深受父母的宠爱。

她的父亲何澄,早年追随孙中山革命,是老同盟会员。山西剪辫子第一人,也是山西第一位前往日本的留学生。何澄也非常重视对子女的教育,何慧的8个兄弟姐妹中,共出了4位著名的物理学家、一位植物学家、一位医学家。

何慧在苏州读完中学,对父亲说:“我要去商海念大学。”

父亲十分疼爱女儿,考试前,曾与何慧开玩笑:“考上大学就去读,考不上就当丫鬟。”

何慧随身带了两块银元,与几位女同学搭船来到商海,在一位同学家里搭铺过夜。在商海,她分别参加了浙江大学与京华大学的招生考试。她的第一志愿报的是浙大,第二志愿是京华。

没想到,抱着“考不上就去做小保姆”的念头,何慧考了个女状元。

她后来回忆:“考浙江大学的人有800多,我报考的是物理学系,浙大录取的只有我一个女生,你说我的运气好不好?报考京华大学的人特别多,一共有近3000人,京华的希望小得不得了!”

然而,就是她最不抱希望的京华,也被她考中了。当年,总共录取28人,她是其中之一。

虽然浙江大学发了录取通知书,何慧最终还是选择了京华。京华的学习格外繁重,最终只有10人顺利毕业。何慧又是这10人中的第1名。这10人中,第2名就是后来成为她丈夫的钱旭。

都说,相遇就是一种美丽的缘分。相知相惜,才能牵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或许,爱情需要一个完整的成长过程,犹如美丽的花朵,从发芽长叶到绽放,需要阳光雨露。他们就这样将这份纯真青涩的情感收藏在心底,各自为了远大的理想作了短暂的离别。

何慧与钱旭自京华大学毕业后,就各自选择了自己的求学道路。何慧去了德国,钱旭则考到法国巴黎大学居里实验室,跟随居里夫人学习。直到1943年,德国与法国之间可以通信时,何慧给7年未见的钱旭写了一封信。由于战争,信不能封口,而且只限25个单词。何慧信写得很婉转。信的大意是:旭,是否还在巴黎,如可能,代她向家中父母写信报平安。

 

经过两年的通信,钱旭终于鼓起勇气,向远在德国的何慧发出了25个字的求婚信:“两年交心,向你提出结婚请求,若同意,请赴法,等你一同回国。”此时,盟军已经开始对德国柏林进行大规模的轰炸,求婚信寄出之后,钱旭整日焦虑不安,担心自己被拒绝,更担心何慧在德国的安全。不久,他终于在期盼中等到了何慧的回信:“感谢缘分,感谢爱情,我将对你永远忠诚。我们见面后一起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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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二战结束后的第一个春天,何慧来到巴黎,他们举行了婚礼。

蜜月一过,钱旭与何慧,很快投入到实验室的研究。

这对年轻夫妇,相互轮换,相互切磋着在实验室度过了1000多个不眠之夜。经过了数千次的实验、观察和分析。他们终于又观察到了在英国剑桥核物理实验室曾经见到过的那种核裂变现象,也就是他们终于观察到了那根垂直的细线,他们欣悦异常。

此后,又经过上万次的实验、观察乃至记录,几千次的研究分析,他们发现,在铀核的每3000个裂变反应中,就会出现一次这种新形式的裂变现象。也就是说,铀核裂变不仅可以一分为二,而且可以一分为三。

“第三个是裂变以后的第二次放射呢?还是三分裂呢?”钱旭与何慧苦苦地思索着。

经过反复实验、观测、分析,他们终于得出一个相同的结论——这是铀核的“三分裂”。“三分裂”的发现,不仅反映了铀核特点,而且使人类能进一步探讨核裂变的普遍性。

在中子撞击铀原子核发生裂变时,每3000次出现一次这种新奇现象。他们把实验结果报告给了约里奥-居里夫妇。居里夫妇连声称赞这是一个重大的科学发现。

铀核裂变的“三分裂”“四分裂”现象公布以后,在法国科学界引起强烈反响。许多核物理科学家认为,这一伟大发现,将会把人类对核裂变的认识又向前推进一步。

1946年12月,经约里奥-居里夫人推荐,钱旭科研小组在法国科学院《通报》上公布了三分裂变的研究结果。在美国《物理评论》上发表论文,第一次对“三分裂”和“四分裂”作出明确绪论。

导师约里奥骄傲地说:“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的实验室的第一个重要的工作。”为此,1946年底,钱旭荣获法国科学院亨利•德巴微物理学奖。1947年钱旭升任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研究导师,为中华民族争得了荣耀。

……

钱旭在法国组建温馨的小家后,不久女儿钱媛降生了。

面对众多接踵而来的荣誉,居里实验室的同事们,以为他会留在法国继续从事科学研究。

钱旭母亲从北平寄来了信,从实验室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妻儿早已入睡,他在昏暗的灯光下展开慈母的信,母亲在信中写道:吾儿旭,自从你父亲去世之后,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近来常觉心疼痛。转眼间母子已有十一年未见面了,我的儿啊,你有意定居国外,为母不阻拦你。但望你抽空回国一趟,听说,你给母亲生了孙女,我好想跟你们相聚,你快回来吧……钱旭读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

父亲临终之时,未能相见,已是人生一大遗憾。如果母亲……他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第二天清早,他把母亲的来信递给何慧。

妻子看完信后,深情地注视他:“你想好了吗?”

“慧,我想回国,母亲在等我们,祖国也在迫切地等待我们!我要用自己学到的知识报效祖国,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愿意。你在哪儿,我一生都追随着你。”

十一年的勤奋,钱旭获得了最高的奖赏,也赢得了留法中国人中学术水平最高的地位。在这样优越的工作条件和生活条件下,他却要回国,这让人不可思议。

1948年,钱旭找到了中共驻欧洲的负责人刘宁一,提出要求回国的心愿。刘宁一激动地说:“好啊,不过内战没有结束,你们夫妇最好在北方找一所大学先待下来,埋头教书,不要过问政治。少在公共场合露面,少表态。估计战争两三年就会结束,待时机成熟,我们会去找你,你们将来大有作为!”

钱旭对刘宁一的告诫表示理解。临别时,刘宁一紧紧地握住钱旭的手,说:“钱旭同志,我们北平再见。”

钱旭眼含热泪地点了点头,并重复着刘宁一的话:“我们北平再见!”

当天晚上,钱旭把自己要回国的打算告诉了导师约里奥-居里和约里奥-居里夫人,约里奥-居里夫妇听了学生的要求,约里奥-居里说:“旭,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如果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约里奥-居里夫人语重心长地说:“你去意已定,我们不挽留你,回去为你的祖国服务吧!”

两位导师的话,成为钱旭一生的座右铭。

1948年5月,钱旭和夫人何慧,抱着刚满半岁的女儿媛媛,带着导师的重托和法国同行的深情厚谊,离开了巴黎回国。

1948年6月10日,钱旭回到了祖国。当钱旭回到北平的家时,母亲强忍病痛,走出了四合院的大门,迎接十一年未见的儿子国外归来。老人家流下了激动的泪水,端详着自己的儿子、儿媳,伸出那颤抖的手抚爱着襁褓里的孙女,钱旭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双手抱着母亲,像孩子一样大声痛哭起来。

 

突破封锁 学成回国

1949年新中国开国大典,武阳夫妇在报纸上兴奋地看到,毛泽东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地向全世界宣告:“同胞们!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已于本日成立了!”

与此同时,武阳在三位导师的指导下,先后开展了太阳热能研究、生物物理学研究、核物理研究和辐射及同位素实验室建设等卓有成效的研究工作。

努力终有收获。1950年,武阳开始崭露头角,他在美国主流杂志《物理评论》等刊物上先后发表学术论文16篇,给美国物理学界一个极大的震动。

1951年,武阳在他的主科核物理导师C·C.劳列生和W.A.福勒指导下,完成了毕业论文《轻核反应的实验研究》的撰写,并顺利通过论文答辩,被美国加州理工学院授予物理学博士学位。

1952年,武阳被母校美国加州理工学院留任凯洛格实验室研究员。他的恩师断言:“武阳,必将成为核物理领域重量级的科学家。”

武阳十分珍惜恩师为他争取到的宝贵的工作机会,他利用凯洛格先进的实验设备仪器和实验条件,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知识积累,对轻原子核及热核聚变反应做了多项精密实验及计算分析,取得令人振奋的科研成果。

武阳为原子核的结构、反应机制及能级分析提供了有关依据,解决了用核物理方法系统地测定氢原子核质量的问题,对由氢到硫的33个原子核(共79个)提供了当时最精确的测定值,对著名科学家爱因斯坦的质量能量关系常数作了精密的实验确定,从而进一步验证了世界公认的质量能量关系公式E=mc2;他还独立发现了轻原子核的库伦激发现象。武阳这一系列宝贵的科研成果,是对人类物理科学研究领域的重要贡献,他的恩师们为此兴奋不已。

1953年,宋香在南加州大学获得物理学博士学位,并留任南加州大学研究员,兼任普蒙那大学的物理讲师。这时武阳和宋香双双获得美国的博士学位,他们留学深造的梦想已经实现。

武阳的生活平静而简单,但在他的心中始终有一个回国梦。

1953年8月,中美签订朝鲜停战协定后,在日内瓦举行大使级会谈。经过中国政府的努力,美国政府不久被迫把禁止中国学者出境的禁令取消,但仍以“维护国家安全”为由设置种种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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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阳研究的学科经常能接触一些机密资料,美国方面让他填写一张表,上面有一项内容便是“如果发生战争,是否愿意为美国服兵役”的限制条件,如果不同意便会失去涉密资格,但武阳毫不犹豫地填了“否”。从此,他的回国梦更加强烈,可在回国的道路上却障碍重重。

1954年4月,美国、英国、法国、中国和苏联的外交部长在日内瓦举行会议。中国代表团首次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名义,出现在世界五大国的会议上。

这次会议之后,没有建立外交关系的中美两国,为解决双方各自扣押对方人员释放问题在日内瓦举行了会谈。为钱学森、武阳、宋香等大批中国留美专家学者的回国提供了契机。

科学无国界,但科学家却有自己的祖国。

1955年6月,软禁中的钱学森无意中从小贩送菜的菜篮子底上,看到了关于中国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的一页画报,上面有毛泽东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在京都天安门城楼上检阅游行队伍的照片。在长长的领导人名单里,钱学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陈叔通。原来,他父亲的老师、被他称为太老师的陈叔通,已是全国人大常委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钱学森立即做了一个决定,给太老师写信,揭露留美中国专家学者被美国政府扣押,又谎称愿回国者皆已放回的真相。

钱学森把给陈叔通的信写好后,夹在夫人蒋英写给在比利时的妹妹蒋华的信中,以避开特务的监视,这封信从比利时辗转寄到了太老师陈叔通手中,陈叔通收到钱学森的来信后立即转呈给周恩来总理。

周恩来总理看完信后,果断决定:火速把钱学森的信转交给正在日内瓦与美国谈判的王炳南,并指示:“这封信很有价值,这是一个铁证,美国当局至今仍在阻挠中国平民归国,你要在谈判中用这封信揭穿他们的谎言。”

1955年8月1日,中美大使级会谈在日内瓦举行。会谈开始时,美国代表约翰逊依然一口否认美国政府扣留中国公民。这时,中国代表按周总理指示,拿出禁锢钱学森的信,当场宣读。约翰逊措手不及,十分尴尬,立即要求休会。

约翰逊马上向美国国务院报告。在铁的事实面前,美国政府万般无奈,不得不在1955年8月4日匆忙通知钱学森,准许他离开美国。

钱学森历经5年磨难的回国梦想终于实现了!

武阳、宋香和一大批被扣留在美的中国专家学者的回国封锁线也就一举突破了。当武阳和宋香收到美国移民局“准予离境”的通知时,夫妻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宋香无比兴奋地说:“我们终于可以回国了!”

1955年9月17日,武阳和宋香携两个月大的儿子武修平搭乘邮轮从旧金山起航,途经洛杉矶、夏威夷、日本横滨、菲律宾马尼拉等地,踏上了回国的航程。

1955年10月8日清晨,经过20多天的海洋远航,“克利夫兰总统号”邮轮即将驶入香港。

中国政府为了保证钱学森、武阳及同船回国的其他中国科学家和留学生的安全,特意通过设在香港的中国旅行社,与港英当局协商后,专门派了一艘驳船,直接到海上去接钱学森、武阳一行。

接上他们,驳船没有在香港码头靠岸,绕过香港岛直接驶往九龙。然后,转乘火车通往深圳的南大门——罗湖桥,归国的中国学者与留学生一同步行向九龙海关走去,迎接他们的是中国科学院的专家们。

面对近在咫尺的故土,钱学森心潮澎湃,走过去再次和武阳夫妇握手,并高兴地说:“武阳兄,这下我们真的回到中国了!”

武阳一家踏上了祖国的土地,当看到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时,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热泪盈眶地大声喊道:“我们回来了!”

1955年10月10日,《人民日报》刊登了钱学森、武阳等留美科学家回国的消息,文中称,物理学家武阳博士和宋香博士的回归梦想终于实现。


第二章 续梦

 

“续梦”在血与火的考验中,不断砥砺前行,不屈不挠为理想而奋斗的过程。

 


1950年5月,中国科学院近代物理研究所成立,这是新中国第一个核能研究机构。钱旭、何慧联名发表公开信,呼吁海外游子回国创业。于是,一批批在国外学有成就,有钱学森、王淦昌、彭桓武、邓稼先、郭永怀、程开甲等相当知名度的科学家和青年学者,纷纷回国参加新中国的核科研事业。

这些人中,有很多成为了中国后来驾驭核科技的一代精英,一代元勋。


赴 宴

中国核聚变研究起步于20世纪50年代末,与国际上的核聚变研究同步。在国际上核聚变研究文献“解冻”之前,我国一些有远见卓识的科学家就密切注视着国际核聚变研究动态,考虑在我国开展相应研究工作。

1955 年,在酝酿制定我国“十二年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的时候, 钱旭、武阳等科学家在中国率先倡导开展“可控热核反应”研究,他们把“原子能的和平利用”列在第一项,并明确提出“进行有关热核反应控制的研究”。

武阳携夫人宋香与幼子李启平冲破重重障碍回归祖国,开始书写光辉人生。

武阳回国后不久,中国科学院近代物理研究所所长钱旭把武阳调到房山104室工作。

一天,钱旭去看武阳,两位科学家从京华大学分开近十年,他们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武阳激动地说:“钱先生,您那么忙,还来看我。”

“武先生,你是中国可控核聚变的第一人,再忙,也得来看看你。这儿工作条件不太好,还适应吗?”

“能,能适应。”

钱旭激动地说:“核聚变研究,我们已经落后了。我有了你和你的夫人宋香先生,还有马上就要回国的王文书先生,我们的核聚变事业充满希望,大有前途啊!”

武阳说:“钱先生,只要我们一起努力,一定可以超过国外。”

“今天主要是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困难。”

“我个人没有什么困难,但有一个小小的建议,希望把中国可控核聚变的资源进行整合。”

“这个建议很好,我回去就上报国家原子能部党组研究!”

武阳回到家里,宋香早就煮好了饺子,让他尝尝味道如何,武阳吃着滚烫的饺子说:“我今天和钱先生说了,能不能把中国受控核聚变的资源进行整合。”

宋香说:“诶,你这个想法不错。我今天也见到了钱先生的妻子何慧博士,她是我们应用物理研究所的主任。”

“这么巧啊?”

“是啊,何主任邀请我们这个星期天去他家做客。”

“你答应了吗?”

“还没有呢?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武阳想了一下,说:“星期天可以去。”

“那我明天就回复何主任,行不行?”

“我们按时赴约。”

那个时候,武阳的女儿武曦兰已满15岁了,仍然留在浙江东阳老家上学。儿子武修平刚满一岁,带在身边。宋香除了到应用物理研究所上班,还要到京都大学去教书,儿子只能靠保姆照料。

在中关村科源社区有一栋灰暗色的家属楼,曾是1949年中关村最早的建筑之一。60多年前,人们都叫它中关村特楼,意思是给特殊科技人才住的小楼。钱旭、何慧夫妇正式搬到这里,当年这里还住着郭永怀、邓稼先、王淦昌等一大批科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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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晚上六点,武阳和宋香按时赴约,他们来到了一栋灰暗色的家属楼前,从走进这栋小楼开始,武阳的心情就特别激动。

武阳敲了两下门,开门的是钱旭。

钱旭让出半个身子,笑了笑说:“来了,请进。”

何慧走出厨房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坐,菜马上就好了。”客厅里还有孙干昌、衡武两位科学家。一阵寒暄之后,钱旭邀请他们入席。

一会儿,何慧端上了七八个菜,落座之后。

孙干昌说:“听说武先生要来,钱旭夫妇请我和衡武过来陪你们。”

武阳说:“三位都比我年长,在核领域颇有建树,我哪敢当先生?你们还是叫我武阳吧!”

衡武说:“在核聚变领域,你是中国的第一人,当先生有何不可呢?”

“衡武兄年长我一岁,其固体物理、量子场论理论、原子核、反应堆及临界安全等多方面研究是我学习的榜样。”

钱旭端起一杯红酒说:“三位都不要自谦了。你们都中国原子能事业中的泰山北斗。今天有幸请你们来我家做客,也是我的荣幸。我敬大家。”

红酒杯在空中碰了一下,大家相互祝贺:“谢谢。”

餐桌上摆满了江浙名菜。何慧用手指着菜一一报名,有龙井虾仁、叫花童鸡、西湖醋鱼、东坡肉、笋干老鸭包、海蜇皮、红烧梭子蟹。何慧报完菜名,然后笑着说:“听说武先生是江浙人,我特地让保姆做了一桌子的江浙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桌上的几位人物,除了衡武出生于吉林长春,其他的人都是江浙一带出生的,对于家乡菜,他们自然是百吃不厌。

钱旭端着酒杯分别敬了一圈。放下酒杯说:“原子能研究所成立一年多以来,许多优秀的赴西欧、北美求学的世界著名物理学家和科研人员都回到了国内。我们还培养了一批批年轻的科学家送去苏联留学,几年后,他们将成为中国原子能领域的中流砥柱……”

孙干昌接过话说:“是啊!这些学科带头人,在科学领域各有建树,像王淦昌、彭桓武、邓稼先、郭永怀、程开甲,他们不就是为了打破西方的核讹诈隐姓埋名,以身报国嘛!”

衡武说:“爱国不分先后嘛,武阳弟和宋香弟妹就放弃了美国比较优越的条件,毅然回国了。”

武阳放下筷子说:“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钱先生请我们来聚聚,一定有事情。您吩咐一声,我们在所不辞。”

钱旭说:“原子能所成立了,两弹的研究应该快了。我们还要成立核武器研究所和核聚变研究室。具体名字我还没有想好。今天请几位,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孙干昌、衡武说:“我支持钱先生的工作,这个想法很好,在布局两弹研究时,钱先生能想到核能的和平利用,这将是造福人类的大事情。”

武阳说:“我愿意跟着钱先生,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钱旭说:“武先生,王文书也从美国回来,我想请你和她一起来负责聚变研究室的工作。”

“我没有问题,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呢?”

钱旭说:“不急,房山201所还在筹建中,你先帮我们培养一些人才。”

武阳点了点头。

钱旭又对宋香说:“弟妹,你是搞应用物理的,两弹一星研制,需要你协助,到时候,我点到了你,可得支持我的工作。”

宋香说:“钱先生,您客气了,献身祖国核事业,我义不容辞。”

 

淘 书

1959年7月,上官雪儿从京华大学研究生毕业。

毕业前夕,上官雪儿买了两张电影票,下课时,她悄悄地塞到同班同学杜健飞手中。杜健飞开始有点惊讶,但很快便醒悟了过来,他羞怯而激动地点了点头。

上官雪儿被分配到了“国家原子能部”工作,当时,她并不知这是一个什么单位。分配时,物理系赵书记再三叮嘱她,不要把分配去向告诉任何同学。报到那天,她没有让人送,自己带着介绍信,提着简单的行李,转了两趟公交车,七拐八转,才来到位于京都北郊的花园路上。道路两边都是一个多人高的高粱,只有一处工地,主体建筑还没有封顶,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工地,但门口却有双岗,还有解放军巡逻,全是真枪实弹,显然就是这儿了。上官雪儿快步走到门口时,有个人从后面喊了她一声,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杜健飞。

“雪儿……”

“健飞。” 她喊着,向他挥挥手。

杜健飞提着简单的行李,看样子也是去一个单位报到。

杜健飞问她去干什么。她想起赵书记的叮嘱,不能给任何人说,就含含糊糊地说,到附近找一个亲戚,可能迷了路,不过应该快找到了。

杜健飞说他去报到,单位就在这一带,报到后再联系,他就往前走了。

1936年10月,杜健飞出生在湘南一个山区,父亲在抗美援朝上甘岭战役中获荣一等功,双腿高位截肢,退役后分在镇上邮电所工作,母亲是中学教师。

他是当年江南省的高考状元,母亲是希望他学文科,将来当一名大学教授或者作家。

父亲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所以,他听了父亲的话,填报了京华大学物理系,杜健飞从京华大学核物理系毕业后,服从组织安排便分配到了房山。到了傍晚,在工地临时食堂打饭时,上官雪儿发现杜健飞也来了。

杜健飞调侃着上官雪儿说:“雪儿同志,你不是来看亲戚吗?怎么和我分到了同一个单位。”显然,因为保密的原因,报到时大家都故意打了马虎眼,谁也没敢透底儿。

上官雪儿和杜健飞来这儿认识的第一个领导是武阳。武阳是他们的主任,没有任何架子,下属都叫他“武先生”。他们来的时候,从西川大学毕业的姚国才也刚来没几天。(22岁的姚国才以优异的成绩从西川大学物理系毕业,分配到201所104室。后来,他在学术上的钻研精神得到了武阳、宋香等著名科学家的赏识,27岁时就担任了研究室副主任,成为武阳的得力助手)。

104室基本上是新招的年轻的大学生,武阳开始也没告诉他们是干什么的,只是带着他们干活、看书。因为要搞建筑,首先要把没成熟的高粱砍倒。上官雪儿和杜健飞等人在武阳的带领下,砍高粱,搬砖头,当泥瓦工,什么样的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他们把新垒起来的小屋当宿舍,墙是湿的,地是湿的,被窝也是湿的,好长时间洗不上澡,身上都长了虱子。白天一晒太阳,浑身痒得受不了。

平常在干重活时,杜健飞总是帮着上官雪儿。心细的武阳发现了,开起了玩笑:“男同志力气大,帮着女孩子是应该的。”杜健飞脸皮薄,被“武先生”弄得面红耳赤。

上官雪儿不敢公开她与杜健飞的恋爱关系。在“京华大学”,他们相互勉励共同度过了快乐的6年时光,彼此心中都拥着对方,静静地守候,默默地相依,深深地牵挂。

星期天,武阳常常带着他们几个年轻人到东安市场的旧书店里淘书,有时,能淘回不少的好书,书店的女老板也帮着他们找书。

杜健飞对女老板说:“好,这个我们要了。”

上官雪儿把淘的书装进了硬纸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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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国才说:“武先生,差不多了吧!这边那边我都翻了好几遍了,没有我们要找的那本书。”

武阳看了看纸盒里的书说:“收获不少啊。够了,今天就到这儿。老板,给你钱。”付了钱之后,武阳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女老板。

“老板,这个纸条上写的书,麻烦你多留意,要是能找到,给我们留着。”

女老板看过纸条惊诧地望着武阳。

武阳连忙解释:“我们都是大学的老师,要找这些资料。”

女老板笑着说:“行,以后一定给你们留着。”

上官雪儿喊着:“武先生,走啰,我们回去吧!”

姚国才说:“今天这么累,你们就这样回去吗?”

武阳说:“是不是饿了,饿了我就请大家吃一碗馄饨吧!”

杜健飞说:“太好了,有馄饨吃啰。”

武阳走近馄饨摊说:“大爷,给我们来几碗馄饨。”

上官雪儿说:“你们两也太过分了,怎么总让武先生请客呢?”

姚国才说:“武先生工资高嘛!”

武阳说:“是啊,应该是我请客了,你们的钱留着。”

杜健飞问:“留着干吗?”

武阳说:“留着娶媳妇,结婚。女同志,还要生孩子。”

吃馄饨时,大家发现武阳没吃,上官雪儿问:“武先生,你咋不吃呢?”

“大家吃吧,我得去一趟图书馆,那边马上就要关门了。”

武阳走了,大家一路上嘻嘻哈哈扛着书往回走。

武阳跑遍了整个京都城,始终没有找到《核聚变实验装置》那本书。

当时他们最宝贵的一本书是《核聚变反应装置》,是武阳访问苏联时带回来的全中国就这么一本。那么多人要看,怎么办?大家就刻蜡板印出来,人手一份,书里面有很多图,也要画出来。

冬天来了,寒风萧萧,新盖的房子没干透就住进去了,潮湿得很,又没暖气。马路对面的副食店里有个火炉,晚上大家就跑到那儿去围着火炉看书。在那儿看谁都不敢说话,回来了再讨论。武阳有个好办法,大家看一章,他就组织讨论一章,都是年轻人,很热闹、很自由,互相探讨,互相启发,说错了也不怕,每个人进步都很快。后来,杜健飞便考上了研究生,他的导师就是武阳先生。

 

京都104 室

钱旭回到国家原子能部后,把武阳的建议带到了部党组会上。部长十分重视,并在会上提议,由钱旭负责组建核聚变研究室。

钱旭回201所后立刻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参加会议的人员还有:武阳、王文书、钱千韵、江南四位专家。

钱旭说:“瑞士日内瓦召开了第二届和平利用原子能国际会议,大会总共发表了110篇关于核聚变研究的论文。中国也不能落后呀!我们现在也要开始组建核聚变研究机构。 ”     武阳说:“钱先生说的对,不仅如此。我们现在还要开始建造核聚变实验装置,进行实质性的核聚变研究。”

钱旭说:“原子能部党组会上同意了我们的提议。在房山组建核聚变研究室,王文书任主任,武阳任副主任,热核聚变研究室就依靠各位了。”    王文书说:“这个研究室就叫104室吧。”

钱千韵、江南两位专家说:“我同意王先生的提议,就叫104室吧!”

之后,在104室成员的共同努力下,一台有一定规模的脉冲压缩磁镜装置——小龙(当时又称“磁笼”)得以建成,这是我国第一台非台面核聚变实验装置。

“磁笼”研制对于当时的中国核聚变,只能说刚刚起步。

1961年,武阳副所长率领团队在“小龙”装置上获得了第一批实验数据,后来在《原子能科学技术》杂志上发表了这些实验结果。104室成为国内第一批正式发表核聚变研究实验成果的机构。

1962年,武阳接到国家原子能部钱旭副部长的通知,他与夫人宋香及王文书、钱千韵、江南等中国受控核聚变的资深学者,去鹤城参加一次绝密会议。参加绝密会议之前,要对出身进行核审。

调查期间,武阳只能在家中准备“凌云”和“小龙”装置的汇报材料。他每天晚上都失眠,他害怕自己不能参加这次会议。

宋香说:“这只是一个正常的调查,不要有心理负担。”

武阳说:“我相信党和国家,我相信公正。我是爱我的祖国的,不然,我不会回来的。”

在经过一星期的调查之后,武阳最终如愿以偿地参加了这次绝密会议。当他与夫人来到鹤城北方大厦时,他的心情异常激动,他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抱起妻子不停地转圈圈。

宋香说:“这么大人了,高兴起来,怎么还跟个小孩一样?”

鹤城北方大厦召开的第二次“全国电工会议”,武阳代表原子能研究所重点汇报了“凌云”和“小龙”装置设计方案。与会的专家听得很仔细,并向他提出设计方面存在的问题。

在听取滨江省原子物理所(简称101所)利用7台电容器建造成的一台小型直线角向箍缩实验装置,并进行气体电离击穿、捕获场等探索性实验与理论研究的报告时,武阳在会上发表了中肯的意见。回到104室后,武阳向王文书谈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此时,104室在核聚变领域的研究方面虽然比国内其他机构领先一步,但大多数是参加工作不久的新人,非常缺乏具有指导能力的骨干。

武阳大胆启用姚国才、杜健飞、上官雪儿、何琪芳等这些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博士和京华、京都、沪旦毕业的一批新人。

武阳了解到姚国才有一本学习笔记,就让姚国才给他看看。没有料到,他看得非常仔细,在姚国才的笔记本上标了很多记号,用小字写了他的意见和讨论问题。其中有两句话:“第一,说明问题要一个一个讲清楚。不要一件事还没有交代清楚,又忙着讲另一件事。第二,做学问要‘锲而不舍’,不要遇到困难就放弃。遇到一时解决不了的难题,可以先放一下,但要时时刻刻想着,说不定哪天就解决了。”这是武阳多次跟新来的大学生、研究生强调的话。

姚国才来104室之前就已经结婚了。

1937年7月,姚国才出生于西川眉山柳江古镇,毕业于西川大学无线电系。姚国才是武阳在104室收的第一个研究生,后来,众多关于受控核聚变研究的书籍中,都有人称姚国才是武阳的大弟子。

 

姚国才6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全靠母亲一手拉扯大,因为家里穷,母亲当时怕他找不到老婆,上大学之前就给他订了一门婚事,女孩叫曾莉娜,跟姚国才是一个大队的,曾莉娜比姚国才少5岁。

1961年过苦日子,曾家兄弟姐妹多,粮食不够吃,曾母便把在家排行老三的曾莉娜赶到了婆家。姚氏见18岁的儿媳长得水灵,腰细屁股大,好生养,儿子放暑假时,姚氏便让姚国才与曾莉娜圆了房。

1962年姚国才到京都104室时,曾莉娜并不知道丈夫是干核聚变的,只知道姚国才在外教书。

 

浪漫 《七夕》

无独有偶,江瑞智与姚国才是同年同月日出生。

1937年7月,江瑞智出生于浙江省嘉兴桐乡市乌镇。商海交通大学电机系毕业,1959年选派到苏联联合原子能核物理研究所留学。回国后,在东北101所受控核聚变研究室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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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瑞智是一个性情中,在苏联联合原子能核物理研究所留学期间,遇到了一份绝美的爱情。

初恋情人叫伊莱雅(苏联名字),真名叫王鸥,王鸥是浙江杭州人,毕业于京华大学物理系,1960年被选派到苏联联合原子能核物理研究所留学。王鸥的父亲王峰是商海红色资本家。1956年,王峰参加了公私合营,将自己的财产、股权交由国家统一调配使用,不再以资本家身份行使职权,并在劳动中逐步改造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王峰工作积极,在商海市工商联任职。

江瑞智比伊莱雅年长3岁。认识伊莱雅是一个偶然的机会。

一天早晨,下着迷蒙细雨,江瑞智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打着一把伞在研究所的林荫道上散步。一个女子快步地从他身边跑过,撞飞了他手中的雨伞。

女子回头望了一下江瑞智,尴尬地说:“对不起”。江瑞智拾起雨伞,追了上去,“停一停”。磁性的男中声音像一股绳子,将她的腿缚住,她停了下来。江瑞智诚恳地说:“天下雨,我送你一程吧!”她极度惊慌地抬起头,那是一张清秀的脸,嘴角溢出了一丝微笑:“你会迟到的”。“迟到?我是长跑冠军”。她忍住了笑,微微低下头。其实上班没有这么早,只是他喜欢在研究所晨跑,独享这份宁静。后来,他们互相介绍,知道是一个所的同事,巧合的还是浙江老乡,彼此相视而笑。

从此,伊莱雅走进了他的心中。人世间的爱情大多是相似的,只需一个瞬间,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瞬间,便擦出了火花。邂逅、重逢,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是这般对视着、依恋着、默默地爱着、遥遥地望着。

伊莱雅天生丽质,端庄矜持,蚕丝般的柔情,浪漫多情便在他的眼里储存啊!

他知道,生活是现实的,爱是琐碎的,她是坚决的。1960年7月7日,那个晚上,他们相约去了莫斯科一个酒吧,他举起酒杯,轻轻吟诵着伊莱雅发表在苏联文学报上的诗歌。

《七夕》

夜微凉

思念像海一样涨潮

你摇醒我漂泊的梦

掳走我的心

换来一生眷顾

风乍起

托风儿捎一份牵挂

问候中

有一段情在梦里的呢喃

别把相思

颓败成一地的枯黄

秋雨里

你是我编织的网

网中藏着我

梦里温婉的江南

记忆中那一扇窗

随风而动

被雨淋湿了霓裳

落红在风雨里飘扬

那一声轻叹

只为“海枯石烂”

重逢于七夕之夜

六弦琴拔出月光

赏月的人儿

醉在船上

你弯下素腰

掬一捧醇香

月儿在手心荡漾

夜未央

琴声已远去

寻不到轻盈的脚步

你的风姿在水上摇曳

待来年

再步这寂静的银台

趟过这柔情的天河

为你

摇一树桂花

摇一缕月光

摇出一生的浪漫!

 

伊莱雅莞尔一笑:“夜微凉,思念像海一样涨潮,你摇醒我漂泊的梦。

我为你摇一树桂花,摇一缕月光,摇出一生的浪漫,你会在哪里呢?”

江瑞智说:“夜未央,琴声已远去,寻不到轻盈的脚步,只那一声轻叹,好美的诗句。你在哪,我就在哪啊!”

 

“诗美,人美兮,懂的人,会懂的。”伊莱雅说后望着窗外的白桦林,心如止水。

之后,他们经常在一起散步,闲聊,伊莱雅喜欢诗歌。他也开始尝试着写诗。虽然写得没有伊莱雅那么好,但他非常勤奋,有时候,灵感来了,一天要写好几首诗。

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了,写了一首诗夹在书中,临下班时送给伊莱雅斧正。并附上了一行小字“晚饭后,在研究所的池塘边见。”江瑞智当时兴奋得灵魂都在悸动,还没等下班铃响起,就偷偷地溜出了实验室,在路上,幸福的哼起了自编的歌……

夏夜的雨,淅淅沥沥,温柔地打在他的身上,他仰望着天空,一片幽蓝,任凭夜雨滴进他的双眸,他却洒脱得像一个孩子,路边的行人都望着他,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荷塘蛙声急荡,一缕缕荷香随着清风沁入心脾。

天黑时分,伊莱雅翩然而至。奇怪的是,雨骤然停了,天上还出现了星星,那是一个迷人的夏夜,他们静静地坐在研究所的假山旁,看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地上。伊莱雅把江瑞智写的《听雨》诗歌还给了他,并说,写得不错,你朗诵一下吧!

江瑞智张口就来:

 

《听 雨》 

春雨淅淅,引人沉思。不同的人,在听雨时,有不同的感想。听雨,听生命的弦歌。我虔诚的感谢,在我的心中留下深深印痕的绝美的邂逅和温暖的相依。

——题记

 

听着雨

开始入梦

梦里

可以忘记很多伤痛

梦好香

被雨点催醒

尘埃在片刻间消失的

无影无踪

 

红尘中的爱恨

如一帘幽梦

曾经的过往

依然在风雨中

荡漾

住事折叠又打开

那些眷恋的

人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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涨满了

心湖

听着雨

每次都有不一样的

惊喜和感动

许多远走的记忆会

回转

美而宁静

今生

注定是我欠了

你的债

纷纷扰扰的人生

注定会有这绝世的

相逢

 

一川烟雨

半笛清音

凝眸深处

如蓬莱之境

看曲尽人散的

风情

最无绪的就是那个

无奈的转身

 

只留下绝美的身姿和

片刻的温存

 

一生就这样被你纠缠了

再也寻不到

我玉树临风的身影……

 

听着雨

我很想在雨中替你

坐禅

吹几首眷恋

诵一段佛经

就这样洗涤心净

让你袅立在三圣湖畔

 

画一幅剪影

抒一段衷情

这优雅的重逢

便是我相守千年的菩提

你呀你

就是我今生不弃的相依

 

1961年6月18日 于莫斯科

 

江瑞智朗诵还没有完,没想到伊莱雅竟然会为那首小诗而感动,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小嘴印上了他的嘴唇,那悠长而甜润的初吻,使他懵懵懂懂,眼前一片迷茫。

那晚,江瑞智失眠了,平生第一次失眠。伊莱雅的身影,那动人的笑靥一直在他眼前萦绕。

回国前夕,伊莱雅最后一次劝说,让江瑞智跟她一起分到商海沪旦大学去任教。

江瑞智明明白白告诉她,他的梦想就是研制中国的“人造太阳”。为此,俩人争得面红耳赤。

 

江瑞智回国后,来到了东北101所,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伊莱雅毅然去了商海沪旦大学任教。  

  

东北101所

爱是糖果裹的,因为神圣,而近乎于苛求;因为苛求,而难负短暂。江瑞智与伊莱雅的分手,是因为俩人彼此之间的认知问题,并非他们不相爱。世间的情爱有多种,但有一种是最不能让人释怀的,那就是,爱还在,人却已天涯。

或许,真爱一生只有一次,心里只能住一个人。入心入肺地爱着,才会有魂牵梦萦的牵挂。

情一动,就想靠近。心一动,就想拥有。不管是柔肠百转的惦记,还是痛彻心扉的想念。总之,真爱总是将人折磨得身无完肤,痛彻心扉,才明白自己年轻时的选择,是对,是错,这就是爱情。

中国可控核聚变事业起步就是两条腿走路,东北101所和京都104室。

江瑞智从苏联留学回到101所,被任命为副所长,主管受控核聚变研究工作。101所是滨江省唯一以原子能研究为主体的综合性科研单位,1958年8月成立,根据国家战略部署,在鹤城市兆麟街32号成立了滨江原子核物理研究所,主要开展受控聚变理论、实验、离子源、工程等四个方面的研究,1962年对外称为中国科学院东北技术物理研究所,在国家原子能部内部称东北101所。

武阳任104室副主任时主抓科研工作,分对新分配来的研究生、大学生不仅公开给他们上课,有时还针对个别人开小灶——补课。

为了彻底摸清这些年轻大学生的知识结构,武阳组织了几次考试,京都、京华、沪旦、哈工、西安、西川来的大学生,他们之间差距很大。

一天, 王文书来到他的研究问他:“武先生,这一批年轻人专业技术水平咋样?”

武阳说:“参差不齐,但是他们学习积极性很高。”

“辛苦您了,他们可是我国聚变研究的金种子。”

为了提高年轻人对受控核聚变的研究兴趣,武阳想尽了办法提高他们的整体素质,一些年轻的科技人员在做实验时,填写记录不认真。武阳发现后,没有直接批评那些人员,而是在会上讲了语重心长的话。他说,实验数据必须认真记录,否则一些重要的结果可能会漏掉,许多重要的物理现象就是通过大量的记录分析才发现的。

1961年,104室在研制一个小型“仿星器”装置,即“凌云”,因经费困难,进展较慢。武阳建议一部分一部分地完成。

当时,很多同志都因营养不良而得了水肿病,武阳患上了肝病,他以巨大的毅力和疾病作抗争。王文书特别关心他的身体健康,便把家里仅存的一包奶粉送给了他,武阳婉言谢绝:“王先生,现在大家都困难,留给孩子吃吧。我没事的。”

王文书说:“你的身体现在更需要它,你拿着吧。”

王文书鼓励武阳每天锻炼身体。如爬楼梯,第一天爬十阶,第二天爬十二阶,一点点往上加。他的这个习惯,后来一直坚持了下来。

1962年,是我国国民经济建设全面调整时期。按照国家科委的部署,进一步明确了滨江省原子物理所的主要任务是受控核聚变研究,下设6个实验室。包括离子源实验室、真空实验室、角向箍缩装置实验室、电子注入磁镜模拟装置实验室、光谱实验室和电磁探针实验室,在核受控核聚变实验方面开展了大量研究工作。

第二年,东北技术物理研究所(东北101所),划归国家原子能部接管,国家原子能部又将京都原子能研究所武阳领导的104室迁往鹤城与东北技术物理研究所合并,要求建成我国第一个以受控核聚变研究为首要任务的专业研究中心。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中国的传统历来有新旧年之分,大寒是春节的序幕,只要从隆冬传来欢歌笑语,人们就能闻到春的气息缓缓涌动。

走在101所的绿荫道上,江瑞智哼起了自编的曲子,他是所里的篮球明星,很多人都认识他,不停地跟他打招呼。

江瑞智一直在思念伊莱雅,担心伊莱雅一个人在沪旦不会照顾自己。

“江主任,江主任……”远处传来了何琪芳的声音。

江瑞智停了停脚步,把思绪收回,望着何琪芳。

何琪芳气喘地说:“今晚所里举办舞会,咱们去跳舞吧。”

江瑞智望着眼前这个长发飘逸的女子,那一身蓝莹莹的软缎裙清水似地荡漾着,流畅地勾出她的体态,他不知道,这样一个绝世无双的女子为何对他情有独钟。

“你去吧,我不会跳舞,就不去扫你的兴了”江瑞智笑着说。

“那怎么行?大主任不去那才叫没兴致。”何琪芳嘟着嘴说道。

他本想拒绝,可面对何琪芳的死缠烂打,他还是跟随着何琪芳走进了舞厅。

舞厅在春节前进行了一番点缀,舞厅里聚集了不少的人,巩昌也来了,在向他们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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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怀念战友”让舞者们醉心于自己的享乐中。江瑞智不会跳舞,只是随着何琪芳在那儿挪步子。在何琪芳的牵引下,他最终还是怯怯地将身子向何琪芳靠拢。何琪芳的舞本来就跳得很好,可面对江瑞智,她的心乱了。她不知道江瑞智迈步的时候,是先出左脚,还是迈右腿,只记得自己无法踏到节奏,优美的旋律一首接一首在放,她的心却在扑通扑通地直跳,累得他的心荒意乱。

处于光影交织之中,江瑞智的灵魂已经远离了他的身体,飞向了商海黄浦江畔。 自己天天和何琪芳待在一起,日后该怎样面对伊莱雅?顿时一股愧疚之情涌上心头,心中五味杂陈。

最终,江瑞智还是鼓起勇气对何琪芳说:“芳芳,我不会跳舞,你还是让巩昌博士陪你跳吧。”

江瑞智更愿意坐下来,看人头攒动,舞影婆娑。

他来到巩昌身边说:“嗨,一个人坐着干嘛,为什么不跳舞?”

“没有人陪我跳呀!哪有你幸运。”

“少来这套,去陪芳芳跳吧。”

巩昌想,不管怎么样,今天必须请何琪芳跳一曲,这样的机会是不能错过的,他站了起来,抬起手腕对何琪芳说:“美丽的小姐,你愿意和我共舞一曲吗?”何琪芳欣然接受了巩昌的邀请,探戈乐曲坚定有力,悠长而干爽,何琪芳手指修长,手掌湿润而凉爽。他们仰着头,时不时向后甩一下,专注而投入地舞着。

江瑞智坐在一旁欣赏着他们的舞姿,巩昌牵着何琪芳来回在舞池中穿梭,随身所欲,任其自然,那绅士般的风度,十分潇洒。

巩昌说:“江瑞智是一个只会读书与打球的人,无趣又土气。”江瑞智说:“并非自己不会潇洒。只是潇洒是需要条件的,在他17岁以前,走得最远的只不过了一趟县城。他生活在水乡小镇,那儿场地很大,可以整天蹦蹦跳跳。爸爸妈妈虽是农民,但在周围的村民心里,他家是最让人羡慕的,因为他是独子,从小也是娇生惯养。”

这时,优美的歌声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那是完全不同于音响效果的另一种声音:“多少人为了生活历经了悲欢离合,多少人为了生活流尽血泪,心酸向谁诉?”他仔细辨认着,原来这种声音是来源于自己的内心的共鸣。他再次想起那个孤独的伊莱雅。

 

残荷听雨 也听心

何琪芳与巩昌跳舞节奏感很强,扭胯摆臂,热情奔放,那一招一式都展示着他们的跳舞功底,许多人报以赞美的掌声。

一对对舞者面目各异,衣着发饰千差万别,却有着比相爱的人更多的默契。他们揣着各自的梦想,在这舞池中舞蹈、寻找、飞扬,演绎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江瑞智却再次想起了伊莱雅,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她一个人会在干什么呢?他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舞厅,这儿一切似乎与他无关了,时间仿佛静止在那一刻。

他突然想写一首诗寄给远方的伊莱雅,于是,他站在一盏路灯下,掏出笔记本写了一首:

《新春,祈福平安》

——赠伊莱雅

今夜,星江灿烂

在一片天籁声中  心与心靠得很近  只因一句懂你  情会更浓  曾经的千娇百媚  已淡若轻云  一生总会因你而感动  午夜的温情  如一阵暖风  念你的名字  暗香浮动    隔着冬天猜你的心事  有几分痴  春天还很远  留下一串脚印  谁能量出思念的距离?  坐听钟声  新春送来吉祥  阳光的四季  如天上繁星  人生似  一片影  一道风景

这个夜晚特别寒冷,101所的林荫道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他漫步来到文化景区,他惊讶,来这里太快三年了,竟未发现这儿有一片宁静的湖。

湖面上枯枝如铁,残叶如旗,一支支或遗世独立,或虬曲于水面。寒冰中,疏展横斜、卓有意趣。 灯光下,水波荡漾,岸上的树枝倒映在水中,婆娑舞蹈,似乎也与静止在水面上的残荷相得益彰。没有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娇娜,没有了“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灿烂,留下的只是一曲悲怆的挽歌。

何琪芳与巩昌跳完一曲之后,她回头寻找着江瑞智,却不见他的踪影,随即出了舞厅。在湖边,她看着江瑞智独自一人踌躇着前行,悄悄地跟在他身后,轻轻说道:“留得残荷听雨声,咱们的江主任也成了赏荷的专家了。”

“哦,是你呀!芳芳。”

“难道你还在等别人吗?”

“没有,我只是一时感慨,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江瑞智轻轻答道。

“虽然岁月的尘埃悄然地抹去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灿烂,但是湖中那些残荷,在刺骨的冷风中抗争着,以安详的褐色,静对时光的辗转,居然是那般的美妙。江主任,我也偏爱荷花的。”

“是的,冬夜看残荷别有一番禅意,生命恰似这般顽强吐出最后一缕幽香。”

“你讲得对,那是一种从容不迫的美,是一种生命的欢快在静静的等待中弥漫开来的美,更是一种带着震撼的凄美。”

“残也好,败也罢,这萧瑟寒风中枯槁的荷杆,只能给人满目苍凉的萧瑟和悲怆。”

“别这么悲观,这里还有另一番韵味存在,只要你用心去觉悟,去领会,去思辨,那么生命的赞歌就会从心底油然而生。”何琪芳的确是一个聪慧灵秀的女子,总是用很阳光的语言开导江瑞智。

“芳芳 ,我跟你不一样。”

残荷凋落,本是自然界的客观必然,此情此景此时,竟成为江瑞智心灵的一种叙述方式而独立存在。那枯萎的枝条和飘曳的残叶,在淡淡的湖中,淘尽了季节喧哗的色彩,淘尽了对逝去生命的追悔和对旺盛生命力的眷恋,同时,也是对新的未来的渴望。

“你有什么心事,我愿意当你的倾诉对象,不妨让我分担一点点呢?”何琪芳疑惑地问。

“101所马上就要搬迁了,这儿风景再美,也带不走。”

“真的吗?是不是101所要跟京都的104室合并呢?”

“是的,下午我们班子已经开会了,明天就会向全所科技人员宣布的。”

“芳芳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何琪芳抬起手放在脑门上,做了一个鬼脸。

“走吧!这是最后一次来湖边了。”

在残荷面前,江瑞智的心灵经历了一次与大自然相融的对话,他喜欢这样的心境。然而,他们俩的这一场对话却被另外一个人听到了,在他们的身后却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不是别人,就是心心念念,暗恋着何琪芳的巩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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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逐 梦

 

克服困难,珍惜光阴,在有限的年华里为自己的梦想去拼搏,不负韶华。


因为爱情

坐落在西川眉山市洪雅县境内的柳江镇,大概有800多年的历史。虽然相比于西川境内那些存在上千年的古镇来说稍微显得有些年轻,但这并不会有影响到这座南宋古镇的独特魅力。

柳江镇依山傍水,在历史上曾有个非常动听的名字,叫“明月镇”。漫步于古镇内,你不仅可以看到有着浓厚川西风格的吊脚楼建筑,还有着融合了中西两种风格的园子。在历史的长河中,有不少书法家都是出自于这里,为柳江镇的人文景观多添加了一分色彩。

1961年9月,姚国才与曾君娜结婚,23岁的姚国才能够娶到柳江镇上18岁的镇花,也是姚国才的福气。蜜月未度完,姚国才就去西川大学读书去了。毕业后分配到京都房山201所104室工作。

离开新婚妻子一年多了,姚国才时常想念曾君娜。因为工作保密,又不能告诉妻子,在哪儿工作,偶尔写信,也只能告诉她自己在教书,一切都好,请勿挂念。

夜深了,婆婆走了,房里就剩下曾君娜一人,曾莉娜久久不能入眠,睡意被月光驱逐得无影无踪。

窗外晚归的脚步声听得很清晰,很急,那些匆匆赶回家的路人,像是怕家人久等,又像是害怕这夜的深沉。

此时,曾莉娜坐在灯下,橘黄色的灯光,温暖得有点醉人,而这感觉并不是第一次才有。灯光在她的身后投下一大片阴影,阴影也没什么,她只想听着那些过路人的脚步声,想从中听出,而她是知道的没有人会走近她的门,没有人会扣响那封尘已久的门,这样很好,像平常的每一天,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忠实地伴着她的心跳,这让她听得更清,像往常一样,守着这温柔的灯光。她的心便踏实了许多,她可以安静地想丈夫姚国才。

寂寞的冬季,大地沉寂,树木萧萧,天地一片苍凉。

一周前,曾莉娜就收到了姚国才的信,说是这几日回家。她估计姚国才要傍晚才能到家,吃过中饭,她开始沐浴,她对着镜子,在欣赏着自己颀长的身子,柔美的黑发,清秀冷峻的脸蛋,白嫩细腻的肌肤。她要细心打扮自己,从大衣柜里找出了平素不爱穿的那套红衣服,套在薄薄的毛衣上。

夕阳西下,她走出了小巷,来到镇东,一年前的今天,她送丈夫姚国才上学的地方,她要在那儿迎着他。她在继续往前走,走在一条被人踏出来的小路上,穿过几片浓密的小树林,那条静静流淌的小河,是他们儿时经常玩耍的地方,河边已没有了路,她依势站在泛黄的草丛中端详着眼前的景色。此时,夕阳的光芒正在沐浴着她眼前的世界,小河清澈见底,几条悠闲的鱼儿在水草间缓缓地游动。

远处的瓦屋山山脉在夕阳的光辉里横亘起伏变换着深浅的颜色。海拔2000米以上的区域,错落着有致的红叶已进入最低的观赏期,那里层林尽染,绿树红花相映成趣,风景优美如画。

新婚之夜,国才曾承诺过,他下次回来,带她去瓦屋山上看风景。

夕阳在彩云的簇拥下缓缓地滑动,夕阳的光将天的一边涂抹得绚丽多彩。一忽儿金黄的云朵在她的视野里,一忽儿通红的云朵又抢占了风头,一忽儿洁白的云朵被染成了红色,一忽儿挡在前面的云又跑到了夕阳的后面。走动的夕阳是无声的图画,在夕阳的辉煌之中她似乎听见了他脚步的声音,像春日的风吹过,像暖暖的阳光照耀,她似乎感到了脚下的颤动,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她看到了姚国才,他提着包像上中学时一样,自信而潇洒地向她走来。于是,她的心情被眼前的一幕震撼!

她轻舒玉臂,向朝着这边跑过来的姚国才招手,她的那只手臂一直期待着,没有缩回去,姚国才握着她的纤手,没有看她的表情。她自然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她抱着姚国才的腰,他拥着她的肩膀,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这样的相拥是那么自然,仿佛春雨,总要降落;仿佛夏花,它要绽放。

在夕阳下,他们只是静静地坐着,眺望着西边落日的余晖,望着远处雨后格外清新的山峦,俯视着奔波不息的青衣江水,感受隆冬一缕醉人的暖风,吹拂着肌肤的舒爽,心慢慢地沉浸在这个无比宁静的氛围中。

一对令人羡慕的恋人,让人感觉美丽后面的心悸和动人。 

 

青衣江 脉脉含情 

天已经全部黑了,姚国才与曾莉娜才从那片树林起身往回走。

在小河边,他们看见了一对老人正静坐垂钓。波光粼粼,微风习习,小镇之中取一静处,真是难得的一幅静止画面。近前敬询,方知是老伴夫妻。老先生已先钓得一条鲫鱼,那鱼儿游于水中,看似自由,实则处于网内。此情此景,自然也引得一阵羡慕之情。若无牵挂,于此静心钓鱼,钩沉岁月的河流,岂不是人生乐事?然而,人降生便哭诉生苦,真能做到无牵挂吗?

曾莉娜脉脉含情地看了一眼姚国才,心想,丈夫一走就是一年多,这次回来,无论如何要问清楚,他在外面做什么工作。

她一刻也不想呆在柳江镇,哪怕一分一秒,她都要跟姚国才在一起。

两位老人悠闲自得地垂钓,仿佛现实的一切与他们非常遥远,或许他们已经年迈,不愿牵挂更多的凡事了吧?一心垂钓,无论那鱼儿觅不觅食、上不上钩,似乎与他们无关。他们垂钓是一种心境,看他们两鬓的白发,分明写下了人世沧桑。

这五六里长的小河堤坝,原是青衣江支流,只因冬季枯水,去青衣江的闸门关了,小河水位很高,河里有很多鱼虾,近处的厂矿的工人,总是在晴朗的天气里来这儿垂钓。

河里小船都挂起了一串串红灯,良辰美景呈现眼前,只是觉得岁月不再年轻。

曾莉娜温柔地说:“国才,我们这么晚回去,婆婆要说我们,咋办?”

“不要怕,我跟母亲说火车晚点。”

他们牵着手并排而行,过了小桥,姚国才笑着说:“莉娜,我上学去了,妈妈身体还好吗?”

“没有什么大的毛病,有我在身边你放心吧!”

“莉娜,辛苦你了。”

“说得啥子话,我们是一家人,孝顺婆婆是应该的。这一年多,你只给我写了三封信,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相好的人了?”

“你瞎说什么?我工作太忙了。”

“教书有啥忙的?”

“我带的学生多,教的课也多,很累。”

曾莉娜望了他一眼,知道丈夫在撒谎。但她更了解姚国才的性格,比较倔强,他不想干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夫妻之间,有些事情,他不想告诉你,你问也白搭。

她长叹一声,轻轻地说:“这次回来,在家呆多久呢?”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日,陪你和妈妈过完春节吧!”

“三天啊!离开家一年多,就在家呆三天吗?”

“三天已经是很长时候了,从京都往返路上还要四天,领导给了我七天假,已经是最大极限了。”

曾莉娜撅起小嘴撒娇说:“我不管,三天后,你把我也带走。”

“好了,亲爱的,别闹了。一会儿见到妈,还得你帮我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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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带我走,也行,你写一份保证书。一定不能忘记婆婆与我,必须一个月写一封信。”

“好,我尽量做到。”

“来,我们拉勾。”

姚国才陪着娇妻居然玩起了小时候过家家的游戏“拉勾上吊,一百年,不骗人,骗人是小狗。”

他们边走边笑,很快就到了小巷的中心。春节的临近,小巷两边挂上了灯笼,像火龙一样非常好看。临街的人都在跟姚国才打招呼,姚国才是柳江镇的骄傲,能考上西川大学,在这小镇,甚至在眉州都是屈指可数的人。

缓缓前行,沉沉思考。这座小镇、这条小河名不见真传,但它是青衣江的支脉,具有蜀文化的地域特色。姚国才的身上具有川人一脉相承的独特个性,他倔强、刚毅、强悍、豪侠,以及“霸蛮风骨”的行为特质。

 

 

小镇年味

柳江镇的年味很浓,这是曾莉娜嫁到姚家过的第二个春节。

小镇的过年是从杀年猪尖厉的嚎叫声中开始散发出来的,杀年猪场面盛大而隆重。请了左邻右舍,还要接亲朋好友一起来吃猪血汤。虽然是邻里乡亲,一年四季也难得如此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这顿酒不喝倒几个是没人会罢休的,一顿饭吃到傍晚,家家扶得醉人归。

曾莉娜与姚国才是按照姚氏的旨意采购年货的,曾莉娜去百货公司给姚国才买了一套浅灰色的斯大林装和一双三角头皮鞋,给姚氏买了帽子和棉鞋;买了鞭炮、酒、肉鱼、蔬菜。

1962年,正是国家困难时期,大家叫过苦日子,但对于这个小镇来说,物产还是比较丰富,该有的东西,这里都有卖。

当祭祖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在小巷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时,外出务工的人们陆续回到了小巷,这是小巷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农历二十七日,姚氏就带着曾莉娜做了豆腐,把房屋里里外的卫生打扫了一遍,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只等姚国才回来。时间越是临近大年,年味越是浓浓香香地飘来。曾莉娜知道婆婆是真的对她好,姚国才离开家一年多时间,姚氏对她是疼爱有嘉,好吃的都是先让她先吃,曾莉娜十分孝顺姚氏,家里重活累活从不让婆婆干。姚氏心里也有遗憾,就是儿子总不回来,想孙子时就说胡话,不埋怨儿媳。这下好了,儿子总算回来了,这次无论如何得让曾莉娜怀上孩子。

年味中,曾莉娜嗅到了菜香面甜的味道,也嗅到了年的氛围中一家人欢乐与热闹的气息。

曾莉娜走到姚氏身边微笑说,“妈,我能帮你什么?”

“闺女,你去陪国才贴年画、糊对联吧!”

厨房里热气腾腾,那特有的香气,弥漫在屋里。一家人就在其中感受着“过年”特有的热闹。

小巷的天空满是肉香飘溢,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饭。到了傍晚,各家各户的对联都贴起来了,入眼的是一片传统的中国红,团年的鞭炮声此消彼长。丰盛的团年饭端上了桌,姚国才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他先敬了母亲,然后又敬妻子,曾莉娜也站起来敬了婆婆和丈夫。

饭后,一家人又坐在一起闲聊,曾莉娜把家里的茶具洗刷一遍,泡了一壶好茶,姚氏拿出了年糕和水果。夜深了,一家人还在火炉旁守岁。

正月初一早晨,姚氏老早就准务好了鸡蛋、桂圆、红枣。

姚国才、曾莉娜洗漱完后,来到了饭堂。曾莉娜面颊扉红,像三月盛开的桃花,一个19岁的女子,在爱情的滋润下,更加娇艳欲滴,香韵溢人。

曾莉娜低垂着头在姚氏对面坐下,说话柔柔的细细的,她不敢抬头看婆婆的脸。姚氏在给她碗里添一些桂圆、红枣,关切地说:“女人,要多吃点红枣、桂圆。”

曾莉娜羞羞地低着头回答:“谢谢妈。”

姚氏又笑着说:“你最近脸色差了,多吃点。”

曾莉娜低着头答道:“嗯。”

姚氏接着又说:“吃过早餐,你陪国才去伯母家拜年,虽说伯父走了,伯母是长辈,年要拜的。回来后,我们一起去‘神龙寺’敬香。”

那年初一,难得的好天气,气温高达20多度,曾莉娜穿一件红色的毛衣,高耸的胸部,柔美的曲线,在阳光的映照下,一个真正的美人儿伫立在山岗上。

 

下午2点,姚氏与曾莉娜送姚国才在镇东头的长途汽车站上车。他得回京都了,回家探亲之前,104室主任武阳,一再叮嘱他,受控核聚变研究任务非常繁重,别乐不思蜀。

汽车开动了,曾莉娜一直在向丈夫挥手。

姚氏说:“国才,记得写信。”

 

1963年秋天,曾莉娜给丈夫写信,信中说:“生了一个儿子,已经满月了,派出所上户口,请他起名字。”

姚国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武阳。问道:“武先生,您喝过洋墨水,请您给我儿子起一个名字吧!”

武阳笑了笑说:“起名字,是你当父亲的专利权,你把他让给我啊!好,我替你想一个。”

在一旁的杜健飞、上官雪儿,一直打闹着,开着玩笑,说了一大堆名字。

武阳说:“我给你想了一个,就叫姚星吧,下一个叫姚晨。”

上官雪儿说:“好,这个名字好,叫子继父业,我们是搞核聚变研究的,就是要把宇宙中的能量聚集到一起。寓意核聚变研究,后继有人,生生不息。”

姚国才立马给曾莉娜回信,在信中说自己教学任务重,身体很好,勿挂念!家中的事情辛苦了,好好带孩子,听妈的话。

 

使 命

原子能工业创建之初,具有特殊的保密要求。当年,嘉州物理研究所(简称707所)的选点工作是1964年8月在原子能工业部(简称原子能部)钱旭副部长的具体领导下秘密进行的。

一天上午,武阳接到钱旭副部长打来的电话,让他马上赶到部里有事相商。

武阳催着司机加大油门,两个半小时后吉普车一路颠簸,武阳风尘仆仆地从房山赶到三里河。

走进钱旭的办公室,武阳问道:“钱先生,您这么急把我叫过来,有什么……”

钱旭给武阳倒了一杯水,示意让他坐下来。

武阳接过钱旭的茶杯,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问道:“真有急事啊!”

钱旭娓娓道来:我们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后,西方两个超级大国亡我之心不死。据可靠消息,苏联在我国北部边境陈兵百万,对中国虎视眈眈;盘踞在台湾的蒋介石咄咄逼人,妄图反攻大陆;中印边境发生争端以至中方被迫自卫还击;美国在台湾海峡进行了核战争演习,疯狂扩大侵越战争,直接威胁中国安全。毛泽东说,只要帝国主义存在就有战争的危险,要准备帝国主义可能发动战争。当今世界已经进入原子弹时期,中国没有后方不行。现在沿海地区弄得声势浩大,不搬家不行,搬家是大搬家,不仅工业交通部门要搬家,大学、科学院、设计院都要搬。

武阳说:“东北是我国重工业和军事工业基地,全部在苏联可携带核弹头中短程导弹和战略轰炸机的打击范围之内,沿海工业城市也处在美蒋航空兵力火力打击范围之内。一旦战争爆发,即使敌方不使用核武器,我国大部分基础工业也将毁于一旦,而如果敌方使用核武器,后果会更加严重。您说,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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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阳,做好搬家准备,将我们的核工厂、研究所搬去三线,至少要在三线落地生根、开花结果。”

“你上次提出的将东北101所和房山104室整合成一个部门,国务院国防工办和原子能工业部勘察后决定,中国核聚变基地已另作选址。”

“我们不去鹤城郊外沙曼吨基地吗?”

“选址工作组找遍了大西北和西南,给你们寻到了一个好地方。

”武阳急不可待地想知道答案。

钱旭说:“在嘉州的三江交汇处,有一片峡谷,那里森林茂盛,风姿雅韵,雄奇壮阔。”钱旭把那儿描绘得诗情画意的跟天堂一样美。

“钱先生,我们不是去写诗的,你别把它说得那么美。”

“我当然知道,101所的科研人员,大都是来自大城市的知识分子,让他们搬迁去西南工作,思想政治工作压力大?”

武阳拍着胸脯说:“为国献身,报效祖国,是我们科研工作者的历史使命和光荣任务,没有什么大的压力。”

“好,我要的就是你这一句话。”

 

嘉州1965

从1965年起,全国的“三线”建设拉开了帷幕。国家有关部门迅速展开西南、西北三线建设的具体部署,成立了西南、西北三线建设指挥部。随即成立西南三线建设委员会,负责组织对三线建设项目的计划协调和物资供应工作。

西川盆地位于中国腹地,崇山环绕,物茂民丰,别称“四塞之国”,历代被兵家视为战略大后方。西川对于中国西部地区地位举足轻重。

西川作为中国内陆腹地,自古就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之说。这里四面环山的独特的地理条件,使西川省内的城市形成了以水运为主的交通运输形式,各城市之间大都以长江干、支流水运为联系纽带。西川省因其特殊的自然地理等因素,而成为一个强大的战略大后方。从1965年起,三线建设的大部分项目主要沿成渝、宝成、川黔、成昆铁路干线和长江、嘉陵江、岷江、渠江两岸展开布点,国家将国防科技工业总投资的1/4集中投入在西川。

嘉州地处西川盆地西南部,位于岷江、大渡河、青衣江三江汇流处,具有历史条件、地理环境、自然资源等方面的优势,在川内也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嘉州地形以丘陵和山地为主,地势由西南向东北倾斜,崎岖起伏,天然地对应了“靠山、分散、隐蔽”的三线选址原则。另外,嘉州气候温和,物产丰富,交通便捷,自然也成为三线建设项目在西川的重点布局地区之一。 也就在这个时段,一大批工业企业和国防科研单位纷纷入驻嘉州,308、605、676、696、709、739等,一个个数字化的神秘代号悄然出现在嘉州境内,隐逸在荒坡野地、高山深谷,尤显神秘莫测。

根据三线建设的总体战略部署,“嘉州支重办”先后接待了中央40多个部委来嘉州选址建厂。一批重要的大型国防军工、原材料和机械电子等企业,主要依托成昆铁路高山深谷地带,以及岷江、大渡河流域两岸布局,分散在嘉州城郊及峨眉、沙湾、夹江、五通等区域。

1965年10月,原子能工业部发出《调整战略布局,突击建设三线新基地的行动大纲》。

1965年11月,邓小平、李富春、薄一波等中央领导听取原子能工业部的“三线”选厂工作汇报,并派人察看了新厂址。之后,中央专委正式批准了,在距嘉州大佛4.5公里的海棠园建707所。

707所的建设和原子能工业第一批厂矿企业的建设是一样的。30万原子能工业人为了一句誓言,把使命扛在肩上,他们风餐露宿、隐姓埋名、无私奉献。

最先达到707所的是第一任书记王德明,武阳是第二批来到707所的人。

王德明1913年7月出生于滨江呼兰县,比武阳大6岁。

1949年11月,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和第一野战军,在刘伯承、邓小平、彭德怀、贺龙等的指挥下,联合发起锦城战役。王德明当时是十军二十八师某团政委,在我军强大攻势和我党正确政策影响下,国民党许多高级将领如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等相继在彭县、龙泉驿、郫县、锦城等地宣布起义。被困于锦城的胡宗南乘飞机逃往海南岛。锦城地区的国民党军队已失去抵抗力。

1949年12月,第十军、第十二军、第十六军陆续解放了西川省的11个区市县。

解放嘉州,不仅是将国民党胡宗南集团完全、彻底地围歼于锦城地区,断敌退路的重大胜利,而且是嘉州由旧社会跨入新社会、由贫穷落后走向繁荣富强的历史转折点。

1949年12月12日晚,正在荣县参加解放庆祝大会的解放军十军二十八师某团政委王德明,突然接到上级命令:“迅速西进,抢渡岷江,直取丹棱,切断胡宗南部队最后一条退路。”于是,部队连夜开拔,13日上午到达长山桥。团侦察连报告:发现竹园铺有敌人在修筑工事,似有固守之意。王德明与师长等立即召开各营干部紧急会议,提出采取四面包围、穿插分割、多路进攻的战术,计划从敌侧后实施突击,全歼竹园铺之敌。

13日16时,战斗打响。解放军向敌发起了一浪接一浪的攻击。由于敌军在此进行了5天的准备,形成了以竹园铺场镇为中心的环形防御体系,解放军刚开始时打得很苦,推进缓慢,前进的道路被敌人的强大火力网封锁。面对这种局面,团指挥部果断决定:命令各营暂停进攻,控制既得阵地调整兵力部署,命令一营由北向南协同各营八作战,加强西南方向的攻击力量。

14日凌晨5点,解放军发起对青蛙山、罐子口山、官山的重点进攻。到6时半,敌人的第一道防线被突破。8时整,总攻开始。9时半,战斗胜利结束。此次战斗,毙敌团长以下450人,俘敌1000余人,缴获大量武器弹药。至此,胡宗南部队的所谓“王牌团”宣告全军覆没。

解放初期,因实行党政军一元化的军事管制体制,锦城地区及所属各县市均成立了军管会。对国民党政府原有政权机构,采取按各部门分派南下干部,原地下党组织成员和军管代表接收、管制、改造的办法,组建起人民民主政权机构。

同时,嘉州市迅速组建起市级公安、司法、民政、财政、工商、贸易、教育等工作机构,尔后接管了铁路、邮电、交通、工矿、贸易、金融等14家公营企业。

嘉州全面进入接管建政,王德明转到公安系统工作,任嘉州市公安局政委,负责城市治安管理,肃清敌特,恢复嘉州社会治安。

嘉州是新解放区,他们又是生人,在调查研究,了解敌情开展工作,王德明是费了一番心思。虽然时间不长,但经历不少。这为王德明以后担任公安局局长、县委书记、地委副书记和到707所任党委书记,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第一任书记

1965年8月,王德明接到西川省委组织部通知,让他到原子能工业部报到,他去了京都,刘坤部长找他谈话,告诉他去707所工作。

他有点犯迷糊,大胆地问:“我就在嘉州地委工作,没听说有这么个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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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坤部长说:“两个月前国务院国防工办和原子能工业部勘察后决定在西川嘉州近郊海棠园建一个核聚变基地——707所。考虑到你有地方工作经验,对嘉州地区比较熟悉,我们在与西川省委相商后,省委推荐了你,派你去707所任党委书记,你的任务是尽快把的工作抓起来。”

王德明到达707所时,人员的接待和土建工程已经启动。筹建办公室就设在当年国民党部队军需仓库里。

 

1965年初秋,武阳带领着104室800余名科技人员,从京都乘座列车昼夜兼程到达西川省,然后又转乘汽车开进了嘉州海棠园这片峡谷。

这里只有普普通通的“干打垒”,盘踞在山坳里的一片厂房正在建设中。

这一片山谷里,有一条水系扭动着婀娜的身姿,穿行于充满阳刚之气的大山之间,她时而轻盈地漫步,时而湍急奔跑,让人躲闪不及,驻足观赏。有着厚重文化底蕴的嘉州敞开了胸怀,接纳了来自中华大地四面八方的国防三线战士。

707创建之初,3000余名来自天南海北的转业军人、大中专毕业生、专业技术人员和基建工人汇集到这里。他们住的是用黄泥和一块一块的鹅卵石垒的“干打垒,吃的是山上采摘来的野菜、蘑菇,睡的是竹子通铺床,没有铁锅造饭,用的是陶土的坛坛罐罐,多雨的山区走的永远是泥泞小路。怀孕的女职工,当时若能找到一个被遗弃的茅厕当屋就觉得是最大的知足了。

这些三线战士们,生活上吃了最大的苦,工作上干的是极重要的事。每天,他们身上穿着沾满泥污的衣服,脚上穿着雨靴,爬上敞篷“大解放”,十几里、二十几里,从驻地颠簸到工地,顶着夏日炎炎的烈日或是冬日刺骨的寒流,开山建起了厂房。

曾经有几位因公出山的职工,走到当地老乡的门前,想向老乡讨口水喝。当地老乡看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说话的口音又都是南腔北调,老乡把他们当成了“要饭”的,好心人用竹篮端出几块红薯,让他们充饥。

当时,基地人有三件宝一一水缸、明矾和雨靴。水缸用来贮存山中取来的生活用水,明矾用来沉淀水中杂质,雨靴更是每天不可少地穿在脚上。

山路弯弯,也是因为他们走得多了才成了路。

1965年11月,从祖国四面八方汇集707所的人员猛增到6000人,这对于刚刚成立不久的研究所来说,面临的首要的问题就是要解决“食、衣、住、行、用”五大问题。

第一批到达的建设者,只能暂时住在破旧不堪的营房里,科技人员的家就安排在靠近水塘边的茅草棚中。

为了加强工程的指挥和管理,现场成立了临时党支部和指挥部。王德明任书记,武阳任指挥长,江瑞智、杜健飞任副指挥长。同时,成立了“施工、设计、供应、财务、行政”5个办公室和政治处,现场管理人员、施工人员达6000人,并在嘉州招用了500多名民工。

在这片方圆5平方公里的大山,突然被竖起的铁丝网围住,每个路口都有荷枪实弹的军人把守,对于里面的一切绝口不提。随后,成千上万的青壮年,陆续以招工的形式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来到这里,响应党中央关于“备战备荒为人民,好儿好女上三线发展”的伟大号召,迅速汇集在这片黄土荒丘上,遵照“边勘探、边设计、边施工”的建设方针,拉开了707所 创业的帷幕。

 

大清早,工地的高音喇叭就唱着革命歌曲,催促着建设大军起床,江瑞智、巩昌、姚国才、杜健飞这些从东北101和京都房山抽调来的筹建人员一边洗漱,一边哼着革命歌曲。

一排长长的水龙头,绿色的漱口杯、白色的脸盆和清一色的毛巾,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工友为他们带来了早餐,稀饭加白面馒头。

这里条件确实很差,既没有高楼,也没有其它生活设施,一条弯弯曲曲泥沙路将几个山头连成一片,四周都是荒山野地,杂草丛生,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建设,这对于来自大中城市的青年来说,的确是一次巨大的考验。

在这个带有半军事化色彩的生活环境里,不分年龄大小,不分干部工人,不分先来后到,一视同仁,全部都睡通铺竹子床。

在这通铺竹子床上,体现了阶级情、战友爱。

这年冬天,嘉州冰封雪冻,由于屋顶盖的稻草漏雨,加上地上黄泥巴潮湿,冬天竹子床冰凉,被子被身体烘热后,散发出潮湿的热气,稻草做的垫被沉甸甸、湿润润、硬邦邦的,睡在上面很不是滋味。

当时,有人写了一段打油诗:“竹子床、竹子床,房顶漏雨,床冰凉,走到床下像泥塘。”尽管条件差,生活艰苦,但睡在“耍龙床”上却是经过挑选的有志青年,他们深感肩负的历史使命是何等光荣与自豪。一天的辛勤劳作,累了,他们躺在硬硬的竹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在这块荒山野地里,别说没有一个像样的食堂,一间像样的住房,连一个像样的厕所都没有。面对“一穷二白”的状况,工作区、生活区总平面布置图都尚未绘出的现状,王德明书记与武阳等筹建组领导果断决定,根据已知工程坐落位置资料,本着节约的原则,除了充分利用原住用单位移交的部分简易建筑物以外,集中技术力量,由各工区分工负责,采用“边设计、边备料、边施工”的方法,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建成了满足临时需要的食堂、变电所、宿舍、厕所、浴室、售菜棚、电话室等一批大型临时设施,保证了后续进所职工基本生活需要。

一天晚上,武阳在大渡河边找到王德明。

“王书记,你让我好找啊!”

“武先生,你来得正好。怎么一个人晚上跑到河边来了。”在101所人人都尊称武阳为先生。

“看水思源。”王德明长叹一声。

“我也正是为这事找您。”

“嗯,先抽一支。”王德明掏出一支熊猫香烟。

点上香烟后,王德明问:“101所为何要建在大渡河边?”

“当然是按照靠山、分散、隐蔽的原则。”

“不全对。在西川,峨眉山并不是一座最高的山峰,但她却具有一种无可比拟的文化高度;在中国,大渡河并不是一条最长的河流,但她却具有一种绵延无穷的文化长度。”

“蜀地文化,源远流长。”

“您说得。这一山一水,构成了天府之地万古不灭的精神气象。这一水一山,彰显了蜀地文化的万代精华。我们来到此地,要了解这儿的历史与人文。”

武阳说:“您这么说,我明白了,是大渡河,喂养了大半个西川。”

昔日红军占领的大渡河的光辉事迹,虽然早已注入历史的浩瀚海洋,但留给新中国的却是一个巨大的思辨命题。

目前,最大的困难是职工的生活用水问题,生活区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工人、部队已达万人,仅靠嘉州专署给他们打的三口水井,艰难地维持着一万人生活用水的供应。

王德明说:“你找我是不是职工的饮水问题?”

“是的,我有一个想法,能不能先购置抽水机船,建一个简易水塔,先解决工人的用水问题?”

王德明边走边说:“可以,你先做一个方案,集体研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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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渡河引水到研究所有一段距离,除了引水管,加压泵,还需要对河边取水源和铺设水管的路线进行测量。武阳第二天清早就组织技术人员来到了大渡河勘测。

一个月后,筹建组购置抽水机船,船上安装了两台30千瓦多级水泵,岸上架起一座简易的钢制水塔,铺设管道5000余米,解决了生活用水和建筑用水。

 

1965年11月,在武阳先生的主持下,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基本上完成了707所设计任务。

1965年12月,第二研究设计院将重新设计的方案呈报原子能工业部审定并通过。为抓紧完成101所基建规划工作,根据原子能工业部主管局的指示,在东北101所和京都104室党委的双重领导下,组成了新的101所基建规划小组。

工程总图审查会议在锦城市总府街70号召开,这次会议由西南化工机械管理局主持。会议听取了707工程总图方案设计经过、设计原则和钱旭副部长参加的京都三次审查会议经过的707所 工程建设的依据和规范,指导工程建设。

在原子能工业部党组、锦城总指挥部、西川省委、嘉州地委、嘉州县委的领导与支持下,707工程建设在嘉州海棠园的各项施工前的准备迅速的开展了起来。

 

707迎来第一批大学生

1966年,尚文玉从西北电讯工程学院毕业分到西川,一共6个人,千里迢迢从西安来到嘉州。尚文玉是西川宜宾人,那5个人分别是:程宗武、周桂明、张相德、王朝发、薛涛涛,他们居住在山梁上搭建的席棚子里,两年后,才搬进基地房。

尚文玉说:“707所的伙食还不错,菜是5分钱一份的南瓜与1毛钱一份的煮黄豆。粮食定量38斤/月,尽管成天体力劳动,我也吃不完。”  

当时,尚文玉买了一个竹壳温水瓶,花1.80元。后来“搬家”,搬到原慧园街屠宰房的一间屋子,几个“臭老九”(他们自己调侃,这样称自己)挤在一个屋子里。还买了个铝锅,有时,自己下面条吃。在屋檐下面,用砖头围成灶,捡些柴火烧饭炒菜。

其实,真正的工程“主战场”是在大渡河对面峡谷里,基建启动时,京都原子能22、23公司等单位早就开进工地做施工准备。嘉州火车站每日进货几十个车皮,有时高达120个。进入现场的运输汽车达5000台,施工队伍已经15000人,日夜奋战。

十里峡谷,热火朝天,组织指挥这样的“战役”,你不得不让人佩服。

707工程现场,15000人的队伍,每月供应粮食超过58万斤。比当地原来的销售量增长数十倍,仓库容量、调运都非常困难,王德明书记经常去嘉州地委调粮,为了保证基地建设,保证正常生活,非常不容易。

不过,事情总是有两面性。他们刚去的时候,鸡蛋两三分钱一个,于是狠劲地买,不与老乡讲价的。后来老乡要“提价”,他们才慢慢学会讨价还价。

尚文玉去的时候,嘉州海棠园的鸡蛋已经五六分钱一个了,核桃两三毛钱一斤,木耳两三元钱一斤。那些从京都104室来的,因为工资类别高,加上事业费等,属于“高薪阶层”。比如大学毕业生转正的,工资75元(嘉州的才39.5元),加上18元事业费,两项就93元,还有别的收入而在嘉州本地参加工作的大学生,两项只有57.5元,两边收入对比,自然京都来的科研人员根本不在乎钱。见到好东西就买,木耳、核桃、天麻、杜仲等,买来大包大包地找人带到外地,或者邮寄外地。别的地方来的人只能干瞪眼。当然也买,每次都象征性地买一点点。尚文玉后来也买木耳、核桃,偶尔买点天麻,带回家。   

最有趣的是,刚去时,有的干部不好意思买老乡的东西,甚至,有人觉得这好像是资本主义尾巴吧?尚文玉怎么去参与呢?经过一段时间耳濡目染,他们也不得不去讨价还价了!  

当地老乡到嘉州慧园街赶集,为了卖个好价钱,头天下午就要出门,带上干粮,走一通宵山路。于是,有人很早地就出门,到很远的地方去“拦截”,老乡不知道行情,就以比较便宜的价钱卖了。  

物价“上涨”,当地拿工资吃饭的人们意见可大了,而农民可高兴了。707所给当地以及周边农民带来的巨大好处,不仅仅是这些。  

尚文玉睡的是铁床。脑袋碰到床头角钢,疼得要命,于是,用草绳缠上。有一段时间,屋内有奇臭,找不到原因。过了许久,把缠角钢的草绳拆去,发现有一只干了的死耗子。  

星期天,班长程宗武,江苏徐州人,戴一个小眼镜,看上去精瘦,可他的身上有肌肉很壮实。班里为了改善生活,程宗武班长组织他们一起去爬山。大伙捡了许多野蘑菇,晚上一煮,香气扑鼻。王朝发,重庆大学高材生,非常活跃,馋得口水直流,连当晚单位在慧园街剧场举办的文艺晚会都没有去看,边煮边尝,结果他成了中毒“冠军”。

那天,尚文玉被杜健飞主任叫他去加班,他只是品尝了几口,最后,凡是吃得少的几个人都没中毒。蘑菇中毒之后,707所下了一个通知,星期天禁止职工去山上捡蘑菇。

651装置的研究工作辛苦,他们住在一起的年轻大学生也有乐趣,由于经常加班没有时间去理发,几个人“凑分子”,买了理发推子、剪刀、梳子。

他们都学着理。三个月换一种发型,广西桂林的奎大么水平最高,“客户”特多。第一个让尚文玉动剪,做尚文玉的“试验品”的,是西川大学毕业的校友周桂明,西川自贡人。他一个头,让尚文玉理了约两个小时。最后“杰作”,界限分明,上面成了“盘子”,人见人笑,周桂明回之以笑,说,“失败是成功之妈”;以后周桂明的头成了尚文玉的“常客”。  

理发次数多了,尚文玉 的“水平”也提高了,甚至还有点“小名气”,许多老职工也找他理发。几年后,从西安调来的阳星辰教授,也成了他的“常客”。后来, 尚文玉成了707所理发水平最高的人,星期天还主动上路去给山民理发,都是无偿服务,没有想过要任何回报。(几十年过去了,尚文玉的儿子尚国骥技师,还保存着他们父辈几个人凑钱买的推子)。  

尚文玉来这里工作时,505工程已经结束,他参与了“中国人造太阳一号”651装置研制的全过程。的确,即便从现在来看,中国人造太阳一号设计建造的重要性和深远意义都足以让任何一个参与者与有荣焉。

尚文玉说:“领着我们上山干活的程宗武班长,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看上去瘦瘦的,可身上全是肌肉,忒壮实。嘿痴嘿痴地抬石头、砖头、水泥什么的,身先士卒,从没见他‘训’过人。”

20年后,程宗武一步一步当上了707所(后改为707院)的党委书记(地师级)。

他们抬着砂石爬坡,喊着号子,期间,有几个活跃分子,比如周桂明、广东女孩薛涛涛等,把劳动情景编成诗歌,激情朗诵,或者来段快板,或者背段毛主席语录,宣传鼓动一番,让人喜笑颜开。

那个时候707所实行军事管制,军代表说了算。王德明书记、武阳所长已经靠边站了。707所设有营、连、排、班四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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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文玉所在的连队,连长是姚国才,指导员叫刘志敏,刘志敏是军代表,他风湿性关节炎严重,他们穿单裤,刘志敏已经穿毛裤,还“带头”与他们一起干活。大家叫他活着的“焦裕禄”。

尚文玉从西北电讯工程学院毕业直接来到707所,所以,过段时间就请假,回去了几天。回来后,有人告诉他,要扣工资。刘指导晚上就找他谈心,他说:“按照规定嘛,该扣就扣。”

刘志敏笑笑说:“扣工资不是目的。是要让你记住规章制度必须遵守。”

尚文玉点了点头。

707所召开第一届学习毛主席著作先进分子代表大会。事前,所政工组组织一班人分别撰写先进人物“活学活用”地讲用材料。尚文玉分工写程宗武班长“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打破禁区”,较长时间冒着生命危险,在高压电线下面开吊车抢卸铁路运输物资的动人事迹。尚文玉找了好多人“采访”,然后,一人主笔,集体讨论,反复修改后定稿。没想到这份材料受到“老九”们的赞扬。

与此同时, 经过个人书面申请,组织上调查,批准尚文玉与对象结婚。征得尚文玉同意,父母把婚礼即办酒席日期,定在所里开过代表大会之后的(星期六)。包括几十里远的亲戚,家里人都走路去通知了。谁知道,“会”到临头,不知什么原因要推迟几天,这下尚文玉的“周密部署”乱了套。说实在的,他想看着“作品发表”,分享那种快感。最重要的是,当时流行这样的时尚。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于是,他置“小事”于不顾,等着参加“大事”。17日下午,接到一封电报:“父病危,速归”。指导员刘志敏问明情况后说:“傻小子,快回家吧!” 

第二天傍晚赶到家,亲戚们都走光了。尚文玉这才知道,是他的大妹妹替他做新郎官,履行了所有礼仪。

707所的探亲假仅12天,总共约20天的假期,一眨眼就过去了。10个月后,儿子出生时,尚文玉也没有回家。妻子来信要他给儿子起名。想了好久,取了个自认为含义深刻的名字——尚国骥。希望儿子国骥长大后,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结果他儿子不读书,不上学,让他们费尽了心力,操碎了心。(尚国骥的事情在此不表。第二部《造太阳》中详叙)

此时,嘉州工地是热火朝天,大干快上一片繁忙的景象。跟随在武阳身边的有三个人,姚国才、江瑞智和何琪芳。

 

风雨之夜

何琪芳是一个女同志,刮风下雨,从来就没有拖过后退。

腊月的嘉州天气异常寒冷,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何琪芳值夜班。由于天下暴雨,晚上九点多,何琪芳还没吃晚饭。江瑞智从基建厂房出来,看见临时仓库亮着灯,他小心翼翼推开大门。何琪芳裹着一件单薄的衣服坐在材料边,瑟瑟发抖。

何琪芳看见江瑞智来了,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吃饭了吗?”

“我不饿,今晚还有两车水泥要入库,估计雨下得太大了,车在路上耽搁了。”

江瑞智转身就往外跑,何琪芳喊着:“我话还没有说完,你怎么就走了呢?”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会儿,江瑞智推门而入,气喘吁吁地说:“我看你脸色不好,估计是饿的,我就……”

江瑞智一边说,一边用手从怀中掏出一袋小笼包子。

“这个还热的,你快吃,别饿坏了身子。吃完后,回家去休息,今天晚上交给我了。”

何琪芳看着江瑞智憨厚老实的外表,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平常很少与人交流的留苏博士,也能这么体贴人,让她莞尔一笑。

“我不饿,你看你身上全湿透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你哪能不饿呢?快吃吧!”

何琪芳接过他手中热气腾腾的包子,点了点头。

那个晚上,江瑞智一直陪着何琪芳。凌晨两点,窗外的雨停了,司机送来了两车水泥。正如何琪芳所料,由于下暴雨,嘉州大桥封了,直到雨停后才通行。

民工卸完水泥已是凌晨三点。此时,两人也没有睡意,便靠在包装材料上聊天。

东北101与京都104室合并时,江瑞智是101所的副所长,何琪芳是一般的科研人员,这次作为骨干抽调到嘉州海棠园参加707的建设,虽然,也听人私下地议论过江瑞智,在苏联时有一个恋人,因为,不愿意去东北101所工作,两人散了。打心眼里,何琪芳是敬佩这样的男人。

还是江瑞智打破了沉默,笑了笑说:“芳芳,你既然不愿意回去,咱们就聊聊天吧!”

何琪芳是湖南人,大家都叫她“湘妹子”或者是“辣妹子”,说话直爽,不太喜欢绕弯子。在她的身上“辣”,不是清辣,不是火辣椒,就像她的名字何其芬芳,天生丽质,钟灵毓秀,转身望了望身边的男人。

江瑞智是1937年出生,比何琪芳年长6岁,成熟稳重。由于工作繁忙,加之,心中对伊莱雅余情未了,只是把何琪芳当作妹妹一样关爱。

何琪芳满脸狐疑:“聊什么呢?”

“聊什么都可以的。”

“听说东北的101所和京都104室马上就要往将迁了吧!”

“嘉州是一个好地方,跟你们湖南长沙天气差不多,你喜欢这里?”

“喜欢啊!你呢?”

“我服从组织安排,个人没有什么要求。”

“101所来这里打前站一共有多少人呢?”

“三个人啊!”

“不会吧,这么少啊!”

“真的,你、我还巩昌。”

“嗯。”

“芳芳,你是哪年出生的。”

“你问这个干吗?不知道女孩的年龄不能打听吗?”

江瑞智摇头说:“真不知道。”停顿了一会儿,又问:“除了年龄,还有什么不能问呢?”

“看来你真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

“好的,谢谢。”

“干吗这么客气呢?”

“看来这是我的短板,请赐教。”

“还有三件事不能问的。”

“哪三件呢?”

“第一,女孩的体重多少?第二,你鞋跟多高?第三,你谈了多少次恋爱?是vierge(处女)吗?”何琪芳讲第三点时用法语说的,说后,有些羞涩。没有想到江瑞智在苏联留学时,主修法语。

“受教了。I'm sorry。”

“不知者无罪,没关系的。”何琪芳说完,莞尔一笑。

昏暗的灯光下,银铃般的笑声,将江瑞智带到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那是江瑞智心中挥之不去的“莫斯科”情结。在莫斯科郊外他与伊莱雅有过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刻骨铭心。他们约好了“从今之后,永不相忘”。

在雪地上,伊莱雅主动邀请江瑞智跳舞,然后,江瑞智唱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当江瑞智唱得如醉如痴时,伊莱雅配合着,轻轻地吟唱,多年之后,一旦江瑞智遇到困难与无助时,他总会在心里轻轻唱出:“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树叶在沙沙响/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 /多么幽静的晚上/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河面泛起银色月光/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在这宁静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江瑞智感叹:那是一个多么美妙又令人神往的世界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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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江瑞智一直保存着伊莱雅临别时送他的那本绿色的日记。其中,有一段话他至今还能背诵:我在堤岸边,在万泉之源,等你坚实的吻。虽然,分隔是一种牵系,锁住了青春的鸣噪;虽然,年轮的翱翔是一只孤雁,但我却懂得涨起的春潮,是不会断源……日记很美,袒露了一个23岁女子思春的情结,那个温玉的年龄,总是那么羞涩软糯,温婉动人。

何琪芳见江瑞智不说话,用胳膊衬顶了一下他,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在想你的初恋情人呢?”说后,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哪有什么初恋情人。友谊,革命友谊而已。”尽管江瑞智说得冠冕堂皇,但还是掩饰不了自己内心的慌张。

何琪芳见好就收,问道:“谈一谈巩昌博士吧!”

“巩昌,毕业于京都大学物理系,留学法国,1962年获博士学位。回国后,在东北101所工作。”

“太厉害了。”

“这次抽调嘉州,他主动报名,西川是他的家乡,工作更加积极了,现在是武阳先生的得力助手。”

“你也很优秀的,今后,在聚变研究方面还得多指导一下。”

不知不觉,窗外已见一丝光亮。

江瑞智站起来,双手扫了扫衣服上的灰尘说:“天快亮了,我们去食堂吃早饭吧!”

“你先去吧!我得等接班的同志来,才能下班。”

一个不眠之夜,在海棠园的工地仓库,两颗火热的心在渐渐地靠近。

 

情不知所起 一往情深

这个暴雨之夜,王德明任书记、武阳指挥长,技术科长姚国才、设计室主任杜健飞、规划室及后勤服务等人,都坚守在岗位上。

凌晨一点,上官雪儿收好设计图纸,关好房间的灯,离开设计室,沿着一条蜿蜒的曲折小路,向临时宿舍走去。

山里的暴雨说来就来,瓢泼大雨来势凶猛,一会儿,上官雪儿的上身就被雨淋湿了。打着手电,高一脚、低一脚,冲进一片灰蒙蒙、阴沉沉的雨幕里,豆大的雨点已经变得又急又密,从各个方向冲刷着四周的坡地和山冈,又汇集成千万条混浊的溪流,一路飞溅着泥浆和水花,把各个工号之间的道路破坏的泥泞难行。

女职工宿舍离安装车间大约有一公里,平时这条坡路风景优美,现在却变得又滑又陡,她每走一步都会担心,下步会不会摔倒。凹凸不平的山路,残枝败叶裹挟着脏水烂泥,头顶冷风,衣披苦雨,让她苦不堪言。突然一个失重她摔倒在地,然后顺着坡一路往下滚去,身子被路边一块大石头拦住,大雨从头顶灌入眼里嘴里,两眼发暗,头晕沉沉地昏了过去。

一个声音在喊她:“上官……上官……你来了……”

这在哪里?周围一片漆黑,谁在喊我吗?是的,她听出来了,就是她的名字,怎么一遍又一遍地喊?她没答应。她记得自己是从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一个男人的声音又在叫她了,声音很有磁性,只是看不清他的面庞……一会儿,陷入了混沌,一会儿,陷入了寂静。

当上官雪儿真正清醒后,才明白自己所在的地方,据说已是第三天。她努力地回忆,但只能勉强记得暴雨之夜,在回家的路上,她摔倒了。

她努力地睁开眼,看到了白的墙,白的柜,白的床铺,还有悬挂在头顶的吊瓶和针管。她想看到那个声音好听的人,是她的主治医生,一个年轻帅气的军医。她终于弄明白了,她是在医院里,躺在病床上。那一个年轻帅气的军医,走近她的床边,看了看挂在液架上的点滴,然后,转身离开了病房。

杜健飞用力推开了病房的门,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瓶。

“雪儿,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是你把我送来的吗?”

“嗯。”

上官雪儿看着杜健飞疲惫的面庞和无神的双眼,无力地说:“辛苦你了。”

“喝点鸡汤吧!”

上官雪儿点了点头。

杜健飞装了半碗鸡汤,然后用勺子一勺一勺的喂着她。

上官雪儿喝了几小口后躺下。

“好喝吗?”

“嗯,好喝,谁做的?”

“王书记夫人,陈姝嫂子煲的鸡汤。”

“请代我谢谢陈姝嫂子。”

杜健飞倒了一杯温开水,又喂了上官雪儿几口。雪儿摇了摇头,弱弱地说:“健飞,谢谢你。”

杜健飞讲述了那天晚上救她的全过程。

凌晨一点多,杜健飞发现一张设计图与施工图有误,于是,他离开厂房去雪儿那里查一下资料,走至资料室外,房间里一片漆黑,门上挂着大锁,他立即去了门卫,值班的保卫人员告诉他,上官主任刚下班。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担心雪儿在回家路上出事,他加快了脚步,希望能够追上雪儿。

结果就在他发现雪儿身影不到10米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雪儿摔倒了,自己是那样无能为力。

他抱着她,在风雨之中狂奔,到了医务所,值班医生用手电看了一下雪儿的瞳孔,着急地说:“杜主任,我给你联系嘉州军区医院,她摔得很严重。必须马上送走……”

杜健飞讲的伤感,这带有磁性的男中音中有一份自责,也有一些无奈……

雪儿听的很感动,两眼一直在流泪。

在那张床上,雪儿住了整整十天。在那段日子里,纱布,吊瓶,绷带,动不得的腰,转不了的头,天旋地转,浑身胀痛,这些都困扰着雪儿,威胁着雪儿。

三天前,几乎就是靠吊瓶里的药水维持着她的营养。醒来后,杜健飞开始用调羹喂她喝粥,甜的咸的杂味的变换着花样,这样一喝就是好几天。杜健飞偶尔也会剥一个香蕉送到她嘴边,喂给她吃,这东西她一直很抗拒,但每次都耐不住杜健飞的唠叨,也就勉强吃上几口。那些日子基本就没下过床,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吃喝倒好说,难为情的是体内赃物的排空,一个盆,放到床上来,拉了帘子,掀了被子,再盖上被子,她像个废物一样任人摆弄。

杜健飞毕竟是一个男人,有时候,她没办法放松自己,拉不出来。因为腰部骨折心肺挫伤,头上还贴了纱布戴了网帽,手上还打着针挂着瓶……偏偏又便秘,连死的心都有。

其间还要去各个功能室去做检查,前三天,杜健飞与姚国才抬着担架,穿梭于各个科室之间做检查,真的很辛苦。而且在做脑电图时,她上床就吐,呕吐物里尽是血,每次一呕吐杜健飞就害怕,怕她凶多吉少。

同室的周湘菱说:杜健飞很担心她的身体。

在那些日子里,来了一拨又一拨人,武先生和他的夫人宋香,王德明书记夫人陈姝嫂子,巩昌、刘婠莹,姚国才、曾莉娜、周湘菱等人,他们带来了真诚的问候,也带走了她无尽的歉疚。

怎么也没想到,一场飞来横祸,一些真诚问候,让她突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有那么多人希望她健康活着,幸福地生活……

住院的日子真难熬。前十天,因为卧床不间断地挂吊瓶的缘故,上官雪儿的精神几近崩溃,总以为自己大概要患上焦虑症。十天后,主治医生告知,没有生命危险了,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离开时,她才知道自己之前住的是重症室,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被签了死亡责任书的高危病人,最麻烦的伤不在腰部而在头,最骇人的不是心肺挫伤而是头部淤血,是那个什么视网膜下腔出血。原来自己竟然从死亡线上捡回了一条命。想到这些,雪儿心里是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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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以后,上官雪儿总算可以下地走一走了。又过了一个星期,医生告诉她每天早上7:50~9:50到高压氧科做康复治疗。坐在舱中,看着身边几位白发老者,闭上眼睛,她感觉自己有多幸运。

一晃一个半月过去了,医生通知她可以出院了。

出院那天,707所派来了小车,杜健飞买了玫瑰花,提着水果来接她。周湘菱帮她打点行装,离开了嘉州军区医院,回到了温馨的聚变所。

 

第四章  醒 梦

 

人生在世,虚浮不定。醒梦就是破晓之意,天明了,入梦的人才懂得意境优美。


一场特殊的婚礼

上官雪儿回到707所不久,就答应了杜健飞的求婚。1966年元旦,聚变所举办了一场特殊的婚礼。

江瑞智与何琪芳,杜健飞与上官雪儿,两对新人牵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在物质匮乏的六十年代,婚礼一切从简,没有手表、没有单车、没有缝纫机经典的“大三件”,两个人把被褥抱到一起,同事们在一起吃点糖、花生、瓜子。集体婚礼上,热闹而隆重,新郎和新娘要婚礼现场要当众吃一个悬吊在空中的苹果,谈一谈恋爱经历。

王德明书记作为证婚人,发表新婚祝词。

王德明说:今天是一个好日子,我们共同见证两位新人,同时牵手步入婚姻殿堂。

707所刚刚创建,不能够给你们更好的条件。但是,你们都有一颗热爱祖国,热爱核聚变事业,这就足够了。

好的婚姻,是相亲相爱的伴侣,同时也是亲密无间的挚友,要懂得经营,检验的唯一标准是时间。希望你们不畏将来,不念过往;不忘初心,如此安好!

好的婚姻,要懂得包容。人生漫长,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无论富贵贫穷,疾病与灾难,都要不离不弃,忠贞相守。为人处世要常思过往,常念相助之人,以事业为重,相互学习,共同进步。

天地有常,周而复始,见证岁月峥嵘,感恩浩荡乾坤!

祝:你们新婚快乐,早生贵子;事业有成,白头偕老!

武阳接过话筒说:“希望你们在以后的工作和生活中,探求创新,各有建树,恩恩爱爱,一生幸福!”

王德明、武阳的讲话报以热烈的掌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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