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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PXS 020


以下内容摘录


说走就走,大年初四,林海云背着一个尿素袋从湖坵村来到塘背村,跟着10多个表哥、表弟、表叔、表姐、表妹的人,就搭车前往深圳。

夜里,车子到105国道理州停车吃饭。林海云尿急,就去找厕所。

“5毛钱一次一人。”

“拉尿也要钱啊?第一次听说,在我村里拉屎拉尿到别人茅坑里,还要挨骂挨打,那是肥料。”

“哈哈,你有本事去那边试试,等下有人向你要5块。”厕所门口的女人笑着,指着不远处黑茫茫的树林对着林海云说。

看到其他人都交费上厕所,林海云也交钱了。

饭后继续赶路,有人告诉林海云这是南康,“105国道南康段在修路,等会堵车不要买东西吃,不是少称,是敲诈勒索,这些人是车匪路霸。”

这让林海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果真,车子开了不到半个钟就停了下来,车龙边很多手电筒在摇动,更多的是“花生瓜子八宝粥,还有热开水”的叫卖。

叫卖的有老人、小女孩、妇女以及男人。他们背上林海云在湖坵村拔猪草那个篓筐,里面装着一些物品,一辆车一辆车的走过去叫卖。林海云也能听到车窗外,寒风呜呜响过不停,这些叫卖的人围着围巾都有白气冒出来。

车子开动后,林海云坐在木椅上有些冰冷,但喜欢看车窗外偶遇的一束束从修车店照出的路灯、喜欢听双向车子擦肩而过的鸣笛声,这是林海云第一次的经历。

车子天亮了,车子也到了江西与广东交界的九连山。

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有多险,林海云不时在转弯处可以看到悬崖下报废的班车。车子继续向南开,到了一个叫流溪河的地方天黑了,车子停下来很久也不走。有人上前问司机“什么时候走”,司机怂了回来:“你开车还是我开车?你急还是我不急?”

过了一会,有辆拖拉机开了过来停在车旁,几个司乘人员就下车与拖拉机司机接上了头,他们一起上车来,司机来到林海云身边说:“把脚抬起来,我要拿东西。”

林海云脚还不及抬起,司机的粗手就从座位下拖出一袋东西,其他人也从其他人的座位下拖出几袋东西,在一起搬上那辆拖拉机。

拖拉机的司机用车上原有的茅草盖住后,就塞了一叠纸币给司机,司机当面蘸着口水数了数:“270,没错,走了,四天后再来。”

这个过程中,林海云已经知道他们搬运的几袋东西是“动”的,吓得一身出冷汗,他没想到自己座位下还有一直活着的东西,但他不知道这活着的东西是什么。

大年初六的下午,车子终于达到了终点,也就是宝安区福永镇塘尾村。


1

林海云兜里只剩下360元钱了,一路车费、吃饭、上厕所用了440元,这也与出门时的800元总数相符。

临近天黑,林海云跟着表弟袁彤育去了他们共同的远房亲戚李剑眉的男朋友马古的出租屋借宿。

说是女朋友,李剑眉早就跟马古同居了。马古也是林海云三舅妈堂哥的儿子,他在塘尾村有7年多的时间了,也就是1986年就到了这座超大的村庄,是老家第一代打工仔。

马古与塘尾村委会、塘尾村治安队、塘尾派出所、塘尾工业区的人都很熟悉。他带着几个小工承包了村里的杂活,也就是村里、各家各户要修补、清理的事情,都是喊马古去干。他的出租屋在一个上坡处,门口有一棵荔枝树、一条有水流着的小沟,屋里除了有很多张上下铺的铁床,还挤出来一块地方卖杂货。

借宿当晚,马古就跟林海云、袁彤育说,天亮后自己去找地方落脚,村里时时刻刻查《暂住证》,查到了就有抓走,要有证的人出300元钱才能赎回来。

马古的话,让林海云在惊恐中,与三个人侧着身在一张小床上度过了这晚。这张小床比湖坵村的睡床不知道窄多少。

熟睡中,有人不断敲门还大喊马古去疏通治安队的下水道,林海云也醒了。

林海云妈妈与袁彤育的妈妈是亲姐妹,他们在塘尾村除了马古有点沾边的亲戚之外,林海云彻底不认识一个人。好在袁彤育村里有位外号叫“眨脚”的老人,也是袁彤育爸爸的老庚在塘尾村,承包了塘尾村菜市场的清洁工作。

“眨脚”之所以叫眨脚,那是因为他有一只眼睛患病睁不开、一只脚有点坡,他每天推着斗车、带上竹帚去扫地。

袁彤育带着林海云,在塘尾村的几条巷子里转了几圈,终于找到眨脚的住处。眨脚刚刚扫地回来,正在下米煮午饭,看到老庚的儿子来到就问:“彤育你不读书啊?这么小就来打工,这个是谁啊?”

“我大姨夫的二儿子。”袁彤育没有回应眨脚为什么不读书,而是直接把林海云介绍给了他,“我们两个都没有住的地方。”

“林校长的儿子啊,好好好,跟我家还是本家,那我们一起挤着着打地铺吧,但要说好,查户口、查《暂住证》抓到不关我事啊。”

“可以,有地方住就可以。”袁彤育答应也替林海云答应了,就把2个人的尿素袋放到了里屋的一个床底。

屋里摆放着四张砖头、木板、纸皮垒起来的床铺。眨脚说:“最外面那张床是王田村外婆睡觉的,等会把里面那三张床拼到一起,就够我们8个大男人睡觉了,反正现在天冷。”

眨脚一边往原来淘好米的锅里加米,一边说:“明天开始就要各煮各的,各吃各的,有好吃的再分享,等你们这些‘托汉’的人进厂有钱了,再来孝敬我,我也尽量让大家有福同享。”

袁彤育与林海云点头后,就走到那只有几张油布搭建的厨房里烧火、洗菜。这些蔬菜,眨脚已经提前说了,都是他扫地的菜市场捡回来的,是档主丢弃的烂菜中挑出来的。这让林海云知道了未来生活的艰巨,也想起来杨村天天吃的猪肉。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咔咔咔响,眨脚说那是王田村外婆捡废品回来了,这回肯定捡到钢筋,才会有这么响。一个老人喊了一声:“眨脚,我回来了。”

“快来恰饭,刚刚熟。”

老人拍拍手进屋来,看见林海云和袁彤育就问眨脚:“你又收留人啊,住不下了,查户口逃跑都没时间。”没等眨脚回应,老人再走近一看林海云就叫起来:“王老师的儿子,林海云啊,我是王小兰的娘,给王田小学煮饭那个王小兰。”

“啊,难怪很面熟,刚刚同年姨父说王田村的外婆,我还以为是哪个。”林海云遇到认识自己的人自然高兴,还即时称呼眨脚为“同年姨父”。


2

天又黑了,夜也来了,浠沥沥的雨水也顺着屋顶滴答滴答留下来。

“咚咚咚——咚咚咚——”突然,林海云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惊醒。

“谁啊!等一下!穿衣服过来。”眨脚应声的同时,举起右手食指在嘴边对着林海云、袁彤育等人“嘘”了一声,拍拍他的儿子曾华平,轻声说:“快带他们两个走,去养殖场躲一下,我来了你们再就出来。”

曾华平没有一点响声地腾身而起,娴熟地拉开床头那扇钉着纸皮的木板,一脚踩上去就顶到瓦片下的帆布,拉下帆布就让林海云、袁彤育上屋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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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云以为那瓦片一踩会烂,就轻手轻脚地在屋顶爬行。

看着曾华平从这个屋顶跳到了那个屋顶,并快速到了眨脚家以外约200米外的人家房顶,林海云与袁彤育也跟紧跟上去。

估摸三人已经在十几户人家的上空进行了行走,眨脚这才打开大门。眨脚对来者很熟悉,他们穿着治安队制服、手持自来水水管与对讲机,带头的人对着眨脚踢了一脚:“眨脚就是眨脚,每次都是慢吞吞,你这破家有没有没有办《暂住证》的?藏起来就要打你。”

“没有没有,巴掌大的地方,能住几个人。”眨脚从挂在墙上的衣服里掏出一包烟,准备来人每人一支烟,带头人顺手抓去整包烟,“我来分”还没说完就装进了口袋,喊了一声:“搜,床底也要搜。”

治安队的几个人,用水管东翻西敲一阵后,就像带头来汇报:“还是前晚那几个。”

这时,只有王小兰的妈妈没有起身接受检查,他们都认识她。

曾华平带着林海云、袁彤育从一处低矮的小屋跳到地面,就轻声说:“快,我们穿过这按坟地就是养猪场,那里没人查。”

心惊胆跳走过那一座座高高的坟墓,林海云加快脚步夹在曾华平与袁彤育中间,生怕冒出一个鬼来拉住自己。

到了养猪场,进入一处堆满废品的草棚,曾华平说:“这个棚子是王田村外婆堆放废品的,养猪场是马古跟人合伙的,今晚带你们一次,下次遇到查户口,你们要自己来,没户口,就是没有《暂住证》要罚300元,还要遣送回老家。”

熬到天亮,曾华平再次问过林海云、袁彤育是否记得来时的“屋顶凌空之路”,告知回去则可以走地面了。

一路上,林海云看到塘尾村由西向东呈高低走向,是福永镇与沙井镇交汇处,四周有万丰村、壆岗村、和平村、桥头村等,通往其它村庄的路上都是种满着荔枝树、龙眼树,村里的房屋都是眨脚租住的那种款式,村南也有二层以上的小洋楼。塘尾工业区位于村子的东南边,超过1000人的工厂有万事达电子厂、友利电电子厂等。

107国道通往塘尾村那头就是凤凰村,凤凰村到塘尾村有3公里左右距离,途径广三保养猪场,据说那里养猪数量超过3万只。塘尾村通往万丰村、壆岗村是一处大型养鸡场和大片荒地,通往桥头村、和平村是望不到头尾的荔枝树,和平村一带的山头上没有了树木,只有挖土机在削山头、挖泥土。塘尾村委会与治安队就在塘尾菜市场对面,塘尾派出所在西边,也就是一片荔枝林旁边,只有4个警察,管着塘尾村、和平村、桥头村。


3

塘尾村的东面,也就是林海云住处那条巷子由西向东出来那条巷子末端,是一棵高大的木棉树,木棉花已开,掉落在地上很是耀眼,有人拾起带回家,说是晒干之后可以煲凉茶。木棉花、凉茶,这些都是新鲜词,林海云顾不及思考这些,他还在想着昨晚飞檐走壁的避开治安队查户口的瓦片为何踩不烂。

跟着袁彤育在木棉树旁的小食店,用5毛钱买了2个大大的包子,一人一个拿着就吃。

“这层纸是干什么的?老家的包子没有这东西啊?”心里存疑,但林海云与袁彤育还是咬着包子底部那张纸。

小食店老板娘看到笑了:“这纸是用来托住包子,在蒸包子过程中不透水,也利于吃的时候不用手拿着包子,不卫生。”

林海云赶紧把嘴里的正方形白纸吐了出来,一旁的人都在笑:“内地农村来的就是不懂。”

“内地?我不是江西人吗?怎么成了内地?”林海云又学到了一个新词。

来广东的目的就是找工作、进厂赚钱。林海云带着身份证、初中毕业证,从塘尾村出发,每天步行到万丰村、壆岗村、凤凰村等地去找工作。可30多天一下子就过去了,林海云徒步去过西乡、松岗、上南、洪田甚者靠着深圳南头检查站的新安,也是没有一点收获,没加工厂招人都是招女工,男工一点要有些关系才能进去。

南头检查站是深圳市关内、关外的交汇处,新安所在的整个宝安区属于关外,过了检查站就是南山区、福田区、罗湖区等,那是关内。过关需要办理《深圳市通行证》,持证才能进关。

罗湖区再过关就是香港了,林海云知道1997年7月1日,香港就要回归祖国,这是他在中学读报知道的消息。

口袋里的钱上周就用光了,林海云每隔两晚还要经历一次飞檐走壁来逃避治安队查《暂住证》,每天也能听到“谁谁被抓”“谁谁被打”的事情。

一天中午,走在塘尾村的巷子里,林海云竟然碰见了村里人肖长权。肖长权在村北一处废弃的房屋偷偷住下,他来塘尾村也已经差不多2个月了,身无分文,每天都去塘尾菜市场捡烂菜,用捡来的铝锅煮着吃,没有油盐,更没有酱油等调味品。

肚子咕咕叫的林海云跟着肖长权一起去到菜市场,除了捡到一些蔬菜,竟然在卖猪肉的档口捡到一大串猪大肠。他们回到肖长权住的地方,用水翻来覆去地洗干净大肠后,放入铝锅就烧水煮。那餐,肖长权和林海云硬是把没有一点咸味,却有嚼劲、有油水的大肠全部吐下肚子。

从那以后,林海云就和肖长权天天吃住在一起,找工作也是一起。毕竟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同村人,毕竟肖长权这里晚上没有治安队来打搅,也不用8个人挤在3张拼在一起的木板床上。

马古时常有些需要很多人干活的事情,也会找眨脚召集在塘尾村“托汉”的老家人去做事。抓鸡就是需要很多人,林海云带着肖长权跟着一群人去了塘尾村前往万丰村那家养鸡场抓鸡。

抓鸡就是把圈养的鸡,抓紧小笼子里,每个笼子6只,再把笼子抬上货车,经过检查站运往深圳市区。抓鸡一整天,满是鸡毛、鸡粪回来,也领到了18元劳务费,但林海云总觉得缺少一点什么。还是肖长权脑洞大开:“下车我们去抓鸡,掐死一两只瘦一点鸡,老板肯定不会要,我们就提回来煮。”

“这个好!”林海云回答。

说干就干,肖长权掐死一只鸡后,给了林海云一个眼神,林海云就把那只鸡放进其中一个做了记号的笼子。等到把笼子抬上车,林海云对着鸡场老板大喊:“喂,老板,这个笼子有只鸡死了。”

“快拿出来,再抓一只活的进去替换,检查站查到死鸡要全部退回,这车鸡是供港的。”

“什么是供港?”

“就是送到香港去,快抓出来,你们拿回去吃了。”

这是林海云和肖长权设计、需要的结果。

提着鸡回到塘尾村,林海云、肖长权高兴地不断呵呵笑。

烧水、烫鸡、拔毛、开膛,连鸡肠也不放过,全部洗净放入铝锅炖起来。不亦乐乎的同时,林海云还花3毛钱买了一包盐来入味。鸡煮熟了,林海云提出要请袁彤育来吃点,毕竟是表弟,还有20多天没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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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长权同意后,林海云去到眨脚的住处,这才知道袁彤育已经和友利电电子厂的一名女工好上了,虽说没有找到工作,但女朋友可以供他吃住。林海云自然一时没有见到袁彤育,就和肖长权两人把那只鸡一餐吃完,连骨头都咬碎来吸食。

这是离开湖坵村到广东,最好的一餐,当然林海云把最不喜欢吃的鸡屁股让给了肖长权。

不久,养鸡场那块地被征用,鸡场也拆掉了,横跨福永镇、沙井镇的工地上正在建设南方玻璃厂。


4

本来隔三岔五有点抓鸡的收入没有了,肖长权告诉林海云他亲哥哥肖五贵在沙井镇上南王氏电子厂做工,林海云就提出去找他哥哥借钱用。

谁知道,他们两人走路2个多小时,等候3个小时见到肖五贵,人家连亲弟弟都没搭理,直接走人了。面对窘境,林海云想到表妹肖象梅在王氏电子厂附近的一家厂打工,就喊上肖长权去碰碰运气。

肖象梅为人好,给了50元钱林海云,还打了2份饭给林海云、肖长权吃。这米饭香喷喷的,这是林海云很久没有闻过的香味。

功夫不负有心人,林海云终于在壆岗村,被招进实用电子厂做装配工。壆岗实用电子厂在沙井有很多个分厂,员工超过3万人,工资是计件,不包吃不包住。这让林海云很是头疼,在塘尾村吃住就是他来广东遇到的最大问题。

这没有让林海云止步不去上班,他在生产线上卖命装配出口欧洲的面包机。他每天在厂门口买一元钱一碗的炒米粉充饥,渴了就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喝冷水,哪怕那里有饮水机,他也不敢去买一个杯子盛水。

厂里赶货,每天下午都要直落加班到晚上九点半才能下班。下班后,林海云就要抹黑或者趁着月色,从厂里返回塘尾村肖长权的住处睡觉。

“林海云,你是林海云啊?”林海云就是有人缘,去到那里都能遇到认识他的人。这不,林海云早上刚刚打卡进入车间,还没到工位,就有人跟他打招呼。

“你啊,力栋叔。”林海云闻声看到是同村人,还是哥哥明明的高中同学,按辈分称呼为叔叔,就赶紧走过去。余力栋是湖坵村那个年代极少的高中毕业生,他两度参加高考落榜,现在是实用电子厂的搬运工,他老婆是将口村人,就与小舅子等十来个将口村的人在壆岗村租房子住。

得知林海云的实际情况,余力栋说中午下班后一起到出租屋问问“合伙人”可否一起吃住,特别是看看能不能住下来。

盼到下班跟着余力栋走了15分钟左右的路来到住处,房子外形与塘尾村的房屋一个样。进屋就可以看到一排煤油炉一字排开,余力栋淘米后用其中一个煮饭,就忙着洗莲藕、切肉丝。这让林海云坚信了进厂就有肉吃的期望。过了一会,租客们陆续都回来,每个人看到林海云都问:“哪里人?”

“林校长的二儿子。”余力栋没有回答他们林海云是同村人,而是直接说林海云是谁。大家一听“林校长”三个字,都会回应:“哦,我是他的学生。”

站在余力栋身边,林海云也帮不上忙,就只好用嘴来跟人闲聊,但林海云发现,余力栋每次往锅里倒油之后,都会把嘴直接在油壶出油处舔上几下。

忙于煮好饭菜,余力栋就向大家征询:“林海云可否来一起租住?”

这让大家措手不及,都以为林海云来吃一餐饭就走人,顿时屋里只有人吃饭的声音,没有人会带头说“不同意”,这样会得罪林校长,也会得罪村里姑爷。

“你们倒是说话啊?”余力栋急了,就像他第二年高考差1.5分考上师专那样,急得夏天要盖厚被子。

“还是不要了,万一查户口查到,就会天天有人来查。”一个女人一开口,大家都应合:“是是是。”

直落晚上九点半,林海云依旧抹黑回塘尾村跟肖长权住下来。

大概过了半个月的一天夜晚,林海云穿过荔枝林,刚到拆迁完的养鸡场路段,就有2个人从草丛里冲出来,一下子拦住了林海云的去路:“抱头蹲下,搜身,拿钱出来。”

“我刚刚进厂,没有钱。”

“谁叫你说话?”右边的男子朝林海云连踢三脚:“再叫就砍了你!”

林海云吓得满身出汗。

“这穷鬼,还真没钱,白等你了!打!”

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头、脚踢,林海云也不知道怎么回到住处,还发现肖长权不在。

忍着全身上下的疼痛,林海云入睡了。

“起来起来,查户口!”

真是祸不单行,林海云搬到这破屋之后,第一次遇到查户口,这才知道肖长权还没回来,这也不符合常规。

林海云满脸青一块紫一块,皮肉开裂,有的地方肿得很,这让治安队的人赶紧收起水管与手电筒。

带头的人说:“这种人不抓了,走!”

林海云因祸得福,就这样一个人躺在那里,熬了一天又一天,熬了一夜又一夜,没有治安队再来打扰。


5

过了几天,感到身体没有多少疼痛,林海云就扶着墙壁沿着巷子,他要去眨脚的住处,他想看看袁彤育现在怎么样了;他也想能否看到熟人,有无肖长权的下落。

眨脚正在跟人下象棋,抬头看到林海云,赶忙起身:“你不是进厂了吗?治安队打的?”

得知林海云遇到抢劫的,眨脚就说:“你还是不要去那里上班了。”

“去了也没用,三天没请假、没上班,就是自动离职,我白干23天啦,本来还有15天就可以领工资。”

“唉,是可惜了,快坐下,我帮你擦一点跌打膏。”

那黑色的跌打膏一擦,疼得林海云哇哇叫:“这怎么比前几天被打还痛。”

“证明入骨了,歇几天就会好,今天晚上在这里吃饭,我叫袁彤育也来。”

眨脚淘米下锅后,就叫林海云看着煮饭,出门去喊袁彤育了。

“噗——噗——噗——”饭锅传来一阵响,林海云知道水开了,米汤顶着锅盖了,他躺在床上实在不想起来,一起身就有地方疼,但他不得不起来,不然晚上所有人都要吃生米饭了。

袁彤育带着一包猪耳朵来了,一块来的还有一名女生,长得不高,但挺清秀,年龄看上去跟袁彤育差不多,穿的是友利电电子厂蓝色的冬装工衣,厂牌还夹在衣服的左上口袋边沿。林海云起来,袁彤育对着女生和林海云说:“这是我表哥,她叫廖小莉,新圩人。”

互相打招呼后,廖小莉去帮眨脚准备吃饭的碗筷。

袁彤育告诉林海云他也还没有找到工作,和廖小莉是恋爱关系,目前在廖小莉哥哥厂里租的房屋住下,那里不会有人来查户口,但不能带上林海云。袁彤育还告诉林海云,接下来有零工活,就会来找林海云一起去做。

饭后回到住处,林海云还是没有肖长权的下落。

袁彤育还真的来找林海云去打零工了,他们根据马古的安排,请了一辆手扶拖拉机,要在三天内把塘尾工业区的那座公共厕所粪池的粪便进行清理,总共90元,每人45元,一天干完也是这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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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干就干,用铁锹、木桶把粪便清理时,林海云发现其中有一些纸币、硬币、手表、钱包等物品,就一铁锹一铁锹的看清楚,所有物品用个编织袋装起来,收工后就去塘尾村南边的鱼塘里清洗。

计划三天的活,林海云、袁彤育用了两天半就完成了,他们不但获得了一笔少有的收入,还清洗出61元纸币,80个硬币合起来53元钱,一个戒子,其它的手表等物品都不能使用了,反倒在一个包了几层的塑料袋里,翻出来一本《暂住证》和身份证、一张老家长途汽车站的车票。

对于这包东西,主要是贵如黄金的《暂住证》,林海云、袁彤育怕别人说是偷的,就直接丢到了粪坑里。

还没从马古那里领到钱,林海云、袁彤育就从手扶拖拉机司机那里知道,马古承包的这间厕所收了村委会150元钱,而清理的粪便还以50元的总价,卖给了桥头村荔枝种植户。

当然,村委会是不知道这大粪还被马古当成商品卖了,马古也不知道林海云、袁彤育在这大粪里掏出了金银财宝。


6

厕所一年半载才有一次清理的机会与可能,袁彤育与女朋友照样过日子,林海云还得继续出去找工作、打零工。

塘尾村通往凤凰村的广三保养猪场,每周都有从广西运过来的玉米,要卸货加工成猪饲料。马古也承包了那里的卸货,只是林海云年纪太小,就从不让人喊他去。林海云知道这单生意,肯定就不会放过,他买了五毛钱包子分给马古同村的龙子吃,龙子就答应有活干就来找林海云。

那天是星期六下午,龙子告诉林海云:“今晚八点进场卸玉米,你跟着进去,干活了马古老板还是会给钱的。”

10多辆大卡车,从广三保养猪场的饲料加工区,排队停到了场门外。麻布袋装着的玉米,每袋100斤,有的人站着就可以用肩膀,接上车上人搬下的两袋甚者三袋,直接扛到20多米外的铁皮大棚库房,抛在地上解开倒出玉米。这个需要连贯完成的动作,每袋5毛钱。

卸完所有卡车的玉米,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六点多,大家中途歇息了半个钟,每个人吃到了2个馒头、一瓶可口可乐。

在搬运最后一车玉米时,林海云想到前不久抓鸡时掐死鸡的收获,就不由自主的在库房里趁乱抓了几把玉米粒放入裤袋。

这几把玉米粒,林海云不知道差一点会给他带来厄运。进场搬运时,门口保安员看都不看一眼,出门时就不一样,一个个排队接受他们检查。林海云排在第六个,摸着自己口袋的玉米粒就开始出冷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龙子这时排到了最后一个,中间隔着20多人。

“你口袋里有什么?”

没等林海云开口,那名胖墩墩的保安员就说:“肯定是玉米粒,你跟我到保安室来。”

胖子保安员一喊,排队的人就开始议论:“第一次来就偷玉米,马古肯定不给他发工钱了。”

林海云坐立不安跟着胖子保安员来到保安室,这才看清这人竟然是王华少的亲弟弟,就赶紧打招呼:“我是林校长的二崽,林海云,林海云。”

王华少常年在湖坵村做木匠工,他弟弟到了冬天也会跟着来湖坵村,还住在林海云爷爷家。

“你啊,怪不得有点面熟,你把玉米粒倒出来,走吧,本来是要报治安队的,报了你就犯盗窃罪,要拘留坐牢的。”

这把林海云吓得满脸发青,几下就翻到出玉米粒,哪怕剩下一粒都不行,爷爷就曾失火烧了几座山头坐牢一年多,林海云知道坐牢的苦,才不想去坐牢。

回到塘尾村,林海云去找马古结算工钱,马古看到他第一句话就说:“你是个有能耐的人,都托汉3个月了,今天没被抓走就好了,给你22元钱,你背了44袋玉米,这么小挺能干的。”

拿着钱,林海云买了一点米、一包盐,就回到住处熬粥加盐喝。

看到肖长权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林海云就徒步去上南王氏电子厂找肖五贵,他要告诉肖五贵“肖长权不见了,有可能是查暂住证抓去东莞樟木头收留所了”。哪知,林海云走到上南大酒店旁,就被四个治安队的人围起来查《暂住证》。就这样,林海云被带去了上南村治安队,那里还关着很多男人。

关在治安队第一天的中午、晚上都有2个馒头吃,晚上集体睡地板,没有草席也没有被子,倒是有很多蚊子。第二天一大早,林海云等人被治安队的人用麻绳连着绑成一条长队,就在上南街上游行一圈再赶上一辆货车,运到了宝安的收留站。

袁彤育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林海云被抓,就在被送往樟木头收留所之前,连同借钱给林海云的肖象梅等人,筹集300元钱交给治安队,这才躲过被遣送。

哪知,刚刚走路到塘尾村,还没有到住处,林海云就被塘尾村的治安员逮住了。任凭林海云说“在上南刚刚罚了300元”,治安队的人根本不理睬,就带到了治安队的楼里。

这次,没有人来赎林海云,经过宝安收留站停留三天,就直接送到了樟木头收留所,三天后就送到了惠州。

意外的就是,林海云送到惠州的第一天,就有人送钱过来赎人了。原来是眨脚在菜市场搞卫生时看到林海云被抓,几经周折才找到袁彤育,袁彤育又是几经周折才筹够300元,还是经过几经周折才到达惠州。

重新回到塘尾村已经是林海云从湖坵村出来的第100天,那天他遇到两个熟人。

一个是哥哥明明的高中同学李进,看到林海云这个样,直接塞给50元钱,说了句:“这钱给你用,不用还了,有困难来找我,我在友利电电子厂上班。”

林海云当然知道李进在友利电电子厂上班,他的上衣就跟袁彤育女朋友穿的是一样的;林海云也知道有困难找不到李进,友利电电子厂有几万员工,找人就是大海捞针。这50元钱,也是林海云第一张见到这么大额的钞票,他清洗厕所捡到的纸币最大也就是10元的。

另一个是湖坵村的林茂桥,林海云称他为哥哥,是林海云主动提出向他借了50元钱备用。

手里有了100元钱,林海云就走路去和平村找另外一名表姐,这名表姐在一家电子厂担任拉长,林海云去那里主要是看看能否介绍进厂当搬运工或者清洁工,在外面被打、被抓还没饭吃的日子太难过了。

表姐出来见了林海云,说了一句“钱刚刚寄回老家了”就走了,她的冷酷与肖长权的哥哥肖五贵差不多。


8

继续找工作,没有交通工具,唯有双脚徒步。

无意中,林海云从白石夏工业区,走路来到桥头村,发现山坳里有座水库,水库的南侧是一排排厂房,其中有间名为宝狄的电子厂正在招工。

招聘官与应聘人员之间有道高5米、长20米左右的钢制护栏,一名有些胖的女人,穿着红色长到脚的工衣,在拥挤的人群中点将:“你进来,你,就是你,进来。”

林海云发现,她点来点去基本是长相好看一点的女孩,男的一个也没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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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反正没事干,也没地方去,林海云又去了宝狄电子厂门口,还是那名女人在招聘,铁栏上挂着红纸贴在纸皮上,写有“大量招收女工”的牌子。

第三天,林海云依旧去了宝狄电子厂门口看热闹。

第四天,林海云准时来到宝狄电子厂门口,这是他连续第四天来凑热闹、看招聘。眼看那名女人点完最后一名女孩,林海云挤到铁栏边,对着她说:“阿姨,怎么天天招这么多女的,不招一个男的?”

“好啊,那就招你进来。”

“不会吧?阿姨你逗我。”

“还不进来,等会真的不要你啊,快进来。”

天啊,找到工作就这么简单,就这么一句话,林海云在深圳就有了安心之地,这怎么可能,但又是现实,这是如此的幸福。

带着激动的心,林海云走进了宝狄电子厂,来到人事部排队填表登记。

“以后不要叫人家阿姨了,她还没结婚,是全厂生产部的总拉长,你要称呼她‘李总’。”拿着林海云填好的《入职等登记表》,人事部的文员说:“你是我们厂一年来,招的第一个男人,你很幸运,好好干!”

“嗯,我会的,我记住了,谢谢!”林海云一边点头一边说。

林海云记住了这一天:1994年5月17日,他有了工作,还分到了八人间的宿舍,厂里包吃包住。

回到塘尾村,林海云没有去住处,而是直接去了塘尾菜市场,他想第一时间把“进厂了”的消息告诉眨脚,还想当着眨脚的面买2斤猪耳朵晚上加菜。

林海云的想法顺利实现,眨脚与王小兰的妈妈、袁彤育都来聚餐了,他们都为林海云高兴,还提出:“熟悉情况后,要把在塘尾村托汉的老乡介绍进厂。”

林海云说:“好。”

收拾那几件从杨村打混凝土穿过的衣服,丢弃了那个尿素袋,抱着衣服直接去了宝狄电子厂的宿舍。

宿舍是4栋201房,4张上下铺的铁床排成两行,中间有1米左右的通道,门口的走廊可以晾晒衣服,屋里头左边是厕所,右边是冲凉房,中间是洗衣台。  

201房已经有5人入住,2名广西人,1名海南人,还有一名是广东茂名人。

一名广西人对林海云很客气,看到什么床上用品都没有,就带着去了桥头街上,购买了塑料桶一个、一把牙刷,一个塑料杯,5个衣架,一块毛巾,一床1.2米宽的草席,一床被单,一个枕头,一床蚊帐,一个不锈钢饭盒和一把钢制勺子,还去照了证件照办厂证,总共花费46.5元,让林海云心疼了很久。

铺好床,想着一天三餐有着落,晚上没人查户口,林海云高兴地进入了梦乡。


9

第一天上班,林海云领到了长方形、两面可以用的纸质工卡,只要将它插入一台安装在墙壁上的打卡机,上面就可以显示上班、下班的时间,为蓝色。超时上班、提前下班,显示为红色,工卡上只要有个红色,这个月的30元勤工奖就会被扣除。

除了工卡,还领到了4件工衣,夏装、秋装各两件,没有冬装。林海云是装配工,工衣是蓝色的,厂里有人穿着白色工衣、绿色工衣、黄色工衣、红色工衣,每种颜色代表不同工种与级别,蓝色为普通工人,包括装配工、打磨工、搬运工;白色为技术工,包括修理工、技术员、工程师、PE管理员;绿色为质检员,包括QC、QA、IQC,QC为生产线产品检验员,QA为产品出货抽检员,IQC为原材料检验员;黄色工衣为电工、穿制服的为保安,红色工衣为管理者,找林海云进厂的那个女人就是穿红色工衣。

林海云发现,虽然同一种工衣很多人穿,但衣领上又有区别,加了深蓝色衣领为拉长、淡蓝色为机动。厂牌也是这样,右上角都贴有跟工衣衣领一样颜色的贴纸。

问了老员工,林海云这才知道这样是等级的区别,衣领上没有特别颜色的员工,去哪里都需要“流动代岗证”,包括上厕所、打水喝,也就是离开岗位需要有人给证你,还要有人顶位做工;衣领上家有颜色布条的员工,则可以随意在工厂的所有里行动;红色工衣则可以全厂同行,保安见了还要敬礼。

还有就是,穿白色、红色工衣的员工,吃饭在饭堂三楼,可以自己挑选食物;其余员工在一楼和二楼,需要在10多个窗口排队打饭,打饭的饭票每个月都会派发60张,每天两张,每次打饭交一张,早餐自己解决。

林海云分配到B座车间H拉,在接近拉尾处对功能经过检验合格后,外观有问题的产品进行抛光、打磨,成为打磨仔。

一进车间,林海云就感觉到里面的温度与外面不一样,一股凉意一下子通透全身,那是空调的作用,林海云只知道5月的广东天气进去很舒适,一点也不出汗。

车间属于无尘车间,除了穿工衣,还要戴帽子、系头巾,里有3条肖五贵的生产线,分别为F、G、H三条拉,每条拉都是流水线,工人们错位坐在生产线两侧,生产线由铁制支架做成,中间是一条长长的绿色皮带,随着机器的带动在运转。

每天早上8点、中午1点30分、晚上7点30分准时开拉,上午12点、下午5点30分、晚上12点30分关拉,也就是每天运转14小时。当然也不是每条生产线都是按照这个时间点运作,但绝大部分都是,偶尔晚上12点30分没有完成要出货的产品,就需要直落或者通宵,总之就是完成为止。

只要是晚上12点30分下班,厂里就会给每人派发2元的港币,拿着它可以在饭堂吃上一顿很多肉的夜宵。

这些肉菜,多数是三楼职员吃不完的,厂里就用这种方式转变为生产力。因为港币在街上没有商家收取,打工的人也不知道怎么使用,毕竟不可能想到自己能有一天会去到香港、会拥有一本存折。

宝狄电子厂生产电话机,打磨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生产线流下来的产品,经过外观QC检验后,合格的产品就会贴上带有阿拉伯数字的PSSD贴纸,放入生产线进行包装;不合格的就会用透明胶标记,交由打磨仔处理。

QC均为女生,整条生产线60多人,也就四五个男生,林海云的工位前后左右都是女生。他刚在打磨机旁坐下,QC们就开始用粤语调侃他:“小男孩,几岁啊?哪里人?”

林海云不会粤语,就用普通话回答:“姐姐,你说什么?”

这引来女生们咯咯笑,有人就用普通话说:“原来是北佬啊,我们厂很少招北佬、北妹啊。”

原来,江西人称自己在广东没有进厂做工为“托汉”,广东人称广东以外,甚者包括韶关、河源、梅州的人,男的为“北佬”,女的为“北妹”。

一阵调侃,引来一名衣领有颜色的瘦小男子走过来:“上班不准说话,做工认真点。”

这把林海云吓了一跳,因为QC妹说,那人是H拉的拉长,姓康,但是心理不健康,天天骂人,好像工厂是他家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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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H拉生产的电话机主要是出口欧美,电话机的外观必须完整。生产线上的流下来的每一台机,都要拿起来检查,遗漏流下来的行为叫“漏机”,这样很严重的行为。

外观QC四人一组,左右各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摆着打磨机,座位边摆着2个塑料箱,一个红色为“坏机”,也就是有缺陷等候处理的机,每种有缺陷的问题都有一个阿拉伯数字作为代码,比如1为“死机”、6为“无声”、14为“内有物”、31为“螺丝滑丝”等;一个为蓝色,用来装来不及检验的产品,这也叫“堆机”,面对这种情况,生产线的机动就要过来帮忙检验,要是被穿红色工衣的人看到,那就要问责,虽然一天到晚看不到红衣人士,但总有突然、悄悄出现的可能。

外观QC每人从生产线上拿起一台电话机,先是在工作台垫着塑料袋的地方敲一敲、摇一摇,再放到耳朵处听一听,看看电话机里有无异响,有的话就要拿到功能检测之前修理再测试。确定没有响声之后,就要从丝印、字迹、偏色、带色、披锋、污渍,推制、按钮紧、反、松,外壳花等问题进行全方位检查。

没拿起一台机还要按手动计数器,每小时进行在检测记录表上进行登记,登记数量包括好机与坏机的数量,四个人的检测总数要与拉头下机产品的总数相匹配。这既是管理者检查每个人的工作量的证据,也是对物料管理的有效办法。

林海云的工资是9元钱一天,加班费是0.9元每小时。打磨仔也成为“外观修理”,每天比装配工多1元钱工资。

上班时间,林海云就是拿着外观有花点、不光滑的地方进行磨光,打磨机开启后就像打混泥土的搅拌机,声音响、灰尘大。时常不注意,电话机的曲线还会卷入打磨轮,发出轰鸣阵响,全车间每个角落都能听见,也会引起F、G拉打磨仔起哄:“完了完了,一台机就这样没有了。”

而听着这种轰鸣声,拉长、机动都会飞奔过来大喊:“关掉电源!快点关电!”

他们这个时候,随便怎么大声都可以,就是不允许员工直接说一句话。

林海云每天的工作量很大,14小时内要打磨超过300台电话机,每次打磨轮转起来飘出的灰尘,就直接到林海云从头到脚。打磨一点防护措施也没有,连基本的没有口罩也没有。

时间久了,每次下班回到宿舍,林海云都会感觉到两个鼻孔不舒服,就不断用清水清洗,但再次下班回来还是如此。

偶尔遇到生产线缺物料没活干,林海云等打磨仔就要带上打磨机,借调到去F、G拉帮手处理有缺陷的电话机。那两条拉生产的产品都是没有线的电话机,成为无绳电话与电脑电话,且外壳都是光滑面,花机特别多。

林海云每次借调过去都是老老实实做工,从不因为借调而偷懒,或者借故不干活,这引起了F、G拉拉长的注意,每次下班都能得到表扬:“这北佬打磨仔不错,难得见到有这么卖力的北佬。”

有一天晚上加班到了12点钟,林海云低头在对一台电话机的底部进行抛光时,眼前来了一个人,抬头一看竟然是20天前招他进场的李总,就赶紧问好:“李总好!”

“不叫我阿姨啦?”

林海云笑而不语。

“拉长们都说你很肯干活,不错啊,要好好干。”

“比我能干的,在塘尾村还有很多个男的,要不要招他们进来,年龄都跟我一样大小。”林海云的脑瓜子不知怎么的,突然把话题引导了还在塘尾村“托汉”的家乡人身上。

“好啊,你叫他们来应聘啊,就跟我说是你‘小浪’的老乡,我就招进来,现在招不到女工,有些工作也可以让男人做。”李总右手一边触摸头上的长发,一边对林海云笑着说:“你这小小的流浪汉,没看错你。”

“嗯,谢谢李总。”

也就这样,林海云“小浪”的称呼,一下子就传到了3位拉长耳朵里,传到了全车间所有人心里,QC妹们还议论林海云是李总的亲戚,

也就这样,袁彤育、曾华平等7个林海云塘尾村熟悉的小伙伴,陆续凭着“我是小浪的老乡”接头语,全部进了宝狄电子厂工作,且全部在打磨岗位上工作,工作还非常得力,林海云的车间地位也逐渐起来了。

每当有人进厂时,林海云又会想起肖长权,他还是没有一点音讯。


11

厂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老乡,林海云就通过互调宿舍的办法,把家乡人统一在了4栋201、202宿舍居住,他们回到宿舍就像在家乡一样亲热。

不久,通过一带一的办法,除了男人,塘尾村不少正在找工作的女人,也都进了宝狄电子厂,使得江西人的数量在厂里一下子激增的34人,这打破了宝狄电子厂“只招会讲白话”的招聘传统与历史。

“大家下班后去排队,可以出粮了。”康拉长落破嗓子地通知H拉的工人后,林海云第一次看到生产线工友们自由自在的欢呼,康拉长也不再让他们“不准说话”,这是他每个月的例牌菜,也只有这天能看到他的慈善。

出粮就是发工资,厂里每月17-21日择日发上个月的工资。排着肖五贵的队伍,大家一边创想拿到钱后做什么,一边弹出脑袋、踮起脚尖看看前面的队伍还有多长。

总算轮到自己,林海云签名后,拿到了一个信封,信封上除了名字、工种,还写着:上班28天,全勤奖30元,加班120小时,全月工资429元。

429元,天哪!这可是一个天文数字,林海云拿着钱贴在胸口很久,他想着这么干一年,起码可以存到4000多元,两年就能成为湖坵村的万元户,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与结果,也就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在宝狄电子厂好好干!

出粮次日就是全厂休息日,这是宝狄电子厂开办8年来的惯例。拿着厂里给办理的《暂住证》,林海云无比兴奋、无比潇洒地来到塘尾村,他还了50元给李进之后,由于找不着林茂桥,又碰到与林茂桥在一起的同村人寸功,就把50元钱请寸功帮忙转还。

口袋里还有329元,林海云找到袁彤育,还了200元上次来惠州赎回自己的一部分钱款:“下个月出粮后再还剩下的,我表妹肖象梅那里也还没还上呢。”

还有129元,林海云要去买一瓶酒、一点肉菜孝敬眨脚,还要留着自用,毕竟距离下一次出粮还有29天之多。

有了钱,心里也有底,自己喜欢的事情还是要继续捡拾起来。林海云去到桥头邮电代办所,买了信纸、信封、邮票,还有一份《特区报》,一本《鹏湾》杂志,还有钢笔与墨水。

写了一封信给家里,只是告诉了家里自己找到工作了,一切还好。就是直至不提出粮的事情,因为林海云想还清借款,有钱寄回家的时候再写这些跟钱有关的事情。

写好家书,林海云看到《特区报》一篇关于外来工胡晓梅从工厂到深圳电台创办“夜空不寂寞”栏目的故事后,就提笔写了自己的读后感,连同家书一起装进信封,贴上八分钱的邮票,投进了邮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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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邮筒边的墙壁上,贴着一张通告:从12月1日起,每封信的邮资由八分钱涨到两角。

4栋201房楼下楼梯边的墙壁上,装着一个没有盖的大木箱。厂里的收发员,每天下午下班前,会将3至5栋员工所有的信件统一投放在这个箱里,任由工友们在里面翻转、寻找。

林海云终于收到来深圳的第一封信,是《特区报》编辑部的回信。先不说回信内容,就凭印刷体的《特区报》牛皮信封,就足以让收发员、去翻信的工友们认识了林海云。

收发员还把《特区报》给林海云来信的事情,告诉了行政部主管,那是因为厂里第一次收到媒体单位的来信,还是给一名工人的来信,厂里必须重视来信内容。

行政部主管来到宿舍很客气地询问林海云信件情况,得知只是对一篇文章的讨论,不是说厂里的坏话,主管拍拍林海云的肩膀说:“小浪,有机会写点厂里的好事啊。”

不得了,连行政部的人都知道林海云被李总称为“小浪”。

除了收到信件,林海云从这个大木箱了发现了集邮的快速之路:每天趁着工友们都去排队打饭了,他就走近木箱,把每封信都翻看一下邮票是不是跟自己保存的不一样,不同的就悄悄撕下来藏入口袋。

显然,这是违法行为,但林海云就有这个爱好,他每天冒险地去撕邮票。林海云还是挺聪明,他去邮电代办所买了一大版八分钱的邮票和一瓶胶水,每撕下一个信封上的别样邮票,就在远处贴上一个八分钱的普通邮票,除了邮戳缺失外,也没有别的不一样。

这是掩耳盗铃的做法,但确实不能让他人发现信封上没有邮票。就这样,林海云到下一个月出粮前,竟然撕到了52种不同款式的邮票。当然,这些被林海云撕掉邮票的信件都是普通信件,挂号信、电报一般都要通知去行政部领取。


12

三个月后,林海云还清了所有借款,还到邮电代办所给家里一次性寄了350元钱,每个月买点菜去眨脚那里加餐。

只要厂里放假,林海云就会塘尾村找人玩,那里有着他太多记忆,尤其是那棵木棉树下。八九月份的广东天气很热很热,热得林海云就想上班,呆在车间里很是舒服、凉爽,睡在宿舍吹着风扇都是热热的,天空时不时还有台风。

又到出粮的日子,林海云前一晚就通知袁彤育、曾华平、刘晓迪、刘大迪一起去塘尾村买菜加餐。上午十点,外面热浪一波又一波,走在路面就可以看到10米外的热气。哪知,刘晓迪竟然穿上一件牛仔衣。

“你干嘛?神经病,不热啊?”林海云对着刘晓迪骂了一声。

刘晓迪嬉皮笑脸地回答:“以毒攻毒,以热解热,太阳晒不进去。”

大家都笑:“中暑了不要找让我们背你。”

大家有说有笑沿着荔枝林的水泥里朝塘尾村走去,路上还能偶遇几辆小车,林海云这才知道深圳的车牌号是以“广东02”开头,他在杨村打混泥土时看过这种车牌号。

“站住!你们统统站住!”林海云他们来到荔枝林的桥头村转弯就要进入塘尾村的地界时,二层治安小楼上的那个肥仔治安员,对着地面的人大喊一声。

林海云应声说:“我们都是宝狄电子厂的工人,都有办《暂住证》。”

肥仔治安员大声喊道:“全部给我站住,我下楼来!”

对话中,林海云看到刘晓迪动作飞快地从牛仔衣里掏出一包东西,飞一般跑下治安小楼的上楼地处,瞬间把那包白色的东西塞进了原本就已在风雨淋晒中烂成一团的沙发木架当中,并飞快跑回林海云他们站立的地方,还把双手放入口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时不时还撞击一下袁彤育逗着玩。

这时,肥仔治安员才走到二楼与一楼的转弯位,林海云他们可以看见他,他1.6米不到的个子,起码有200斤。这人在这栋楼值勤起码有半年多,林海云第一次经过这里去桥头找工作、那次运大粪来荔枝林、每次回塘尾村,都能看到他在二楼平台喝茶,身边放着对讲机和电棍。他现在也是右手拿着电棍、左手握着对讲机走下来。

肥仔治安员应该也认识林海云他们,他蹒跚走下来直径拿着电棍对着刘晓迪训呵:“抱头蹲下!要搜身!”

刘晓迪立马抱头蹲下,任由肥仔治安员搜来搜去,并无收获。

“你是个死人头?这么热穿这么厚的衣服,还穿个拖鞋啊!我以为你你衣服里藏了偷来的东西。”肥仔治安员这么一说,镇定下来的林海云就赶紧说:“刚刚我们还骂他神经病,他说以热解热,真是个神经病,没事找事。”

“你们走吧!”肥仔治安员说完就慢步走向治安小楼,他还得爬上二楼去站岗与喝茶。

估摸走了十来分钟,林海云带头对着刘晓迪狂打起来:“差点就把我们全部逮住了,那是什么来的?你真是坏!”

原来,刘晓迪从宝狄电子厂的G拉偷了一台无绳电话机出来,他要带到塘尾村给他哥哥带回老家,大热天想出穿厚衣服来包裹赃物,真是亏他想得出来。最后,由刘晓迪给每人购买一瓶可口可乐、5斤花生,就此事进行保密。

打那以后,林海云他们来回桥头村与塘尾村,都不敢走这条穿越荔枝林的近路了,每次要么从广三保那边弯路,要么从塘尾村西边走到和平村,再去桥头村,这样起码要多走30分钟。这也让大家都不喜欢刘晓迪,事事防着他,尽量不接触他,还把他赶出来201、202属于老家人的宿舍。

事情也有这么巧,次日早上排队打卡上班时,原来全部打开的铁门,只是开了三分之二,掩着的三分之一处站着2个人,都是男人,他们的脖子上都挂着一台电话机,铁门上挂着纸皮,上面用毛笔字写着:“这是小偷!偷厂里的电话机!这是下场。”

这让林海云多少有些不舒服,一是昨天刘晓迪的举动让他害怕,二是这两人的脸都丢光了,虽然厂里让小偷示众的做法也是违法。


13

上班、下班、加班、出粮、看书读报、撕邮票、去塘尾村加餐,林海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工作与生活节奏,每天不亦乐乎。

《鹏湾》杂志是林海云最喜欢看的,每本都要翻看几遍才放到枕头下去保存。躺在床上,在新的一期《鹏湾》上,林海云看到一家新闻写作刊授学校的招生广告,就按照广告上的要求进行了书信报名,还在信件里夹了45元学费。林海云在中学就曾在报刊发表文章,得到丰厚稿费,他是班上的读报员,对写作特别是新闻写作充满期盼。

还是在《鹏湾》杂志上,林海云看到陕西省有个地方的文联招收会员,就写信、夹上18元钱去报名了。同样是通过《鹏湾》杂志,林海云写信、夹上13元钱给了《遥望科技报》报名学习写作,遥望可是他舅舅谢游申任教书的地方,林海云的哥哥也跟着舅舅在那里复读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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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那家新闻写作刊授学校、文联、《遥望科技报》都给林海云寄来了学习教材、《实习记者证》《会员证》,这让林海云在宝狄电子厂名声大噪,很多有些文化的人都愿意跟他交流,特别是在厂里每两周放映一场电影的活动中,很多人看到林海云就“小浪,小浪”的喊过不停。

林海云的生活节奏中增加了三个地方的学习,且每月都要写好一篇文章寄去老师修改,他每天都很忙,就算出粮的次日他都没空去塘尾村加餐,也没空去桥头村的街上逛逛。

临近年底的一天,坐在打磨工位旁边的外观QC妹林清,拿出一块小纸包着的糖块给林海云:“小浪弟弟,我也姓林,你天天打磨要喝点凉茶,这是板蓝根,你去泡水喝,打磨时间长了鼻子会痒、喉咙会疼。”

林海云接过板蓝根,来不及说“谢谢”,林清接着说:“明天我就要离职了,我辞工了,要回广西嫁人,弟弟你要像前面穿白色工衣的功能修理学习,学会修理电话机,不光是会修理外观,这是我家的广西浦北县的地址,有空写信给我,你是我见过最老实的打磨仔,还跟我同姓。”

面对林清突然的离职,林海云莫名舍不得,虽然平时没有说上几句话。

下班铃声响了,拉也停止了运行,林海云就对林清说:“姐姐,恭喜你新婚,祝福你早生贵子。”

林清笑了,笑得那么深情,笑得让林海云也跟着笑了。

林清的辞职,竟然让林海云失眠了,他一夜没睡,他想送突然多出来那位同姓姐姐一个礼物,但林海云都不知道林清住在那栋楼。等林海云醒来,已经是早上7时26分,是宿舍最后一个人离开时关门的响声惊醒了林海云,没人知道林海云还在床上,因为平时每天都是林海云第一个离开宿舍去打卡上班。

“咔。”工卡插进打卡机,再抽出来一看,上面的时间为红色“7:32”,林海云急了,这意味着30元的勤工奖没有了,何况这天已经是28号,12月虽然有31号,也只有3天就能拿到30元。

迟到就是迟到,林海云回到工位,这才证实林清已经离厂了。

眼看就到了31日早上上班,等到夜里加班后,工卡就要被回收,一旦回收,30元勤工奖铁定没有了。灵机一动,林海云拿着工卡,假装插进打卡机一下,就趁着监工的保安员没有注意,直接把卡装进了自己的裤兜里。你要知道,厂里明文规定,工卡是不能离开卡位的。不然怎么每天上下班,要安排2名保安员进行监督呢。

拿到工卡,林海云估摸磨光一个小时左右,就向机动申请顶位,要去上厕所。

拿着“顶位证”,林海云进入厕所,关上门,就把工卡撕得粉碎,放入茅坑,放水直接冲掉。

这一切做得很是完美,厕所出来前,林海云特地用冷水洗了一下脸,这在他进厂大半年来是第一次。

等到下班排队打卡时,林海云装模装样在卡位处寻找自己的工卡,还对保安员说:“我的工卡不见了,早上上班都还打了卡。”

保安员让林海云站到一边等一下,说:“这么奇怪,第一次有人的工卡不见了,我去告诉你的拉长补卡。”

补卡,这是林海云需要的结果,因为他撕烂冲进粪坑的那张卡上有红色的时间印记。拉长闻讯走过来说:“你先下班吧,等会我请李总补卡,第一次遇到。”

下午上班,林海云因为没有工卡,自然就没有打卡上班。临近下班,拉长送来李总签名“全勤”的工卡说:“她看到是你的工卡,一句话也没说,直接签名了,你‘大晒’啊。”

就这么一点雕虫小技,林海云拿到了全月的30元勤工奖。

厂里放春节假了,有20天。林海云领到工资、年终奖,带上一包现金,没有买一点东西,就与袁彤育他们搭乘包车回家过年。

到达湖坵村,走近那熟悉的大门,林海云喊了家里每个亲人。爸爸看着林海云,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卖东西,快去看望你爷爷、奶奶。”

“我什么也没买,只带了钱回来。”林海云从内衣里掏出800元钱来,准备交给爸爸,在一旁的妈妈从林海云手上接过钱:“给我,不要理他,就知道看公婆,就知道买东西,要看要买你死鬼自己去。”

爸爸生气了,反骂妈妈一阵后,对着林海云说:“别人出去打工回来,我们都能吃上一个糖,你回来什么也没有。”

林海云无语。

这个春节,林海云知道哥哥通过5次高考,终于已经考上大学,在老家师专就读。

林海云去了肖长权家,这才知道肖长权被治安队抓走后,因为没人拿钱赎人,就去了惠州再被遣送回老家,因为一身的伤痛就一直在家休养。哥哥考上大学林海云都不知道,肖长权的经历就更不知道,何况林海云时时刻刻在牵挂肖长权。

春节假期结束,林海云搭乘班车前往深圳。车子到达理州,就被当地戴着袖章的人拦下检查,说超载了6个人,要罚款600元。

“罚600元等于这趟出车不但没有一分钱赚,还要贴上120元。”司机不断诉苦求饶,但人家就是拦着车子不放行,这又让林海云想起在杨村拦下运猪车的场景。

急情之下,林海云下车来到这群人中间,放大声量说:“你们不要为难我们了,我们要赶去深圳上班,你们理州市的市长是我大伯,再为难我们我就向他告状。”

这一招还真有效,向司机要了50元,没有开具任何票据就放行了。这让司机很感激林海云,到了停车吃饭的地方,直接拉着林海云一起去吃“司机餐”。

“司机餐”不但有鱼有肉、有水果、有酒有饮料,关键是还不要钱、任吃。原因当然是给店里带来了消费者,饭后还给每人一包烟。林海云不会抽烟,就给了那名司机。

饭后,林海云去上厕所,他知道厕所要收费,就准备了5毛钱。哪知刚到厕所门口,就听见同车的一名妇女在唠叨:“五毛的、一块的都死了,就要2块,拉尿也要2块,有抢。”

虽然是唠叨,她还是老老实实掏钱才能方便。林海云也赶紧掏出两元钱来,心想刚刚吃饭起码省了八九块钱。

车子通过那恐怖的九连山,还是在流溪河边进行野生动物交易后,才开往塘尾村。


14

2月的广东湿冷,还有回南天,再结合宝狄电子厂上班的实景,这让林海云在函授学习写文章中发挥了很大作用,不少文稿获得老师好评,这极大激发了林海云的创作热情。

突然,林海云意识到他喜欢上了H拉功能测试工位上的一名QC妹,是经过G拉一名装配女工认识的,她经常跟201、202宿舍的男生玩在一起,大家都知道她是遥望人。

林海云就是经过这名女装配工,知道她的亲姐姐与林海云同一条拉,名叫傅瑜玲。

林海云也早就听到很多工友叫她傅瑜玲,QC妹们都喜欢跟瑜玲说话,瑜玲特别喜欢帮人家顶位干活,还特别喜欢通宵干活,每次拉上赶货,留下的QC妹之中肯定有她。

傅瑜玲身子不高,圆圆的脸蛋笑起来让林海云特别能记住在心里、在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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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接触傅瑜玲是一个夜晚加班下班时,天空下起大雨,林海云下班后拿块纸皮挡雨回到宿舍,就找人借来一把伞回到车间。

傅瑜玲挤在人群中,正在着急怎么才能赶紧回宿舍冲凉、洗衣服、睡觉。她每晚都舍不得吃夜宵,她要存钱回家建房子,她上面有4个哥哥,一家八口挤在一间土屋里住着。林海云挤到傅瑜玲跟前,把伞塞给了她说:“给你的,我走了。”

接过雨伞,心存感激的傅瑜玲就看到林海云冒雨急匆匆消失在雨中,上了与车间一墙之隔的201宿舍。傅瑜玲的宿舍在201房对面篮球场的那边,只有女生才能进去,有单独的保安员看守,从车间走过去需要几分钟。

冲凉、洗头直到睡觉,林海云一直沉浸在第一次给女孩子送伞的快乐当中。

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傅瑜玲就来到201宿舍给林海云还伞:“多谢你昨晚的帮助,要不然我都要淋雨回宿舍,我前天才洗头,不然昨晚又得洗一次,女孩子天天洗头不好。”

“哦,不用谢。”林海云面对傅瑜玲怪不好意思,因为他心里喜欢上了傅瑜玲,傅瑜玲却还没意识到这份爱。

那以后,林海云经常把握各种机会,多看傅瑜玲几眼,但就是没有胆量再跟她再说一句话。

也就在此时,袁彤育突然出现眼睛红肿情况,厂医说是打磨粉熏到了眼睛,建议休息三天,吃点鱼肝油就可以。看到袁彤育的情况,林海云也开始担心自己的眼睛,毕竟自己是打磨仔,林清姐姐离厂时也告诫过“不要打磨太久”。

果真,三月份刚到,林海云有一天醒来,发现整个枕头全部是干干的血液。

林海云出鼻血了,他的两个鼻孔在夜里流血,但熟睡的他没有反应,直到鼻血流干。这让林海云很是害怕,他打卡后就去找康拉长反应,希望厂里重视打磨仔的防护工作。

不料,康拉长昨天是在宝狄电子厂工作的最后一天,也辞职走了,原因林海云不知道,要是知道他就不会满车间找康拉长。

李总还是穿着那件红色工衣出现在车间,这是她称呼林海云“小浪”后,林海云第二次见到她,还是远远地望见在拉头。

李总带着一名帅气、高大的新拉长来了,H拉几名机动跟着围在拉头,交代几句就交接了。

新拉长叫刘成,他第一次巡视流水线时,林海云就关掉了打磨机,对他说了昨晚流鼻血的事情,以及G拉打磨仔眼睛不舒服的事情。

刘成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就走了,他还不知道林海云是李总叫出来的“小浪”。

林海云下班后去看了厂医,这把厂医吓坏了,赶紧给林海云开了一些西药,还嘱咐说:“多吃点猪血,化灰,也要多喝水,不要抠鼻子。”

这突如其来的疾病,让林海云很多天都是吃不好、睡不好,工作更不好,几次把电话机卷入了打磨机。

这让刘成很生气,对着林海云大叫:“不想干了吗?不想干就走人!大把人没事干!”

面对新拉长,还有自己喜欢上的傅瑜玲还在同一天拉上,林海云没有顶嘴,而是默默把这一切写进了文章,寄给了他函授的三个机构,还得到新闻写作刊授学校老师专门回信点评与表扬,说修改后可以作为范文寄给全国各地的学生。

刘成对林海云的表现做出了回应,他带着一名高高大大、比桥头村与塘尾村交界处那个肥仔治安员还要胖的男人来到打磨岗位,叫林海云坐到一边去:“你看看人家怎么工作,你再上岗。”

可惜,这名死胖子,仗着自己是拉长的表弟,不但没有耐心打磨电话机,还伸手摸外观QC妹的大腿。这让很多老员工不服气,纷纷去行政部投诉,那个胖子没有上足三天班,就自动离职了,林海云又回到他熟悉又不想回去的打磨岗位。


15

林海云把刘成的做法当成一种厄运来临,他认为刘成迟早一天会为难自己。谁叫人家第一天来报到,就拦住人家提意见。林海云心里也在想,要是被刘成逼走,他喜欢的傅瑜玲就不一定有计划见到了。

“我必须赶紧向傅瑜玲表白。”林海云心里有了主意。

有心机就有时机。

那天下午刚下班,也遇到晚上不用加班,林海云看到整条拉就剩下傅瑜玲在清理测试电话机的音频分析仪,就趁着没人走在流水线的右侧,推开铁架上的测试操作示意图,红着脸就对傅瑜玲说:“我请你吃个炒粉,我去厂门口等你。”

不等傅瑜玲说句话、同不同意,林海云飞走出去了,差一点连打卡下班的例牌动作也忘记,是保安员喊住了他:“小浪,卡也不打就走人,不要勤工奖啊。”

到了门口,林海云拍干净身上的打磨粉,还整理了一下裤子。林海云太瘦了,一米七的个子,体重还没有110斤,穿着裤子走路就像扇子扇风一样。

傅瑜玲来了,她直接问林海云:“小浪,干嘛请我请米粉啊?”

傅瑜玲毕竟比林海云早一年来广东,早一年进入宝狄电子厂,见世面也比林海云广。

林海云红着脸说:“没什么,就是想请你吃呗。”

他们一前一后,没有说一句话,生怕被熟悉的工友看到,就来到桥头邮电代办所旁的小食店,点了2份三丝炒米粉。

米粉是林海云点的,他没有经验,也没有问傅瑜玲是要三丝还是廋肉,或者鸡蛋炒米粉,也没有问傅瑜玲要不要可口可乐。

等待炒粉的时候,傅瑜玲先说话,说感谢林海云上次给她送伞。林海云说不要再提那么久的事情了,反正是举手之劳。

炒粉端上桌来,各吃各的,也没说什么话,都是年轻人,三下五下就吃完了。林海云掏出一张10元的纸钞,喊了一声:“老板,给,买单。”

“总共6块钱,有没有1块钱,我给你5块的。”

“没有哦。”

“我这里有。”傅瑜玲快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元钱给了店老板,林海云也从老板手上接回一张五元的纸币,再对傅瑜玲说:“不好意思啊,还要你出一块钱。”

“没事,没事。”

林海云把那张五块钱的纸币,装入自己口袋,蠢得都不知道给傅瑜玲。

他们又是一会一前一后,一会一左一右,从店里走回了宝狄电子厂。

看着傅瑜玲笑着回宿舍,林海云很是满足,她喜欢傅瑜玲的笑,笑到林海云的心底与脑海里去了,他也知道傅瑜玲是遥望人。

傅瑜玲也知道林海云是老家人,还在《遥望科技报》函授写作,舅舅在遥望一中教书。

又过了一个月,林海云就约傅瑜玲来201宿舍吃晚饭,“我要煮菜、煮饭给你吃。”

“你还会煮饭啊?”傅瑜玲很惊奇。

那天是星期天,全厂休息一天,林海云头一天就让宿舍的人全部去塘尾村加餐,或者去202躲避一下,他要请傅瑜玲吃晚饭。中午过后,林海云去了桥头菜市场,买了一个丝瓜、一把青菜、一点大米、3个鸡蛋,就回到宿舍用煤油炉开始煮饭、煮菜。

饭菜煮好,约定的时间也到了,就是不见傅瑜玲过来吃饭。左等右等,时钟指到了下午6点,傅瑜玲还是没有过来,林海云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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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也是没用,关键还是要想办法。有了,林海云脱下工衣,穿着便装走出宿舍大门一会,又折回来,请保安室的保安帮忙广播找人,这个功能是宝狄电子厂为方便外面来人找本厂工人设置的,但不给本厂人找本厂人,林海云只好用这个办法欺骗保安员帮忙找人。

“傅瑜玲,傅瑜玲,宿舍通道有人找。”保安室播音员,就这么给喊了2次。

看着被骗的保安员在广播,林海云拿出厂牌给了另外一名保安看,就大步来到傅瑜玲出来必须经过的上坡处等候。

傅瑜玲属兔,林海云属龙,比傅瑜玲小一岁,他就在这坡上守株待兔。

傅瑜玲来了,她听到广播喊她就出来了。

“不要出去了,是我请保安员广播的。”

“你真行,真坏。”

傅瑜玲跟着林海云来到了201房,看到宿舍没有其他人,傅瑜玲很是奇怪:“他们呢?”

“我把他们打发了,我请你吃饭。”

看到鸡蛋煮丝瓜,傅瑜玲的脸上没有了笑容:“你用辣椒煮汤给我喝啊?”

“这不是辣椒,是丝瓜。”

“第一次看到这种菜。”

原来是误会一场,吃着吃着,一些工友陆续回来,傅瑜玲见状都跟他们打招呼,大家彼此都很熟。

傅瑜玲饭后就走了。

“你女朋友的腿很大。”有人拿林海云开起玩笑来。

“去你的。”林海云这时才想起,傅瑜玲是穿着一条牛仔短裤、没有袖子的白色衬衫来吃饭的。


16

第二天打卡上班时,傅瑜玲去201房吃晚饭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不少QC妹围着傅瑜玲要“拍拖糖”。

看到林海云走过来,众人对着傅瑜玲笑了:“你男朋友来了。”

傅瑜玲的脸第一次红得通透,林海云则快速回到打磨工位上做工。此次,他们开始恋爱了。

跟着傅瑜玲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宫岚海,还也是H拉的QC妹,长得高挑,还是跟傅瑜玲同为遥望市南安乡的乡里;第二个认识的人是傅瑜玲的六哥六哥。

那天晚上不用加班,林海云和袁彤育等人在篮球场打球时,看到傅瑜玲带着妹妹傅小芹、宫岚海出去玩,就赶紧放下篮球,跟着一起出去。傅瑜玲有些不情愿林海云一起出去,她们是要去桥头塑料厂看望在那里打工的六哥,但她又不好意思拒绝。

来到桥头塑料厂天已黑,大家趁着月色在六哥的带领下,走上宿舍的楼顶天台闲聊。六哥问了一些林海云的情况,傅瑜玲也补充了一些林海云的特长,比如会写东西等。

六哥对来者中还是对宫岚海更感兴趣,不停地逗她笑。这时,显得只有傅小芹是多余的,尽显尴尬。傅瑜玲见现场气氛有点不对,就跟六哥说“要回厂里去了”。

“好吧,你们回去吧,有空再来玩。”六哥一边说一边向傅瑜玲做了一个手势,那就是右手的大拇指在食指上滑动了几下,傅瑜玲则摇摇头。

林海云看懂了这一切,赶紧掏出50元钱塞给六哥:“我也没有什么钱,你先拿着用吧。”

六哥礼貌性推迟了几下,听到宫岚海说“你就收下吧”,赶紧说:“我听你的。”

回到宝狄电子厂宿舍区,傅瑜玲再次感谢林海云就走了:“早知道不要你去,去了还要你出钱,等出粮后我还给你。”

没过几天,六哥突然来找林海云,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告诉我的妹妹我来找你了。”

看到林海云说“行”,六哥就掏出一封信交给林海云,请求地说:“这是我写给宫岚海的信,你一定要帮我交给她。”

林海云没有思索就答应了,林海云有信心完成这个送情书简单的请求,读初中时就曾帮村里人与一名医生传递情信。

那以后,六哥隔三岔五就来托林海云送信。有一回,林海云忍不住问了一句:“她给你回应了吗?”

“没呢。”

“一次也没有?”

“有就好了。”

过了不到半个月,还是有宫岚海有关,H拉一名来自湛江的功能修理工陈词峰,直接来到201宿舍,带着一袋苹果找到林海云,也是跟六哥一样,要林海云给传递情书,说同是一条拉、又是老乡,有人牵线就能互相更信任,报酬还有:“我会教会你维修电话机的功能。”

一个大男人天天看着的女人,竟然还要找中间人传递情书,这让林海云很是惊奇、不解与充满诱惑,这是来深圳打工快一年里,第一次吃到苹果,还可以免费学习电话机功能维修,这是天上掉下的馅饼。林海云吃定了,就开始在六哥与之间陈词峰,把情信同时传递给宫岚海。

事实上,宫岚海也不知道这些信是林海云送来的,林海云只是把这些信投放在201楼下的大信箱,而宫岚海每次拿到这些信件怎么想的、看的、处理的,林海云也不知道,更不敢告诉每天傍晚一起去桥头水库走走的傅瑜玲。

又过了大半个月,六哥就没有来找林海云给宫岚海送信,反倒是陈词峰不但送信,还时常附带一些礼物,这让林海云很是为难,就把这些礼物藏在里自己的床底,只能把信件放在大信箱。

1995年的五一劳动节,不是公共假期,但厂里那天要进行一年一度的盘点,就连续放两天假。也就在这天,林海云从《特区报》上看到一则令打工仔兴奋的消息:《今天实现双休日》。1994年以前我国法定的劳动者每天工作时间八小时,每个星期要工作六天,只有一天休息。1995年3月25日,国务院总理李鹏签署了国务院第174号令,发布《国务院关于修改〈国务院关于职工工作时间的规定〉的决定》,决定自1995年5月1日起实行双休日,即“国家机关、事业单位实行统一的工作时间,星期六和星期日为周休息日。”规定从当年的5月1日之后改为每周工作时间40小时,即家喻户晓的双休日工作制。

林海云把双休日的消息告诉了傅瑜玲,他也想着跟傅瑜玲去找六哥一起吃米饭,傅瑜玲却告诉林海云两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第一件是身为工厂饭堂采购员的六哥,在半个月前的一天早上,从财务部领到一笔买菜的钱之后,骑着公司的自行车去福永镇菜市场买菜时,就根据此前的预谋一走了之,已经带着钱款、自行车回到了遥望,也被塘尾派出所通知了遥望警方,民警已经去了傅瑜玲家带走了六哥。

第二件是,在六哥犯案的前一周的星期天,傅瑜玲三姐妹去深圳机场找她表哥玩,表哥带她们进了瞭望塔看飞机起飞,但在走路回桥头村的路上,傅瑜玲捡到一件皮制的小孩外套,里面有《香港居民证》《香港同胞回乡证》,以及740元港币和400元人民币。为了保险起见,在六哥的决定下,他们离开现场约1个小时后,傅瑜玲把那件外套点火烧了,证件丢弃在路边,港币由傅瑜玲拿去银行兑换,寄回老家。

这两件事情,给林海云带来心灵的震撼,但也没有办法,就把它写成文章寄给了刊授学校当这个月的作业。这个月,林海云去了桥头村邮电代办点,向家里汇去了900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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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一年刚过一半,每天坚持吃鱼肝油的袁彤育,向G拉拉长提出了辞职,原因是回家读书。袁彤育说的读书,实际上就是与三名同宿舍的老家人,一起前往遥望市的电子工业学院技能培训处,报读2个月的短期家用电器培训班,他们想通过技能来改变工种。

林海云也知道,陈词峰是功能修理工,工资却是外观维修工的三倍,这就是技术改变命运,但前提是要有知识才能学会技术。

林海云早就知道了袁彤育他们的想法,起初也问过林海云是否一起回去就读,林海云嘴上说“没钱”,实际上是想让他们三人先去“试读”,看看2个月后的结果再去读也不迟。这也是林海云的雕虫小技。

提出辞职到离开,宝狄电子厂规定需要30天时间。袁彤育他们走后,厂里的江西人也开始慢慢流失,厂里茂名人、广西人太多,总是在各种场合欺负说普通话的“北佬”和“北妹”。

有一天中午,林海云端着没有吃完的饭菜,从看守饭堂的保安员后面偷偷溜走,想去宿舍坐着吃,因为饭堂人满为患,找不到一个空位。

眼看林海云已经到达安全地带,一名工人竟然对着保安员大喊:“这个‘北佬’拿饭回宿舍!”

保安员一听,赶紧喊住林海云,并跑起来追上前,一把拉住林海云。看到此景,那名打小报告的工人,就在饭堂门口哈哈大笑,还引来很多人围观。林海云顿时感到被人羞辱,他将怨气发在了保安员身上,一下子就将不锈钢的饭碗连着饭菜,扣在了保安员身上。

那个保安员也不是好惹,他猛地朝林海云飞了一脚,林海云也不服输,就跟他扭打起来,最后还是被行政部的文员制止。

而这一幕,被坐在二楼窗边吃饭的傅瑜玲全部看到,她心里有一种预感:“他死定了,下午就会被炒鱿鱼,还敢跟保安员打架。”

回到宿舍,林海云也想到了下午会被解雇,他就用被子蒙着脑袋来想办法来化凶为吉。办法肯定有,雕虫小技是林海云的“专利”,前一年年底还撕烂工卡获得了30元勤工奖。

这不,林海云把跟保安员打架那件工衣脱下,用手猛地把袖子、衣领撕烂,还把手臂、胳膊抓出几道抓伤的痕迹。下午上班时间到了,林海云穿上便衣就去上班,打卡处的保安员自然不让他打卡进去无尘车间。

林海云见状赶紧大叫起来:“你们保安都是欺负人,欺负人。”

拉长刘成赶来,他巴不得林海云出乱子走人,他一过来就对林海云批评起来。

林海云拿着工衣、露出伤痕正要控诉饭堂保安员,李总穿着红色工衣出现在了眼前,看到小浪的工衣被撕烂、身体多处有伤,就对刘成说:“找件工衣给小浪去上班,我跟行政部说去,怎么可以这样打人?违规也不能这样啊!”

林海云的主意得逞了。

刘成在快要下班时,就通知林海云下班打卡后去一下行政部。林海云蹑手蹑脚来到行政部,这是他进厂填表后第一次来到这么多有文化人的地方。

天啊!是中方厂长亲自出来接见林海云,他拍拍林海云的肩膀说:“我批评了那个保安员,大家是同事,给点面子,就不让他来向你道歉了,我也向你们李总说明了情况,等会换一件新的工衣给你,你看看要不要找厂医看看?”

“不要了,都是抓伤的,结疤后就没事。”林海云尽量镇定下来。

看到林海云如此大度,厂长对着一名文员叫了一声:“阿秀,你过来带小浪去仓库拿件新工衣。”

阿秀走过来,阿秀的头发很长,飘到了肩膀下,还带有一股潘婷洗发液的香味。林海云进厂后,还是跟在湖坵村一样,习惯用香皂洗头、冲凉,用肥皂洗衣服。

不像其他人都是买一小包的潘婷洗发液,林海云曾经用过舍友剩下的半包,对这种香味有印象。阿秀带着林海云来到仓库,按照那件撕烂工衣的码数,挑选了一件连包装一起给上。

临走,阿秀说了一句:“小浪,听说你会写文章?”

林海云笑而不答,就朝4栋201房走去。

阿秀补了一句:“还不好意思跟大家闺女说话啊?小男孩,害羞呗。”

林海云没有回头,只是还记得阿秀头发的香气。

还没到宿舍,林海云就看见傅瑜玲在楼下等待、寻找、张望。

跑了过去,看到林海云拿着一件新的工衣,傅瑜玲捶了林海云一拳笑了:“你真行!有你的!”

林海云似乎一下子忘掉了阿秀头发的香气,看着傅瑜玲的笑脸,沉迷到了心底。

几天后,饭堂那名跟林海云互殴的保安员辞职走了人。

有人说是厂里没有开除林海云他不服气,也有人议论是中方厂长让他辞职的。


18

意外天天有发生,不变的就是天天在变,就看你能不能适应与应对。

没过多久,傅瑜玲突然告诉林海云,她与傅小芹、宫岚海,还有4名遥望籍的女工,一起辞职了,她们要去深圳布吉镇一个叫“木棉湾”的工业区做工,那里生产圣诞树,工资比宝狄电子厂高,关键是那个厂里里外外都是遥望人。

林海云一下子意识到傅瑜玲的离去,也将影响两人的恋爱。

明天就要走了,林海云今天中午带着傅瑜玲去到桥头村照相馆,他要与傅瑜玲分别前进行合影留念。

第一张相是在假景的椰子树下,他们穿着工衣隔着一点距离,林海云试着牵了一下傅瑜玲的手,傅瑜玲没有拒绝,两人的手第一次牵在了一起,一股触电般的感觉瞬间流入了两个年轻人的心里。

第二张照片,是脱了工衣穿着便装在海边的假景。

照完第二张,林海云问照相师傅:“可不可以去那棵荔枝树那里照相,实景。”

“可以啊。”

林海云拉着傅瑜玲,就朝照相馆对面的荔枝树走去。这牵手的感觉真好,林海云希望走慢点,希望照相师傅也走慢一点。就这样,他们浪漫牵手的照片就定格在了广东特有的荔枝树下。

还没有来得及等相片冲洗出来,傅瑜玲就带着一群遥望人离开了宝狄电子厂,这让她的上司都感到害怕,一个人离职能带着6个人同时离开,这也给管理者敲响了警钟。

这个警钟敲得有效,宝狄电子厂很快出台文件,老员工介绍女员工进厂,每个做满8个月就可以奖励介绍人200元、做满一年奖励员工100元,凡是做满三年的都有现金奖励。

这一招,使得一些管理人员,专门请假回老家去招人,承包大巴带到厂里来上班。

刘成就回高州去了,不到一周就带着60个女工来厂里上班,这让很多人羡慕8个月后他就能拿到12000元,羡慕的人也包括林海云,这可是一夜暴富,林海云梦想的万元户。

宫岚海走后,陈词峰疯了,天天找林海云要宫岚海家乡的地址,林海云根本不知道,他连傅瑜玲家的详细地址都不知道。

陈词峰到宿舍、打磨工位,分分钟死缠烂打,一会送笔记本,一会送水果,一会请吃饭,围着林海云转给不停,不明白的人还以为他们在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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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时间过得太快了,林海云收到傅瑜玲来信说:等你收到这封信,我已经回到遥望老家了,木棉湾的工作环境太差了,没有宝狄电子厂一半那么好,尤其是灰尘很大,比你打磨还大,你也要想想办法,不要再打磨了,长期下去对身体不好,你要回信就寄到遥望市的下江村。

看着傅瑜玲的来信与家乡地址,林海云心里对傅瑜玲充满感激,傅瑜玲的笑脸又在脑海里呈现,她笑得那么甜,那么有吸引力。

是啊,不能再这样打磨下去了,已经出过几次鼻血了。林海云这时又想起了林清离职回家结婚时给她说的话。林海云赶紧提笔给傅瑜玲回信,并寄上分别时照得三张相片。

不久,袁彤育等人结束在遥望家用电器培训班回到了塘尾村,他继续去女朋友那里住下,也开始拿着新领到的《全国家用电器维修培训结业证书》,往各家电子厂去找工作,看看能否进厂做功能修理工。

看过袁彤育盖有3个红印的证书,没等袁彤育找到工作,林海云就像刘成提出了辞职。刘成平时巴不得林海云早点滚蛋,面对要辞职却没有当面答应,他说:“你辞职我要问问李总。”

原来,刘成已经知道了李总对林海云这名“小浪”的呵护,起码在林海云与饭堂保安员打架的处理结果,刘成就体会到了林海云的不一般。

李总得知林海云递交了辞职书,就亲自来到林海云打磨岗位边询问情况,这让林海云非常感激,这更让林海云辞职的消息全厂人都知道了。

下班前,刘成直接对林海云说:“李总说你要拿出一个证据来才能离职。”

回到宿舍想了半天,终于想起在遥望一中教书的舅舅,也想起了自己的《遥望科技报实习记者证》,就请舅舅到邮局发来一封电报:速回,停薪留职期限已到。

这封电报包括标点符号原本总共12个字,舅舅没有没有写逗号,那是因为一个字1元钱,句号也是一个字,那就是要多交一元钱。

拿着电报交给刘成,刘成说:“你还是记者啊,怪不得李总这么看重你,打磨对你来说真是大材小用。”

刘成说这话,看来还是没有读懂李总对林海云的爱护原意。

李总不但很快批准了林海云的辞职,还在辞职书上写下:不用等30天,明天就可以办理手续离厂,请行政部安排好收回工衣、厂牌,足额发放所有工资,含全勤奖。

李总的批示,又让林海云成为了宝狄电子厂上下议论的人物,辞职不用等30天在宝狄电子厂历史上是没有的。

这可能也是李总不想在日后的30天日子里,看着一个终究要离开的人过日子。

林海云上街买了一个背包,装着行李来到行政部,看到是阿秀给他办理离职手续,找了几个理由说服那名留有头发香气的文员,这才把一张红色的饭票藏了起来,他要为自己在宝狄电子厂这一年多的时间留个念想、做个纪念。

临走时,阿秀很是不舍,把林海云送到大门口。

就连看门的保安队长都忍不住问:“秀姑娘,他是你亲戚啊?”

“他是江西人,我是广东人,哪来的亲戚,是好朋友。”

“我们是好朋友。”林海云跟着阿秀应了一句保安队长,阿秀竟然脸红走到林海云跟前帮他把那个塑料桶从地上提起来,问:“我们真的是好朋友?留个老家地址给我呗。”

“我回去会给你写信。”

“等你的来信。”阿秀抿着嘴高兴地跑回了行政部,依靠着楼梯的窗边,看着林海云向107国道凤凰路口方向走去,福永镇这一带的江西人回乡,都是在这个路口拦班车回家。


19

“等等我——小浪——老乡——”

还没走到水库边,林海云就听到身后有人对他大喊。回头一看,是一名比阿秀要矮、要胖一点的女人,林海云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停下脚步,等她走到眼前,林海云看着气喘吁吁、背着2个行李袋的女人,赶紧问:“你是?”

“哎,我是F拉的装配工,也辞职了,我跟你回家。”

“不要开玩笑了,跟我回哪个家?”

一番解释,林海云这才知道她叫文娟,是老家信丰人,本来早就要辞职回老家复读高三,可一个人不敢坐车回去。

一个小时前,知道林海云正在办理离职手续回老家,就赶紧收拾行李跟上来,连离职手续都来不及办。

文娟知道,回老家、遥望、南昌等地的班车都要经过信丰,信丰属于理州地区。文娟的父母,每日也在家门口那条105国道上叫卖“花生瓜子八宝粥,还有开水矿泉水”,她熟悉来回的路,就是没胆量一个人出行。

“没有办离职手续,那你的工资怎么办?”

“我跟行政部说了,委托另外一个老乡帮办,办不了就算了,反正才上6天班。”

“六天也是钱啊,要不要我们回去厂里,我跟行政部说一下,有个文员对我蛮好。”

“不要了,我们赶路吧,等会没车就麻烦。”

来到凤凰路口,林海云告诉文娟这个凤凰村的人都是老家文天祥的后人,“我读初中时列队欢迎过他们回乡祭拜,文天祥是我旁边那个乡的人。”

文娟对林海云夸奖起来:“你知道的东西很多啊,怪不得厂里的人都认识你。你知道吗?我七月高考,历史题目就有一道跟文天祥有关。”

林海云没有出声,他心里此时只是羡慕文娟还读过高中。

他俩等了2个多小时,还不见一辆江西的班车过来,就着急起来。此时,陈词峰出现了,他打着摩的过来的,跳下摩托车给了司机一张10元的,看不看人家一眼说:“那两元不要找了,这么远路啊。”

原来,陈词峰获悉林海云辞职办理手续后着急啊,他不是着急林海云走人了,他是着急与宫岚海唯一的联系通道就此断了,哪怕宫岚海没有给他回一封信,他也愿意继续把情书写下去。

陈词峰抱怨林海云几句后,把手中的小包给了林海云:“这是我给你的分别礼物,有一本是家用电器维修指南,对你会有用的。”

林海云知道,这个小包里肯定有给宫岚海的情书与礼物。

也就在交流中,林海云看到陈词峰腰间的皮带上别着一个黑色的东西,上面两个手指那么宽的显示屏上有数字在走动。

一问,这才知道那是BB机,中文名叫传呼机,用电话机呼叫传呼机的总台,总台可以给传呼机发来代码与信号,主人就可以找一部电话机回电。

陈词峰告诉林海云,一台摩托罗拉BB机要1998元,每月还要17元月租费,但他也不会维修这机器,那是数字电路组成的通讯新工具。

陈词峰赶着回宝狄电子厂上班去了。

林海云与文娟继续等候班车,越急越是没有车来。到了下午四点,江西人都知道这个点之后不可能有车回老家了,因为夜里是没有班车敢在九连山上通行。

这时,林海云第一时间想到了塘尾村,想到了眨脚。

文娟同意林海云“去塘尾村过夜,明早早点出来”的建议,于是拦下一辆前往沙井镇的公交车。

来到塘尾村,见到眨脚,他第一句话就问林海云:“你换女朋友啦?”

又是一番解释,眨脚这才让文娟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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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我的一个背包忘记在公交车上了。”林海云叫了起来。

眨脚见状说:“坐我三轮车,我们去追公交车。”

一阵忙乱中,拦下一辆同样颜色的公交车,司机摇摇手就把车开走了。

林海云蹲在地上懊悔起来,那个包里都是林海云的宝贝,包括与傅瑜玲的三张合影、那本在201宿舍楼下大信箱撕了一年多的邮票、陈词峰送来的家用电器维修学习资料。

同时,林海云庆幸,他在三个机构函授的新闻写作教材、作业,以及《特区报》等报社给他的回信,傅瑜玲给他的来信都在另外一个包里。

第二天一早,林海云与文娟坐在眨脚的脚踩三轮车,再次来到凤凰路口,不一会就以40元到信丰、60元到老家的价格,坐上了一辆属于老家长途汽车站的班车,他们挥手向眨脚告别。


20

班车上的座位都是木制的硬座,林海云与文娟上车前,已经有不少人霸占了一些位置,反正他们也是刚刚认识,就分开坐在不同座位上。班车顺利从107国道在广州转上了105国道,到了流溪河边停下来,有人把一些空空的小铁笼给了司机。

车子继续前行,可刚到韶关地区新丰县的地界,班车在一处修理点停了下来,司机说:“车子坏了,修好再走。”

全车人下车来,就地等候。

眼看天就要黑了,车子还是没有修好,修车的师傅从车底,平移出来说:“那根轴裂了,明天早上要去新丰县城购买。”

“这是新丰,要是在信丰就好了。”文娟对林海云说。

就这样,一车人回到车上过夜等候,好在八月底的天气在山里,也是夜晚,还算合适,就是蚊子太多。

熬到天亮,大家分男女钻进不同林地方便,这家修理点只有一间土屋,里面存放着修理工具,一张木床,维修工就是店老板,他一个人在这里经营,家人在附近村庄种地,他日常大小便也是钻树林。

林海云方便回来,竟然看到三名男人,围着文娟动手动脚,有人摸脸蛋,有人伸手动一下大腿。

文娟不断移动、走开,他们就跟着围过来。

“你们不要对我表妹动手动脚。”林海云知道车上大部分都是老家人,冲了过去,就用客家话大声喊道,这三人就跑开了:“早不说是你表妹,你还有理州表妹吖?”

文娟很是感动林海云的及时出现出现与制作,含着泪致谢。

林海云凑近文娟耳边:“谁敢再碰你,你就喊我,平时你叫我‘表哥’,这样别人就知道我们是一伙的。”

“嗯,我记住了,表哥。”文娟喊了林海云一声,喊得那么甜、那么有力量。

等车轴买回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维修师傅换完车轴,车子启动还是不行。

维修师傅又一次躺着钻入车底检修。

天依旧慢慢变黑,月亮也露了出来,还有满天的星星。

林海云下午就跟邻座说好了,位置一调,跟文娟坐在了一起。文娟靠着车窗,林海云靠着过道,他要保护文娟,不再让这么害怕一个人回家复读的女孩受伤。

第三天上午,车子终于修好了,车上不少人已经断粮、断水。林海云与文娟一起省着吃干粮,还用矿泉水瓶到林里的小溪打水喝。

车过九连山,已经是午饭后。

一会,看到对开路段大塞车,文娟就告诉林海云:“表哥,我家过完那座山头就到了,剩下那些吃的全部你带上,万一路上又坏车了就麻烦。”

“那不好,这些吃的是你买给你爷爷奶奶和弟弟吃的,等会你空手回家会被骂。”林海云边说边想起此前回家过年时,爸爸对林海云“别人打工回来还能吃到一粒糖,你回来什么都没有”的埋怨。

“没事的,我会跟他们说清楚。”文娟笑了:“我们都是回去读书,读书人不怕别人说。”

事实上,林海云这次回家虽然没有买吃的,但他经常想起爸爸的批评,就着磨给爸爸买一点东西。最后想到爸爸每次饭后都是拿着用过的火柴棒剔牙,就去桥头街上,买了一大包足足1000根包装的牙签,作为礼物要送给爸爸。同时,林海云也在想,湖坵村到处是竹子,为何就没有人想到用它来制作牙签呢?

从老家转车回湖坵村的路上,天已经黑了。


21

在家呆了两天,林海云背上回时的行李,带上妈妈用剪了出气口、装着2只活鸭的尿素袋,就搭车前往遥望市。出发前,林海云从家里多拿了一个塑料袋,妈妈问他用来干嘛,他说反正有用。

爸爸在林海云上车前就叮嘱:“你舅舅在遥望一中教学,班车进了遥望市区,看到一个大转盘,你就下车,学校就在旁边。”这是林海云第一次感受到儿行千里母担忧带来的父爱。

6个小时的车程,到了遥望一中门口,林海云掏出那个妈妈问用来干嘛的尿素袋,套上装着2只鸭子的袋子。

经过170多公里的旅程,换了3趟车,那个袋子太脏了,不能就这么走进一个地方的最高学府。这点林海云早就明白,他也渴望自己能走进这样的学校,可惜当年没有复读的机会。

走进校园,很快就找到了舅舅。舅舅叫谢游申,是师大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他的高考事迹写进了《乡志》。大年毕业那年,原本以为会分到家乡老家工作,没想到分到了遥望市。谢游申经人介绍,正在同学校领导的女儿恋爱,他住在单身教师公寓,但已经购买了学校的集资房,装修也接近尾声。

谢游申接过林海云提来的鸭子,带着林海云去到教师职工楼一户住在三楼的人家。这是他的未婚妻家里,两名爱笑的长辈接待了林海云。

第二天,在舅舅带领下,林海云去了遥望百货大楼购买万用表、烙铁、锡线。舅舅说:“袁彤育来学习时,也买了这些东西,你跟他学的东西一样,先买肯定没错。”

舅舅也是袁彤育的舅舅,袁彤育的妈妈与林海云的妈妈是亲姐妹。

带着费用、工具、行李,林海云来到位于抱石公园里面的电子工业学院培训部,报读了为期2个月的家用电器维修培训班。抱石公园是遥望市纪念当地画家傅抱石先生而修建的公园,里面有山有水,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上课在二楼,类似中学的大宿舍在一楼。上课学习的内容与陈词峰在宝狄电子厂教会林海云的差不多,主要就是认识电子元器件,学会这些零部件的读数,知晓这些零件的作用。

电子元器件包括集成块、电容、电阻、三极管、二极管、调频器、高压包等,其中电容又包括瓷片电容、电解电容、高压电容等,其它元器件也是下分很多类型与有着不一样的功能。

电阻是家用电器少不了的元器件,但读数知道它的电阻量却是一件难事。林海云用黎老师那里学会的“棕1红2橙3黄4绿5蓝6紫7灰8黑9无0”口诀,争分夺秒地计算着电阻的读数。

同时,林海云还要学会看电路图,知道一台家用电器的原理与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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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的学习下来,林海云发现很吃力,很多都是高中物理的知识,他同时也知道袁彤育在深圳还没有找到与维修家电对口的工作,而是去了一家塑料厂做搬运工。与袁彤育一起来学习的另外三人,也都没有找到对口工作,都去了工厂做装配工或者杂工。

“小浪!真的是你,我以为认错人了。”正当林海云学习犯困时,一名叫康安文的人叫了他一声。林海云认识他,是宝狄电子厂H拉原拉长康先生的弟弟,此前是G拉的工人。

“你也来我们老家学习啊?”

“我是追随我爱的人来的,她不喜欢我,我就跟到这里来,一边学习一边追她。”

“不会吧,这么痴情?”

“她是你女朋友的妹妹。”

“啊,傅瑜玲的妹妹傅小芹?”

“是啊,我们同拉,我追了她好久,她们几个女的辞职去了布吉镇,后来没干成,就回遥望了。”

“是在木棉湾没做成,这个我知道,真没想到,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知道遥望市区怎么搭车去下江村,车站就在抱石公园对面那个斜坡上,7块钱就可以,要不我们下周末一起去?”

“我不去了,我不敢去,怕人家赶出门,你自己去吧。”

康安文听到老工友这样说,就有点不高兴:“我以为你也是来追女朋友的。”

“不是,我是真的来学技术,我想做一名功能修理工。”林海云充满着自信。


22

学习继续。

上午,黎老师组织全部同学焊接、组装调频收音机比赛,林海云这时才知道为什么舅舅带他报名前就去百货大楼购物的目的。

领到元器件、电路板、塑料壳、天线,林海云就按照线路图逐一进行插件、焊锡、剪脚,安装调频器和天线、开关。

2个多小时后,一台收音机就组装完毕,全部67个同学,林海云是第23个完成组装的。

“装上5号电池,试试谁的一装就响。”黎老师看着还有30分钟就要下课,赶紧发话。

“噗——噗——噗——”林海云组装的收音机响是响了,但是是噪音,没有接收到广播信号,连遥望电台最强的广播信号也没有。

黎老师看到林海云举手,走过来一听声响,就说:“你把天线上的线圈,用蜡封住就可以了,是线圈不稳定造成的,你的组装能力不错,他们很多人都没有声音。”

果真,黄色的蜡在天线上滴上一圈,再装上电池,收音机里就传来《花好月圆》的歌声。这让林海云非常高兴,自己给自己鼓掌,惹得很多同学都说:“我的也快好了。”

午饭后,林海云把收音机放在床头听了一会就入睡了。这一觉,他睡得特别香,连全宿舍的人都上楼上课了,他还在呼呼大睡。

“林海云,林海云,你还在睡觉啊?人家都去上课了!”

睡梦中,林海云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喊他。睁眼用手揉了揉,站住面前呼喊自己的是傅瑜玲,傅小芹站住她后面。

“不好意思啊,第一次睡过头……”

没等林海云说出组装的第一台收音机响了,傅瑜玲就说:“你快起来,我们要和康安文一起去东莞打工了。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亲的大哥是你们学院的院长助理,负责大专班的招生。他和我爸妈一起来送我们上车,车子在抱石公园门口了,下午3点出发,是学院的包车。”

“啊——”林海云来不及消化傅瑜玲这串放鞭炮式的信息,赶紧起床、穿鞋,跟着她们就往公园外跑,那时已经是下午2时50分了。

看到班车,傅瑜玲停了下来,傅小芹自觉走到一边去了。傅瑜玲说:“你啊,还睡懒觉,别人都上课了,我们找你很久,还去了班上找。”

林海云还是没来得及解释,傅瑜玲就告诉林海云,她们从木棉湾回到家乡后,一直在老家呆着,是康安文来村里找傅小芹,才知道学院包车去东莞,她爸爸就鼓动她们再次出去打工,家里等钱建房子。

“我开始也不知道我大哥去了你们学校教书,他以前是在罗坊中学教书的。我走了,你还是不要过来,省得爸妈、大哥认识你。”

傅瑜玲向林海云招招手,笑着跑向了班车。

林海云傻傻站在那里看着傅瑜玲的身影,想着傅瑜玲的笑脸。他有太多话要跟傅瑜玲说,只能怪自己装好一台收音机就兴奋过头。

此时,有名老师模样的男人,指着林海云在跟傅瑜玲说话,是乎在问:“那个男生你认识?”

傅瑜玲摇了摇头不语,男人又说了一句:“我好像看到你们在一起说话。”

傅瑜玲继续不语,妈妈则说:“快上车,看着傅小芹,她那个人有点矮。”

傅瑜玲明白妈妈说的“那个人”就是康安文。

下午的课,老师给死机的同学们讲解了检测方法。林海云的收音机响了,就被老师安排给其他同学检测。

傍晚放学、吃饭后,林海云打开收音机,调到了遥望电台,告诉宿舍的舍友:“你们听着收音机,我去打电话给电台点歌,为大家点歌。”

遥望电台每天晚上6时至8时,都是接受听众点歌。打通电话,接线员告诉林海云要等等。此时,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广告与主持人在说话,原来林海云是第一个打进电话的听众。

“您好!你要点一首什么歌给谁?”

“您好,我要点一首《花好月圆》,送给电子工业学院199510届家电维修班的老师和同学,同时也送给我女朋友,她是下江村的人。”

“好的,我们为您播送一首《花好月圆》。”

挂了电话,小店老板家的收音机已经传出《花好月圆》的歌曲。

小店坐在椅子上的年轻老板,看了看计时器,没有起身,说:“总共4.5元,每分钟1.5元,你打了三分钟。”

林海云掏了半天身上的4个口袋,只有3元钱和一张身份证。

“老板,我压身份证给你,我回学校拿钱过来,只有三块钱,不够。”

“回哪个学校?遥望一中啊?”

“不是,我舅舅在遥望一中教书,我在电子工业学院读书。”

“你舅舅是谁?”

“谢游申,教历史的。”

“罗老师啊,我是他学生,一块五就免了你的,我7月份刚刚那里毕业,熬过了黑色的七月,没有迎来光明的八月,差1分考上宜春师专。”

“不要我的钱,这么好啊,谢谢老板。”林海云补问一句:“哪你怎么不去补习一年?”

店老板摇摇头,指着脑说:“家里人这里有问题,不去复读了,你舅舅还来家里动员我复读呢,只是我父母要我早生贵子,继承小店。”

回到宿舍,看到同学们都在高兴地等着林海云回来,林海云也想了想,就拿上1.5元钱跑去抱石公园门口那家小店,放下钱就跑了。

店老板则喊着:“谢老师的外甥真懂事,说了不要还送回来。”


23

培训班通知放一天假,这是开班以来第一次休息。

早上起来,林海云走路去遥望一中舅舅那里玩一下,途径区政府大院对面,有个人在卖西瓜,就挑选买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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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西瓜来到舅舅新屋,舅舅刚好在搞清洁,林海云赶紧放下西瓜一起干活。中午跟着舅舅又来到三楼的未来舅妈家吃午饭,听到舅舅说“这个西瓜是林海云买的”,未来舅妈的父母很是高兴,伯母直言:“这是老实人,懂得做人。”

饭后下楼要回学校,舅舅提醒林海云,秋瓜有毒,以后不要买了。

走路来到遥望百货大楼路口,林海云这才看到遥望电台就在这个路口的二楼,路口直走就是抱石公园,转右就是遥望火车站。

林海云转右了,反正下午也没课上。走了不到几分钟,前面传来锣鼓声,还有很多人围观。

原来是遥望新亚新商场开张,这个商场是遥望市最大的商场,总共4层,可以容纳300多家店铺一起营业,什么都有的卖。

遥望市长正在开张仪式讲话,他每停顿一下,锣鼓声就会响起。领导嘉宾剪彩仪式,让林海云大开眼界,只见众人一刀剪下去,四周就有彩带腾空而起,跟新亚新北门那栋楼差不多高,再慢慢滑落在地,引来很多小孩去捡,就像儿时的春节去捡爆竹一样。

凑过热闹,林海云跟着路标,一会就来到遥望火车站广场。这是林海云第一次去火车站,之前没有见过更没坐过火车。

瞎逛一会,林海云看到有人卖棉花糖,就买了一个坐在花坛旁的水泥座椅上品尝。“林海云!你怎么在这里?”正当林海云舔得入味时,一声叫喊吓了他一跳。

“叔,婶,你们怎么也在这里?”看到眼前的小叔叔,林海云感觉做梦,也让自己感叹:“我怎么去哪里都可以遇到熟人?!舔一口棉花糖也不自在。”

这个小叔叔,就是林海云在中学读书时,经常陪着去新安医院对面那家店铺找未婚妻的叔叔。小叔叔与未婚妻已经结婚,他们此前去了浙江打工。林海云有位表姐,叫小叔叔为舅舅,前几年跟着在湖坵村烧砖的浙江人私奔了,林海云第二次去杨村就曾去龙门县找过他们,小叔叔就是去他们私奔的温州做工。小叔叔在新安皮革厂干过,温州一带皮具厂多,就过去寻找了商机。

现在眼看婶婶怀孕了,就从浙江坐火车到遥望火车站,再要转车回老家,这不就遇到在此吃棉花糖的侄子。话要说明一下老家没有火车站,老家人要坐火车外出,遥望火车站是最近的站点,难怪那里有很多老家米粉店、宾馆等老家名称的商家。

林海云告诉小叔叔,自己中午在舅舅谢游申家里吃午饭,谢游申还住在单身公寓,新房子今天才搞完清洁,入伙的日子还没选好。

小叔叔跟谢游申很熟悉,他们与林海云的哥哥明明都是各相差一岁,还都在一起读过初中与高中,这也就是说林海云的外婆、奶奶、妈妈在三年内一起生了孩子。

婶婶是明白人,赶紧说:“我们去找个旅社住着,明早再回老家了。”

林海云赶紧过去帮忙提行李,就近去了永丰宾馆,都是老家人,张口说话就不会被骗与受欺负。回到学校,林海云又开始后悔没有带小叔叔、婶婶他们去遥望一中的舅舅家借宿,这样就可以省下45元一夜的住宿费。

休息一天上课,班上来了一名新老师,姓李,跟宝狄电子厂的李总同姓。

本来就差10天结业,为何突然换老师呢?班上自然就出现一阵骚动,很多问题昨天还来不及请黎老师诊断,让收音机响起来的同学都着急。

坐在中间那个位置的光头同学,举手还没经李老师同意就问:“为什么换老师?不给说法,就找学院退培训费。”

光头同学说完还不坐下去,接连发难:“同学们说是不是要给个说法?”

“是!是!是!”

众人应和。

李老师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说:“同学们,直接告诉你们这个悲剧吧,黎老师和他爱人不在了……”

光头同学赶紧坐下,班上没有一点动静,空气也像似凝固了。


24

李老师跟着黎老师的教学计划,顺利推进着这期培训班的教学。还有三天就要结业时,黎老师说学院要组织一个结业联欢会,有文艺特长的同学可以报名表演节目,到时候院长也会出席。

林海云报名了模拟举重比赛,我们国家申办2000年北京奥运会时,林海云就像筹委会捐款,筹委会还给他寄来捐赠证书与感谢信。在北京亚运会期间,林海云更是每天读报看体育新闻。

明天就要结业典礼了,李老师给同学们上最后一节课时,说了一段让所有同学惊讶、担心自己前景的话。

他说:“你们这样学两个月,很难做电子维修工,我建议你们去宜春电技培训学校再度三个月,去到广东就是企业抢着要的人才,这个学校是我亲戚开的,报名说我老李的名字,可以少30块钱,我这里有《招生简章》,有需要的下课后可以找我。”

林海云没有去找李老师,但不少没有去过广东的同学,下课后就围着李老师问这问那,李老师满脸笑着解答释疑。

结业联欢会在抱石公园的青少年宫礼堂举行。

台下坐着这届320多名结业生,学校领导坐在第一排,有报名表演节目的同学轮番上场。

林海云的模拟举重比赛很简单,就是一边出场一边大喊:“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你现在看到的是北京亚运会举重决赛,现在出场的是中国代表举重队的林海云,他将要挑战57公斤级。”

林海云嘴里继续播音员、主持人的活,手脚忙着运动员的事,在空气中擦拭防滑粉,提起裤子,下蹲,抓举,“成功了,他举起了57公斤,不出意外就是冠军了。”

这一幕,惹得全场人哈哈大笑,比起那些唱歌、跳舞还是更有现场感与吸引力、号召力。

到了院长讲话环节,工作人员赶紧把预备的讲话台、座椅、话筒、茶水布置好。在热烈的掌声中,在主持人的介绍当中,院长走上了主席台,还没入座就把腰间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拿下来放在讲话台上。

院长的讲话很精彩,这么一句话林海云是记住了:“我一个广东人,来到你们江西创办学校,我一个人一个月赚的钱,比你们100个没有技术的江西人去广东打工赚的钱还要多,希望你们在我校学习技术后去到广东能发大财,发财后介绍人来学校读书。”

说着说着,讲话台上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发出来“铃铃铃”的响声,院长停止了讲话,拿起这家伙一按,再一拉顶部的天线,就“自言自语”地说一会停一会,林海云不明白院长在跟这个东西说什么。

结业连环活动一结束,林海云拿着领到的结业证,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赶着回宿舍收拾行李走人,而是一个箭步来到还没走下主席台的院长身边,指着那个黑乎乎的东西问:“院长,这个是什么?你刚刚说话给谁听?”

“这是大哥大,学名叫无线电话,或者手持移动电话。”

“那你说话给谁听?”

“刚刚省教育厅有领导打电话给我,说安排省领导来学校视察。”

“这样就可以对讲啊?你能不能请老师教会我修理这个?”

面对林海云的提问、请求,精明的院长满口答应,这就是商机,开办新的培训种类,就能获利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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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把林海云带到办公室,当即联系南昌航空大学,请求增派会数字电路的教授来支援教学。这时,林海云想到了陈词峰送别他时,腰上也别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只是没有院长那个那么大,但也是数字电路组成的无线传呼机。

连夜,学院培训部就发布了广招PE工程管理班的简章,也就是学习数字电路,学习维修大哥大、BB机,为期1个月,学费300元。

“这学生就半价,毕竟这个专业培训班是受他启发开办的,等会我签个名。”院长在招生现场对收款的财务说。

最终,有17个人报名就读PE工程管理班,还都是林海云学习家用电器维修培训班的同学。看着还要等三天开学,林海云看到余额不多了,就买了回老家的车票,他要回家找爸妈要点钱维持继续的学习,以及一个月后去深圳找工作的费用。

回到家,爸爸去县城参加三级干部大会了,妈妈翻箱倒柜,数了一会才凑到200元钱给林海云。妈妈说:“你寄回来的钱,你爸爸给你小叔叔急用了。”

林海云无语,只在家里呆了一个晚上,就返回遥望。

临走时,妈妈又要林海云带2只鸭子给舅舅,林海云就说:“我没跟舅舅说回来,就不带了。”

看着妈妈泪流满面地送别自己的儿子,林海云也流泪了。


25

航空大学的付教授担任PE工程管理班首期的主教,学院大专班毕业留校生沈俊先任助教。

这个班主要是学习大学的数字电路原理。比如电话机、大哥大的键盘是怎么通过矩阵运算拨号出去,来电又是通过怎样通过无线电传呼进来。

这一切复杂的理论学习,17个同学出现了听不懂的退学潮。

第二天就4个人没来,第三天3个,第四天7个。

到了第五天只剩下林海云和另外2名读过高中的同学,林海云则是初中毕业。

付教授很是不满,第五天上课就宣布:“三个学生怎么教,爱学不学,我明天就不教了。”

果真,第六天,距离这个班结束还有23天,付教授真的走人了。

接下来的教学就全部交由助教沈俊先一个老师来完成。

沈俊先老师是湖北人,家里很是贫穷,学院给他减免了不少学费,他也很刻苦,计算机模拟训练比赛拿了江西省第一名,毕业后就留校管理计算机房。

这次抽调来担任PE工程管理班首期助教,是院长的决定,锻炼、培养新人。

沈老师看着林海云等三名学生,还是挺有耐心,每节课都是备好讲义,在黑板上认真演示。

到了星期天下午不上课,还邀请三名同学去他的住处吃饭,他下厨炒菜、煮饭给同学们吃。林海云在去的路上,看到卖西瓜的,就买了一个过去,买下这才记起遥望一中教书的舅舅说的“秋瓜有毒”。

过了一周,林海云收到两封信、一张汇款单。

汇款单是遥望日报社寄来的,有15元稿费。两封信一封信是《遥望科技报》寄来的,里面附有一张《遥望日报》,《遥望科技报》的老师看到林海云寄来赞扬遥望的文章,就转给了《遥望日报》刊发。

还有一封信是傅瑜玲写来的,傅瑜玲他们去到东莞后,康安文他们那些被电子工业学院统一安排进厂的学生,集体打地铺住在学院在常平镇购买的房屋里,再由学院代办处去联系电子厂上班。傅瑜玲写道:“他们进厂也很难,都是男的,女的只有我和傅小芹在这里。我们两人接下来去宝狄电子厂找找老领导,看看能否重新进去工作,你来深圳后就来宝狄厂找我。”

一喜一惊的来信,让林海云陷入了思考,要是自己比袁彤育他们多学一个月,还找不到对口工作,那就丢人了,必须认真、刻苦完成剩下来10天的学习。

课堂上,林海云不懂得地方,就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追问沈老师;下课了,就从抱石公园的培训班,搭乘公交车去到城北的学院大专处,进入机房研究。

这还不够,林海云找到院长的办公室,拿着院长的大哥大测试,看个究竟。院长是从维修单车成长为家电维修工,再到做老板办培训班,已经是全国职业教育十大民办校长之一,他懂得学生需要什么、市场需要什么,就耐心地给林海云演示了几遍大哥大的各种用途与功能。

三个人的学业结束了,沈俊先老师给每人送了一本笔记本作留念,也让学生领结业证书时给个好评。

“记住不能把票弄丢了,下车要验票,持有火车票在深圳三天内可以不用办理《暂住证》。”从买火车票到护送上车,舅舅谢游申不断提醒林海云坐火车要注意什么。

林海云第一次登上火车,这是开往广州途经遥望火车站的快车,这是林海云的第一次火车之旅,他无比兴奋,感觉去到深圳就会有工作在招唤他。


26

下火车、验票,走到大幅标语“统一祖国 振兴中华”广州火车站,林海云第一印象就是:“这么大啊,比遥望火车站大多了。”

广场上,有人问林海云“要不要打电话”、“要不要住宿”、“要不要找工作”、“要不要搭车”、“要不要吃饭”,林海云一概摇头不理,他心里记住了舅舅的警告“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左转右转,看到那熟悉的邮电代办所,林海云就过去看看有没有新邮票卖。在人流中,还没到目的地,这又看到面对面的流花汽车站、广州市长途汽车站、广东省长途汽车站。

林海云没去买邮票,直接选了省长途汽车站,排队很久卖上一张广州到宝安福永的坐票,50元。

去深圳、在深圳的落脚点肯定是塘尾村,肯定是眨脚那里。这次也不例外,背着行李,来到眨脚出租屋时,林海云自信地告诉那些熟悉的主人、租客:“我在这里住,没有人会来查户口了。”

林海云的自信,不是他那张遥望到广州的火车票,也不是广州到福永的汽车票,而是他在新闻写作刊授学校、文联、《遥望科技报》三家机构函授的证件,特别是《遥望科技报·实习记者证》。

别忘了,林海云是雕虫小技的发明人。

放下行李,林海云喊上眨脚:“同年姨父,你跟我去一下治安队,我跟他们说一下我要在塘尾村住上一个月进行采访。”

“行不行啊?不要惹事啊!”

“走吧,你放心,在火车上我向列车员亮证时,人家主动端了一杯茶给我喝,《记者证》很吃香。”

“那也是,我们这些穷打工仔,哪里还有记者这样的人才回来塘尾村,你是人才,我跟你去一趟看看。”眨脚嘴上说,但还是半信半疑,出门时还把门口那把扫帚带上,扛在肩上,好像治安队的人不知道他是菜市场的清洁工一样。

经过那棵木棉树到了治安队楼前,眨脚没有跟上已经进门的林海云,停止脚步在门口那辆安装有警报灯的摩托车旁,说:“你先进去,看看情况我再进来,或者我在这里等你。”

林海云知道眨脚的意思,也不能怪眨脚。这是治安队,又不是菜市场,谁都不想进去,抓进去要300元才能赎回来,进去办证也是要300元,搞不好还要挨一顿骂、挨一顿打,每天看着治安队员拖着水管在村里查户口,人们都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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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湖南郴州有名男士来村里投靠在友利电电子厂上班的妻子,晚上遇到查户口时,与治安队员大声吵了几下,就被人反着手、用水管压着脑袋,抓到治安队再用麻布袋套住全身,扔在治安队上楼处的厕所旁过了一夜。

前几天,这名男士从湖南召来一卡车人,也用铁管把治安队一到四楼,能敲烂的东西全部敲烂了,能打的人都打了。

林海云看了眨脚一眼,自己进去了。一楼林海云熟悉,多次被抓来这里等人拿钱赎回,与往日的收费台不一样的就是,原来那张木桌换成了铝制品办公桌。墙上贴的办理暂住证收费告示,有一道水管划过的痕迹,还来不及更换。

“喂喂喂,你干什么的?”治安队的人还是那么大声,他们正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说什么,看到林海云进来,有个背有点驼的人站起来问。

这个人是治安队长,外地人,他妹妹嫁给了村委会主任的儿子,长相凶狠的样子成就了他队长的职务。

林海云直言:“我是《遥望科技报》的记者,要在你们村子住1个月左右,对外来工的生存状态进行采访记录,住在给村里菜市场搞清洁的那户人家,请你们晚上不要来打搅我,我先给你你们报备一下。”

“记者?”“记者?”林海云话音未落,治安队员们都纷纷议论起来。

接过林海云主动递上的记者证,驼背队长笑呵呵地接过,一边翻看一边说:“记者大人的证件,不用看,不用看,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下边的,35天内不去塘二街三巷14号之六房查户口,你好好采访,把我们塘尾村写好一点,我也跟村委会、派出所说一下。”

林海云想谢谢驼背队长的关照,一直在门口探个究竟的眨脚窜了进来,对着驼背队长,指着林海云笑嘻嘻地说:“他是我老庚老婆的亲姐夫的儿子,住在我那,队长您把我住处的门牌号记得这么清楚,真是对我很关心。”

“去去去,还不去扫地。”驼背队长支开眨脚,问林海云:“还有没有要关照的地方?平时有需要帮助可以直接来找我。”

对这次走近治安队的结果,林海云很是满足,眨脚见到老家人也给林海云宣传起来。

不过,林海云没有去宝狄电子厂找傅瑜玲,他想等到进厂后再去找日日夜夜思念的心上人。


27

其实,林海云心里很清楚,治安队长给的35天内,自己必须找到落脚的工厂,不然在塘尾村的时间久了会误事。

带着电子工业学院颁发的2本结业证书,林海云又开始了在107国道沿线福永、沙井、西乡、松岗、新安一带找工作,出行工具还是双脚。

与第一次来塘尾村不同的就是,林海云不再穿着一双拖鞋去找工作,还会把头发梳理、身上的衣服整理一下出门了。

三天后,林海云很快就被富康深圳公司录取,这家工厂就在林海云熟悉的文天祥后裔群居的凤凰村。

林海云应聘的工作是复印机维修学徒工,这与在宝狄电子厂打磨、修理外观是不一样的,那是要跟着师傅对生产线组装出来的复印机次品进行检修。

问题种类五花八门,原因都是组装过程中,生产线的员工不到位造成。比如,有的电线没有焊接好,有零部件遗漏安装,有打螺丝把连接线压断了,也有螺丝遗弃在机体内导致线路短路,当然也有零部件坏了等深层次问题。

林海云在学校就把一堆零部件一次性组装成了一台可以收到频率、能博方的收音机,这些生产线的次品,慢慢跟着线路图,他还是能解决一些问题,这让来自汕尾的师傅很喜欢他。

喜欢林海云的在富康深圳公司还不止师傅一个人,有名女孩已经盯上了林海云。

林海云是技术工种,公司给分了四人间的宿舍,面积跟宝狄电子厂一样,但人员减半,自由空间就很大。

林海云喜欢富康深圳公司,那就是企业精密仪器太多,必须实行三班制让机器运转,所以公司不存在加班一词。下班后,林海云躺在床上看书读报,很是享受,想想每月750元的工资,更是开心。

“卢经理,您来了,找我啊?”

“不是呢。”

拿着《鹏湾》正在阅读的林海云,听到师傅问话,一个女人回答,赶紧把头从床帘里钻个头出来。

此时,女人已经走到林海云的上下两层的床前,拉开床帘就在床沿边坐下。

她这一坐下,连床都抖动了一下,林海云来不及打量她,赶紧起身穿好拖鞋站在床边问:“你是招我进厂的卢经理啊,找我有事情吗?”

“卢经理亲自过来肯定有事,我们几个出去一下。”

师傅替卢经理回答后,招呼另外2名同事就出去了。

卢经理调皮地对师傅笑了笑:“这么醒目,我记住了。”

这时,林海云知道了卢经理就是富康深圳公司的人事部经理,掌握着公司所有员工的饭碗,把握着所有一线人员升职、加薪的权限。

这时,林海云也看清楚了,卢经理带着一副眼镜,身高一米五左右,穿着淡黄色连衣裙,头发卷了一半,有一股不是潘婷洗发液的味道。

而让林海云看得更清楚地就是,卢经理这一坐下去,两个屁股占了五分之一个床位,满身多余的肉太多,把连衣裙都挤得有点上下不搭。

卢经理看林海云站起来,也就站了起来,直接用老家话说:“不好意思啊,打搅你看书了,我看了你的身份证,我们都是老家人,这个公司也就你我同是老家人,很有缘分,我初中毕业考上老家师范,毕业后去了东固镇一所小学教书,现在下海来这里做经理,月薪2200元,我们是老乡,交个朋友相互可以关照。”

卢经理像放鞭炮的自我介绍,让林海云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女人比我年龄大,应该大几岁,但工资这么高啊,半年就可以成为万元户,要是我当年不是加分后还差15分考上老家师范,也有这个工资。”

“好啊,卢经理。”林海云也用老家话回答。

“叫我璐璐就可以,不要叫经理,都是乡里人。”

“好啊,卢经理。”

一会,外面开始下雨,师傅他们就回来,卢经理也走了。

8小时的换班后,很快又到休息时间,卢经理来到林海云宿舍门口轻声叫喊:“那个,你出来一下。”

林海云在卢经理的口中变成了“那个”。

林海云走了出来,还是昨晚那股洗发液的香味,卢经理穿着工衣,就没有穿连衣裙显得那么肉多。

“去我宿舍坐坐,就在你们这层楼下的公寓。”

“楼下?公寓?什么是公寓?”带着疑问与好奇,林海云就跟着卢经理下楼了。

卢经理掏出钥匙一开门,林海云就看到,她的宿舍是一个人居住,有客厅、睡房、卫生间,厅里还有一台电视机、茶几上摆着苹果、葡萄。这是林海云第一次进入这么高档的住处,也明白了什么是公寓,更知道了职位高的享受。

“那个,你吃点水果,我换个衣服。”没看到林海云满脸顿时通红,更没等林海云应声,卢经理“嘭”的一声就把睡房门关上了,林海云只好坐下,两眼盯着那台康佳牌电视机,想着:“要是我会修理这种电视机,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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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云不由站起来走到电视机旁,对上面的按钮、天线操作起来。这一按电视机电源开关,里面正在播放台湾电视连续剧《让妈妈再爱我一次》。

“你还蛮主动的,还开电视机看。”

不知道几时,卢经理已经出现在客厅。

“没有,没有,不好意思,我是在想要是我会修理这种电视机就好,一按按钮就响了……”

“开玩笑啊,主动一点好,我们都老家一家人。”

卢经理一把拉着林海云的手,说:“坐下来看电视,我去给你削个苹果吃。”

“不要了。”林海云的脸又一次红了,卢经理拿着苹果去了卫生间那边。

一会,卢经理拿着一个削好的苹果,递到林海云嘴边:“那个,吃呗。”

林海云的脸彻底红了,心里也怦怦跳,很是麻木地接过来那个到嘴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口,很是甜。

卢经理挨着林海云坐下,林海云这才看到她是穿着一件吊带裙,胳膊、手臂、肩膀完全没有布料遮住那种吊带裙,脚上还换上了一双人字形拖鞋。


28

林海云那晚也不知道是找了什么理由离开卢经理的公寓,但林海云一上楼进宿舍就告诉了师傅楼下的宿舍的不一样,师傅笑他:“你就好了,被上司看中了。”

又是八小时后的换班后,卢经理又来到林海云的宿舍:“那个,陪我去白石厦市场买点水果,我有自行车,你搭我去。”

林海云不好意思拒绝,就跟着下楼了。

卢经理坐上单车后座那会,林海云明显感觉到车子的震荡,并担心会爆胎或者散架,心里就嘀咕起来:“这女人也太胖了。”

“坐好了,可以出发。”

卢经理发出了出发令,林海云两脚就使劲的瞪着脚踏板向前骑行。

车子到了107国道下坡转弯时,卢经理双手已经抱住了林海云的腰、头靠在了林海云瘦小的背脊上。

买好水果,上坡就只能下来推着走。看着卢经理提着水果气喘吁吁,就接了过来挂着自行车车头。上坡、上车,同样的震荡冲击着这辆单车。

该发生的事情迟早会发生,“嗤——嗤——”两声响后,自行车后轮就憋了,一点气也没有了。

卢经理跳下车:“买的水果太重了,这单车不耐重。”

林海云心里笑了:“你多读了几年书,真会找借口。”

走路回到公司,帮着提水果上楼送到公寓,林海云放下正要离开,卢经理一把从前抱住了林海云:“那个,你真好。”

林海云也不知道是怎么挣扎开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宿舍。

躺在床上,林海云想着的是傅瑜玲,他原本想到等下个月出粮就去宝狄电子厂找傅瑜玲汇报近况,看看快要到的春节怎么过。

天亮后,林海云没有去上班,背着来时的行李,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离开了富康深圳公司,又一次回到眨脚在塘尾村的住处,又走在了找工作的路上。

1995年12月的广东比1993年、1994年寒冷很多,林海云向眨脚儿子借了一件毛衣抗寒。

《特区报》都说沙井镇很多生蚝在寒潮中冻死,耗油企业开始涨价,街上的鱼类、蔬菜价格都猛涨。

林海云也敏锐地触觉到,未来的冬天是一个不正常的冬天,必须加快进厂的步伐,不然到了1996年1月,根本没有钱过年,就算进厂了,也不可能出粮。出粮都是要做满一个月之后的次月才能进行,这是深圳企业的惯例与行规。

陈词峰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位要林海云帮他传递情书的工程师,他不知道从什么小道消息知道林海云抵达塘尾村正在找工作,就来到村里寻找林海云。

不料,陈词峰手持的《暂住证》是桥头村治安队办理的,塘尾村治安队不认可,他刚到那棵木棉树下就被驼背队长下边的人逮住了。

意外的就是,陈词峰一带到治安队,驼背队长就叫放人,还轻声批评那名本以为又有油水可捞的治安员:“你没长眼啊,他腰上别着BB机,你有吗?这样的人你也抓。”

找到林海云时,陈词峰先是问了宫岚海的情况,再就是告诉林海云,沙井镇上南工业区有家叫“龙益电子厂”的企业,也是生产电话机,宝狄电子厂90%的功能修理工都是先进“龙益”拿低薪锻炼三个月半年,再进“宝狄”拿高薪做修理。

林海云也欺骗地告诉了陈词峰,他的梦中情人已经在老家通过媒婆找了未婚夫。其实林海云回到遥望根本没有见过宫岚海,但他不能让陈词峰再痴情下去了。

林海云也和陈词峰探讨了大哥大、BB机的基本运行原理,特别是数字电路的运算。

陈词峰关于“龙益电子厂”的信息很重要,次日便带上证件,打个摩的来到凤凰路口,搭乘前往东莞的公交车,在上南大酒店站下车,走路不到3分钟就来到就在107国道上南路口的“龙益电子厂”。“龙益电子厂”的全称是深圳龙益电子制品厂,厂房屋顶竖立着“SMC”的英文巨幅品牌标识。

厂门口的铁架上挂着招聘广告,没有人在求职,林海云向保安递上结业证说,要应聘修理员。

保安亭的保安回了一句:“香港曾生不在厂里,只有他才能负责考试,你不会说粤语,估计很难跟他沟通。”

“普通话,我会说啊。”不知何时,一个小老头模样的男人,穿着一件风衣,里面露出皮制夹克衫,他从风衣掏出双手吹着口气说:“我刚刚香港返来。”

“曾生好!”保安赶紧把刚刚关上的玻璃窗户推开,“还是第一次听到曾生说普通话。”

林海云见状就把装入塑料袋的证书拿出来,也向小老头问好:“曾生,您好!”

看过林海云的2本结业证,摇摇头就把证书退回:“2本证书加起来才学3个月,皮毛都不会,我们要招会直接修理电话机功能有问题的人。”

眼看曾生正要从一楼上楼去,林海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与自信,大喊一声:“曾生,我会数字电路,我研究过BB机、大哥大、康佳电视机。”

曾生把抬起的右脚缩了回来,转身说:“你说你会数字电路,我出一道题目给你做,做出来了,就算你不会修理坏机,我也收下你,让人教你。”

“好!谢谢给机会考试。”

考试的题目就是一道0-9以及#、*数字键盘的矩阵,曾生要林海云在行与列之间进行运算。

这对林海云来说非常简单,电子工业学院的沈俊先老师刚刚教会了他、宝狄电子厂的功能修理工陈词峰昨天才跟他聊起。

考试规定45分钟,可不到15分钟,林海云就交卷。

眉头皱起的曾生接过试卷,看了一眼那横竖画着、写上的行、列数字矩阵图、真值表,大笑起来:“好好好,我们厂在大陆开办5年来,还是第一次招到会数字电路的人,来来来,跟我去行政部登记,工资700元每月,明天就来上班,我安排你进车间。”

林海云闻讯无比高兴,他终于体验到知识带来的幸福,也感受到了企业对有知识人才的重视,在电子工业学院三个月的书没有白读,特别是最后一个月,比袁彤育多读的那个月没有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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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龙益电子制品厂对比宝狄电子厂的工作、生活环境差远了。

宝狄电子厂吃饭、宿舍、车间都是在一个大院里,但有独立的空间,每个空间里都有独立的通道、院子,物业、产权都是厂里的。龙益电子制品厂车间与货仓之间是饭堂,宿舍却在一路之隔的另一端,所有物业都是从上南村委会那里租来的。

“你不要看到这里环境很差,忍一忍,4个月之后我们就搬去洪田工业区,香港总部在那里买地在建厂房了。”

曾生带着林海云一边走向二楼的装配车间,一边对东张西望的林海云介绍,这间厂是香港壳蚬全集团的分公司,专门生产出口欧洲、美洲、澳洲、新西兰等47个国家和地区的电话机、门铃、对讲机。

刚进车间,里面就有人提醒员工们:“大家注意一点,曾生进来了。”

车间里有3条流水线,分别是A、B、C三条拉,快到靠着马路边的C拉拉头时,一名瘦小的矮个子男人从拉尾小跑过来,恭恭敬敬地说:“曾生来了,有什么吩咐?他是新人啊?”

“梁名汝,我给你带来一名高手做你徒弟,他会数字电路,总部厂长王生也知道了,都说是难得的人才,你要给我带好了,这5年才招到这么一个人,对我们研究新产品也有好处,你们所有的修理都没人会数字电路,他的工资在修理工与你之间,我让行政部定一下。”

曾生对着瘦小的矮个子男人交代后,就拍拍林海云的肩膀说:“他是你们拉长,叫梁名汝,你跟着他学习,有空你也教他们数字电路。”

这时,林海云想到曾生应该忘记自己说过“林海云是700元每月工资”。

“我向拉长他们学习。”林海云谦虚地回答,就跟着梁名汝去拉尾。

林海云这时已经发现,龙益电子制品厂三条拉与宝狄电子厂三条拉一样是生产电话机,但是龙益厂的电话机塑料壳都是亚面、宝狄厂的则全是光面,所以龙益厂每条生产线上都没有打磨工位,所有功能修理工位则跟宝狄厂一样,设置在QC检测位之前。

林海云还没走到修理工位,曾生也走了过来,同时过来的还有C拉拉长黄杰娟。

曾生当着梁名汝的面向黄杰娟推介了林海云,他三句话里都离不开“他会数字电路”。

走时,曾生还告诉了林海云,下班后行政部文员会带着去宿舍,“我让她们安排你跟梁名汝这些技术管理者住在一起,方便交流,你就不要跟一般的修理工住在一起了。”

这让林海云很是感动。

二楼装配车间三条拉的功能修理工、QC测试位仪器调试等工作都是由梁名汝管理。每条拉都有生产拉长、机动,跟宝狄电子厂的生产线一样,由70人左右来完成一台电话机从零部件组装到包装出货全过程。

三楼是开发工程部、附件拉、插机拉,插机拉就是把一个个电阻、电容、二极管、三极管、IC等零件插入PCB板,再浸锡、剪脚、补焊、测试,只有经过QC检测合格的极板才能运到二楼装备;附件拉则是把一些线团、扎线、开关等部件加工好,检测PASS就运到二楼与极板一起装配。

一楼是包装部、OA部、PE部、PMC部、出货部,以及行政部。

龙益厂的生产楼构成,是梁名汝告诉林海云的。

C拉是专门生产出口欧洲的电话机,功能修理工只有吴毅图一人。他拿着万用表正在垫着泡沫胶袋、打开了前后盖的一台电话机的极板上测量,时不时还拾起链接主机的话筒听一下、吹一下。

林海云坐在吴毅图的右侧靠着窗,吴毅图坐在左侧挨着B拉,他们中间是C拉正运转不停的绿色皮带,拉有多长这条皮带就有拉的两个那么长,它随着拉头电动机的带动、拉尾电动机的拉力,不断循环转动。

工人们看到上一工位做好、放下流过来的半成品,就要捡起来完成自己的工序,每天机都要捡起来完成同样的动作。如有遗漏到下一个工位就叫漏机,那是要被罚款。而上一个工位完成了,到你这个工位完不成,导致下一个工位没事干,那就叫堆机,那也是要被罚款,最少也是被拉长、机动大声训示一番。

每个工位做得好不好,品质如何,到了外观与功能QC工位一检测就知道,你的工位做出来的产品问题有多少一目了然,这与工资也是挂钩的。

“您好!”林海云跟吴毅图打招呼问好,吴毅图没有理会,埋头在修机,他左脚边放着一个装满坏机的红色塑料胶盆,每台坏机上贴着不同编号的数字,这些数字代表不同次品的类型。

修理工位上,有音频测试仪、示波器、万用表、烙铁、锡线、零件盒、维修报表等。

林海云刚坐下,梁名汝就提着3台用红色泡沫塑料袋装着的电话机过来:“这是刚刚测试出来的坏机,你修好后要拿到第一个QC工位那里重新测试。”

取出坏机,对应的编号是7,林海云拿着对照表一查,7号坏机为“咪低”。

什么是“咪低”?

面对林海云提问,吴毅图还是没有搭理。

林海云就向后面的包装工位,借来一台测试合格的好机,接上音频测试仪,有模有样地测试。林海云记住了学来的对比法、排除法,只有这样才能摸熟套路。


30

上午上班,林海云用风批取出螺丝、打开塑料壳,测试、检修再测试,也算是修好了几台没有铃声的坏机,这些坏机多是装备不到位产生的。

中午下班前,行政部李姑娘提前来到C拉,没有告知梁名汝,就把林海云喊去办理入住宿舍、发放饭卡的手续。

提着暂存在保安室的行李,跟着瘦小、卷发的李姑娘,穿越厂门口的大马路,林海云来到两栋灰色外墙、有些陈旧的6层宿舍楼下。

宿舍保安大叔接过李姑娘递上的宿舍安排单,就向林海云挥挥手:“走,上三楼,是306房,你睡8号上床,钥匙等会我给你,没钥匙也可以,这个宿舍天天有人在,都是管理人员,就是晚上太热闹,你单身睡不着。”

林海云不知道保安大叔话里有话的意思。

看着林海云提着行李上楼,李姑娘就走了,她要赶着去车间后面那栋楼那里排队打饭。这是保安大叔自言自语说的,只是被林海云听到了。

宿舍楼一层、二层为普通男工住宿,12个人一间,一楼还有一些房间为行政部物品堆放处,没有住人。

三楼为管理人员,男女群居,8人一间,也有3人间的高级职员房,以及1人间的香港职员住房

四楼到六楼为女工宿舍,都是12个人一间,每间房都住满人了。

保安大叔说:“厂里都是女工,你没找老婆的话,那就是天天活在女人堆里。”

来到306房,虽然还没到下班时间,房里已经有包括梁名汝在内的4个男人在用煤油炉煮饭,屋里充满着一股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杂味。

床都是铁制的双层床,8号床是上铺,靠着阳台与洗手间的位置。行李、睡觉都在同一床上,只有1.2米宽,好在有2米长。林海云把行李放在了床上靠墙脚位置,把饭碗、洗漱用品、鞋子放在了下铺,也就是7号床床底,那里位置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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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林海云的床铺,其它7张床铺都挂有花色、薄薄的那种床帘,一边用夹子夹在铁床护栏上,一边半掩着方便上下床。林海云也看到,那7张床里靠着墙壁部分,都用木板、纸皮架起了双层,1.2米宽的床有一半隔开着,就如空中楼阁,那叫床上楼阁,摆放着衣物和生活用品,人睡下后要起来就需要移动身体到床边,才不至于把那楼阁打翻。

走到小小阳台,头上挂满了衣服,五颜六色的底裤与胸罩最为显眼。

林海云这也知道了了保安大叔话里的话了。

下班了,在急窜的脚步声、人员的吵闹声中,林海云来不及去打饭,306宿舍就涌进了13个人,其中5个女人,她们都是其中5张床主人的老婆之一。

只有不到2米宽的通道里,瞬间人满为患,走路都要侧身。这却不妨碍他们与她们煮饭、打情骂俏、嘻嘻哈哈,简直就是一阵农贸市场的场景。

林海云好不容易下床来,这才被几个女人看到,有人说:“来了一个啊?”

没人回应,他们与她们继续着手里、嘴里的活与话,大家都知道12点下班,一个半小时之后就要上班。

林海云按照李姑娘提前说的路径,赶紧去到打饭点打饭。

站在长长的队伍后头,林海云拿着那只从电子工业学院带来的饭碗与那把勺子,根本没有心思等候打饭、想着能吃到什么,而是在想要赶紧也去买一块床帘,不能晚上怎么入睡。

饭菜终于打到了,是最后一个,除了米饭,菜就是一大勺子西红柿煮鸡块。边走路回宿舍的路上,林海云就把饭菜吃完了,当然除了那3个鸡屁股在上楼前倒进了垃圾桶。

回到306房,里面安静的林海云无法想象。

通道里没有一个人,全部上床了,男人、女人的鞋子,各自摆放在床底边栏,5号床还传出打鼾声。

那是梁名汝的鼾声。

林海云蹑手蹑脚地放好饭盒,就溜了出去,他要去购买床帘。


31

下午上班,吴毅图看到林海云在修机,就凑了过来问:“听说你会数字电路,但你为什么不知道‘咪低’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吧,‘咪低’就是你说话人家听不清,听不见就是无咪。”

林海云以为吴毅图是在嘲笑自己,也就没理他。

梁名汝拿着2个苹果走了过来,吴毅图、林海云每人一个,这让林海云有些意外,车间里还可以吃东西。

梁名汝拿来一把塑料等,在林海云的工位旁坐下来,先是问“中午睡好没有”,可没等林海云回答,就与林海云说起C拉的坏机情况。

……

又到下班时间,今晚不用加班,明天还是星期天。

一段时间下来,也让林海云知道了306房住客的结构,除了林海云那张床,其余七张床中有五对是同在龙益厂工作的夫妻,只有梁名汝的老婆、三楼插机拉维修拉长胡宇浩的老婆,在上南工业区其它工厂工作,只有放假才会过来过夫妻生活。

也就是说,每天306房最少也有13人居住,最多时15人。

等到15人一同住下那时,只有林海云是单身睡一床,其它7张床都是夫妻。这可以预见是什么样的日子。

林海云想傅瑜玲了,但是他身上没有钱,哪怕20元钱也没有,他无法去到宝狄电子厂找傅瑜玲。

不知不觉,1996年元旦过后,春节也就快到了。

在龙益电子制品厂第一次出粮,是1月17日,公司这天也发布了2月10日开始春节放假的通知,为期25天。

林海云领到上个月9天的工资,246元。

工资是跟宝狄电子厂一样,装在了一个竖着开口的信封里,信封上写着姓名、工种、出勤时间、加班时间、总额等信息。

龙益电子制品厂出粮次日不放假,而是当天下午放假。

中午继续在打饭点打饭,还是西红柿煮鸡屁股。

林海云每餐打饭时都是把打到的三个鸡屁股,丢在垃圾桶。

林海云也在想,这么多鸡屁股哪里来的?鸡腿、鸡翅、鸡块哪里去了?当然,偶尔林海云也能被打到几个切开的鸡脖子。

端着饭,林海云还是边走边吃,他习惯到宿舍楼下要吃完,他不敢回宿舍面对五对或者七对夫妻的生活,以至于平日尽量减少在宿舍的时间,上南村的街上唯一的那家书店,大部分书都被林海云翻看过,每次去除了花三毛钱买一份《特区报》,以便店老板不督促他走人,就没敢花钱了。

边吃边走,边走边吃,后面赶上来的一群女工,有人笑嘻嘻地说:“这个帅修理,天天走路吃饭,也不怕石头绊脚。”

她这么一说,其他女工都跟着嬉笑起来,还有人说:“这修理工还真帅气。”

她们说得竟然全部是老家话!

林海云看着她们跟自己一样的青春,但是脸上少了很多自己的忧虑与烦恼,就大声用老家话回应她们:“你们也很漂亮,比我306那些女人漂亮。”

“‘埋人’啊,这修理还是我们老家人。”她们一窝蜂地散开了。

……

出粮那天下午,看着宝狄电子厂下班时间快到了,林海云来到厂门口,第一个排队在保安室那里等候用广播通知傅瑜玲他的到来。

傅瑜玲穿着领袖上有深蓝色布块的工衣走出来了,他们的手没有一点害羞地牵在了一起,就差当众来个激情拥抱了。

“我就猜到是你,你进厂了,龙益厂,这里很多修理也是龙益厂过来的。”傅瑜玲带着林海云出去吃晚饭。

“你当官啦?”林海云问。

傅瑜玲用力拽了一下林海云的手:“这个月开始的,还是我们G拉,QC机动,工资每月多了300块,傅小芹也由装配工转为QC了,在电脑房测试无绳电话机。”

“要不要叫上傅小芹一起吃米粉?那她工资不是也高了?电脑房是什么?”

“这会她应该打饭了,算了,我们吃一点米粉,每人加一瓶可乐吧,你也要早点回厂里去,路程太远了。”

……

林海云没有给傅瑜玲讲述306房的事情,但告诉了她厂里对“会数字电路的人”的重视,以及咨询傅瑜玲春节怎么过。

傅瑜玲同意带上妹妹傅小芹,一块到龙益电子制品厂过年,要林海云准备一下床铺她两姐妹睡。

这一趟下来,林海云含路费、吃饭的费用,已经用了21元钱,除了其它开支,口袋里不足200元了,他必须节约才能确保三个人春节期间的基本伙食。

带着不舍与期望,林海云在厂门口与傅瑜玲分开了,傅瑜玲还要赶去加班。

回到306房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林海云又到上南村的书店消磨了差不多2个钟。

刚进宿舍,睡在1号床的女人,站在床边,右手握着2号床的床沿铁架,用老家话说:“修理啊,听说你今天说我们306房5个女人不漂亮?”

林海云先是意识到中午遇到那群女工说的话惹祸了,再就是怎么在306房住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她是老家人,他们5个人女人之间,与男人之间都是说粤语啊。

“没有,哪来的话,你很漂亮,都嫁给了工程师。”林海云恭敬地回答完,还接着问:“你也是我们老家人啊,住了这么久第一次听到你说屋里话,以后多多关照。”

“就请她关照啊?我也是老家人。”三个女人的脑袋同时从床帘里探了出来,林海云完全蒙了,不知是好。

那以后,林海云才知道,306房的五个本厂女工,除了一个是从化人,从化就是林海云从老家坐长途班车来深圳,每次途径流溪河,司机要跟人交接野生动物的那个地方,她们都是老家人,还都是老家通一个乡的人,她们的老公都是龙益电子制品厂的技术工种,还都是广东高州人。

她们与他们引以为豪的就是,中央领导不久前,在高州种下一棵荔枝树。这条新闻林海云在《特区报》上也看到了,从配图可以看出是与塘尾村通往桥头村的荔枝林的荔枝树很像。


32

1996年1月30日开始的《特区报》,每天都有刊登“寒潮来袭”的新闻。

这天气冷得坐在车间里修机、钻到被窝里都是难受。

唯一的好处就是306房,每天排队冲凉的现象没有了,林海云更加不要每天要么第一个冲凉、洗衣服,要么就是最后一个,就连狭小的阳台每天必须晾晒的5个女人胸罩、5条内裤也没有了。

这让林海云也没有了去找行政部换房的想法,反正曾生说过“春节后不久就要搬新厂房”。

眼看春节就要到来,2月10日一放假,2月11日的306房就剩下林海云一个人了,工友们都在107国道上南路口搭乘班车回老家去了。

林海云早就决定不回家过年,加上傅瑜玲她们在过去一年里也是出厂、进厂,也没有多少积蓄,大家都不回家过年,何况第一次出粮还定了春节一起过。

每月17日是龙益电子制品厂出粮的日子,2月10日放假,厂里也就没有发放上个月的工资。

宝狄电子厂是2月13日开始放假,傅瑜玲说了放假后她要去深圳关内看望她的亲戚,等2月17日大年三十前一天再过来。

2月17日一大早,林海云想起表弟袁彤育在塘尾村已经买了摩托车,袁彤育遇到工厂没事干,就会在塘尾村、凤凰村、桥头村一带的路口载客赚点外快。

林海云急匆匆去到凤凰路口找到袁彤育,请他去宝狄电子厂把傅瑜玲两姐妹接送到龙益厂来过年。

毕竟是表兄弟,还与傅瑜玲、傅小芹之间那么熟悉,自个也是宝狄电子厂的老员工,袁彤育不但答应去接人,还轻车熟路,上午不到11点,就把两姐妹接到了龙益厂306宿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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