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纺厂恋歌

ZPXS 026



小引

 

撕碎人心的呼喊声: “有人撞车自杀了。”

人们奔向现场,岳馥馨已经躺在血泊里。

山果钻进人群,失声地:“馥馨……”

他抱起她的尸体,眼前一阵昏花,也昏倒在血泊里……

人们一阵忙乱。

小山挤进人群:“妈妈!爸爸!……”悲痛万分地捶打着胸脯,“我是个混蛋啊!是我一时糊涂害死了爸爸妈妈,我是个不可饶恕的混蛋啊!”他撕心裂肺地哭着、叫着、悲痛欲绝。

小馥也来了,她扑在父亲身上:“爸爸……”

哭声。哭声。

小馥抬起泪眼,对小山:“小山,你是我哥哥……”

小山:“妹妹……”

小馥站起来:“哥哥,这是你的生身父亲,你的母亲已经去了,快把父亲送到医院抢救吧。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再也没有力气伺奉父亲了……”

说完,转身走了。

小山:“妹妹,你要上哪儿?”

小馥:“不要管我,这里有你的生身父母……”

小山:“妹妹,你也要寻短见吗?”

小馥:“不,当我想死的一刹那……我又感到这世界是那么美好可爱,我还这样年轻,我爱父亲,我爱哥哥,我爱弟弟……哥哥,放心,我不会死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山痴呆呆地望着她。

秋雨绵绵……

夜晚。医院里。小山静守在山果的床头。

山果有气无力地:“馥馨,你在哪儿呀?下辈子可要嫁给我呀……馥馨……别忘了,下辈子……嫁……我……”

山果头一歪,与世长辞了。

哭声:“爸爸……”

低沉的歌声起:

人间烟火太匆匆

燃烧大地与苍穹

稍不留神随火去

一腔痴情伴始终……

紫雾缭绕的千山山峦。青松翠柏掩映下的尼姑庵,香烟袅袅……

面皮白净的秦小馥,身着青衣,青裤,青帽,青鞋……双手合什,在闭目养神。    她口中念念有词,谁也不知道她在叨念着什么……

 

第一章

 

秋雨绵绵。伞。满街的伞,走动的伞象一条伞河。随着勾人思念的音乐,好象又勾起人们对生活的深沉的认识。

生活确实就象棵棵五味子,饱含着酸甜苦辣咸的味道,生活也象是一条长长的河流,激荡着喜怒哀愁乐的浪花。

爱情是什么,就象一团乱麻,梳不开,理不开,伴着终生的无奈……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送走了人生悠悠的爱情歌剧……

街上,伞的河流。红伞、绿伞、黄伞、花伞、黑伞……形成了伞的河流,一直涌向麻纺织厂的车间。

精纺车间,翼锭精纺机满载着纱锭在飞快转动。

织布车间,“卡达”“卡达”,机台轰鸣,女工忙碌。

整理车间,麻布象流水,慢慢悠悠地流向高高的压光机。

又回到街上伞的人流。伞、伞、伞……

一把黑伞慢慢停下来,伞下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妻,愁容满面,泪水横流。丈夫四十八、九岁,他叫秦怀心(原名秦山果)。妻子,四十七、八岁,她叫岳思果(原名岳馥馨)。

馥馨推开他的手:“山果……”

山果:“叫我怀心吧……”

馥馨把一包东西捧给他:“怀心,不要送了,这是我亲手给你缝的衬衣衬裤,拿去穿吧……”

秦山果接过东西,深情地:“馥馨……”

馥馨:“不,我叫思果……”

山果撸下手表:“思果,这块罗爱斯手表该你戴了……”他把手表给她戴上,捧起她的手,“多保重……”

馥馨用泪眼深情地盯着他,微微点头。

山果又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卷:“这个你带着吧……”

纸卷摊开,是一张离婚证书

馥馨丢下伞,紧紧抱住山果,两人抱头痛哭,离婚证书掉在山路上,任秋雨淋着……

每个人的人生岁月都是一个故事。这对老夫妻他们已经办了离婚手续,为什么还依依难舍,情深义长,故事该从哪里开始呢。

……夜。化纤城的灯光,晶莹璀璨。

生活区,鳞次栉比的楼房。

透过一家窗口,室内空荡荡的,风吹着淡绿色窗帘。不多会,门开了,进来一个穿着漂亮连衣裙的漂亮姑娘,她叫秦小馥,二十三岁,身后跟着她的弟弟秦力,二十岁。

秦力:“姐姐,《忠诚》电影票这两张你和爸爸的。”

小馥:“老头别看了,我都要了。”

秦力:“姐夫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

小馥:“有那么点眉目,你别急吗。”

秦力:“那把电影票给爸爸吧?”

小馥:“老头一天就知道写写写,我们姐弟俩真是命苦,从小失去了母爱,现在也没有父爱,唉……”

秦力:“看你说的,爸爸忙于写作。”

小馥轻轻推开父亲的门,姐弟悄然向屋里看看,只见秦山果伏在桌上睡着了,桌上摆满稿页,笔触在稿纸上,赤着的两只脚插在凉水盆里。

姐弟俩进来,一个抱着左脚,一个抱着右脚,从水盆里抬出来,轻轻放在托鞋上。然后,姐姐一挥手,关上门,姐弟悄然走了。

秦山果醒来,伸伸腰,站起来,不小心一脚踩在盆沿上,水撒了一地。他拿起拖布胡乱擦了两下,走进厨房寻东西吃。

厨房里空空的。他又拿起暖瓶。也空空的,他点着液化气罐,烧上水,又回房里写起来。壶水开了。开水溢出来,熄灭了火。    秦山果象闻到了什么气味,到厨房一看,赶忙关掉液化气罐,推开窗子……

窗台兜子里,他发现了一块干巴面包,回身又倒了一杯水,又坐进椅子上,边嚼着面包,边凝思着……象有一个主意拿定了,他拿起笔,在一张稿纸上写着。

“婚姻介绍所负责同志:

在十年特殊的岁月,我受尽了迫害,妻子为了保护我的诗稿而遭灾去世。现在子女一天天长大了,儿女都在热恋中,他们不懂生活,也不关心我,俗语说,无妻不为家。这种毫无温暖的家庭气氛,使我无法忍受……

“……在报上看到婚姻介绍所的报道后,我曾欣喜地前来求援,但一见牌子上‘青年’二字,我又望而生畏了。因为我已经是五十岁的老头了,你们能成全我吗?

市文联 秦怀心”

青年婚姻介绍所的办公室里,两名女同志正在看信。三十多岁的田云念给二十多岁的谷峪听。

田云把信放在桌上,思索着。

谷峪:“田姐,多新鲜,老头还要搞对象。”

田云摇摇头:“小谷,有没有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来登记的?”

谷峪:“没见过那样风流老太太。老头我们还是不管吧?”

田云:“小谷,别忘了我们的职业,要跳出世俗偏见,老头老太太我们也要成人之美。”

谷峪脸一红:“那……”

田云:“慢慢遇嘛,你先回封信。”

突然,谷峪眼睛一亮:“我家邻居可有个相当的,就怕人家不干。”

田云乐了:“你谈谈情况……”

 

第二章

 

辽阳化纤总厂第九小学木牌的前面,

岳馥馨手里拿着音乐教案和音乐生活杂志,从校门前台阶上走下来。这儿,人来人往。有人经过门前时,见到她,热情打

招呼:“你好,岳老师!”

岳老师和平时的习惯一样,脸上依然是严峻寡笑的神态,微微点头,自行其路。

岳馥馨今年虽然已经四十七、八岁了,看上去要比她的年龄年轻许多。通过她的眼光和神态,依然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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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馨在路上,有人不想跟她打招呼,而且还在她擦肩而过时,背后说上一句:    “哼,就象谁欠她八百吊!”

路上行人很多,可是馥馨如入无人之境,独自径直地走着。到家了,她在钢琴前坐下来,打开琴盖。

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弹动,琴声充满着忧怨和怀念。远方传来淡远的但又勾人思念的歌声……

 

啊,我真惋惜,

在我们相恋的岁月里,

我为什么不请你唱支歌呢,

以留进我永久的记忆……

 

外表冷漠的岳馥馨,内心里却有股火在燃烧。她的歌声甜润,忧郁而动听。

 

那时候的歌声一定优美,

那时候的歌声一定甜蜜,

可惜,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谁会想到分离,

幸福的时光,

安排不进任何插曲……

 

不知什么时候,谷峪已经站在馥馨家的门口了,她被这忧伤而迷人的歌声惊呆了。

突然,岳馥馨扑在琴上哭了。歌声也终止了。

门外,谷峪神情有些紧张地敲着岳家的门。屋里,岳馥馨听到敲门声,站起,用毛巾擦去泪滴,去开门。门开了,谷峪热情地:“岳大婶!”

馥馨:“啊,是小谷同志。”

她把小谷让进屋里坐下,给她倒杯水,问:“小谷,我们是邻居,可你总不到我家作客,今天这是……”

谷峪:“您的琴声把我吸引来的。”

馥馨:“胡乱弹着玩儿。”

谷峪:“太好听了,大婶,是你作的曲子吗?为什么不送杂志社发表?”

馥馨:“我的曲子从来都是发表在心页上的。”

谷峪:“那何必呢?怕别人学唱?”

馥馨岔开话题:“小谷,你在哪儿工作呀?’’

谷峪:“婚姻介绍所。”

馥馨:“是个美差事,能延年益寿。”

谷峪长睫毛往上一挑:“是吗?”

馥馨:“都说介绍一对,多活十年嘛。”

谷峪:“哟,大婶,我还能活千八百岁呢。”

馥馨:“怎么样,还有小青年去登记的?”

谷峪:“有,多着哪,还有老头和老太太呢。”

馥馨:“真新鲜,那也是风流老太太。”

谷峪:“大都是年轻时在爱情上有过创伤。”

这句话触动了岳馥馨,她低下头,不说话了。

谷峪盯着她。

沉默。

馥馨为了打破僵局,随便问着:“小谷同志,你是有心给我儿子小山介绍对象吧?”

谷峪:“你家小山还用咱们介绍,小伙儿多帅呀,大姑娘在身后排着队。”

馥馨揶揄地点了点头。

谷峪再也憋不住了,试探着:“大婶……我想……”

馥馨机敏地:“你有什么事吧?”

谷峪:“大婶,你别生气,我想,我想……你是不是想成个家……”

馥馨惊疑地:“我这不是有家吗。”

谷峪:“我是说……”

馥馨哈哈大笑:“你大婶年轻的时候都没想过,现在半辈子了,我也没疯。”

谷峪:“大婶,说真的,前天有个四十八、九岁的半大老头让我们帮忙,我看挺合适。”

馥馨:“谈点别的吧,小谷。”

谷峪:“大婶,岳小山都长大成人了,也快成家了,你年龄又不老,何必不找个老伴,少年夫妻老来伴嘛。”

馥馨有些反感,但出于礼貌,她说:“我看你这是职业病吧,介绍对象怎么介绍到我的头上来?”

谷峪有点尴尬:“这……”

馥馨给她下台阶:“不瞒你说,头十年或头二十年,给我介绍对象的相当相当多,可我连看都不看。”

谷峪:“那……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在爱情上也有过创伤?”

馥馨:“创伤?够写一部书。”

谷峪:“给我讲讲好吗?’’

馥馨:“事过境迁了,不谈那些。”

谷峪天真地:“讲讲吧,我最爱听爱情的故事。”

“不。”馥馨已经站起来了。

谷峪也站起来:“大婶,惹你生气了。”

馥馨:“没关系。”

谷峪:“那我走了。”

馥馨:“我送送你……”

 

早晨。婚姻介绍所里,田云问谷峪:“怎么样,旗开得胜?”

谷峪泄气地:“旗倒兵散。”

田云:“慢慢来嘛。”

谷峪:“一点门儿都没有,油盐不进。”她打开抽屉,“不过,我了解到她年轻时的爱情创伤倒挺严重的。”

田云:“你没跟她谈谈这老头的条件?”

谷峪:“没有。田姐,你再去一趟吧,听听她的爱情故事也是收获。”

田云:“成人之美嘛,我当然要去,她叫什么名字?”

谷峪:“岳思果。到时候我陪你去。”

 

走廊。谷峪领着田云又来敲岳家门。

门开。岳馥馨探出头。

田云:“您叫……”

馥馨:“我叫岳思果。”

田云:“岳老师,又来打扰你了。”

馥馨:“欢迎你们来。”

谷峪:“这是我们田主任。”

馥馨把她们让进屋,倒水。

田云:“岳老师,别忙,我到小谷家顺便看看你老。”

馥馨:“别客气”

田云坐下以后,觉得无话可说,就开门见山地:“岳老师,我们这也许是害了职业病缘故,一发现有相当的,就想磨磨嘴皮子。”

岳馥馨默默地听着。

田云:“最近,我们发现一位老同志,四十八、九岁,儿女都大了,我们总想帮他成个家,你看这合适吗?”

馥馨心不在焉地:“你们的事,你们看着办吧。”

田云:“这不光是我们的事,也是大家的事,听说老师你年轻时,带着儿子过日子真不容易,现在儿子大了,还是……’

馥馨不耐烦了:“田主任,你们的一片苦心我领了,不过,我是个直性人,恕我直言,我从小就不赞成什么介绍婚姻,婚姻不应该是介绍的,介绍婚姻实际也是包办婚姻。婚姻不该出现第三者。两个人原本互不相识,凭别人一介绍就搬到一块去了,这种感情上的生搬硬套能幸福吗?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很不道德的。”

谷峪:“这是组织出面帮助配偶,怎么是包办婚姻呢?”

馥馨:“我希望组织上也不要当高老太爷。”

谷峪:“这……”

馥馨缓和一下:“这仅仅是我个人的看法,你们介绍所还是可以各行其责的。”

谷峪:“田姐,我们走吧。”

田云郑重地:“岳思果同志,你的见解我认为有的地方是对的。没有爱情的婚姻会给人带来痛苦。不过,经过介绍,只要双方努力去补偿它,爱情会萌生发展的,也会有幸福的。”

馥馨:“啊,但愿如此。”

田云伤心地:“唉,都象大婶这样的女同志,老秦头这样的老光棍,就没希望了。”

馥馨:“老秦头……”

田云:“秦怀心。”

馥馨若有所思:“秦怀心?……”

田云:“你认识?”

馥馨:“不,随便问问。”

田云:“这老头能写一手好文章。”

馥馨:“写诗的吧?”

谷峪:“对,我读过他好多的爱情诗作品。”

馥馨:“他在哪儿工作?”

田云:“市文联《衍水》杂志社。任诗歌责任编辑。”

馥馨:“啊,那帮文人,多情善感,还要你们帮忙?”

田云:“大婶,我看挺相当,你再考虑考虑。”

馥馨:“不,我已经说过了,没有考虑的必要,再来,咱们谈点别的吧。”

田云:“我们走了。”

馥馨送走了田云和谷峪,坐在桌前思索起来。

她思忖着,秦怀心……怀心……怀馨……思果,莫非是他?是山果?是秦山果?命运会是这样巧合吗?岁月会是这样有情吗?……不,不会的……”

勾人思念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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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站起,走到钢琴旁,打开琴盖,又关上,在屋中轻轻地踱着,慢慢地思忖……

岳馥馨敲着谷峪家的门。没有回音,她按着门铃。

谷峪抱着婴儿出来,惊喜地:“岳大婶!快请屋里坐。”

馥馨:“不了。小谷,大婶今天态度太生硬,请你转告田主任,请她原谅。”

谷峪:“这没什么,田姐也是个开朗的人!”

馥馨:“为了换回面子,这样吧,你和田主任商量一下,处不处无所谓,我想跟那叫秦怀心的同志见一面,能不能给个方便?”

谷峪高兴地:“这太好了,快进屋。”

馥馨:“不,什么时候方便,请通知我。”说完走了。

谷峪回屋放下孩子,穿上衣服,就要出去,被爱人拦住:“上哪儿?”

谷峪:“找田姐去!”

爱人:“孩子……”

谷峪:“劳驾,替我看一会。”说完就跑出去。

 

田云家。谷峪进来。

谷峪:“田姐,好消息!”

田云:“看把你乐的。”

谷峪:“岳思果同意和秦怀心见一面,安排一下时间吧!”

田云也喜笑颜开:“真的?”

谷峪:“真的。”

田云:“明天上午,在白塔公园。”

 

第二天的白塔公园。

八角十三层古代辽阳白塔,耸入云宵。

塔下小湖,波光潋滟。

谷峪领着岳馥馨在湖边观赏金鱼。她们又信步来到塔下花园。这儿,北国的牡丹花开得正盛,魏紫姚黄,雍容华贵。在晚霞的烘染下,愈加显出它的国色天香。

谷峪看看手表,一指长条木凳:“坐吧,大婶,田主任他们马上就来了。”

正说着,田云领着秦怀心已经来了。

谷峪和馥馨站起来。

几乎是同时,怀心和思果目光相对,都惊呆了。

田云觉察到这种感情的变化,问:“你们认识?’’

秦怀心点点头,走近岳思果,脱口而出:“馥馨!”

思果立刻更正:“不,我叫馥纯,馥馨是我的妹妹……”

秦怀心失望地:“啊,你是馥馨的二姐,你在桓仁工作吧,怎么……”

思果:“调回故乡来了。”

怀心:“你长得太象馥馨了。”

思果:“你还记得馥馨吗?她早就死了……”

怀心:“时刻想念岳馥馨。我没有一天会忘记她的。她死得太惨了,她是为我而死的。后来,我改名叫秦怀心,女儿叫秦小馥,这都是为了纪念她,怀念她……”

田云向谷峪递个眼色,两人悄悄撤了。

思果忙上前拉住谷峪:“不,再等等,我们一块走。”她拉住小谷的手不放。

田云:“你们多谈一会儿吗?”

思果:“不,今天能见到他就很不容易了,改日再谈吧,山果同志!’’

“我叫怀心。”

“对,怀心同志,再见!”思果以最大克制,扭头含泪走了。

谷峪回来,悄声告诉秦怀心:“她家和我邻居,在月牙池16区12栋7楼7号。”说完也走了。

秦怀心呆呆地目送着岳思果。

田云:“老秦同志,我也走了。”

怀心走过来:“田主任,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田云:“岳思果。”

怀心若有所思:“岳……思……果……”

田云:“我先走了,日后听消息吧。”

怀心:“谢谢田主任,谢谢!”

人都走了以后,秦怀心坐在凳子上,痛苦地凝思着她叫思果,思念我秦山果,奇怪,如果若是馥纯二姐,怎么会叫思果呢?莫非是她,是我的馥馨?不……我是在作梦,还是见鬼了……胡思乱想,怎么会是她呢?早在二十五年前,一个秋雨绵绵的晚上,她早已经葬身在太子河里了……她那被河水泡膨了的尸体,躺在芦席上,她的母亲伏在女

儿身边哭得天昏地暗,第二天也死了。虽然,在人们打捞她的时候,我因为目不忍睹而回厂里去了,可那凄惨的场面是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象到的。馥馨,我对不起你。难道今天的出现,是命运对我的惩罚吗?是梦幻还是现实?难道你真的还活在世上?馥馨,我们相恋的美好岁月,哪一天不勾起我无边的思念啊……”


第三章

 

火车在暴风雨中奔驰……

年轻的秦山果坐在车窗前凝思……

辽阳火车站。雨。

岳馥馨端庄秀丽,她穿着淡绿色塑料雨衣,粉莹莹的脸蛋露在外面,象一朵水中盛开的荷花那样艳丽动人。

旅客纷纷出站。

馥馨不时向车站里张望,明显的大计时牌上写着:1963年8月3日。

秦山果扛着行李,边走边抬头张望。

检票口。馥馨看到他了,忘情地要越过检票通道,被检票员拦住。

山果走出来,馥馨迎上去,两人用眼睛互相问候一会儿,她马上支起雨伞为山果遮雨。两人来到雨搭前,放下行李,山果看看天色,踌躇满腹地:“我上哪儿去呀?”

馥馨:“本来应该接你上我家,你从小失去父母,没有母爱和父爱,我的父母一定会同情你的。可是现在……还不能去。”

山果望着她:“等多久?”

馥馨慎怪地:“你总是沉不住气。我毕业以后上哈尔滨大姐家呆几天,你也上锦州哥哥家去了,我要不用电报催你,你还不回来呢。”

山果:“我这不奉命回来了吗,小毛驴!”

馥馨:“我已经跟你婶娘打招呼了,说你今天回来,她说先住在她家,你妹妹也欢迎你。”

山果:“还挺会安排呢。”

两人甜蜜地相视一笑。

山果:“我们走吧!”他又要扛行李。

馥馨拉住他:“抬着走。”她脱掉雨衣,盖在行李上,“哦,还是那套行李。”

山果没说话,痴情地望着她。她留着六十年代初时兴的辫子,又黑又长,穿着白上衣白裙子,模样温柔而羞怯。她说:“老样子,看什么?”

山果:“看不够……”

馥馨:“那就多看两眼。”

山果:“看着你也想你……”

她把伞递给他:“走吧……”

山果:“你拿伞,我淋点雨不怕。”

馥馨:“你拿吧,别感冒了。”

山果索性把伞合上了,和她抬起行李,走进雨帘。

两人顶着大雨,任雨水的淋浇,一步步消失在雨雾中……

山果回到故乡以后,不久,被分配到麻纺织厂工作,她还在家里复习功课。可是有一天,她告诉他,她不想报考大学了……

 

五月的辽阳千山,山花灿漫,景色宜人。

山果和馥馨站在葛公塔下停留片刻,又上山了。山果脱掉外衣,馥馨顺手接过来,把外衣搭在胳膊上,山果从她手中接过旅行兜,背在肩上。

山果问她:“兜里什么?这么沉?”

馥馨:“你猜。”

山果:“猜不着。”

馥馨:“你最喜欢吃的……”

山果:“花生,榛子,墨斗鱼……”

馥馨:“还有花卷。”

山果:“带的真全,来过日子的。”

馥馨:“你不是最喜欢吃墨斗鱼吗?”

山果:“我记得,你喜欢吃墨斗鱼,我才喜欢吃的。”

馥馨:“谁说的,你最先喜欢吃墨斗鱼我才受你感染的。”

山果:“不对,是我受你感染的,你忘了,你念书的时候,中午带饭盒,总是墨斗鱼。”

馥馨:“是吗?”

山果:“你忘了,我可没忘。”

馥馨:“反正我们俩现在都爱吃墨斗鱼,不过,这种海味物美价廉,将来也吃得起。”

两人开始并肩走着,在石级小路上,就一前一后走了。他们登上无量观,顺着林荫石阶小路,路经猪首峰,夹扁石,行门……登上天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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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天主峰,虽然不是千山的最高峰,然而站在这里,千山北沟也尽收眼底。望着这仙境般的山川古迹,令人心旷神怡。

山果一指山下的西阁:“你看,西阁多美!”

在阳光的照射下,西阁上空的紫雾,象彩色飘渺的云霞……

馥馨:“我也来过千山,为什么今天的景色这样迷人……”

山果亲昵地看她:“我看,还是人迷人。”

馥馨睃他一眼:“去你的。”

山果:“走,我们到西阁吃午饭。”

两人顺着来路边走边谈。

山果:“功课复习到哪儿了?”

馥馨:“功课停了,我也在读诗。”

山果:“读诗?”

馥馨:“读你写给我的爱情诗。”

山果:“情诗就是写给俩个人看的?”

馥馨:“不,只写给我一个人看的,我的专利。”

山果:“我也不能看?”

馥馨:“差不离儿吧。”

山果:“那你的功课胸有成竹了?”

馥馨:“我不考了,成绩再好也白搭。”

山果:“为什么?”

馥馨:“你也不是不知道,去年也不是因为分数不够,主要还是因为家庭成份高吗,听说今年富农成份不录取。”

山果:“试试呗,我现在有了工作,就想供你念大学,也好报答你对我的好啊!”

馥馨:“爱情不需要任何金钱和美酒报答,我因为家庭成份富农没考上大学,你因为和我谈恋爱而落榜……”

山果:“我们的李老师真是铁石心肠,在我的鉴定表上,用红笔写上‘此生高中谈恋爱,不应录取’,结果,高分也落榜。害了我一生的前途。”

馥馨:“我们爱情的代价太高昂了,你只要忠于我们的爱情,就是最好的报答我……”

山果:“心,我向你发誓!”

她立刻捂住他的嘴:“不、不要发誓。”

山果:“那……我给你跪下……”

馥馨立刻拦住他:“不,你不嫌弃我这个富农的女儿,我倒应该给你跪下……”她看这里树林密集,花草丛生,没有人看见,说着就给他跪下了。

山果也陪着她跪下:“心……”

馥馨:“果……”

山果顺手摘下三棵野花,双手抱拳,随口吟道:

野花作香山作炉,

烧到白发心如故。

馥馨跟着吟道:

野花作香山作炉,

烧到白发心如故。

两人合吟:

有福同享樱桃甜,

遇难共咽丁香苦。

山果望着她那清秀的脸,水汪汪的眼睛,她是那样迷人。忘情地把她搂进怀里,两人热烈拥抱……

龙泉寺的清泉,倒映着烂漫的霞光山色……

馥馨的心,象淙淙清泉:“山果,你将来不会变心吗?”

山果的情,似菲菲春雨:“心,除非山平河干牛打滚,太阳从西边出来……”

馥馨:“若是山平,河干,牛打滚,太阳从西边出来那天,我就到这儿千山南泉庵出家当尼姑……”

山果悄悄摘下崭新的手表,轻轻地戴在她的腕上。

馥馨发觉了,连说:“不,我不用手表。”

山果:“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每月存在互助会里的钱买的,瑞士罗爱斯牌的,又大方,又美观,你一定喜欢。”

馥馨摘下手表,山果又给她戴上。她说:“看你,你有工作,需要看钟点儿。”

山果:“我们车间有电钟,就在我工作台的对面……”

 

麻纺厂车间里,大电钟指着11时1刻。

正是精纺车间记录台忙碌时刻。

山果正在紧张,但很有秩序地过磅,秤纱穗产量,然后用算盘去掉车皮,木管的分量,把纱线净重记在挡车工的名下……

一辆辆纱车通过地中衡……

团委干事赵菊芬手里攥着报纸,在看他忙碌。衣着朴素,上下一身蓝。这是当时团干部特有的风度。

山果一侧身:“哦,赵干事!”

赵菊芬走过来:“你挺忙呢。”

山果:“不忙,一阵儿。赵干事下来视察?”

菊芬:“以后不许叫赵干事,多难听。叫小赵或菊芬都可以。”

山果一边忙碌一边问她:“小赵同志,有事吗?”

菊芬:“中午,团委找你谈话。”

山果:“什么事?”

菊芬:“好事呗。”

山果:“我有什么好事。”

菊芬:“好事儿都让你占去了,大诗人!看,”她递过报纸,“报上又发表你秦山果的大作了《纺织女工情歌》,尽写女的!”

山果一边过秤,一边说:“纺织系统女的多嘛。”

菊芬:“挡车工也有男的。”

山果:“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嘛。”

菊芬调皮地:“我想看看你写男同胞的情歌。”

山果:“等着吧,男人的情歌会有的。”

菊芬一撇嘴乐了。

这时,车间信号灯一亮,中午吃饭时间到了。

穿背带裤的男工,系白围裙的女工,纷纷涌进食堂。

食堂醒目标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勒紧裤腰带,度过灾荒年!”

“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万岁!”

……

食堂食谱小黑板上写着:“今日瓜菜代。”

排队的人们,一个个从窗口买出玉米面窝头和菜汤,走向圆桌子。

靠墙角的桌子旁,坐着山果和菊芬。

山果从饭盒里拿出两个馒头,递给菊芬一个。

菊芬:“嗬,人家都是瓜菜代,你吃白面馒头,是稿费换的?”

山果没有吱声,打开菜盒盖,菊芬一楞:“这是什么菜哟?”

山果:“墨斗鱼。”

菊芬:“你婶母对你照顾不错,也赶上母亲了。”

山果:“亲。”

菊芬:“那你以后也得搬到独身宿舍来。”

山果:“为什么?”

菊芬:“为了工作方便。老吴超龄了,团委决定让你接任前纺车间团总支书记,等改选时还让你进团委班子。”

山果:“团委人手不够?”

菊芬:“当然不够,团委就于书记和我。”

山果吃着饭,说:“你手把硬,性格又泼辣,一个顶三!”

菊芬:“别逗了,再硬也硬不过你这个大诗人。”

山果:“得了,得了,快吃吧。”

菊芬用筷子夹一下墨斗鱼,放进嘴里,赞许地:“真香……”

 

第四章

 

山果婶母家。

馥馨用自行车后架又驮来半袋白面。她支好车梯,取下面袋,婶母迎出来。

馥馨甜甜地:“婶儿……”

山果婶:“岳姑娘,你又拿面了,我不是说不要再拿了嘛。”

馥馨:“不,半个月十五斤,一个月三十斤,我都计划好了。”

婶母接过饭盒,问她;“这是什么?又是墨斗鱼?”

馥馨:“他最喜欢吃墨斗鱼。”

婶母:“他爱吃啥你就买啥,你妈能同意吗?”

馥馨:“吃我妈的心她都舍得。”

她把面袋拎进屋里,放在箱盖上。

婶母放下饭盒:“你父亲也同意吗?”

馥馨:“我爸不知道。”

婶母:“家家凭粮票,你家粮食够吃吗?”

馥馨:“这是我家过去存下的一点小麦,不能让山果总吃婶娘的。”

婶母:“山果吃饭是交饭伙钱的。”

馥馨一指面袋:“婶,快收起来,他回来了。我拿面的事儿别告诉他。”

婶:“回来了,在哪儿?”

馥馨:“我已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婶母:“你耳朵可真灵。”

馥馨:“婶,你知道吗,在学校,同学叫他秦大步,叫我岳小步,他走起路来总是咚咚山响,总有那股子尚武的男子汉神气。”

山果手拎装饭盒的帆布小兜出现在门口。

婶母看见他,惊喜地:“岳姑娘这耳朵可真好使,山果,你离老远,她就知道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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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果进屋:“离老远我也知道她来了。”

婶母:“这就是外面所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他和她多情地互望着。

山果:“看你,在哪儿粘的面粉?”他拿起条帚给她打扫身子,悄声地:“我买票了,《野玫瑰》。”

馥馨:“给妹妹和婶看吧,咱俩上河边走走。”

山果:“等我婶看电影一走,在屋谈多方便。”

馥馨:“我才不给你方便呢。”

山果:“那为什么?”

 

馥馨:“谁相信你,滑头……”

这天的黄昏是相当相当美好的。原名叫“衍水”的太子河,在晚霞的辉映下,蒸腾着满河的紫雾,河边的绿树,镶上一层金边。河畔柔软的沙滩上,留着两行脚印。山果和馥馨迷醉在这美好的时光里。

馥馨:“我们游泳吧?”

山果摇摇头。

馥馨:“为什么?”

山果:“我怕……”

馥馨:“上次灌你两口汤,你还记着哪?”

馥馨一溜烟钻进树丛。片刻,她换上粉红色游泳衣,来到山果跟前,冷不防,用沙块塞进他的脖子里,然后跑进河中。

山果也急忙脱掉衣服,穿着白裤叉,追进水里。

山果不识水性,当他走到水没胸的地方,馥馨一个猛子,钻到山果脚下,把他拽进没头以后,又.一个猛子,从另一个地方露面了。

山果狼狈地捂着头发上的水,馥馨却笑个不停。

山果:“又喝一口汤。”

馥馨没理他,掉过头,在清清的水中游着蛙泳,那姿势美极了,就象一条金色的鱼,在水中欢快地漫游……

山果看了一会儿,转身上岸了。他坐在沙滩上。过一会儿,馥馨也上来了,她慎怪地:“书呆子,游泳都不会。”

馥馨离他一点距离,也坐下了。

山果走到她跟前,就要坐下。馥馨用手指在沙滩上划了一条线:“不许过线!’’

山果没听,凑近她刚要坐下。她又站起来了,山果刚要抓住她的手,她转身跑进树丛,不一会,又悄然走出来。

山果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馥馨走近他的身边:“生气了?”

山果不理睬。

馥馨蹲下:“真生气了?”

山果不理睬。

馥馨:“将来你要总对我生气,告诉你,我就从这儿,投河自杀……”

山果不回头地:“投河也淹不死。”

馥馨:“我不会抱块石头。”

山果一反身,猛地拽住她的手:

“你往哪儿跑,小毛驴……”

馥馨一下挣脱了,跑进河里,笑出了酒涡。

河水打着旋涡,向远方流去……

 

麻纺厂整理车间的麻布象流水,慢悠悠地流过高高的压光机……

整理车间女工王魁英,一摆手,叫来补助工,替下她手边的工作,向精纺车间走去。她来到精纺车间记录台下,掏出一封信,递给山果,说:“秦山果,给你馥馨的信。”

山果停下笔:“谢谢你,王师傅!”

王魁英:“谢什么,我和馥馨又是邻居,又是好朋友。”

“那就不谢了。”山果玩笑地说着,又继续工作。王魁英走后,山果打开信。

馥馨在信上写道:

“山果: 

下班到我家里来一趟,我在门口等你。

切切

你的心……”

山果把馥馨的纸条刚放进兜里,赵菊芬手里托把雨伞过来了。她说:“秦山果,下班到团委开会。”

山果:“知道了。”

菊芬:“把积极分子名单带上。”

山果点头:“外边下雨了?”

菊芬看看自己的凉鞋:“鬼天气!”

大雨哗哗地下着。

山果坐在靠窗子的凳上,心不在焉地听着团委于书记的总结。他悄声问身边一个青年:“几点了?’’

“七点了。”

于书记:“今天的会开到这里,各支部作好准备,七一前,要发展一批新团员,小赵,你还有事吗?”

赵菊芬站起来:“我再讲一件事,为了方便团的工作,希望通勤的团干部,最好搬到独身宿舍来住。这件事儿我记得讲两次了,没人响应。”

不知是谁插了一句:“离不开老婆呗。”

菊芬:“没出息。”

又不知谁问了一句:“散会了?”

菊芬:“散会!”

山果第一个冲出会议室。没有雨具,跑在暴雨中……

菊芬站在楼上会议室,看得很清楚,她目送着山果跑远,才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于书记站在她身后:“菊芬,晚上到我宿舍去……”

菊芬头也不回地:“几点?”

于书记:“九点。”

菊芬:“你孩子呢?”

于书记:“他妈妈接走了……”

 

第五章

 

馥馨家门口。她打着伞,焦急地来回踱步。

突然,她眼睛一亮,原来山果冒着大雨跑来了。他浑身湿透了,衣服沾在皮肤上。

馥馨急忙把伞遮过去:“看,浇得象水鸭子。”

山果又把伞推给他,向屋里跑去,馥馨跟在后面,两人进屋。

馥馨慎怪地:“都几点了,我以为你不能来呢。”

山果玩笑地:“有女皇的圣旨,谁敢抗旨违令。”

馥馨:“快脱衣服呀,你傻了!”说着上去给他解衣扣,”你先上炕暖和暖和,我把你衣服洗出来。”

山果只穿着帖身裤叉,捂上毛毯上坑了。他问:“你父亲呢?”

“上我大哥家了。”

“怪不得你这么大胆。”

她说:“你可以坐到十点。十点你就走,行吧?’’

山果:“十点零五吧?”

馥馨:“行。零五就零五。”

“十点十分怎么样?”

馥馨瞪他一眼:“你别得寸进尺,就是十点!”

山果:“咱不讨价还价。”

馥馨:“把我衣服先穿上。”

山果穿上馥馨的衣服,又瘦又小,馥馨偷偷一乐。然后又递给他一件:

山果穿上正合体。他说:“你爸爸我还没见过,他的个头高矮和我差不多。”

馥馨:“比你可高。你只是显个儿,其实,你不比我高多少。’’

山果:“比比!’’

馥馨甩甩手上的水:“比就比!”

两人对面站着,心声息息相通,山果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再也控制不住感情,一把搂住她。

馥馨没有防备,急忙推他:“放开我!”

山果央求着:“让我亲亲。”

馥馨:“不,不行!”

山果:“就亲一下?’’

“真的?’’

山果点头。

馥馨浑身颤抖着:“就亲一下……”

山果狂热地亲她,吻她,她挣开了。嗔怒地:

“你疯了?”

山果:“疯了。我爱你爱得发疯……”

“神经病!”她走到外屋,取回洗过的衣服,对他说,“你把衣服凉在绳上,我给你做点吃的。”

山果:“墨斗鱼?”

“猜对了。”

她从厨房端来白米饭和青椒丝炒墨斗鱼丝,还有咸鸭蛋和花生米。她说:“我爸有老白干,你喝点吗?”

山果:“不喝,怕将来受你管制。”

馥馨:“看你说的,互相尊重吗。……”

钟的指针指着九点三刻。

外面。风大。雨大……

馥馨坐在炕上向外张望:“雨还不停。”

山果:“是啊,人不留客天留客。”看她一眼。她没吱声。

山果:“唉,这钟要停了有多好……”

馥馨:“少开方子,十点走人。”

山果:“雨太大,不敢走。”

馥馨:“我送你。”

山果:“那就走吧,太晚了,不好。”

钟,正好敲打十下。

馥馨:“走吧。美好的东西还在后面……”

山果穿上雨衣,馥馨拿把伞,两人冒雨走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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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的街上,山果搂着馥馨走着。

一道闪电,照着馥馨紧张而又俊美的脸,一声脆雷,她把身子紧紧贴近山果的身子。

他们走着走着停下来。馥馨说:“到了,我该回去了。”她松开山果,转身往回走。

山果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

馥馨回头:“你回去吧?”

山果:“我再送送你。”

馥馨:“我不怕。”

山果:“我怕。”

“你怕什么?’’,

“怕你出事儿。”

馥馨紧紧贴近他:“不会的。”

他们走着走着,又回到馥馨家门口。

她说:“进屋再坐一会吧,等会儿也许雨会停的。”

两人又回到屋里。

屋里。电灯亮了。

馥馨放下伞,帮他脱掉雨衣,“再坐十分钟,暖和暖和。”

她上炕拿过一件棉衣,给山果披上,自己披上淡花被子。

山果顺势躺下,问:“你父亲还能回来吗?”

馥馨:“得住三天呢。”

山果:“那,我不走了……”

馥馨:“不行,还有五分钟。”

山果:“就在这儿睡了。我觉大,不会打扰你。”

馥馨看看窗外大雨,踌躇满腹:“那你……不听话怎么办?”

山果:“我保证,保证听话。我可以写一份保证书,签字盖章,总该行吧?”

馥馨:“说话能算数?”

山果:“我说话是算数的。”

馥馨拿过笔纸,放在炕中间的小茶桌上,说:“写吧。”

山果拿起笔,不加思考地飞快写下几行字,递给她。

馥馨念着:

“保证书。实因今晚大雨滂沱,借岳家一角为宿,保证十分尊重岳家秀女。不扯蛋。

保证人:心的果。”

馥馨:“心的果?不,写上你的名字。”

山果提笔写上:“保证人:秦山果。”

馥馨:“手印摁上!”

山果用食指摸一下笔尖,然后手摁在保证书上。

馥馨:“好了,放在桌上吧。”她转身开始放被子。忽然又想到有些不妥,说:“不,光写保证书不行,中间还得隔点什么。”她

找了半天,拿把条帚,摇摇头,放到茶桌上。

“哎,咱俩中间隔这张桌子,你在炕头,我在炕稍,桌子作三八线,谁过三八线,谁是坏蛋!”

山果:“就怕你不守信义。”

馥馨一瞪眼:“我?把你美的。”

她放好被子,摆好忱头,两人一个炕头一个炕稍,都靠墙或靠柜坐下。仿佛是陌生人。

外面,雷声。雨声。

馥馨打个寒战,又看看孤单的山果,猫腰过来把棉衣给他披上。山果顺势把她搂在怀里。

馥馨挣扎着,使劲儿地悄声喊:“放开我!”

山果依然没松手。

馥馨对他肩头咬了一口。

山果松开她,揉揉咬过的牙印:“你真狠。”

馥馨:“刚写完保证书你忘了?’’

山果:“你消消气吧?”

馥馨佯装生气地:“不消!’’

山果:“你唱支歌儿吧?”

“不唱!”

山果:“你还留我住吗?”

“不留!”

山果:“你还疼我吗?”

“不疼!” 

山果:“我们还上千山吗?”

“不上!”

山果:“还游太子河吗?”

“不游!”

“你还爱我吗?”

“不爱!”

“你还恨我吗?”

“不恨!”

馥馨话一出口,知道上当了,悄悄一笑,柔情地:“怎么不恨呢……”伸手揉揉他的肩头,“还疼吗……”

山果又得了机会,顺势猛地把她搂进怀里。馥馨没有挣扎,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眼泪流出来……

早晨。熟透了的西瓜瓤似的朝霞,照射在窗灵上。

馥馨起来,穿上衣服,寻找那张纸条。纸条不见了,小桌也推到炕下边,她推醒他问:“山果,你的保证书呢?”

“在桌上。”

“没有呀。”

他惬意一笑。

馥馨举起拳头,朝他的肩头连珠炮似地锤打着。

“你真坏,你真坏!撕毁协议!”

 

第六章

 

一张入团志愿书,被一双手撕毁了。

团委在开会。团委书记于敬之边撕边对秦山果说:“山果同志,你可能新担任总支书记,侯桂凤的家庭成分不太清楚,怎么能给她填表呢?撕了算了!”

山果:“她家庭成份很清楚,富裕中农,我的同乡。”

于敬之:“贫下中农子女多得很,为什么偏偏发展富裕中农子女?”

赵菊芬打圆场:“阶级阵线不分。小郑怎么样?很可靠吧。”她递他一张表,“小郑要是不行,你们支部就空白了,党委要求七一前要发展一大批团员,可你……”

山果坚持着:“侯桂凤是团总支讨论通过的。再说,她产、质、消都名列前矛,还是接头能手,回收废品标兵,怎么不可以入团呢?”

敬之:“她千好万好,成份一条不好,也不能入团!”

山果:“党不是有政策吗,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表现。”

敬之纠正说:“重在政治表现。”

山果:“她是一个女工,怎样做政治表现,她月月高产、优质、低消耗,生产好就可以入团吗。”

敬之:“秦同志,我们得要加强政治学习哟,报纸上不是说过嘛,我们无产阶级不搞生产党生产团,要讲生产好,资本家那个不会搞生产。旧社会,我们辽阳麻纺织厂,是日本人小泉德一郎开办的东方纺麻株式会社,号称东三省第一家,小鬼子会搞生产,能入我们共青团吗?真是糊涂!”

山果:“她一个女工,还不到二十岁,跟小鬼子有什么关系,不是一回事儿。

菊芬解围:“山果,你别顶嘴了。”

山果:“我保留意见。”

赵菊芬乘机宣布:“今天的会先开到这儿,敬之书记还要参加党委会,我们唱支歌散会吧。”

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唱完歌,散会以后,各支部书记都走了,菊芬叫住他:“秦山果,你等一下。”

山果:“还有事吗?”

菊芬指着凳:“坐下。”

山果坐下。

菊芬:“山果,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我已经点你要发展小郑,小郑是马厂长的外甥,詹仰楠秘书的表弟。把‘通风’划到你们团支部是你的万幸,小郑迟早都能入团,入党,这样的红籽红瓤你怎么不交呢?”

山果:“我交他干嘛!他狗屁不是!你知道,在我们纺织行业,又苦又劳又脏又累的是那些挡车工、落纱工、织布工。什么电气了,‘通风’了,那是些浪荡公子,尤其是小郑的‘通风’,一天闲得冒油,怎能比上生产第一线的小侯呢,我真不明白……”

菊芬:“你呀,真是个书呆子。再说,敬之书记正在培养你入党,听说厂党委宋书记也非常器重你的笔头子。入了党,还想调你当党委秘书呢。”

山果:“这与小郑,小侯有什么关系。宋书记是一个任人为贤的干部。”

菊芬:“党委就宋书记一个人吗?6000多职工的老厂矿的裙带关系你应该明白……”

山果:“这我明白。裙带关系就是一张网。”

菊芬:“对罗,要想当官,必须打入到这张网里。

山果:“可我不想当官。”

菊芬:“你不想当官?”

山果:“我压根就不想当官。”

菊芬:“你傻呀,那个工人不想进机关?”

山果:“可我不是当官那个材料,我也真不想当,当官一靠关系,可我没有关系;二靠心狠手辣,可我总是心慈面软,看一场电影得哭八回,我能当官吗?我与世无争,让我搞一辈子业余创作就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菊芬:“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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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果:“我不糊涂。也许这只是我自己的歪论,但我和别人想法不一样,我觉得,当官不能写作,写作不能当官。这是两股道上跑的车。我愿写作。

菊芬:“你呀,就会瞎编八,什么,啊,祖国,母亲,什么青春爱情……可敬之书记不得意这些,他就是得意党报上头版头条《麻纺织厂团的工作生龙活虎》,或者是《织布车间忆苦思甜深入人心》……该有多带劲儿!你今后多写点通讯报道,好人好事,那他多器重你。”

山果:“可我一写那玩艺就头痛……”

菊芬:“真叫人替你着急,书呆子……”

山果:“没有事了?”

菊芬深情地望着他:“最近生活处理得怎么样?有女朋友了吗?”

山果:“没有。”

菊芬:“这就对了。正在年轻少壮,多考虑点革命事业,少考虑点个人生活,到时候入党提了干部,会有好心肠的姑娘爱着你的,是吧?”

山果摇头:“不知道。我走了。”

菊芬长出一口气:“唉,你走吧,小郑的事,抓紧点,管他什么通风、电气、保全工、多发展一个,也是你们支部的成绩。”

山果站起身,走出团委。

团委门外,王魁英已等待多时,秦山果刚一出门,她迎上去:

“叫我傻等,人家下大头班,怪睏的。”她掏出一封信,递给山果,“为了你们的事,我的觉都耽误睡了’’说完走了。

山果:“谢谢!”

菊芬挟一本杂志,出来,赶上山果,问他:“刚才那个女的是谁?”

山果:“整理车间的。”

菊芬:“叫啥?,’

山果:“王魁英。”

菊芬:“啊,王大姑娘,她总找你干嘛?”

山果:“闲事。”

菊芬站住了:“闲事?共青团正事儿都忙不过来呢,哪儿顾得上闲事!我可告诉你,她父亲是大右派,你少和她来往!”

山果:“看你说的,有什么来往?”

菊芬:“我看也是,她多大,你多大?她都三十三岁了,还没找到婆家,右派女儿臭家算了!”

山果楞了:“小赵……”

菊芬自诩一笑:“我是气话。”

山果:“你气什么?”

菊芬睃他一眼:“我也不知道。反正她跟你说话,我就来气!”

“神经质!”山果说完走了。

她赶上他:“站住!”

山果回头:“干嘛?”

菊芬:“请问,什么叫神经质?”

山果:“就是精神过敏,邪气太大。”

菊芬:“啊,我邪气太大,你正气上升,啊,邪不压正,这么说,我管不了你了?”

山果:“你是团委的,我是支部的,官大三级,正管我嘛。”

菊芬:“少讽刺人,我知道你的才华比我高,委屈你了……”说完瞟他一眼,跑进织布车间办公室。

山果这才悄悄拿出王魁英递他的信:

馥馨在信里这样写的:

“亲爱的果:本来想亲自去找你,又怕我的出现会在你们厂引起注意,影响你的工作。我们神圣的爱情,何必让别人去品头论足呢。故此,又请魁英姐把信捎给你。

明天,星期天,你来我家征求父亲和大哥的意见。今晚,我在老地方,老时间等你……

你的小毛驴。

不,你的心……

 

七道街口。这是一个四通八达,又很隐遮的地方。在一个墙角下的第二根电线杆和第一棵大树之间,有一个长方形的石凳,岳馥馨已经出现在这里,她掏出一张报纸,垫在石凳下,坐下了。然后,她又掏出雪白的暗花手绢,扇着脸上的细汗。在月光照射下,她显得那样秀气,娴静,文雅又大方。可以看出,内心里有一股幸福的巨浪冲击着她……

她看看表,刚站起来,发现了身后的山果:

“你……吓我一跳!”

山果:“今天你第一次先到场!”

馥馨:“我心里有事,急的。”

“急什么?’,

“谁知道。”她说,“不在一起一分钟也嫌长,在一起一辈子还嫌短。这些日子,我有一天见不到你,就象一年。总怕你被别人抢跑似的。”

山果:“你真是个小毛驴,我们已经相恋五年了,什么力量能拆散我们?我想……十月一,我们就登记结婚,好吗?”

馥馨:“我也这样想。所以,明天,你要大大方方征求一下爸爸和哥哥的意见。”

山果:“还征求什么?”

馥馨:“不,我们俩的事爸爸一直不知道,妈妈也没告诉他。我爸爸屡次三番给我大姐去信,要她在哈尔滨给我找个大学毕业生,还要理工科的。可我邮信时又总是悄悄把信撕了。”

山果感动地握住她的手:“心,你真好,走,溜溜去。”

馥馨一指地上的皮兜:“这东西怎么办?”

山果:“什么?”

馥馨:“你明天去我家,不要空手。我爸爸喜欢北京二锅头酒,我哥哥喜欢天津恒大烟,我妈妈爱吃辽阳塔糖……”

山果难住了:“这……现在烟酒糖都凭票……”

馥馨含蓄一笑:“有你的‘心’在,什么难题解决不了?你看,这是啥?”

她打开皮包,里边果然是北京二锅头,天津恒大烟和带商标的辽阳塔糖。

山果惊喜地:“这……从哪儿买的?”

馥馨:“这你不用管了,反正你的妻子不会搞歪门邪道。”

山果拎出了酒瓶,欣赏着。

 

北京二锅头,天津恒大烟,辽阳塔糖盒放在桌子上。

馥馨爸盘腿坐在炕头里,前面放着小茶桌。馥馨介绍说:

“山果,这是我爸爸。”

山果施礼:“伯父您好!”

爸爸:“我叫岳光中。”一指沙发,“坐吧,坐吧。”

山果拘谨地刚要坐下,馥馨大哥进来了,这是一个高个子大汉。

馥馨忙介绍:“这是我大哥。”

山果施礼:“大哥好!”

“我叫岳绍祖。坐吧坐吧。”两人坐下后,绍祖扯长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山果:“我叫山果。”

绍祖:“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岁。”

“在哪儿工作?”

“麻纺织厂。”

“家里都有什么人?”

“哥哥,嫂嫂,侄儿。”

“父母呐?”

“都去世了。”

父亲接一句:“命还挺硬呢。”

绍祖:“你在麻纺织厂做什么?”

山果:“记录员。”

父亲岳光中:“听说你和咱馥馨是同班同学,山果,山果的,她有时总叨念你。今天我见到你嘛,总的感觉……小伙子挺精神,也很英俊;山果……名姓不错,和我们的岳字,啊,岳飞的岳字很融洽,丘山为岳,无山不成岳嘛……无山不成荒丘了,哈哈……”

馥馨沾沾自喜地向山果撇嘴一乐。

绍祖被父亲的言谈也带来了情绪,接着说:“看来你和我妹妹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听说你们俩的爱情代价很高,考大学时,馥馨因为富农成份没被录取,山果因为跟馥馨谈恋爱而高分落榜。现在看来还是很般配的……只是你的工作,高中毕业嘛,将来我想办法跳出那个麻袋圈!”他思忖一下,又问:“山果,你姓哪个山,是山河的山吗?”

父亲高兴地接话:“百家姓里,

井段富巫,

乌焦巴弓。

牧隗山谷,

车侯宓蓬。

山在‘牧隗山谷’里,挺好的。”

山果:“不,我不姓山,我姓秦,我叫秦山果。”

父亲岳光中眼睛立刻立起来:“什么?你姓什么?”

山果:“大伯,我姓秦,秦桧的秦。”

真是越瘸越说短话。这句话就象一枚炸弹,轰击着岳光中的头顶,他声嘶力竭地: 

“小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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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馨不知发生了什么:“爸爸,我在。”

岳光中:“你为什么早不讲?”

女儿:“讲什么?”

岳光中:“他姓秦。’’

女儿:“姓秦为什么要早讲?”

岳光中:“早讲就不让他登门了。”

馥馨的脸煞地白了:“为什么?”

父亲:“为什么?你这个叛逆,他姓秦,我姓岳,历史上秦桧陷害过岳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自古以来,岳秦两家是冤家对头,不能成亲!‘岳秦不通婚’,你懂吗?”

大哥绍祖也明白过来,火上浇油:“岳秦两姓从古至今就是冤家对头,祖祖辈辈都不能成亲,你不知道吗?”

山果一时懵怔了,态度十分尴尬,结巴着说:“那是……那是历史呀,可现在……”

岳光中恼怒地:“现在我让你出去,这是因为看在你和馥馨同学的面上,不然我让你滚出去!”

想不到的天灾人祸把心灵纯净的馥馨吓傻了,她一时竟找不到恰当语言反驳父兄,急得她只好给父亲跪下:

“爸爸,别生气,听女儿说……”

父亲一脚踢翻炕桌:“你说个六!”

馥馨哀求着:“爸爸;你行行好吧,我和他已经相处五年了,快要结婚了,爸爸,你行行好吧……”

父亲飞扬跋扈地:“五年,五千年也不行!越是快要结婚了,我越是要果断!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许嫁给姓秦的!”一指儿子,“绍祖,快,把那烟、酒、糖、茶装起来,让他拿走,让他快走!我不想再见到姓秦的!”

绍祖马上过去装烟酒,被妹妹拦住:

“放下,那是我的。”

父亲:“你的也不要!”

绍祖又装。

馥馨急了:“那是爸爸的,是二哥从北京捎来的。”

父亲气炸了肺,小胡须一抖一抖的:“好啊,小馥馨!你这个叛逆、家贼!我打折你的腿!”

绍祖:“姓秦的,你快走吧!”

这时母亲和大嫂都过来拦:“绍祖,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人?”

父亲一见人多了,吼道:“都给我滚出去!”

霹雳。电闪。雨声大作。

山果乘势冲出屋去。

强音乐起。

馥馨有气无力地抓起一把黑伞,刚要追去,被哥哥一把夺过伞,摔在地上。

馥馨猛扑进母亲怀里,失声地大哭起来:

“妈妈!……”

雨声大作。

 

第七章

 

精纺车间记录台。山果大步走过来,只见一个年轻的姑娘站在他的工作台桌边。

山果忙打招呼:“啊,白鹤!你有事吗?”他坐在椅子上。

白鹤难为情地:“嗯,秦师傅,不,秦老师……我……我是来先向你学习,然后,然后接替你的工作的……”

山果惊愕:“接替我?”

白鹤:“是的,你可能要调走了……”

山果:“调哪儿去了?你知道吗?是团委?还是党委?”

白鹤小心翼翼地:“我……不知道。”

山果很平静:“可能是团委。”

这时,人事科小个子高福禄来了:“秦山果!”

山果:“高科长!”

高福禄:“你的工作暂时由白鹤接替,你调离精纺车间了。”

山果疑惑地:“上哪?”

高福禄:“跟我来吧。”

高福禄是个小个子,小短腿,走起路来两条腿紧捣腾,顺着地皮走挺快,象飞似的。

山果跟着小个子小短腿高福禄后面,向前纺车间走去。

他们穿过翼锭精纺机的长廊。

穿过精纺,穿过粗纺,越过并条,经过梳麻,一直来到好象另一个陌生的世界——软麻车间。

这个角落在电影里,在戏剧里,在小说里是从来没有人反映过的,因为很少有过作家,艺术家会到这里来。这里首先给人一种原始生活的感觉,这里的人们穿着原始森林里的衣服,每个人腰间都系着油渍渍的麻袋片,穿着油呼呼的大裤叉,脚上趿拉一双油光光的露指鞋。由于发酵麻仓高温的酷热,穿不住衣服,每个人都光着油亮亮的膀子。这里的工人们很少用语言说话,往往都是用那厚厚口罩上的一对黑凹凹的眼睛来表达他们的一切。据说,这里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地主分子,右派分子,国民党分子和历史有问题的分子。都集中在这里进行劳动改造。

山果看到一切,浑身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样一个文明的现代化工厂,竟然还有这样黑暗的角落。还不等他多想,小个子高福禄已经把他介绍给这里的高个子王段长:“老王,又给你添人进口了,这位,秦山果,到这里拉麻!”

强烈的音乐。

山果吃惊的眼睛,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小手。

高福禄:“有什么事,就找王段长。”说完迈着短腿走了。

山果如梦初醒,赶上一步:“高科长,我犯了什么罪?”

高科长并没回头。

王段长:“来吧,小伙子,我先领你熟练熟练……到这里可不管你白面书生还是黑面秀才,一律打家伙,拉车,上麻仓!”

王段长拉着山果的一支胳膊来到软麻机头,这里,只有西德进口的软麻机还算有一点响声,这台机器其笨如牛,以着它那麻花一样的巨大齿轮的转动,加油、加水,使刚刚打开包的石块一样硬的巴基斯坦黄麻进行软处理。这台机器长二十米,两台连起来四十多米,宽二米,加过油水的黄麻随着这麻花机的走动也象黄水河一样,从东头流到西头。

大约十分钟就能流来一板车沾油带水的黄麻,这板车高三米,长三米,宽二米,象一座小山一样,高高摇摇立在机头,等着人去拉走。

王段长对山果:“怎么样,念书人能拉得动吗?”

山果胆怯地:“这……”

王段长钻进车辕,试拉两步,算作示范,然后放下车,把山果带进车辕:“拉走,拉进麻仓里去。”

山果猫腰抬起车把,晃了晃,又放下了。

不爱用语言说话的人也都大笑一场。

秦山果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受自尊心的支配,他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一猛劲,拉起麻车就走,车走近墙的拐角,由于贯性作用仍向前涌着,而山果又不会拐弯,“嗤—”的一声,车张辕子了。车辕把山果吊起老高。连油带水经过软化的巴基斯坦黄麻,全部堆卸下来……

高个子王段长急了。象小学生背课文那样斥责开了:“秦山果,你怎么搞的?你知道不知道这是进口的巴基斯坦黄麻?用这黄麻织成麻袋,支援亚非拉,支援黑人兄弟,你知道不知道全世界还有三分之二的工人兄弟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你知道不知道这是国际影响,小小麻车连着亚非拉,毛主席是全世界人民的伟大领袖,你是不是往毛主席脸上抹黑?今天这是个少有的事故,你丢了拥有6000职工大工厂工人阶级的脸!你先写个检查,然后大会批判!”

胖胖的于师傅有些气不公,过来伸张正义:“你别大惊小怪了,什么亚非拉,欧罗巴的?小小麻车连什么亚非拉?他刚来,技术不熟,路线不熟,车张辕子再装上,有什么了不起的?小题大作!”

王段长指问于师傅:“姓于的,你的阶级立场哪儿去了?你知道他犯了什么错误?”

于师傅:“你说他犯了什么错误?”

王段长:“他……反正是……反正是犯了错误,不然,不然能到软麻来吗?”

于师傅:“你犯了什么错误?”

王段长:“我没错误!”

于师傅:“那你为什么也到软麻来了?”

王段长语塞。就语无伦次说着当时的时髦话:“好啊,这真是什么藤儿结什么瓜儿,什么阶级说什么话,右派就是向着……”他问山果,“是啊,地富反坏右,你占哪条?你犯了什么错误?”

山果疑惑地:“我?地富反坏右?犯错误?……我不知道……”

 

车间过道,工人们纷纷穿过车间去吃饭。准备间马大喇叭对女工甲说:“你知道吗,精纺记录员犯错误了,上软麻拉车去了……”

女工甲:“什么错误!”

马大喇叭:“不是逃亡地主,就是恶霸地主,再不就是香港特务。”

女工乙:“听说他叔叔被镇压了。”

女工丙:“准是钻进工人阶级队伍里的资产阶级。”

 

食堂。

女工丙:“秦山果犯什么罪了?”

女工丁:“别乱讲,听咱家那口子说,他和富农女儿谈恋爱,丫头父亲不同意,让人家轰出来。他还不放过那个姑娘。”

后桌,赵菊芬停下筷子在听。

女工丙:“呀,挺帅个小伙子何苦,那不是元宵包饺子混线(馅)了嘛。”

女工丁:“什么混线?听说他也是逃亡地主!”

女工丙:“他那个年龄也不贴皮儿呀?”

女工丁:“想必他爹是逃亡地主呗!”

赵菊芬丢开碗筷,跑出食堂。

女工们楞楞地望着她……

 

党委书记室。中午。

赵菊芬跑来,敲门。没人。

厂长室探出一头:“找谁?”

菊芬:“我找宋书记。”

“在这儿。”

菊芬冲进厂长室。

室内。宋书记和吕厂长在下棋。

菊芬:“宋书记,我有事。”

詹仰楠秘书:“午休不办公。”

菊芬看他一眼。

宋书记:“来,詹秘书,替我杀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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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厂长和詹秘书下棋。

宋书记:“什么事,小赵?”

菊芬四下看看,为难地:“这里……”

宋书记:“没关系。”

吕厂长逗趣地:“宋书记历来秉公从事,不避私嫌。”

菊芬看一眼吕厂长,心想,也好!于是她说:“我有一事不明,秦山果犯了什么错误,罚他去拉车?”

宋书记略一惊异,旋即又露出当干部那特有的冷静风度,回头问:“小秦拉麻去了吗?老吕?”

吕厂长:“我也不清楚。”抬头问詹仰楠:

“詹秘书,你知道吗?”

詹仰楠好象想起了什么:“哦,是这样,我正准备下午向领导汇报,我们接到一封检举信,说他和一个富农女儿有暖昧关系,阶级阵线不清。”

赵菊芬:“这是诬陷好人!”

詹秘书:“小赵,你可不要感情用事罗,这是那个富农女儿的哥哥写来的,他叫岳绍祖,他父亲叫岳光中,这姑娘叫岳阜新,这能是诬陷吗?”

菊芬:“宋书记,单凭一封检举信,就处分人,这公平吗?他和富农女儿谈恋爱这是错误,可经过组织上教育他可以不谈,干嘛要用这种方式处理呢?再说,处理一个团干部,团委也得知道啊!”

宋书记打圆场:“小赵啊,青年人到艰苦的地方干点体力劳动,锻炼锻炼有好处。让他相信组织。”

詹秘书:“就是,叫他锻练锻练有什么不好。”

菊芬:“詹秘书,你做过拉麻锻练吗?”

詹仰楠:“我……”

菊芬:“我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说完走了。

 

第八章

 

团委办公室门前。王魁英透过门缝向里张望。

菊芬过来,拍她一下:“看什么?”

魁英一惊:“哦,小赵,我正找你。”

菊芬:“找我?什么事?”

王魁英左顾右盼,欲言又止。

菊芬开门:“进来谈。”

菊芬一指木凳:“坐吧,什么事?”她先坐下。

魁英怯生生地:“是这么回事,我想打听一下,小秦,秦山果到底犯了什么错误?”

菊芬站起来:“你挺关心他,他错误严重,你回去吧。”

魁英推门欲走。 

菊芬冷冷地:“哼,真有趁火打劫的……”

魁英转回来:“小赵,你认错人了!我王魁英走的正,行的正,两袖清风!”

菊芬:“你关心这事干嘛?”

魁英:“不是我关心,是我的好朋友,关心他,让我替她打听一下,山果到底犯了什么错误。”

菊芬来了兴趣儿:“噢,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叫岳阜新?”

魁英:“对。岳馥馨。”

菊芬:“爸爸叫岳光中,哥哥叫岳绍祖?”

“对对。”魁英眼睛一亮,掏出信,“馥馨有封信,请你转给山果好吗?”

菊芬:放这儿吧。

魁英把信交给小赵后又感到不妥,说:“还是我自个儿交给他吧?”

“怎么,不相信我?”菊芬把信揣进兜里,训斥道:“王魁英,你知道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份?”

魁英:“知道。我是右派的女儿。”

菊芬:“我告诉你,秦山果所犯的错误,就是因为和富农女儿岳阜新谈恋爱!”

魁英:“啊……这……”

菊芬:“你知道有多少大干部过不了美人关?有多少大干部因为和地富女儿结婚,受到组织处分?空军驾驶员连中农的女儿都是不允许的。你回去告诉那个姓岳的女人,叫什么……岳馥馨?让她死了这份心,秦山果是团总支书记,不能和富农女儿谈恋爱,他的婚姻问题组织上帮他解决。现在,组织上正在培养他,只要他和姓岳的一刀两断,马上可以提上来!”

魁英胆颤心惊地:“他俩没有什么关系呀,只是好朋友,又是同学……”

菊芬:“你不要给隐瞒,人家爸爸,哥哥也不同意,你在中间搞什么花样,一害两人!”

魁英:“他们真的没有关系,没登记也没结婚,山果太屈了。”

菊芬:“不用你喊冤叫屈,你一定知道他们俩的密切关系?”

魁英:“不,不密切,他俩关系不密切。我知道,馥馨只带过山果一块手表,别的连一块手绢都没有。’’

菊芬:“手表?是山果那块罗爱斯?”

魁英:“八成是的。”

菊芬:“好,我代表团组织,你把那块手表给我要回来,要尽快把他俩的恋爱关系拆散!今晚就把手表要回来!” 

魁英:“这……”

菊芬:“你想不想立功,想不想替组织办事?你可是右派的女儿!”

魁英:“我……”

菊芬:“去吧,今晚就把那块手表要回来!”

魁英:“行,行。”

 

“不行!不行!我决不放下!”馥馨手紧握着自行车货架上那半袋白面。

父亲手叉腰,指问女儿:“你知道不知道你自己的粮份有多少?”

馥馨:“我的粮份都给他.我绝食!”

父亲:“以后不许你再和那个姓秦的来往,再来往就打断你的腿!”

馥馨:“打断了腿我就爬着,也还要嫁给他!”

父亲气得火冒三丈,上前一脚踢翻自行车,随手给女儿一个耳光。

馥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父亲:“真是拗种,偏偏看上个穷光蛋!”

女儿:“他在前边讨饭,我在后边拎筐!”

父亲:“他已经遭到处分!”

女儿:“他住大狱,判无期,我也等他!”

父亲:“他若死了呢?”

女儿:“我也死!”

父亲气红了眼,举起大棒。

母亲病病歪歪,过来拉劝。

馥馨扑进母亲怀里,两脚跺地:“妈妈!你为什么要生我呀……”

父亲放下棒子,踉跄地走进屋。

王魁英走过来,拍着她的肩头:

“馥馨,别哭了,犯不上。”

馥馨擦泪,拽住王魁英:“王姐!他……山果他怎么样?”

魁英伤心地:“别提了,他就是因为你,犯了错误,一个共青团总支书记,爱上了一个富农的女儿,这还得了!你知道有多少大干部因为和地主富农的女儿结婚,遭到处分,空军飞行员连个中农的女儿都不行,他们不需要爱情,婚姻由组织安排。”

馥馨:“婚姻法不是规定反对包办婚姻吗?组织安排实际上不也是包办婚姻吗?自相矛盾,他们甘当高老太爷?”

魁英:“不知道。”

馥馨:“那后果会怎么样?”‘

魁英:“团委一个干部说了,只要他和你一刀两断,马上提拔升官!”

馥馨心凉了半截:“那他呢?”

魁英:“哼,这年头,谁不官迷。男人哪有一个象女人那样贞洁的。人家说了,和你一刀两断!”

馥馨:“不,我不信。天下男人有一个贞洁的也是他。我的信,他看过了?”

魁英:“信?”

馥馨:“求你交他的那封信。我约他晚上出来,我要和他谈谈。”

魁英:“算了,手表给我吧。”

馥馨:“什么手表?”

魁英:“罗爱斯手表。”

“干嘛?”

“姓秦的往回要呢。”

“是他亲口要的?”

魁英点点头:“我还能打冒资?”

音乐。

似如冷水浇头,馥馨含泪撸下手表,转身回到屋里,哭了……

 

酷热的麻仓。

菊芬把罗爱斯手表还给坐在地上的山果。

山果会意,撸下馥馨送给他的旧表,递给菊芬。他的心情一直是忧郁痛苦的。宽宽的前额冒着大汗……

酷热的麻仓,板车吱——吱——山响,转载着吱扭——吱扭——山响的痛苦岁月……。

 

团委办公室。

赵菊芬拿着岳馥馨写给秦山果的信,又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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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果:

今晚出来,我在老地方,老时间等你。切切。

你的心。”

菊芬自言自语地:“老地方,老时间……是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呢?对,王魁英,王大姑娘一定会知道。”

 

魁英家。菊芬进来。

魁英:“小赵,你真是贵人!”

菊芬:“你我都为山果好,也都为馥馨好,我们代表组织在中间做工作,也都是应该的。”

魁英:“还做什么?下班也忙。”

菊芬:“你知道馥馨说的老地方,老时间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魁英摇头:“不知道。”

菊芬:“我麻烦你去告诉岳馥馨一下,就说在老地方,老时间有人等她,谁等她先别说。”

魁英踌躇了:“这……这样好吗?”

菊芬:“看,你尽能帮倒忙,组织找她谈话,你又害怕了。”

魁英:“我不怕。”

菊芬:“那你顾虑什么?”

魁英:“我……我去。”

菊芬和她耳语片刻,魁英点头走了。

 

月下。柳枝婆娑舞动。

魁英掺扶着面容憔悴的馥馨,来到七道街口。她俩站下来,转过身,菊芬已经来了。

菊芬迎上去,热情地:“啊,这就是岳馥馨同志。”

馥馨看看她戒备地:“你是谁?”

魁英这才介绍:“我们厂团委干部,赵菊芬同志。”

菊芬对魁英:“行了,王姐,没你的事儿了。”

王魁英走了。

馥馨坐下,用雪白的暗花手绢扇着风,东张西望,在等心上人。

菊芬凑近她仔细打量着,今晚馥馨上身穿着带白点的浅蓝色上衣,下身是浅灰色裤子,脚上穿着米黄色凉鞋,看上去朴素大方,却显得分外文雅艺术。她的微微的病体,恰有林黛玉葬花之感,更显得十分娇美动人。

菊芬惊呆了。搭讪着:“哦,怪不得秦山果叫你迷住了,真漂亮啊!”

馥馨淳朴真挚地的面孔,顿时羞涩起来,微露慎怪地:“赵同志,你还有事吗?”

菊芬:“有点事,但不是我的事儿,是你的事儿,给,这是你的手表吧?”

馥馨蓦地愣住了。施即她双眉紧皱:“怎么,他为什么不自己送来?”

菊芬:“他觉悟了,不想见你。我奉劝你,死了这个心吧,自己是什么成分也不是不知道,一个富农女儿,还要抓一个出身好,有才华的小伙子,做自己的牺牲品……”

菊芬的话,一句一个铅锤,句句砸在她的心窝上,她疼痛难忍,大汗珠滚落下来,有气无力地:“牺……牲……品……”

菊芬句句紧逼:“据说他因为你,前者,没考上大学,现在又己经犯了错误,被送到软麻拉车,当秃尾巴驴!”

馥馨的心被钳了一下,浑身战惊。小毛驴虽然是馥馨的爱称,但这只有山果叫她才那样甜蜜,此刻,听到这个团委的刁女人口中吐出的“秃尾巴驴”,是一种多么难言受辱的滋味。

菊芬还在紧逼:“你想想吧,你是爱他,还是害他?组织派我来,问问你的口供,你若能和他一刀两断,他马上还可以提拔上来!”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她再也受不住了,这比她父亲的阻碍更严重千倍万倍,这比她父亲的语言要沉重千倍万倍。此刻,她想大哭,又没有哭,她想狂笑,也没有笑,只是喃喃地说:“好吧,我离开他,让他升官吧……” 

菊芬:“升官不升官小事,总而言之,咱们不能坑害一个有作为的青年。”

馥馨:“够了!你不要再说了,赵干部,我谢谢你,你明天让他本人来,我们解除婚约……”

菊芬:“我转告他不难,难的是就怕他不来。呶,手表都是拜托组织上转交给你的,拿着。”

馥馨的手颤抖着,接过表看都不看,一下摔在长条石凳上,转身默默地走了……

菊芬愣愣地站在那里发呆。

 

表蒙五花八裂,表针停止转动……

馥馨回到家里,扑进病母亲的怀里,放声痛哭:“妈妈……”

“孩子……”

“妈妈,他真狠心,我几次约他,他都不来,他真对不起我……”

母亲:“你爸爸,你哥哥,都不同意,那就算了吧,什么爱情?这年头谁见过爱情是什么模样,我跟你爸爸那会,什么情都没有,不也过到今天,生了你们五个孩子……”

馥馨:“中国真的没有爱情吗?五千年了,还要五千年吗?”

母亲:“不会改变的,忘掉他吧。”

馥馨:“不,不能忘,不能忘……妈妈,我这辈子,怎么会忘掉他呢?”

母亲:“就当他死了。”

馥馨:“不,他没死,他不但没死,又多了一条小生命……”

母亲:“什么?你说什么?”

馥馨又哭了:“妈妈,我们……我们已经有了孩子了……”

母亲一拍大腿:“真是作孽!”

馥馨:“妈,这可怎么办哪?”

母亲:“找他去,不结婚不成!”

馥馨:“他们工厂来人了,说他变心了,他连送手表的勇气都没有了,他,他太对不起我了……”

母亲:“那就快上医院打胎!”

女儿:“我不!”

母亲:“那怎么办?’’

女儿:“我留着,我将来出家当尼姑,也把这个小孽种留着……”

母亲:“不害躁吗?”

女儿:“不害躁!我们是人生中最圣洁,最美好,最甜蜜,最幸福的时候凝结成的结晶体,我要带他一辈子,让世人看看,为什么人们都不承认爱情,不理解爱情,都害怕爱情,都格杀爱情,似爱情为洪水猛兽!我……我宁愿一个人去牺牲,换取一个爱情的真谛……”

母亲:“那你就是个傻瓜……

女儿:“妈妈,你说什么?快说呀,你说什么?妈妈……我的耳朵怎么了……”

母亲:“孩子……”

馥馨:“妈妈,我的耳朵听不见了,妈妈,我聋了!天哪……苍天啊!”

 

第九章

 

团委。

菊芬正在团委介绍信上写什么,准备间女工马大喇叭进来。菊芬用尺逼着撕下一页,看有人进来,把介绍信放进抽屉。

马大喇叭:“哟,小赵,什么介绍信这样保密?”

菊芬:“当然保密了。”

马大喇叭:“啊,我知道了。除非结婚登记介绍信,那有这样保密的。”

菊芬笑了。

马大喇叭:“嗬,叫我猜对了,死丫头!”

菊芬并不在乎:“对了又怎么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谁还没有这一天。”

马大喇叭:“快,小赵,告诉我,跟谁?小伙子俊不俊?”

菊芬:“俊。全厂数一数二。”

马大喇叭:“快说,是模样超群,还是才华出众?”

菊芬眉毛一挑,和她闲逗起来:“嗨,叫他占全了!”

马大喇叭:“嘿,我就说咱赵妹妹眼光高!是不是党委詹秘书,詹仰楠?”

菊芬轻视地:“他?哼,他算老几!”

马大喇叭恍然大悟:“欧,我知道了,是我厂第一大才子,是小秦,秦山果,不错!我听说要给他平反呢。”

菊芬:“平反?平什么反?不存在平反。”

马大喇叭:“对,小秦根本没有错误嘛,我听王魁英说,这白面书生最听组织的话。”

菊芬:“谁不听组织的话。”

马大喇叭:“那你什么时候登记结婚?”

菊芬一拉抽屉,马大喇叭伸脖一看,还是那张写好的介绍信,错觉地认为这是菊芬对她问话的回答,于是,乐哉哉笑眯眯地一把搂住赵菊芬,露出大牙笑道:“哎呀妈呀,赵姑娘,快吃你的喜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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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芬脸一红:“没影儿的事儿,你瞎编什么?”

马大喇叭:“会说不如会听,别看我是大老粗,粗中有细。我早懂了,秦山果和赵菊芬是天生一对儿!嘻嘻……”说完跑了。

菊芬这时才想辨解,追出去:“马姐,你胡诌些什么?”

于书记进来:“谁在胡诌?”

菊芬:“马大喇叭呗。”

于书记:“马大喇叭?对了,我找她有事。”

菊芬:“她走了。”

于书记:“这个马大喇叭不怎么的。经常虐待公婆,我想找她谈谈。”

菊芬:“早回来一步呗。”

 

准备车间。

马大喇叭对王魁英:“魁英,最新消息你知道吗?精纺车间那个书生……”

魁英:“哪个书生?”

“秦山果呗。”

“他怎么了?”

“官迷!”马大喇叭绘声绘气,有茎添叶地说:“为了当官……”她压低声音,“又和团委那个赵菊芬恋上了!”

魁英:“真的?”

马大喇叭:“还能假。可热呼了。人家小赵那丫头,手腕真高,抓住不放,速战速决。结婚登记介绍信都开完了。”

魁英:“这是真的?”

马大喇叭:“嗨,我亲眼看见的!”

“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呀,菊芬还说,对山果不存在平反问题,为了山果的事,她还找到党委会去闹过呢,你说,这还能假。”

这时,满身油渍麻花的秦山果走过来,难为情地对王魁英说:“王姐,我求你一件事儿。”

王魁英一见是他,火了:“你还能求我?不是说你要升官了吗?”

山果一亮身子:“看我这付模样,满身油污,升什么官?”

王魁英:“装相吧。”

马大喇叭一撇嘴:“那叫清官骑瘦马,收买人心。”

山果:“王姐,这封信,求你捎给她。”

“谁?’’

“馥馨。”

魁英:“馥馨早跟你一刀两断了。”

山果:“求你这一次,交给她吧?”

马大喇叭一手夺过:“拿来,小白脸儿,我替你说情。”

山果说声谢谢,走了。

魁英:“你怎么把信接下了,我这里还有一封馥馨给他的信,我都没给他。”

马大喇叭一挥手:“一不做二不休,都给我,我交给组织,没错吧。”

魁英:“那不好……”

马大喇叭:“有啥不好,小赵和小秦都好一块去了,他还想搞三角恋爱,没门!”

马大喇叭关上机台,走了。

 

团委。马大喇叭进来。

菊芬:“我说马师傅,刚才那可不是什么结婚登记介绍信,团委不管开那玩艺,结婚登记由工会管,你别到处乱广播!”

马大喇叭:“哎哟,你不早说,都广播出去了。也没什么,谁不知道我这个马大喇叭,嘴上没有把门的,我的话谁能信哟。给你看看这两封信吧,都写些啥内容。

菊芬打开一看,点了点头。这是两封约会信。

“啊,他秦山果还想搞三角恋爱不成?”马大喇叭说着,一把抢去两封信,“给我!”撕成碎片。

菊芬急了:“不能撕!”

马大喇叭:“你不早说。”

菊芬上去拼在一块:“唉,粗人!怎能撕人家信呢?”她思忖一下,“不撕也没有用处了。人家两个人不约而同约会一块去了。即使接不到对方的信,也都会不约而同到约会的地点。”

马大喇叭:“那你,小赵,就甘心一个臭富农的女儿和你争风?要我,撕不烂她的脸皮!”

菊芬:“别瞎说,我们要开会了,你还有事吗?”

马大喇叭:“我走了。”

菊芬一人拾起被马大喇叭撕碎的信纸,用手拼在一块,内心很是不安。

她的内心在谴责自己:菊芬啊,菊芬,你身为团委干部,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你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心?……我对不起秦山果……

 

软麻车间。

山果在拉麻。

山果登上麻仓垛麻。

菊芬走来,对高高的麻仓上面喊着:

“秦山果!”

山果:“我在这儿。”

菊芬:“今晚团委开会,要开很晚,团委考虑你今晚个人有事,你就办事去吧,明天早晨,我单独来找你谈情况,听清没有?”

山果擦擦汗:“听清了。”

菊芬走了。

麻仓下。胖胖的于师傅对瘦瘦的边师傅说:“明白了吗,团委会都不让山果参加了,唉,哪庙都有屈死鬼……”

麻仓上,山果一阵头昏,倒在麻仓顶上。

边师傅推走空车,于师傅跟在后面,回到软麻机尾,放下车。

下班的信号灯亮了。

车间澡塘。水蒸气弥漫。

影影绰绰,膀挨膀,肩插肩,男工们在洗澡。

七道街口。

馥馨坐在长条石凳上,内心十分焦急。

不停地用白手绢扇着风……

 

高高的麻仓。

上中班的青年登上麻仓,吃惊地:“哦,谁在这儿睡觉啊?是山果?”

“秦山果!”

山果醒来,急忙看表:“啊,八点了!”

山果跳下麻仓,洗澡,换衣,跑出车间。

 

七道街口。

馥馨焦急地长出一口气……

马路上,山果跑着。

月儿钻进云层。

七道街口。馥馨站起。

看了看表,一气之下,蹒跚而去……

山果跑到七道街口。

山果四下张望。

一眼发现远去的馥馨,忙喊:

“馥馨,岳馥馨……!”

馥馨什么也没听见。径直拐进自家胡同。

山果跑到胡同口,双手卷成话筒,使劲地低声喊:“馥馨!”

馥馨头也不回,回家去了……

馥馨家。王魁英还正和岳母谈着什么。

馥馨进来,沮丧地坐在一边。

魁英:“小馨,你又去哪儿了?”

岳母:“她耳朵生病了。你说话她听不见。”

魁英走到馥馨身边,大声地:“馥馨,忘掉他吧,那个官迷,已经抛弃了你,又和团委干部搞上了,介绍信都开好了,就等着登记结婚了……”

馥馨两眼无神地:“你说什么?”

魁英急了,毫无办法。

岳母转身递她笔纸,魁英在一张白张上急速写着。

馥馨一把抓起,急速看着。

白纸上写着:秦山果是个官迷,为了升官,已经抛弃了你这个富农女儿,又和团委干部赵菊芬搞上了,人家登记介绍信都开出来了,就等着结婚入洞房了……”

馥馨猛扑在这张白纸上,大哭。

馥馨跺脚穿心地:“山果!你好狠心!你好狠心啊……”

馥馨向门外跑去。

母亲:“魁英,抓住她!别出个一差二错。”

魁英跟出去,又跑回来。

“大婶,手电给我!” 

岳母找了一下,没找到。催她:“你快去吧,把小馨子找回来,明天我带她去哈尔滨大姐家……”

魁英跑去。

白亮亮的太子河水,月光下闪着青波。

馥馨有气无力地跑着,她又来到和山果一起游泳的地方……

沙滩。

脚印。

回声。

馥馨自己的声音:“将来你要总惹我生气,告诉你,我就从这儿,投河自杀……”

山果的声音:“你会水,投河也淹不死。”

馥馨的声音:“我不会抱块石头。”

馥馨哈腰摸起一把沙子,心如刀绞。

她又看看手里的白纸。

这是王魁英的声音:“秦山果是个官迷,为了升官,已经抛弃了你这个富农女儿,又和团委干部赵菊芬搞上了,人家登记介绍信都开出来了,就等着结婚入洞房了……入洞房了……”

馥馨双手捂着耳朵,无力地摊倒在沙滩上。

馥馨的心声:“不,我不能看到他结婚,我不当林黛玉,我不!我决不!”

她抱起一块鹅孵石,刚要跳水,被一只手抓住。她回头看,一头扑进王魁英怀里……

“魁英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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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

风声。雨声。雷声。

电闪照着馥馨苍白的脸。被单里,她用发抖的手捧着一张她和山果在千山的合影。

双手无力地撕碎照片……

她的嘴唇咬着被角,哭了,两肩抖动着。

 

太子河边。黎明前。

风高。雨大。浪险。

馥馨嘴刁着一络青发,手抱着鹅卵石。

风高。雨大。浪险。

一条黑影扑进河中……

音乐大作。

喊声:“有人投河了!”

人们跑来。

岳绍祖一头扑进水里打捞……

魁英的喊声:

“岳馥馨投河自杀了!”

“馥馨投河了!”

……

 

第十章

 

一个巨大雷声,震醒秦山果。现在改名为秦怀心的秦山果大梦方醒,两眼发直。

他的心声:“馥馨,你不是在二十五年前,投河自杀了吗?今天怎么又活了!莫非我是见鬼了?不,这是真的,完全是真实的。”

他从抽屉里取出发旧的照片,上面是他和馥馨年轻时在千山的合影。

他的急切的心声:“我马上要见到她,非见到她不可!难道我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聚?岁月,会这样知情吗?我终生思念的馥馨……

 

勾人思念的琴声……又唱响起来。

岳思果家。思果(馥馨)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弹动,琴声充满着幽怨和怀念……

 

啊,我真惋惜

在我们相恋的岁月里

我为什么不请你唱支歌呢

以留进我永久的记忆……

 

歌声是有翅膀的

能飞越千里万里

歌声是不老的

能唱到无限穷期

历史埋没不了歌声

岁月改变不了旋律

既使我们已经白发苍苍

还保留当年青春的活力……

 

秦怀心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在思果的房间里出现了。他没有惊动她,细细地品味歌中的歌词。他想起来了。是在几年前,他发表在报纸上的一首诗《好象是昨天》。

一张报纸刊载着诗歌:《好象是昨天》,下面属名作者秦山果……

歌声继续。

随着忧郁的歌声,也把岳思果带进那往日的回忆之中……

桓仁山村。

邮递员递给思果一份省报,她边走边翻看着,突然,她眼睛一亮,在第三版文艺版上发现了秦山果的诗作《好象是昨天》。

她急忙跑进家中,趴在桌上读出声来。读着读着。她的眼泪象泉水涌了出来,她趴在桌上哭了……

眼泪打湿了诗行。

她拨开紫红色白翎牌金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第一个音符……

她进入冲动的音乐创作中,她掀开琴盖,弹出了《好象是昨天》的第一个音节……

歌声继续……

 

啊,好象是昨天

可为什么又那样遥遥无期

只有歌声缩短了距离

这人生的真谛……

 

秦怀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感,他轻轻地呼唤着:“馥馨……”

那么熟悉的声音!顿时琴声断了,岳思果慢慢地转过身去。

几乎是同时,两人都惊呆了。秦怀心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岳思果离开坐位,却不自觉地向后面退着……退着……

瞬间,人世间生离死别的巨大悲痛,从秦怀心那深邃的眼睛里喷射出来:

“馥馨!我是山果啊……”他伸出双手要拥抱她。岳思果内心虽然也万分激动,表面却很冷漠:

“不,山果,你不要这样……我……我是馥纯,馥馨是我妹妹……”

山果热泪纵横:“馥馨,你不要再作茧自缚了。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会认出你来。”

山果从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用紧张得有些颤抖的手递给她……

她没有接。山果把照片放在桌上。馥馨用眼角扫了一下,顿时情绪起了变化,因为那是自己和山果当年在千山的合影,她扎着长长的辫子,微笑着,年轻,文雅而欢乐……

她惊愕了。

山果注视她低俯的脸。

她象沉入海底,进入痛苦思索的深渊,眼前旋风般地卷过了二十五年前的一幕幕……

风声。雨声。雷声……

闪电照着馥馨苍白的脸。被单里,她用发抖的手捧着一张和山果在千山的合影……

双手无力地撕碎照片……

她的嘴唇咬着被角,哭了……

此刻,她没有责备的怨言,也没有欣慰的神采,只有一丝隐隐作痛的哀愁……

他希望她能看他一眼。

但她没有看他。带着冷漠而忧郁的目光转过头去……

山果一阵惶惊:“馥馨,你快告诉我,二十五年前,为了我,你投河自杀,可又大难不死,这悠悠的人生岁月,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呀?”

她轻轻摇了摇头……

山果:“馥馨,你把我想死了,想疯了!在漫长的二十五年的岁月里,为了怀念你,我天天去那人生的路口,你投河的地点,直到昨天,我还去了呢……”

她终于把深沉的视线投到他的脸上……

山果:“馥馨,你还是那个小毛驴的性格,真的,还是那个小毛驴的性格,你知道吗?我写给小毛驴的诗,已经有一千零一首了!”

相对而立,一下子淹没在感情的巨浪里。馥馨哪里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她张开双臂,哭着,扑进山果的怀抱……

“山果……”

两人抱头痛哭……

山果掏出手绢给她擦拭。

山果:“心,你怎么改名思果了呢?”

馥馨:“你改名秦怀心,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拥抱。

她推开他:“你好狠心啊,丢下我们母子俩,就去享天伦之乐去了!你想想吧,你能对得起我吗?”

山果:“不单单是对不起,我是有罪的。你能原谅我吗?”

馥馨“不”字的口头语还没有改变,她说:“不,不能,不能原谅你。我问你,我先后求王魁英给你捎去三十七封信,你为什么每次都不赴约?”

山果:“什么?我连一封信都没有接到啊。我还以为,我伦落为拉车工,你已经听信了你父亲的话,抛弃了我。有一次,我约你在老地方,老时间相会,我已经看见你了,就在你的后面喊你,唤你,叫你,可你不理睬我,径直回到家中,谁知,第二天你就投河了。”

馥馨:“你可知道,我听说你又爱上了赵菊芬,而且开了介绍信,就要结婚了,我的耳朵一下子气聋了。那时,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山果:“这真是一场恶梦啊!我什么时候爱上过赵菊芬?直到现在,我也并不爱她……”

馥馨:“你还是自己不忠贞。你蹂躏了我真挚的感情,你践踏了我美好的心灵,我的爱情的真谛被你葬送了……”

山果:“可是……你父亲的宗族株连是多么残酷,岳飞和秦桧的后代,贫农和富农的儿女不能成亲的逻辑,是多么荒唐,多么可悲的封建世俗啊!”

馥馨:“我不是跟你说过嘛,罗米欧与朱丽叶他们的父亲就是仇敌,为什么他俩的爱情那样坚贞不渝?前几年我看过苏联的《第四十一》,红军女战士和白匪军官不是也发生爱情了吗?男女之间一旦发生了爱情,什么力量也摧残不了的。这才是人生最崇高的道德情操!可你……”

山果:“世俗的偏见也是会吃人的。”

馥馨:“不,我可不愿做世俗观念的奴隶!”

山果:“那你以后再也没有出嫁?”

馥馨:“我觉得,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跟一个自己不心爱的男人过一辈子,这是无法忍受的,有感情的人不能结合是痛苦,没有感情的人结合了也是痛苦。这种痛苦,我想你比我体会的更深刻吧?”

山果:“是的。我是在痛苦中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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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馨:“想不到你这个全身都是情筒一样多情的人,居然能忍受那种无情的生活。”

山果:“没有办法,现实生活爱情必须服从理智。否则,就被认为是大逆不道,行为不端。”

馥馨:“那你不感到这是一种冷酷吗?一个小小的团支部书记爱上了富农的女儿就是行为不端?我看过《琼宫恨史》,瑞典女皇为了寻求与西班牙特使的爱情,牺牲了皇冠!这作何解释?我看这恰恰反映了她纯贞无瑕的美好心灵,要比那些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臭皇帝高贵得多!”

山果:“你还是个倔犟的小毛驴!那你是怎样活过来的?我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工作?”

 

第十一章

 

馥馨:“人为什么要有记忆?如果没有记忆,没有感情,没有喜怒哀乐,把一切都忘掉那该多好,己经二十五年了,事过境迁,还说它干什么……”

山果:“我想听听。”

馥馨:“那是一个老中医抢救了我们母子,我被捞上来以后,老中医把我救活了。既然故乡对我那样冷酷,使我没有立足之地,我只好背井离乡来到二姐家,长期居住在桓仁小山村。第二年四月十八日,生下了我们的儿子,我起名叫岳小山。我在本溪呆了十八年,在桓仁乡下教小学就教了十六年,小山高中毕业后,我才带他回到故乡来。”

“在乡下的时候,我看到省报上发表了你的诗歌《好象是昨天》,我哭了一天一夜,知道你还深深地怀念我……我打算让小山来认自己的父亲,又怕在孩子的心灵上留下创伤……”

山果:“都是你的小毛驴的脾气。一九六九年,菊芬就死了,你那时候找我,我们早已经团聚十六年了。”

馥馨说,你别说了,说了让人又揪心,不后悔,肚子都悔青了。山果问她什么事这样让你揪心,后悔?馥馨说,第一次,我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你在辽化工地采访吧。那两年,我们的儿子小山,正念高中,有一天他在辽化最大的足球场踢球,不溜心足球滚到一个球迷脚下,那球迷文质彬彬,拾起球问我儿子,小同学,你球踢得这样好,你叫什么名字?我儿子说,我叫岳小山,那个文质彬彬的球迷一愣,岳小山?这名字好啊!谁给你起的名字?我儿子没有回答,一溜烟跑了。回到家,儿子一讲,我就想到你了,若不是你,怎么会对岳小山这么感兴趣儿?

山果忽然想起来了,哗,心有灵犀呀,那个文质彬彬的球迷正是我,我当年被市里抽调到辽化工程建设工地深入体验生活两年,主要是创作化纤工业题材的作品。我怎么会去想岳小山是我的儿子?可你已经想到了,为什么不去找我?

馥馨说,没边的事儿,怎么找你呀?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我确实把肚子悔青了。那年春节,辽阳麻纺织厂话剧团,在自己工厂的俱乐部上演几场反映辽化建设题材的九场大型话剧《蒸馏塔》,你知道我最喜欢话剧,又是反映我们辽化题材的故事,区教育局给我弄到一张票,我怎能不去看呢?再说,那年月全国话剧团都解散了,而人家麻纺厂组织业余剧团,在自己俱乐部演出自己创作的话剧,谁都想看。

《蒸馏塔》话剧太火了。当时各市还没有恢复剧团,由秦山果曾工作过的麻纺厂专门为他组织业余剧团,全厂戏剧爱好者齐上阵,青年工人话剧爱好者林少庚,温小哲出任男女一号,车间工会主席,话剧爱好者陈庆玉担任导演,工厂俱乐部主任王魁元担任海报设计,工厂八级老电工白宏师傅担任灯光设计。更值得一提的是蒋厂长亲自担任场记,从麻纺厂走出去的市纺织工业局宋局长下来给作播音。

业余剧团全体人员没有任何一分钱报酬,吃饭从家里带饭盒,由剧务张振坤统一拿到锅炉房加热,服装道具由演员自己想办法自己掏腰包,从每月工资里扣。业余剧团像九月菊花那样紧紧抱成团,日夜排练,最后在工厂3000人座席的大俱乐部公演,场场爆满,剧作演出获得意外成功。成为工厂上班下班谈论的中心。获得一致好评。说明工厂工人,广大老百姓是非常喜欢话剧的。

这部进述歌颂我们化纤厂总工程师,安装拿总的安海涛的故事,精彩纷呈,精美绝伦。安总工程师就象“蒸馏塔”那样巍峨伟岸,处处为人民造福,最终却被不明真相的新生儿子给害死了。全场3000观众,没有一个人不哭的,有的跺脚穿心地哭。演出太成功!当时我光顾看剧了,你知道多少年没看话剧了,能不专心看吗,剧情又一环套着一环,一扣紧似一扣,不允许你看别的,想别的。第二天,回到家里,我无意中发现衣兜里还有一张节目单,那节目单上赫然看到编剧秦山果,导演陈庆玉。

我怎么就没往上想呢,我只知道你是写诗歌的,怎么又写起剧本来了?俱乐部人都说了,这是我们麻纺厂自己创作的一台话剧,编剧,导演,演员,音乐,灯光,服装,道具,都是本厂职工自己创作的。你虽然已经调到市文联工作,可你是从工厂走出去的作家。麻纺厂是你的娘家。当时我要能看一眼节目单上编剧秦山果,我打听谁都能找到你,老后悔了。

山果说,我当时也在前排看演出。

馥馨问,你在前排第几号?

山果说,我在前排最中间的18号座。

馥馨一拍大腿,别说了,别说了,是我昏庸,我在二排18号,我俩前后座。

山果说,你当时若看一眼节目单,发现编剧是秦山果,不用特意打听,你问前排,我一回头,我发现了你,多惊心动魄!

唉,馥馨长叹一声,无处去买后悔药。这种阴差阳错在我俩身上还少吗?以后可得多长几个心眼儿。

山果说这种阴差阳错,一错就是十万八千里,那时赵菊芬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我光棍一个带两个孩子,多难啊,我看你是有意躲我,有意不看节目单。

馥馨说,行了,别那壶不开提那壶了,别雪上加霜了。我总想问你,赵菊芬她是怎么死的?    

山果:“那是在十六年以前,詹仰楠继续嫉妒我,迫害我,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一次抄我家的时候……”

 

第十二章

 

特殊的年代。

詹仰楠头戴柳条帽,手持枪刺,闯进山果家。

詹仰楠:“赵菊芬!秦桧的后代秦山果还在我们造反总部押着,你放聪明点!”

菊芬搂着一儿一女,问他:“詹秘书,你要干什么?”

詹仰楠:“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宋君会宋老鬼的大毒草《论基层干部怎样作调查研究》一稿,有人检举,是你丈夫帮助改写的,后来,姓秦的把这部底稿窝藏起来了,你说,放在什么地方了?”

菊芬:“打住!风快雨快不如人变化快,我记得宋君会书记可是你的大恩人,把你从一个挡车工提拨到党委当秘书,你现在竟然叫他宋老鬼?”

詹仰楠:“你少扯这个,大毒草的底稿在哪儿?

菊芬:“不知道”。

詹仰楠:“你知道”。

菊芬:“我不知道”。

詹仰楠:“你丈夫秦山果写那么多歪诗,诗稿在哪里,你总该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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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芬:“我丈夫秦山果的诗稿都发表在报刊上,你去报社、杂志社自己查去,找我干什么?”

詹仰楠:“你丈夫秦山果也算一绝,全国诗人都不敢写情诗情歌,他却顶烟上“独树一帜”,正气歌不写,偏偏写情歌、情诗。什么《纺织厂情歌》《爱情的火花》、什么《细纱初恋》《牡丹府绸并蒂莲》……”

赵菊芬:“打住,别不懂装懂乱篡改,《牡丹府绸》和《并蒂莲》是两首诗,怎么弄一块去了,笑话!”

詹仰楠脸一红:“管他两首一首,都是歪诗,坏情歌!都是小资产阶级的坏情调,都是大毒草!我说的“独树一帜”,是独树黑旗帜!一定要把秦山果批个稀巴烂!”

“赵菊芬你这个臭娘们,夫唱妇随,把你丈夫秦山果的诗稿都交出来!”

赵菊芬:“我说了,找报社去要。”

詹仰楠:“我要手稿,他亲自写的手稿!”

赵菊芬哈哈大笑:“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象你这样不学无术的小人,能看懂手稿吗?”

詹仰楠大怒:“说,手稿放哪儿了?”

赵菊芬:“我是专门保管我丈夫手稿的,你能从我手里得到?”

詹仰楠气极败坏:“搜!给我仔细地搜!”

过来三个打手,翻箱倒柜,什么也没搜到。

詹仰楠发疯地扑过去,分开孩子,揪住菊芬的头发,问:“说,诗稿放哪儿了?”

“不说!”

詹松开她,调戏她:“小娘们,年轻的时候,你不跟我,跟一个臭拉麻的!嘻嘻,今天,你还说什么?”

菊芬:“我还说臭拉麻的也比你强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詹仰楠:“臭拉麻的还敢跟我比?”

菊芬:“我臭拉麻的丈夫是天上明媚的月亮,而你就是一个地下的小爬虫!”

詹仰楠:“我这个小爬虫就要占有你!”

菊芬:“你要干什么?”

詹仰楠:“我要跟你睡觉。”

菊芬上去一个耳光。

詹大怒,又去揪她的头发。菊芬一口咬掉他肩头一块肉,詹惨叫一声,一枪刺捅在菊芬的胸膛上。并威胁说,“赵菊芬,枪刺就捅在你的胸膛上,你把你丈夫秦山果诗歌手稿交出来,我饶你不死,你若还不交出来,我就捅死你!交还是不交?

菊芬:“不交,捅死我也不交!”

詹仰楠怒火中烧,更气极败坏,一枪刺捅进赵菊芬的胸膛里。 

三个打手,一见詹仰楠的枪刺真的捅进赵菊芬的胸膛里,吓傻了,忙喊:“不好了,詹仰楠杀人了!”

慌忙跑去。

詹仰楠一看不妙,他懂得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也吓傻了,口说,“完了,完了!”急忙扔下枪刺,也跑了。

菊芬淹淹一息,断断续续地对孩子说:“小馥,告诉爸爸,他的诗集手稿在老地方藏着,不能……千万不能让这些恶狼得到……收好啊,那是你爸爸的命根子……”没等说完,与世长辞。

菊芬死了。

两个孩子趴在妈妈身上大哭……

菊芬英勇献身故事讲完了,馥馨也很受感动。

馥馨:“看来,赵菊芬还是真心地爱你。”

山果:“她为了保护我的诗稿而惨遭不幸。”

馥馨:‘这一点,还是挺令人敬佩的。”

山果:“她在你的问题上,也时常很内疚。你的信件,照片她都很珍重,就在你投河自杀的第二年夏天,团委组织青年到千山旅游……”

 

千山。团旗迎风飘扬。

弯弯的石径上,三三两两的小青年都走散了,只有菊芬和山果在一起。

菊芬递过水壶:“喝点水吧?”

山果摇头。

菊芬:“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又在想念岳馥馨。”

山果:“不是又在想念,而是每时每刻都在想念……”

菊芬脸上掠过一层阴影,却陪笑说:“人死了,想也想不活。”

山果:“我对不起她。岳馥馨若是当年的岳飞,我秦山果真成了害死她的秦桧。”

菊芬:“那么说,我更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我赵菊芬成了高宗赵构了。”

山果感到这种比喻很新奇,也很贴切。站下看她片刻。

穿着一套蓝的菊芬,脱掉外衣,露出雪白的衬衣,她也很漂亮。她向左面一指,两人走进通幽的小径……

山果:“就在那年的秋天,我和菊芬才登记结婚。”

馥馨:“生下一儿一女。儿子叫什么?”

“秦力。”

“女儿?”

“秦小馥。”

“小馥?”馥馨明白了,“她多大了?”

山果:“二十三。”

馥馨:“在哪儿上班?”

山果:“化纤厂,涤后车间。”

馥馨:“还挺巧呢,小山也在化纤厂,在涤前车间,两人还兴许认识呢,就是不知道是兄妹俩。”

山果:“也可以算是兄妹俩吧……”

馥馨:“还来个‘也’字干嘛?”

山果:“他们俩不是亲兄妹,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以后再告诉你……”

 

化纤总厂涤后车间。这是一个最先进的现代化车间。

那卷曲机上的银亮亮的涤纶丝束,就象涓涓不断的银亮亮的小溪……

车间,姑娘们的对话,也象小溪那样甜美……

“小馥,小馥!”

小馥一回头,这是一个美丽非凡的姑娘,她乌黑乌黑的头发,半掩在雪白雪白的帽子里,闪动着大眼睛,是那样明媚动人。

小馥:“小娅,叫我吗?”

小娅:“来呀,秦小馥。”

小馥走过去。

小娅:“涤前车间那个叫岳小山的小伙子找你。”

小馥:“我们还不太了解,不见!”

小娅:“哟,那可是咱化纤厂涤前涤后两个车间的筐帽,多少姑娘盯着他,你还不见!”

小馥:“我忌讳他那个姓。”

小娅:“姓怎么了?”

小馥:“你没有听刘兰芳在《岳飞传》里讲吗,历史上岳飞和秦桧是仇人,他姓岳,我姓秦,不能相处……”

小娅:“世俗、偏见!现在都八十年代了,还讲这个!”

小馥:“我也听别人说的,姓杨的和姓潘的不能成亲,姓孔的和姓孟的不能成亲,潘仁美害过杨家将,秦桧害过岳飞,咱姓秦的不能自找没趣儿!”

小娅:“那姓孔的和姓孟的为什么不能成亲?”

小馥:“孔子和孟子是好朋友,象亲哥俩,一家人能成亲吗?”

小娅:“那算近亲?”

小馥:“差不离儿吧。”

小娅:“少来这套!你的心,我知道……”

小馥:“真的,你别瞎扯,我不着急,函授大学不毕业,我不处对象。”

报纸来了。

小馥接过报纸。

第一眼看到:面授通知。

内容:

“我部定于十三日,十四日早八点在市电业局俱乐部面授《现代文学史》,望辽阳地区学员按时参加。

辽大中文函授部。”

 

市电业局俱乐部。

函授部老师在讲课。

岳小山悄悄坐在秦小馥的右边。

小馥看他一眼。

两人一本正经听课。谁都没有跟谁打招呼。

 

馥馨家。

馥馨对山果:“今晚在这儿吃吧,二十五年没吃过我亲手做的墨斗鱼了。”

山果:“吃饭不忙,等儿子回来一块吃。”

馥馨:“不,那太突然,等我慢慢向他说明,在他的记忆里,爸爸早就不在世了,孩子自尊心很强,别再刺激他的心灵……”

山果:“也对,好饭不怕晚。孩子是我们俩最珍贵的爱情结晶。”

馥馨:“在我眼里,儿子比什么都宝贵,甚至比我们俩的生命还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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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授结束了。

小山跟在小馥后面走出俱乐部。

岳小山:“小秦!”

秦小馥:“小岳!”

小山:“你的成绩太好了,是不是受了家庭的熏陶?”

小馥:“也不能这样说。还靠自己的努力。”

小山:“咱没有好爸爸,听说,你的父亲是搞写作的,对你文学的修养一定有好处。”

小馥:“有点。主要爸爸书多。”

小山:“哪天方便,可不可以登门拜访你的父亲?”

小馥:“将来行,现在可不行。让爸爸知道我们的关系走得近非骂我不可。老头可严厉了,冷酷无情。”

小山:“我盼望着有那么一天,到秦府作客拜访。”

小馥:“历史上,秦岳可是冤家对头啊。”

小山玩笑的:“不要纠缠历史旧帐,向前看嘛!”

小馥:“你的思想还挺活跃呢!”

小山站下:“真的,我什么时候可以到你家拜访你父亲?”

小馥含蓄地:“我想……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小山:“真的?”

小馥肯定地点了点头……

 

第十三章

 

岳家。傍晚。

馥馨正在做饭。小山进来,高兴地:

“妈,今晚吃什么?”

母亲:“小山,上街买点墨斗鱼,青椒。”

儿子:“墨斗鱼?不就是尤鱼吗,谁吃那玩艺!炒尤鱼。”

母亲:“妈妈喜欢吃。”

儿子:“妈,你跟我受苦受累一辈子,该吃点好的享受享受了!干吗总吃墨斗鱼?”

敲门声。

小山开门。一见是个陌生人,便问:

“哎,老头,你找谁呀?”

山果:“找馥馨。”

小山:“阜新?还北票,朝阳呢!你坐错车了老头,我们这是辽阳,不是阜新。”

厨房里的馥馨听了偷偷一乐。直向山果使眼色,那意思你先走吧,改日再认儿子。

山果亲眼见到自己的儿子,内心里高兴极了,愿意与儿子多唠唠。对馥馨的手势眼色视而不见。他说:“啊,找错门了,不过,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儿?”

小山:“你问这个不是多余,叫什么关你什么事儿?快换车去阜新吧。”关上门。

山果的心关进屋里,躯体却关在外边,是哭是笑,不是滋味……

屋里。

小山对母亲:“妈,过些日子,你就不用受苦受累了。”

母亲:“为什么?”

儿子:“我给你找个好儿媳妇。”

母亲乐了:“我儿子有对象了,在哪儿工作,叫什么名儿?家里都有什么人?”

儿子:“暂时保密。到时候往家里一领,管叫你先是大吃一惊,后又眉开眼笑。”

母亲:“我儿子要搞突然袭击?看来肯定长得漂亮了?”

儿子:“比电影明星还明星,比天上仙女还仙女。”

母亲:“我儿子好福气。是啊,也该得好了。”她思忖一下,终于开口了,“儿子,妈妈要给你找个父亲,行吗?”

儿子:“什么?”

母亲:“给你找个父亲。”

儿子:“妈,你疯了!”

母亲:“妈妈没疯,真想这样办。”

儿子堵上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秦家。山果对儿子女儿:

“小馥、小力过来!”

小馥一甩头发:“什么事儿?爸爸?”

山果一指椅子:“坐下,坐下。”

小馥、小力高兴地坐下了。

山果:“爸爸想给你们找个母亲行吗?”

小馥象触电似的站起来:“爸,你疯了?好好日子不过,找什么后老伴,谁跟后妈过日子!”

山果:“后妈处好了,不也一样吗。”

小馥:“不一样,不一样,找后妈我就走!” 

山果:“为什么要走?”

小馥:“我怕外人耻笑。”

山果:“谁耻笑?’’

小馥一跺脚:“别说了,别说了,疯老头!”

 

岳家。小山蹲在母亲的足下:

“妈妈,你千万不能再找后老伴。千万千万啊!”

母亲:“这是为什么?”

儿子:“妈,你想,爸爸早年去世,你为了我守寡二十五年,我现在翅膀硬了,你也上了年纪,还要再结婚,你知道社会会怎样看我,又怎样看你,说我没良心,不孝敬,母亲只得重新嫁人。”

母亲:“我会当别人讲清楚的。”

儿子:“我将来找对象,人家会看不起你的。”

母亲:“为什么?”

儿子:“会说你老来青,老来俏。”

母亲:“竟有这样的儿媳妇?” 

儿子给母亲跪下:“妈,我求求你,打消这个想法吧,我会让你老年享福的。”

母亲不作声。

儿子:“妈,你难道不爱你的儿子吗?”

母亲:“不,妈妈爱你,也爱你父亲……”

儿子:“什么?你和那老头已经见面了?”

母亲点点头。

儿子愣住了,愤愤地站起来。“妈——”摔门走了。

 

秦家。

女儿一楞:“爸爸,你难道不是在说笑话,这是真的?”

父亲点头。

女儿:“不行,你快年近花甲,难道还想当个风流老头?”

父亲诧异地:“风流老头?少年夫妻老来伴,这是人之常情。我越是老了,越要有个老伴来嘘寒问暖。”

小馥拉过弟弟:“弟弟,快,给父亲跪下。”

小馥:“爸爸,请原谅,过去,我和弟弟都对你不好,好象冷了你的心……从现在起,我们家三口人不分开,看电影一块去,吃饭一块吃,上班一块走,爸爸,好爸爸,我一辈子不找对象了,我要伺候你一辈子,好爸爸,你可怜可怜我和弟弟,我们经不起后妈的虐待,爸爸,你答应我吧……”

弟弟也哭了。姐弟俩扑在父亲怀里哭了。

爸爸扶摸孩子的头,说:“孩子,爸爸事先也想到了你们,这个母亲决不会虐待你们,她是个好心肠女人……”

女儿抬起头:“什么,你认识这个女人?你们都处上了?”

父亲点头。

女儿:“处几天了?”

父亲:“三十年。”

女儿一楞,旋即一把拉起弟弟:“走,弟弟,爸爸不要我们了。”她跑回自己的房间,痛哭起来。捧起赵菊芬的照片:

“妈妈,我可怜的妈妈呀……”

 

岳家。馥馨擦擦眼泪,抬起头来,发现山果已经站在她的眼前了。

“山果……”

“馥馨……”山果坐下。

馥馨:“山果,我们的命运为什么这样不好,我们为什么要相爱呢?我们的相爱难道是一种罪孽?”

山果:“不要相信命运了。”

馥馨:“年轻的时候,父亲反对,谁会想到现在老了,我们的儿子又反对。……”

山果:“儿子怎么说的?”

馥馨:“儿子说我是老来青,老来俏……”

山果:“女儿说我是风流老头……”

馥馨:“唉,年轻人有爱情,我们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为孩子们想想吧……”

山果:“可我们并不防碍孩子们的正常生活。年轻人有爱情,年老人也有爱情,爱情不分年龄大小。他们不理解老年人的心。”

馥馨:“是啊,我以为今生不会再见到你了,没想到命运又让我们相逢了。更没想到见到你……我的心就碎了……就醉了……”

山果:“不管风吹浪打,我们再不能分开了,那美好的时光一定会无穷期地延续……延续……”

馥馨:“不,这和那美好的往日已经不一样了,我们已失去了青春……”

山果:“青春,这不仅仅意味着年轻,爱情,也不仅仅受到年岁的限制。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不,这胜似当年……”

馥馨:“是啊,我也是仅仅为了爱你,才伤了儿子的心的……”

山果:“那你为什么不快告诉儿子,我们的骨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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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馨:“不,决不要操之过急。在他的心灵里,父亲已经去世,现在说,他也许会不相信,他的自尊心很强,也许会引起坏的恶果……”

山果:“那我能不认亲生的儿子吗?”

馥馨:“不要操之过急,慢慢感动他,慢慢透露给他,这样才能更圆满。事到今天,还怕什么,我们都能给自己作主了,还急什么。”

山果:“你的心里不急吗?明天,我们就去登记吧……”

馥馨:“是啊,人世间那有象我们俩这样相恋的,一恋就是三十多年,这漫长的度日如年的人生岁月,该是多么难熬啊……”

山果:“馥馨,我决心已下,再不要象年轻时那样忧柔寡断了,什么力量也征服不了我们的决心。”

馥馨:“我恨你,你若早能这样有作为,那该多好啊!”

山果:“那……你同意了?”

馥馨深情地点点头。

山果眼睛一亮:“小毛驴……”

婚姻介绍所。

山果、馥馨正和田云、谷峪谈着。

田云:“你们俩的婚礼,不想有什么举动了”

馥馨:“不,这就很感谢你们了。”

谷峪:“参加集体婚礼吧?”

馥馨:“不,我们把行李卷搬到一块,就算结婚。”

谷峪:“太简单了!”

山果:“我们不想惊动更多人,你们也要替我们考虑,我们的儿女都大了……”

田云:“这样也好,让我们首先祝贺你们新婚之禧!”

馥馨:“我们都是老头老太太了,什么新婚之禧……”

谷峪:“我回家跟爸爸说,你们俩真够上恋爱传奇了!”

馥馨:“但愿谁也别经受我们这样的传奇生活。”

谷峪:“这叫老来密!”说完笑了。

馥馨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第十四章

 

五月的辽阳千山,山花灿漫,景色宜人。

“五月千山梨花开,梨花开时一遍白。”这首歌曲唱出了千山梨花的盛世。所谓千山花最盛,最盛是梨花,自汉朝唐朝以来,梨花一直被视为千山一大美景。千山拥有梨树三万余株,分布于大小谷壑之中,北沟,南沟,中沟,每逢梨花盛开的五月,远望漫山遍野,白浪翻滚,近观又似瑞雪纷纷,随风飘扬,香气袭人。

当年五月来千山欣赏洁白的梨花,山果和馥馨站在葛公塔下停留片刻,又沿着三十年前年青时来千山谈恋爱的路线,走下去。

山果脱掉外衣,馥馨顺手接过来,把外衣搭在胳膊上,山果从她手中接过旅行兜,背在肩上。

山果问她:“兜里什么?这么沉?”

馥馨:“你猜。”

山果:“猜不着。”

馥馨:“你最喜欢吃的……”

山果:“花生,榛子,墨斗鱼……”

馥馨:“还有花卷。”

山果:“带的真全,来过日子的。”

馥馨:“你不是最喜欢吃墨斗鱼吗?”

山果:“我记得,你喜欢吃墨斗鱼,我才喜欢吃的。”

馥馨:“谁说的,你最先喜欢吃墨斗鱼我才受你感染的。”

山果:“不对,是我受你感染的,你忘了,你念书的时候,中午带饭盒,总是墨斗鱼。”

馥馨:“是吗?”

山果:“你忘了,我可没忘。”

馥馨:“反正我们俩都爱吃墨斗鱼,不过,我们上了年纪,要少吃些,墨斗鱼胆固醇是很高的,比蛋黄都高。”

山果:“我听你的。”

两人开始并肩走着,在石级小路上,就一前一后走了。他们登上无量观,顺着林荫石阶小路,路经猪首峰,夹扁石,行门……登上天上天。

天上天主峰,虽然不是千山的最高峰,然而站在这里,千山北沟也尽收眼底。望着这仙境般的山川古迹,令人心旷神怡。

山果一指山下的西阁:“你看,西阁还是那么美!”

在阳光的照射下,西阁上空的紫雾,象彩色飘渺的云霞……

馥馨:“我也没少来过千山,为什么今天的景色这样迷人……”

山果亲昵地看她:“我看,还是人迷人。”

馥馨睃他一眼:“去你的,我都半老徐娘了。”

山果:“你整老徐娘我也爱你,永远永远”

馥馨:“永远有多远?”

山果:“远着哪。走,我们到西阁吃午饭。”

两人顺着来路边走边谈。

千山西阁传来他们共同的心声:

 

啊,千山,我又回到了你的身边,

三十年前的千山之恋,

又复现在眼前,

 

龙泉寺没变,无量观没变,

仙人台没变,天上天没变,

那时我们风华正茂,信心满满,

野花作香,企求夙愿。

 

啊,千山,我又回到了你的身边,

三十年后的今天,

心中依然充满爱恋。

 

洞天一品没变,石径梨花没变,

北沟没变,西阁没变,

我们终于走到了一起,

这个约会,整整期盼三十年。

 

沿着歌声,他们又来到西阁。

三十年前的一幕,又复现了。

馥馨:“爱情不需要任何金钱和美酒报答,我因为家庭成份富农没考上大学,你因为和我谈恋爱而高分落榜……”

山果:“我们的李老师真是铁石心肠,在我的鉴定表上,用红笔写上‘此生高中谈恋爱,不应录取’,结果,高分也落榜。害了我一生的前途。”

馥馨:“我们爱情的代价太高昂了,你只要忠于我们的爱情,就是最好的报答我……”

山果:“心,我向你发誓!”

她立刻捂住他的嘴:“不、不要发誓。”

山果:“那……我给你跪下……”

馥馨立刻拦住他:“不,你不嫌弃我这个富农的女儿,我倒应该给你跪下……”她看这里树林密集,花草丛生,没有人看见,说着就给他跪下了。

山果也陪着她跪下:“心……”

馥馨:“果……”

山果顺手摘下三棵野花,双手抱拳,随口吟道:

野花作香山作炉,

烧到白发心如故。

馥馨跟着吟道:

野花作香山作炉,

烧到白发心如故。

两人合吟:

有福同享樱桃甜,

遇难共咽丁香苦。

山果望着她那清秀的脸,水汪汪的眼睛,她是那样迷人。忘情地把她搂进怀里,两人热烈拥抱……

龙泉寺的清泉,倒映着烂漫的霞光山色……

馥馨的心,象淙淙清泉:“山果,你将来不会变心吗?”

山果的情,似菲菲春雨:“心,除非山平河干牛打滚,太阳从西边出来……”

馥馨:“若是山平,河干,牛打滚,太阳从西边出来那天,我就到这儿千山南泉庵出家当尼姑……”

两人忆起30年前美妙的往事,又甜蜜,又难忘,又酸楚。现是金秋八月,收获的季节,又来千山,别有一番情趣儿。馥馨的心灵还象千山的犁花那样洁白无瑕,五月梨花开,金秋硕果来。看那满山遍野的南果梨,这是辽阳千山最特有的土特产品,天下独一无二。南果梨黄里透红,咬一口香遍全身。

此刻来千山,春华秋实。有一种无比幸福的感觉。山果和馥馨手挽着手,好像来了青春的活力,乐颠颠地走下山去。

 

第十五章

 

白塔公园。

小山和小馥并肩走着。谈着。

小馥:“看样子,你最近有什么不顺心事吧?”

小山掩饰地:“没有。”

小馥:“为什么不高兴?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小山:“没有。”

小馥站住:“不对,是和你母亲生气了,要不要我去劝劝。”

小山慌张地:“不,你现在不能去。”

小馥:“怎么,一定是你家出事了?”

小山:“没有,我这不乐了。”

小馥:“乐也不自然,你有事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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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没有,是这么回事,昨天晚上,我家邻居求我打个官司。”

小馥:“什么官司?”

小山:“母亲和儿子。”

小馥:“母亲和儿子打什么官司?”

小山:“母亲要改嫁,儿子不同意,让我评谁是谁非。”

小馥:“噢,原来是这样,那你不高兴什么?”

小山:“母子都让我得罪了。”

小馥:“你这个法官怎么当的?”

小山:“我说,婚姻自由吗,儿子不能干涉母亲。结果,儿子跟我闹翻了。后来我说,根据实际情况你儿子那样孝敬你,何必再改嫁呢?伤了儿子的自尊心,叫你儿子怎样抬头见人?结果,又得罪了他妈。”

小馥:“真是吃饱饭撑的。也难怪,这会儿的老年人生活好了,花花心儿也来了,硬学着青年人也搞什么恋爱,还有个歪论,什么爱情不分年龄大小。”

小山:“你也听说过这些事儿?”

小馥:“我们邻居也有这样的老年人。”

小山:“你是怎么看的?”

小馥:“这看对谁了。无亲无故,谁管那种事儿!若是自己的亲属,干脆,把他们拆散!’’

小山吓得一缩脖。心说,这比高老太爷还高老太爷,比玉皇大帝还玉皇大帝!不过这微妙的动作,她没有察觉……

 

岳家。

山果对馥馨:“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拆散我们了。儿女的反对,这是常事,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毕竟是孩子,将来感情好了,慢慢是会融洽的。”

馥馨:“古往今来,后妈就是给人最坏的印象。山果你放心,我仅仅是为了爱你,我对待小馥和小力,比对待小山还要亲,还要好。我就担心小山会对你不尊敬。”

山果:“过几天,把我们的骨肉关系告诉他,我是他的生身父亲,怎么会不尊重我呢?”

馥馨:“不急。既然是一家人了,认不认也是自己的儿子,这样,我看会更好些呢。”

山果:“那不一样,在他结婚之前,总得把真情告诉他,那时,我们两处房子,调到一块儿,就全家团聚了。”

馥馨:“会有那一天的……”

敲门声。

山果去开门,进来的是小山。

山果:“啊,是小山回来了。”

小山:“你?……”

母亲:“小山儿,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你的父亲……”

小山惊愕:“什么?……妈妈,我才走五天,你就……”

母亲:“老头已经把行李搬来住了。”

小山气得发抖,看看山果,看看母亲,又看看室内的陈设……

母亲:“小山,你父亲说,朝南的大房间给你,我和老头在朝北的小房间……”

小山沮丧地:“妈……我想……单独跟你谈谈……”

山果尴尬地退到厨房去。

小山关上门。说:“妈,你可真糊涂,我们还没有商量好,你为什么这样快就结婚了?你叫我怎样去面对朋友?”

母亲:“这难道是丢人的事吗?”

小山:“妈,既然这样做了,我说什么也晚了。”

母亲:“不晚,你说吧,妈妈什么都依你。”

小山:“依我?什么依我了,我不同意你找老头,你依了吗?”

母亲:“妈妈今晚详细给你讲讲,妈妈为什么要和你父亲结婚。”

小山:“我不听!那不是我父亲!你不是什么都依我吗?第一,别让我管老头叫爸爸,我不能叫,人生只有一个父亲,我的爸爸早年就去世了。”

母亲的心象被刀剜了一下那样疼痛……

母亲:“不,你一定要叫爸爸。”

儿子:“我不叫,坚决不叫。我怕别人耻笑。”

母亲:“也好,还有什么条件?”

儿子:“第二,一切财产的继承权都是属于我的,别人不得过问。”

母亲含泪点头:“还有呢?”

儿子:’’第三,对方无权干涉家里的内政,以免节外生枝。”

母亲:“还有呢?”

“没有了!”儿子一赌气,拿起皮箱要走。

母亲:“你要上哪儿?”

儿子:“上少林寺,出家,当和尚!”推门走了。

母亲哭着追着:“小山……”一头趴在门上,心酸地哭了。

山果出来:“馥馨,别这样……”

馥馨抬起泪眼望着他。

山果把她扶到床边坐下。

山果:“早把真情告诉他就好了。”

馥馨:“不,这孩子叫我惯坏了,他个性很犟,象头牛。恐怕真情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了。”

山果:“你喝口水吧?’’

馥馨:“山果,我们的命运为什么这样坏,难道前世作了什么孽,命运使我们不能生活在一起嘛。年轻时,父亲反对,到老时,儿子反对!这不是逼我们一起死吗?’’

山果:“慢慢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样的灾难都会淹没在幸福之中……”

馥馨:“你也这样想吗?我早就盼望着,在人生漫长的岁月里,我和你能在一起生活,哪怕一天,二天,三天……我也心满意足了,山果……我为什么看着你还想你……是有什么不祥之兆吗?”

山果:“不会的。我们的苦已经吃尽了,应该苦尽甘来了!你告诉我,我们的儿子能在哪儿?我去找他,把真情告诉他,会感动上帝的……”

馥馨:“山果,我已经经不住任何打击了,一切,都由你来拿定主意吧。”

山果:“我去找儿子?”

馥馨:“等到明天,我陪你去找他。”

 

独身宿舍门口。

山果推着崭新的自行车和馥馨走来。放下车,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收发室窗口。

馥馨在窗外问:“老大爷,岳小山在这儿吗?”

门卫老头,把托到鼻梁上的老花镜向上推推:“你找小岳?住过几天。最近没回来,回家了吧。”

馥馨:“没回家。”

老头:“你到他家看看吧,他家在月牙池。”

馥馨:“我是他母亲。”

老头:“那是去对象家了?”

馥馨:“他对象家在哪儿住,知道吗?”

老头:“八成在小太原街霞弯路,不太清楚。”

山果对馥馨:“你在这儿等他,我到商店看看。”

馥馨:“一块儿去吧?’’

“我去去就回来。”山果去了。

这时小山从楼上下来,看到母亲,喊:

“妈!”

馥馨和看门老头一楞:“小山!”

老头:“小家伙,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小山:“在你打磕睡的时候。”

老头骂咧咧地关上窗子:“小兔羔子。”

小山领母亲来到三楼宿舍。房间很卫生。    儿子:“这是我的床,妈你坐吧。”

母亲坐下:“山儿,你对妈都有什么意见?”

儿子:“意见老鼻子了!”

母亲:“那你说你的父亲是不是一个好老头?他给你买了车子,买了表,他还说,你将来结婚的用具他都包下了,这老头不是很善良吗?”

儿子:“看样子是很善良,若不是这种关系,我满可以和他处个朋友,可这种关系……”

母亲:“山儿,坐下,妈妈给你详细讲讲。”

儿子:“你要讲什么我都知道。”

母亲:“你不知道。”

儿子:“其实,你不讲我也明白,当儿子的不该管老人的事。可这些天,我闹心,抬不起头来……”

母亲:“有什么抬不起头呢?”

儿子:“现在我的朋友和同学还都不知道这件事,一旦让他们知道了,他们会怎样议论我?指我的脊梁,说我的坏话,还会说更难听的……”

母亲:“不会的,你听妈妈讲……”

儿子:“我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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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忍无可忍,终于把埋藏在心底二十五年不可告人的骨肉关系说给儿子,她抖动着嘴唇说:“儿子,他是……他是你的生身父亲……”

儿子并不惊诧,更不耐烦地:“算了,天方夜谭。我不是小毛孩子……”

母亲抬起眼睛:“真的……”

儿子一甩胳膊:“你说出龙叫唤,我也不叫他父亲!我走了!”开门走了。

母亲伤心地站起来,看看儿子的行李,衬衣……放在脸上亲亲……

 

宿舍门口。山果从商店回来,刚好馥馨也从单身楼里出来。

山果:“谈怎么样?”

馥馨:“又崩了。”

山果:“唉……”

馥馨:“你呀,就是性急!”

山果:“好,慢慢来,走,到我家,看看小馥和小力。”

馥馨:“不,现在还早。”

山果:“走吧。”

馥馨:“不,我得给孩子带些礼物,那能空手去!”

山果举起东西:“看,我已经给你买了,她们姐弟俩一定会喜欢的。’’

馥馨看看裙子、绒衣等物,说:“你想得可真周到!’’

山果:“我那两个小家伙很可爱!”

馥馨:“我会喜欢他们。”

 

山果家。

小馥坐在沙发里哭鼻子。

小力:“姐姐,你别哭了。”

小馥:“爸爸不要我们了,傻小子!”

小力:“哭有什么用?”

小馥:“我天天哭,一直把那老妖婆哭死!’’

有钥匙开门声。

小力:“姐,爸爸回来了。”

小馥拉过弟弟,姐弟俩呜呜哭起来。

山果和馥馨进屋,都楞在那里。

山果:“小馥,你那么大孩子,这样不懂事,你母亲来了,还不过来行礼!”

姐弟哭着。

山果:“小力,不要哭了!”

小力停止哭声,站起来。

山果:“过来给你母亲行礼。”

小力过来,生硬地行个礼,什么也没叫。

山果:“小馥,你也过来!”

小馥掏出手绢,擦擦泪,气冲冲地侧着身子,即没给继母行礼,也没看继母一眼,拉起弟弟的手就往外走。

山果气怒地:“小馥!”

没回声。

山果:“小馥,你去哪儿?”

小馥头也不回地:“上山,出家,当尼姑!”

山果:“混蛋!”

小馥拉着弟弟冲出门外,把门摔得山响。

馥馨坐下了。

山果:“我看不比当年你父亲的阻力小啊!”

馥馨深情地瞪他一眼:“哼,看你怎么办吧……”

山果:“孩子嘛,都有点小脾气,慢慢转过弯来就好了。”

馥馨:“我看,咱俩分开算了。”

山果:“分开?天塌下来也不能分开!我就不信,这世俗的偏见会这样残酷,连孩子们都根深蒂固!”

馥馨:“我看,还是回到我那边去吧,不然他们姐弟俩不会回家。’’

山果:“是啊,这小小的封建堡垒,还真得慢慢攻破哩……”

馥馨:“唉,这封建残余,几千年了,正和你所说根深蒂固,也许攻破它,也许把我们吃掉!”

 

第十六章

 

岳小山的同学小胡家。

四个小伙子正在打扑克。小山和他对门的小丁一人肩上扛个枕头,这可能是对“娘娘”的惩罚。他们还在嚷嚷打扑克中的术语:

“大王踹他!”

“放对,天了!”

“老K成着呢。”

“单道!”

……

小山和小丁,小胡和小杜两伙打得难解难分。

这时小娅和小蒋进来了。小娅对四个扑克迷:“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

小胡:“什么好消息?宋美龄?”

小娅:“我们的老班长从部队回来了,明天找个地方,为他接风!”

小丁:“宋美龄,一切都由你安排了。”

小蒋:“你们可别管小娅叫宋美龄了,再叫,我不成蒋介石了!”

小胡逗趣地:“小蒋长大了,不成‘老蒋’了吗!”

“哈哈……”人们笑了。

宋美龄小娅也笑了。

小山也苦笑了一下。

小娅:“有了,我提议,明天宴会地点就设在小山家。”

小山连说:“改个地方,改个地方。”

小娅:“他家条件最好,就他母亲!”

小胡母亲插问:“那他父亲呢?”

小蒋:“他父亲早就去世了,他妈妈带他二十五年,老太太可了不起了!’’

小娅:“真是忠贞守节。”

胡母:“老封建……”

这些话,岳小山听着很不自然。

小娅:“小山怎么不高兴?怕吃你家东西?别怕,明天我把秦小馥也带去,一举两得!”

小山急了:“不不,你可不能带她去。”

小娅:“怎么?”

小山:“吹了。”

小娅:“吹不了,这玩艺越处越近乎,我包下了。”

小山:“不行,真不行!”

小娅:“我宋美龄说了算!我们这些技校老同学,明天到岳小山家团聚!”

岳小山刚要说什么,小丁说:“别玩了,小山,快回家准备一下,我这有五百块,拿去,买点冰蟹。”

小杜:“茅台我包了。”

小胡:“我管对虾!”

小娅:“这次大伙出钱!”

小山摔掉扑克,很讲义气地:“门缝看人,把人看扁了,我岳小山花不起这一顿饭钱?”

小娅:“嗬,象个男子汉!”

 

馥馨接过电话。对话筒:“喂,谁呀!啊,是小山呀?什么事?明天你有几个同学来家吃饭?那太好了,欢迎他们来!对,一定丰盛点。什么?只许妈一个人在家,让老头出去一天?为什么?让我想想……”放下电话。

馥馨的心声:“这个小封建,对,我要利用这个酒桌的机会……”

厨房。山果正在用大勺炒菜。

馥馨端着对虾,走进朝阳大房间,放在桌上。桌上已摆好了五颜六色的凉菜。小山的同学围坐一周。靠厨房一侧,有两个闲椅,显然在等人。

馥馨:“怎么,人还不齐?”

小胡:“大婶受累了?”

岳母:“不累,你们来,大婶高兴!”

小胡一指对虾:“手艺不错,谁上灶?”

小山悄声地:“我妈请个老厨师。”

小杜埋怨道:“怎么搞的,小蒋,宋美龄她们还不来?”

小蒋:“来,我们先喝,不等他们了。”

馥馨又端上一盘青椒。她热情地:“怎么,你们先喝吧?”

小胡对岳母耳语:“大婶,小蒋对象,小山对象还没来。”

馥馨点点头,乐滋滋走进厨房。

这时,宋小娅领着秦小馥姗姗而来。

小娅娓娓动听地:“来,我来给老同学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小山的女友……”

“欢迎!欢迎!”

“坐这儿,坐这儿!”

人们把她摁在小山身边,她忸怩着,坐下来。

馥馨端上大盘红烧鱼。

小娅起身:“大婶,看,这就是你未来的儿媳妇!’’

小馥离坐,要向岳母行礼,小娅抢着说:

“干脆,叫母亲……”

小馥羞涩地。一鞠躬:“母亲好……”

馥馨急忙把她扶进座位:“坐吧,孩子……”

小山向小馥盘里挟块虾段。

小娅偷偷一乐。

小胡看着丰盛的酒菜,拿起凤凰烟,走进厨房,对忙碌着的山果寒喧道:

“老师傅,请吸烟!”点烟,“老师傅,你为我们做了丰盛的宴席,请允许全桌兄弟敬你一杯酒?”说着就拉着山果往外走。

山果:“你们先喝吧?”

小胡:“我们过意不去,走吧,老师傅!”

山果:“好,好。”对进来的馥馨:“来,你拿糖溜白果,我拿地瓜拔丝,走!”

三人来到酒桌前。

小胡:“来,大家举杯,为老厨师敬酒!’’

馥馨借机会忙说:“这是小山的父亲……”

大家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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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一惊:“你……怎么出来了?”沮丧地坐下了。

小馥因为背对厨房,听到介绍小山的父亲,转回身一看,惊呆了:“爸爸!……”

山果诧异地:“小馥……”

馥馨什么都明白了,如雷轰顶,“啊——”的一声,糖溜白果掉在地上。

“天啊……”她昏倒在椅子上。

小馥也什么都明白了。

“爸爸,你做的好事啊……”哭着,捂着脸,跑了出去。

小胡懵懂着:“这是怎么了?”

小娅看懂了,追出去。

小山一拍桌子:“全完了……”弯着腰,也跑了出去。

人们乱了套,同学们都知趣儿地退下。

山果:“馥馨、馥馨,你醒醒……”

馥馨喘息着:“造孽,造孽呀!难道老天爷在惩罚我吗……”

山果:“馥馨,你听我说,这没关系……”

馥馨:“老鬼,你还说什么?他们是一父两母的兄妹,这不成《雷雨》中的大少爷和四凤了吗……这可让我怎么活呀……”

山果:“这和《雷雨》不一样,小山是我的亲儿子,可小馥不是我的亲闺女……我说过,他俩没有血缘关系。”

馥馨:“晚了,说什么也晚了。上帝不让我们成为夫妻,可又偏偏走到一起……”

山果:“你听我说,我现在就讲给你听。”

馥馨:“不要说了,我已经支撑不住了,快去看看你的女儿,她……她会寻短见的……”

山果:“我扶着你,一块去吧?”

馥馨咬紧牙关:“也好,一块去……”

 

第十七章

 

秦家。小馥坐在床边,眼光痴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耳边响着馥馨的声音:“这是小山父亲……”

弟弟拿过一张信纸,递给小馥。

小力:“姐姐,这是爸爸今天早晨给你写的信,我都看了,我很同情爸爸,你也看看吧,姐姐……”

小馥看信:

“小馥,我的女儿,这件事儿我该告诉你了。我给你找的母亲,三十年前我们就相爱着,由于她父亲的反对,我们没有成婚。她苦苦地等了我三十年,可算今天有了命运的巧合,我们才结为夫妻。可是,又遭到了你们这些儿女的反对,这怎能不使爸爸万分痛苦呢……”

“小馥,我的女儿,我和你今天这位继母,早在二十五年前就有了儿子,这是我的亲儿子呀,他妈妈为了纪念我,取名叫岳小山……”

炸雷。

电闪。

小馥痛苦地捂住耳朵。

小力天真地:“姐姐,我们支持爸爸吧,好姐姐……”

小馥无力地:“弟弟,去给姐姐烧壶开水……”

小力应声出去。

雷声。雨声。风声。

小馥呆呆地:“啊,我不成《雷雨》中的四凤了吗……”她一眼发现桌上的玻璃药瓶,慢慢拿在手里,拧开盖,把一瓶“痢特敏”倒进手心,刚要往口里送……

突然,门缝中的小力猛扑过来,一手打掉药粒,“姐姐……”

淡黄色药粒在地板上滚动着。

小力:“姐姐,你死了我怎么办哪……” 

小馥呆呆地望着弟弟,突然,搂住弟弟痛苦地哭了……

钥匙插进锁孔的开门声。

小力抬头。

小馥擦泪。

山果和馥馨进来。

小力轻轻地叫了“爸爸”,然后走到继母前面,微微行礼:“妈妈……”

小馥也一反常态地站起来,给继母施礼:

“母亲好……”

馥馨取出手绢给小馥擦泪:’’小馥,你受委屈了……”

小馥:“妈妈,我对不起你,惹你生气了……”

馥馨:“妈妈不生气……”

小馥:“我……我不该爱小山哥哥,这是荒唐的。可我……可我不知道啊……”

馥馨:“你可以爱他,只是妈妈不该和你父亲好……”

小馥立刻给母亲跪下:

“不,妈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啊!”

山果:“你没有错,小山是我的亲儿子,可你不是我的亲闺女……”

小馥震惊了:“爸爸,你怎么了?你气疯了……”

山果:“爸爸没疯,也不生气,你真的不是我亲女儿,真的,不是……”

小馥跪在父亲的足下:“不,爸爸!我是你的亲女儿,是的,你是我的亲爸爸……”

山果扶起小馥:“你起来,爸爸早该给你讲了。”

小馥:“我不听……”

馥馨:“你听听吧,听听也好。”

山果:“那是在我和你母亲赵菊芬结婚的第二年,她躺在床上喝着中药……”

赵菊芬放下药碗,擦擦嘴,喃喃地说:

“山果,我对不起你,你应该和岳馥馨结婚,可是没能实现,才造成你终日的痛苦。我知道,你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我却是个冷若冰霜的人,我们俩的结合是我的错误,我们分开吧……”

山果过来握住她的手:“菊芬,别说这些了……”

菊芬:“我现在什么都明白了。爱情是两颗心撞击的火花,而不是一颗心去撞击另外一颗心。我知道,我是一个失败者……”她捂着被角哭了。

山果:“事到如今,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菊芬:“我真傻,当初我为什么要死心眼儿地爱你……”

山果:“我理解你的心情,快喝药吧。”

菊芬:“我这叫什么病?就是不生孩子呗。”说着推掉药壶,捂上被角又哭了。

山果呆呆地站着。

菊芬捶着床沿:“老天爷,我为什么不生孩子?破坏了人家的爱情,又断了秦家的香火,我……”

山果蹲在床边,温柔地:“菊芬,别这样,我知道你喜欢孩子,咱们不妨要一个……”

菊芬抬头:“胡说!不是自己身上的肉,能贴上去?”

山果:“等你治好了病,还可以要孩子嘛。”

菊芬:“我不报任何幻想了。北京,沈阳,鞍山都治遍了,我是个不生孩子的绝症,行了,你上厂子开信去吧,我们离开吧。”

山果:“不能那样做。再说,现在离婚比登天都难……”

菊芬瞪他一眼:“哼,离婚?岳馥馨死了,你还想谁?”她坐起来,穿上衣服,准备出去。

山果:“你上哪儿?”

菊芬:“买墨斗鱼,给岳馥馨勾魂儿……”她拿起蓝子,一指地面,“呶,麻烦你了!”

山果会意,拿起条帚打扫摔碎的药壶片子……

傍晚。

山果把一迭稿子放在桌上顿齐,伸伸腰,扑在桌上。

门外,传来婴儿的哭声。

山果坐起。

门开了。菊芬美甸甸地抱进一个婴儿,望着丈夫,撒娇地:“快来呀,抱抱我们的孩子…”

山果疑惑地:“孩子……”

菊芬:“你不是同意我要一个孩子吗?”

山果:“可……要孩子忙什么。”

菊芬:“那我抱走好了。”

山果一拦:“唉,我是说,等你治好了病,实在不能再生,我们再要也不迟。”

菊芬:“说实在的,再等,我还怕把你等跑了,先有个小孩子,也好把你拖住。”

山果:“你说些什么呀,夫妻一回,也不是小孩子摆菜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菊芬:“抱过去吧,放在床上,我去准备尿布。”

山果:“丫头,小子?”

菊芬:“你喜欢什么?”

山果:“当然自己的孩子儿子好,要的孩子闺女好。”

菊芬:“咱俩第一次想到一块。你看,是个胖丫头,军医院要的,是个大姑娘生的。”

山果:“啊,真挺漂亮!”

菊芬:“让爸爸起个名儿吧?”

山果:“叫什么好呢?”

菊芬:“大文豪,大诗人,给孩子起个名,还难住你了?”

山果坐下。翻开字典,一眼看到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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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馨的影子又闪现了……

他合上字典,敲敲额头,痛苦地趴在桌子上……

菊芬:“起好了吗?”菊芬一回头,“喂,睡着了?菜园子巴头——觉(窑)勤!”

山果站起来:“名字我想好了,就怕你不同意。”

菊芬:“同意,叫什么我都同意,爸爸起的名字好养活,对不对,我的小胖丫?”

孩子哭了。菊芬抱在怀里,“你说说,我听听,叫什么?”

山果难为情地:“叫……’,

菊芬:“你呀,书呆子,给别人孩子起名拈手就来,个个叫好!轮到自己,看你那笨劲吧!”

山果:“怕你不同意。”

菊芬:“同意,同意,同意!’’

山果:“叫……秦小馥。”

菊芬愣住了:“什么,秦小馥?”

她万没想到她要来的心爱的孩子会叫这名字,和岳馥馨连在一起,这使她伤心极了。“唉,你什么时候能够忘掉岳馥馨那个死鬼呢?我的孩子叫小馥?笑话!”

山果:“那,就叫傻丫头吧。”说完,拿起稿子走了。

菊芬见丈夫走了,扑在孩子身上哭了。

稍顷,她站起来,走到窗前,俯视丈夫远去的背影……

她的内心揪心地难受,她在想:

岳馥馨,你的阴魂为什么总在我家不散?他为什么那样爱你,我又为什么死眼儿地爱他……好吧,我仅仅是为了爱他,答应你们满意吧。小馥就小馥!”

她转身抱起孩子:“小馥,小馥,傻丫头,你大名叫秦小馥,小名叫傻丫头……”

六年以后。

街上,几个孩子在打架。

孩子甲:“傻丫头,傻丫头,上高楼,上高楼,不想爹妈想老头!……”

聪明伶俐的秦小馥,被骂为傻丫头,可她却没在乎,拉起弟弟小力跑回家去。

小力:“姐姐,二胖骂你傻丫头,为啥不揍她?”

小馥:“叫就叫她的,坏孩子才打架呢。”  

小力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吗,不吗,揍她!不许骂我姐!”

小馥:“好弟弟,乖孩子,快起来。”

小力:“傻丫头……”

小馥丢下小弟跑了。

屋里。山果正在桌上写稿,菊芬过来说:“山果,我又有了……”

山果:“是吗?”

菊芬:“你说怪不,从打我们要来小馥以后,这孩子还密起来。”

山果:“那是因为我们修好积德了,观世音菩萨恩赐给我们的。”

菊芬:“我不要了。”

山果:“留着吧,我宁可吃玉米面,也要孩子。”

菊芬:“我可不要!”

这时,小馥进来:“爸,你管管我小弟!他也叫我傻丫头!”

山果:“噢,你妈妈说,叫傻丫头好养活。”

小馥天真地:“我不。”

山果:“我们聪明伶俐的秦小馥,叫傻丫头怕什么?傻丫头!”

“傻爸爸!”小馥撒娇地一头扑进爸爸怀里,山果也笑了。

菊芬一撇嘴:“傻爷俩!……”

就在刚才,山果说,

“傻丫头,你和小山没有血缘关系,你们俩……”

小馥嘟着嘴:“不,爸爸,你这完全是象写小说那样编造的故事,你是我的亲爸爸,我是你的亲女儿,人们都说,我长得象爸爸,鼻子,眼睛,耳朵……都像。”

山果:“这可真是个傻丫头,如果你和小山是一父两母的亲兄妹,爸爸怎么会同意你们恋爱?”

小馥一听有道理,可她还是摇头:“不,这也不行!我会被社会的语论压垮的,我会被世俗的偏见吃掉的!难道你没想到这些吗?”

馥馨痛苦地:“都是我不好,是我坑害了无辜的孩子……”

小馥:“不,妈妈,你好,你是我的好妈妈……”扑进母亲怀里。

 

第十八章

 

夜。

馥馨躺在床上,哭着……

开门声。小山进来了。

母亲:“小山,你到底回来了……”

小山:“老头呢?”

母亲:“还没回来。你坐下,妈妈给你讲一件事儿。”

小山:“不,我再也不能听你的了,决不听了!造成这种恶果你都看到了,我的人丢尽了!听说你们俩还去了千山,我们化纤厂就在千山脚下,我们厂,我们车间的男女青工,都经常到千山去玩,见到这对疯老头疯老太太,竟然是我岳小山的母亲和继父,我还有脸在化纤厂呆吗?我是涤前车间的团总支书记,在青工中威信最高,这回好,一落千丈,妈妈嫁人了,丢死人了!我投太子河算了!

母亲一听他也要投太子河,心里激凌一下,打个寒颤,问儿子:“什么?因为你的妈妈,你要投河,投太子河?”

小山一见妈妈悲痛的样子,改口说:“行,我暂不投河,我回来是想问个清楚。”

母亲:“问什么?”

儿子:“干脆点说,我请你在丈夫和儿子之间作出选择,你要丈夫,就不要儿子,你要儿子,就不要丈夫!不然,出了什么不幸的事,没有儿子那天,你就别后悔了。”

母亲:“小山,你听我说……”

儿子:“我听腻了,这是最后的决择!”

说完,摔门走了。

馥馨无力地瘫软在床上。

钟摆悠悠地摆动着。

远方好象有悲壮而低沉的歌声传来:

 

岁月,是有情还是无情

终生的迷恋为什么还要落空

我知道,我们不再年轻

依依的离别该是多么悲痛

 

岁月,是有情还是无情

抗争也没抗过灾难重重

我知道,我们不再年轻

只有痛苦思念伴随终生

……

 

山果回来了。轻轻来到馥馨的身边,悄悄坐下,看看她那似睡非睡的面容。

馥馨:“山果,你回来了……”

山果点头。

馥馨:“山果,我已经想过了,没有别的道路可走,我们还是分开吧……”

山果:“我的一生已经得出血的教训:没有爱情的婚姻是终生的痛苦,没有婚姻的爱情,是一场悲剧。我们不能再演一场悲剧了……”

馥馨:“可是命运已经作出最后的裁决,我们的爱情不该有归宿。年轻时父亲反对,到老时,儿子反对。我决不能因为你再牺牲儿子了,那是我们俩的儿子呀,那是我们俩爱情的结晶体,爱情的珍珠,现在,我们俩谁也没有这珍珠更可贵了。我不想再牺牲这珍珠。我们仅仅为了这珍珠。还是离开吧……”

她说完,无力地把头歪向一边。

山果扳过她憔悴的脸,哭了。辛酸的眼泪掉在她的脸上,她并不用手去擦,任凭泪水在漫延,漫延……

秋雨绵绵。

伞。满街的伞……

离婚证书淹没在泥水里,任行人的脚去践踏,践踏……

 

第十九章

 

撕碎人心的呼喊声:

“有人撞车自杀了。”

人们奔向现场,岳馥馨已经躺在血泊里。

山果钻进人群,失声地:“馥馨……”

他抱起她的尸体,眼前一阵昏花,也昏倒在血泊里……

人们一阵忙乱。

小山挤进人群:“妈妈!爸爸!……”悲痛万分地捶打着胸脯,“我是个混蛋啊!是我一时糊涂害死了爸爸妈妈,我是个不可饶恕的混蛋啊!”他撕心裂肺地哭着、叫着、悲痛欲绝。

小馥也来了,她扑在父亲身上:“爸爸……”

哭声。哭声。

小馥抬起泪眼,对小山:“小山,你是我哥哥……”

小山:“妹妹……”

小馥站起来:“哥哥,这是你的生身父亲,你的母亲已经去了,快把父亲送到医院抢救吧。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再也没有力气伺奉父亲了……”

说完,转身走了。

小山:“妹妹,你要上哪儿?”

小馥:“不要管我,这里有你的生身父母……”

小山:“妹妹,你也要寻短见吗?”

小馥:“不,当我想死的一刹那……我又感到这世界是那么美好可爱,我还这样年轻,我爱父亲,我爱哥哥,我爱弟弟……哥哥,放心,我不会死的……”

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山痴呆呆地望着她。

秋雨绵绵……

夜。医院。

小山静守在山果的床头。

山果有气无力地:“馥馨,你在哪儿呀?下辈子可要嫁给我呀……馥馨……别忘了,下辈子……嫁……我……”

山果头一歪,与世长辞了。

哭声:“爸爸……”

 

人间烟火太匆匆

燃烧大地与苍穹

稍不留神随火去

一腔痴情伴始终……

 

紫雾缭绕的千山山峦。

青松翠柏掩映下的尼姑庵,香烟袅袅……

面皮白净的秦小馥,身着青衣,青裤,青帽,青鞋……双手合什,在闭目养神。

她口中念念有词,谁也不知道她在叨念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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