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建工地

ZPXS 019


以下内容摘录

 

一、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使大地银装素裹起来。冬日农闲时,似乎,老天爷没有别的亊可干了,它就一味地下雪。地上,皑皑白雪的厚度,在不断地加码,但颜色上已白到极致,不再有变化。天空中,大雪仍在前赴后继,纷纷扬扬,可大地上愈来愈安静,仿佛,大地裹着雪白的棉被睡着了。

深夜时分,李家村里有了一点动静,一家紧闭的木门打开了,一个人从风雪中闯进屋里,风雪亦随他不请自来地窜入屋里,使屋里原本温暖的环境起了急剧的变化,首当其冲的是,煤油灯里矮小的火苗,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先前笔直的火苗,剧烈地摇晃成S型曲线,但它婀娜的身段没能维持多久。很快,便夭折了,唯一的火苗熄灭后,顿时,屋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火柴,火柴在哪?”

母亲在黑暗中摸索着,自语着。不久,屋里又重新亮起来,先是划燃的火柴头亮光,接着,是煤油灯的灯芯被重新点燃。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母亲点亮了煤油灯后,也恢复了先前轻松的心情,她想起了这句刚学到的新鲜语言。她参加村里的识字班,这是讲课的老师在课堂上描绘明天美好生活时说的一句话。这句话,她最爱听,听一遍便记住了。这句话里蕴藏着无限美好的希望,是当时重彩浓墨地描绘的社会主义明天的幸福模样。据老师讲,当美好的社会主义明天来临时,夜晚里,就不会出现黑灯瞎火的情形了,也不用慌慌张张地向四处摸索火柴来点灯了,仅仅是,伸手向墙壁的固定地点拉一下拖线,电灯便亮了。这电灯,风吹不灭,无须加油,特别干净,特别明亮。这情景多么诱人,于家庭生活是多么实用方便啊,以至母亲学一遍便牢记住这句话,每当她于黑暗里四处寻找火柴点灯时,她便自言自语地念叨起来,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妈,我不想学木匠手艺了。”

“那你想学什么?”

“我想当电工。”

“跟谁学?”

“跟村里王汉民叔叔学。”

新中国刚刚成立时,家乡面临着百废待兴的建设局面,地方政府首选办学,县城里兴办第一所县级中学,李新生随父亲在县中工地上做木工活。这天晚上收工后,李新生独自一人,偷偷跑回家,就是要告诉母亲自己的这桩心愿。他花了四小时时间,步行将近五十里的夜路,从县城回到乡下家里来,名义上是回家取棉衣。其实,他回来取棉衣只是一个借口,李新生回家的真实目的是,他要告诉母亲,他不愿跟父亲继续学木工手艺了,他想拜工地上王汉民叔叔为师,改行当电工。他曾在父亲面前流露过这想法。但父亲不同意,当时,就被父亲一票否决了。

李家宝认为儿子跟着自己学木工手艺是天经地义的事,首先,木工是李家祖传的营生项目,在他人面前提起这事,就有一份传承的自豪与光荣,父子俩均有面子,儿子是嫡传,他亲手教儿子木工手艺,儿子便能掌握到木工活的精髓。那电工手艺,可是新生事物,过去,别说儿子李新生不知道有这回事,就是饱经沧桑的李家宝本人,也稀罕这件事呢。在旧社会,他对电仅有的一点知识,便是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时,在家乡县城里建了一座炮楼。那炮楼里有一台发电机。夜晚,每当炮楼里传出轰鸣声时,立刻,电灯雪亮起来,从炮楼的一个个枪眼里,射出一支支利剑似的光芒来。这灯光可杀人,这是李家宝亲眼所见的事实,夜鸟见了这灯光,便不顾性命地扑上去,最后,撞死坠落在炮楼下。当时,老百姓们每见到炮楼里灯光闪亮时,人们无不胆战心惊。百姓们预感到,今夜鬼子又要出来作恶了,群魔们将从炮楼里出来,到乡下去扫荡,一路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炮楼里的电灯光,成了李家宝他们一代人记忆里抹不去的恐怖标记。因此,儿子刚说想当电工,就被他不加思索地拒绝了。他认为李新生干木匠活稳当,李新生的爷爷也是木匠,李家三代都是木匠,这样都好。

李新生知道自己说服不了父亲,他就表面上放弃了当电工的打算,可暗地里,他继续观察与羡慕着王汉民叔叔的电工手艺。真是神奇,两根电线拖到那里,那里便是一片光明。见得多了,他当电工的愿望更强烈了。他知道母亲态度开明,愿意接受新生事物,母亲上了几天扫盲识字班,就从老师那儿学会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句话。这可是与电密切相关的。从母亲时常自言自语的话语里,他认为母亲应该是支持他当一名电工的。毕竟现在,新中国成立了,老百姓翻身得解放了,现在是人民当家作主的新社会,家庭里也应该如此,儿女们的就业大事,不是父亲一人说了算的。

当然,他冒着大风雪,跑这么远的夜路回来向母亲求助,也是自信有一定把握的。母亲与同村的王汉民叔叔说得上话呢,凭直觉他认为,母亲与王汉民叔叔关系不一般,只要母亲愿意去找人家王汉民叔叔,王汉民叔叔肯定会给她面子。

果然,李新生对母亲说出自己欲改行学电工手艺的想法后,母亲听了,呵呵一笑,爽快地答应了他。母亲说,明天,她就到城里去一趟,去找人家王汉民,代儿请求王汉民叔叔,收儿为徒。

“可我与父亲都在工地上呢。若父亲知道了这事,他一定会当场反对的,这如何是好呢?”

李新生向母亲说出自己的顾虑。

“这好办,事成之前,我不让你爸知道一丁点消息。”

母亲胸有成竹地向他保证。李新生听了这话,才完全放下心来。这时,他高兴得眉飞色舞,他站在母亲面前,双脚一踮,立定跳高起来。从前,李新生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一遇上高兴的事,也会在母亲面前这般欢呼雀跃。那时,他只能跳跃到母亲胸前的高度。如今,他跳跃时已越过了母亲的头顶,就差点撞上小屋的脊梁了,这是李新生感到幸福与快乐时的标志性动作,母亲早已习以为常,现在,母亲见他跳跃起来,就习惯地与孩子一起高兴起来。

“你歇一歇,我去厨房煮一碗热粥给你暖一暖身子。”

母亲边说边端起煤油灯,到厨房为李新生煮粥去了。可从堂屋到厨房去,中间有一段露天风雪地的距离。母亲刚出门,风雪便吹灭了灯火。她回头进堂屋里点上灯,再走进风雪里,灯又被吹熄了。于是,母亲改变主意,她不再与风雪较劲,放弃了亮着灯走进厨房的打算。只是,她口里又自言自语地念叨起那句充满希望的话来,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她一边念叨,一边将火柴装进口袋里,待她走进厨房里关上门后,又重新点亮煤油灯。

为避免父亲起疑心,李新生喝了母亲为他煮的一碗热粥后,又取了那件唯一的棉衣,然后,他连夜返回县城。当他到达县中工地上的工棚时,父亲早已熟睡了,他轻手轻脚地在父亲身旁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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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父亲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问他昨晚去哪了?何时回来的?怎么他一点都不知道呢。李新生回答说,昨晚与同村人一起逛街的,因走得远,回来得就晚了,也没有惊醒已睡着的他。父亲听了,并没起疑心。这是常有的事,年轻人精力充沛,一天活干下来,却不觉得劳累,晚上会结伴出去游玩。而李家宝在休息时间里,却不能这样安排了,一天劳动结束,他觉得腰酸腿累,尤其是拉大锯的双臂,晚饭时,连筷子都拿不动了。所以晚上,孩子们一起出去逛街,他从不掺和其中,但也不反对他们出门玩。

第二天,支凤巧到工地来看望李家宝,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时,出行没有公交车,即使骑自行车,也是少数人才享有的特权,通常,只有干部才有一辆公配的自行车,而且,骑这自行车也有严格规定,不能公车私用,不能以权谋私。休说外人,就是干部家属子女也不能擅自骑车,自行车仅供干部使用,是当时干部身份的一种象征。不用说,支凤巧是起早步行了四个多小时,才走到城里的。一次往返,需步行八个多小时呢。李家宝很感动,老婆跑这么远的路,进城一趟来看望他。他连忙接过她带给他的鸡蛋红薯等食物。李家宝准备向领导请半天假,陪她在县城里逛一逛。可支凤巧不需要他陪伴,她不让他去找干部请假,说自己就在中学的工地上随意溜达一圈,吃一顿工地上的午饭,下午便赶回去,家里养的鸡与猪,还等着她晚上回去喂食呢。李家宝听了,心中有些疑惑,这四处都堆放着建筑材料的乱糟糟的工地,有啥可看呢?但他想到了工地上有许多来自同村的老乡,她去见一见老乡,与他们说一说家常话,也是人之常情。于是,李家宝继续去干木匠活了。

李新生见母亲过来,心里暗暗高兴。他兴奋地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正逐步成为实现。可他表面上很镇静,他不想让父亲看出破绽来。他远远地看见王汉民在那间新房子里装电灯呢,就以目光示意母亲往那边走。母亲笑而不语,一路上,她与遇见的熟人,都寒暄一番,说两句家常话。她故意地大声说话,使她的声音在工地上传播开来,她不慌不忙地朝王汉民干电工活的房间走去。

“哎,这电线排得横竖成行,齐齐整整的,比我们妇女纳鞋底的针线活,做得还好看呢。”

支凤巧在王汉民身后夸奖他说到。那时,王汉民正面向墙壁,专心致志地布置墙上的电线呢,他独自一人,安静地干活。猛然,听到身有人后说话,他吓了一跳。

“你来这里干啥?”

王汉民转身瞧见是她,便惊讶地问到。

“来看一看李新生他们父子俩的,顺便也来望一望你啊。”

“哈哈——,冬天,被窝里冷了,想李家宝回去暖被窝了吧。”

王汉民与她说起笑话来。他们是非同一般的老相识,彼此见了面,总喜欢互相打趣。

“那当然。这暖被窝的好事,还能轮到别人么?”

支凤巧答话到。他们的话语,都暗含着言外之意,因为,他们之间还有一段故事呢。年轻时,王汉民追求过支凤巧,他欣赏支凤巧的伶牙俐齿。支凤巧也喜欢王汉民的机灵,王汉民接受新生事物快,总是一付朝气蓬勃的样子。可支凤巧的婚姻是父母作主的,他们将支凤巧嫁给了李家宝。因为,李家宝是她父母从小看着长大的,父母觉得这孩子不错,而且,李家宝又有家传的木匠手艺,俗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而那时,王汉民家是一穷二白的贫农,连一项谋生的手艺都没有,所以,她父母就选择了李家宝当女婿。据说后来,支凤巧就将父母做出这决定的理由,告诉了王汉民。这极大地刺激了王汉民,那时,王汉民强烈地渴望着学一门大有前途的好手艺,他想打一个翻身仗,令支凤巧父母对他刮目相看,让他们在余生里后悔不已。结果,王汉民就当上了一名电工。后来,他就拥有一辆飞鸽牌自行车,他是全村平民百姓里第一个拥有自行车的。虽然说,王汉民的自行车,是老村长曾经使用过的二手车,已经很陈旧,属于除了车铃不算响,其他部件都嘎嘎作响的那种老爷车。可有与无,是本质上的区别,从县城到李家村,王汉民骑上这辆自行车回家,只需四十分钟就到家了。王汉民会臭美呢,一个普通老百姓,使用一辆干部弃用的旧自行车,却仍然执行着与干部相同的用车规定,即除了他本人使用外,其他人一概休想骑他的破车,美其名教专车专用。甚至,在路上相遇时,搭他的顺车,让他顺带一段路程都不行。他仅仅破例过一次,就是顺道带过支凤巧一段路。而且下车时,他郑重其事地对支凤巧说,这回就算了,下不为例。气得支凤巧当场便想骂他两句,但想到他说的也是实话,所以,她选择了忍耐。

“王汉民啊,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啥事?

王汉民停下手里的电工活,认真地听她说话。因为,他熟悉支凤巧的性格,她是不轻易求人帮忙的,所以,他重视她将要说出的话。

“李新生想跟你学当电工呢。”

“他不是跟着他爸学干木匠活,学得好好的么?”

“可他一心想当电工,已对我说过多遍了。”

“电工有啥好的,你不是就瞧不起当电工么?”

“你净说瞎话。你当时还不是电工,是我们都结了婚以后,你才学当电工的。你瞧你,如今骑着一辆老远就能听到响声的自行车出入李家村时,多威风啊。年轻人虚荣心强,我家李新生非常羡慕王汉民叔叔呢。”

“那等我瞅准机会,与施队长说一说吧。若施队长同意的话,我就通知他过来跟我学。”

王汉民认真地对她说到。

“王大电工,谢谢你啦。”

“不用谢,事情还没成呢。”

“成与不成,是另外一回事。你现在已经答应我,愿意为我帮忙,我就该谢谢你啦。”

支风巧说完这话,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怵,像是自己心里的秘密都被她一览无遗了,王汉民赶紧低头干活,借以避开她的目光,她就顺势转身离开了王汉民。

她又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路,又遇上两位同乡,说一番家常话,那都是虚应的故事了。其实,她真实目的已经达到,只不过,为了继续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她在学校工地上兜了一整圈。当然,她也经过了李新生他们父子俩干木工活的地方。她告诉他们,自己现在就要回去了。若回去晚了的话,那半夜才能步行到家呢,那样的话,走夜路既不安全,家里要进窝的鸡鸭等,都集中在院子里嗷嗷待食的,等她也等得慌。李家宝认可她说的话,就没有挽留她。而李新生碍于父亲在场,不便直接询问母亲,但他通过对母亲的察言观色,他觉得母亲已经含蓄地暗示他,事情办妥了。他知道父亲与王汉民虽是同龄人,又是老乡,但是,他们在同一工地上干活,互相都不买对方的账。一个认为木匠手艺好,一个认为电工手艺厉害,都在捍卫着自己本职工作的光荣与优越感。母亲知道他们俩是相互对立的关系,所以,她在李家宝面前故意不提王汉民姓名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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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后,李新生又跑回家一趟,这次,他是专程回家向母亲报喜的。原来,施队长对李新生这小伙子印象不错,认为他干活勤快,干啥都出色。所以,王汉民对他一提李新生想学电工的事,他就爽快地答应了,将李新生从木工组调到电工组来。这里面,还隐含着施队长的一点私心,施队长的女儿与李新生同龄,他心里,有意招纳李新生为自己的乘龙快婿呢。施队长不仅答应了他,而且,还指定王汉民为李新生的师傅,让王汉民多带一带他,施队长再三叮嘱王汉民,水电无情,一定要注意安全。王汉民响亮地答应了施队长,一定会带好李新生这位徒弟的。既保证他人身安全,又教他尽快地学到电工知识。

施队长亲自跑到木工组去,通知李新生明天到电工组干活,那里紧缺人手,急需补充人员。李新生立刻答应了施队长,并真诚地感谢施队长。而李家宝虽感到意外,但出于对领导的尊重,他也口头上谢了施队长。为了孩子的进步,他感谢所有关心与帮助李新生的人。而施队长口里说着不用谢,脚下却走近李家宝身旁,莫名其妙地拍了拍李家宝的肩膀。李家宝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不知拍他肩膀是何用意,李家宝不解施队长为何对他如此亲热,倒像是施队长反而有求于他似的。

做自己喜欢的事,李新生特别卖力与用心。王汉民向他讲解什么火线进开关,零线不用进。灯具照明有两项电就可以了,而电动机等大功率用电设备则需三项电流齐全才能工作。王汉民说一遍,李新生就全记住了。王汉民告诉他排线时,要求做到横平竖直,整齐美观。可干完活后发现,李新生将电线排列得比他师傅做的还美观好看呢。因为,李新生有做木工活的基础,扯惯了墨水准绳,木工活也讲究整齐美观呢。王汉民见了,索性就将大量布线的活,都放心地交给李新生去做了。

施队长一天到晚都在工地上一遍遍地巡回督查,在这里对干活的人训斥两句,指出其不足之处,督促干活人需加倍努力工作。到那边对干活人发一通火,指责对方出工不出力,有偷懒的嫌疑,造成施工进展缓慢,他多半表达的是不满情绪,这是常见现象。可他到了王汉民那边,他就改变了态度,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像个儒雅的长者。因为,李新生干的活,让他十分满意,无需再批评督促。李新生这小伙子真不赖,他干的电工活,不但王汉民满意,连施队长这样的外行人,也觉得他的电工活干得不错。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施队长对电工活确实不懂,不便多说,说多了容易造成自己糊涂。这天下午,施队长来到布线现场,他发现李新生手里的活做得很快,已将王汉民远远地甩在后面。他上前一问才知道,原来,李新生想早点干完活,步行回家去看望母亲呢。施队长知道李家村距离县城有五十里路呢。

“你将自行车借给李新生骑一回,李新生不就能在天晚前到家了嘛。”

施队长轻松地对王汉民说到。

若是换了别人,根本就不敢开这口,压根儿,就不可能打王汉民自行车的主意。因为,大伙都知道,王汉民将他的旧自行车当宝贝呢,但施队长能自信地向他提出借车建议。王汉民可不敢得罪施队长,施队长是个粗人,说话向来是直来直去,有啥说啥,不用隐瞒,或拐弯抹角的。至于发火教训人等,从来都是施队长的拿手好戏,他属于厉害角色。果然,王汉民顺从地听取了施队长的建议,乖乖地将自行车钥匙掏给李新生,让他骑车回家去。

其实,李新生早已偷骑过王汉民叔叔的自行车,而且,已有五、六回,已经学会了骑车。每次,他们都是趁王汉民叔叔外出未归时,年轻人轮流站岗,其中一人在学校场地上练习骑车,在跌倒摔打过多遍以后,李新生已经学会了骑自行车。今晚,李新生名正言顺地骑上了王汉民的旧自行车,一路风风火火地向前,这可将他同伴们羡慕刹了,虽然,他们也算会骑车了,但是,他们都是怀才不遇,只能深藏不露,未有当着车主人面公开骑车的机会呢。而王汉民在目送他骑车出门时,也暗暗吃惊,他心里纳闷,李新生这小子真能干?干啥都行,他一坐上自行车,便能娴熟地骑行。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似乎,电工都是好骑手呢。

李新生骑得飞快,半小时后,他就到了李家村。母亲见了,也是大吃一惊,她责备孩子说:

“你在工地上偷偷地骑王汉民叔叔的车也就罢了,你真不该长途骑他的车回来。万一,人家王汉民叔叔有急事需用车呢?他发现车不见了,会怎么想呢?”

“妈,这回,我是明媒正娶的,是王汉民叔叔借给我的。施队长跟他一说,他就同意了,所以,我才骑车回来的。”

“施队长,真是好人。”

“施队长的确是好人,他处处照顾我呢。妈,我肚里饿了,赶快弄些吃的。”

一个月后,施队长经过与家人商量,终于拿定主意,选李新生为乘龙快婿。他悄悄地安排王汉民出面说媒,王汉民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施队长一向照顾李新生,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他当然愿意当一回施队长宝贝女儿的媒人,他认为李新生当施队长家女婿,完全属于高攀,是鲤鱼跃龙门了。今后,李新生定会有一个锦绣前程的,在工地上,他们的电工活,也会得到施队长的大力支持与帮助的。当然,施队长能选中李新生这样的好小伙,也是他慧眼识英才,倒底是当队长的,果然有识人的好眼力,李新生这小伙子的电工手艺,将来一定是呱呱叫的。而当施队长的女儿施小英一见了李新生,可以用一见钟情来形容,她要找的对象,不就是像李新生这样长得眉清目秀,又有一门电工手艺的好小伙么。那个年代,充满正能量的舆论宣传力度特别大,铺天盖地的大标语,都是宣传社会主义建设的新高潮即将到来。已经达到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程度。人们深信,随着第二个五年经济建设规划的贯彻落实,将来,人民的生活水平,一定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好日子,已经隐约可见。而小英遇见了心上人李新生以后,她认为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美好生活,已经向她招手致意了。因为,李新生就是一名电工,她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如果说,在李新生学当电工之初,王汉民还有意无意地端一点师傅架子的话,那么,在明确了李新生与施队长是翁婿关系后,王汉民的态度就起了根本的变化,他不但向李新生毫无保留地传授电工技术,生活上也嘘寒问暖地关心李新生,时常主动借车给李新生,提醒他多回家去看一看母亲与小英她们。

新中国成立之初,正是祖国建设跨骏马的飞跃时期。县城第一所中学建成之后,李新生又随施队长他们一起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个建设目标,兴建古都县第一座35千伏变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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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新生刚刚学会安装电灯插座之类的基础电工活,很快,又迎来了高压电器知识学习的大好时机。35千伏高压电路上的电器设备,与220伏低压电路上的电器设备,大不相同。李新生第一次明白,在高压电路上,即使不触碰其电器设备,也可能导致触电事故,必须视电压等级的不同,分别保持半米或四分之一米的隔空距离才安全。李新生兴奋极了,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师傅后面,学习高压电器的安装与调试技艺。不过,这时候,他的师傅已不是王汉民叔叔,王汉民叔叔对古都县首座变电站里高压设备,也是两眼一抹黑,完全是门外汉了。因他年纪已大了,组织上就没让他参加学习新的电器知识,只是发挥他原有的长处,继续安装电灯,布置室内低压线路罢了。而李新生正年轻呢,学什么都快。他对这位来自北方哈尔滨厂家的高压电器师傅,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些如今是小菜一碟的35千伏,10千伏电器设备,在当时可是高科技的电器设备呢。

春江水暖鸭先知,李新生投身到古都县首座变电站的施工建设中,整天跟在懂得高压电器设备的厂家师傅后面,亦步亦趋地学技术。他身上也潜移默化地起了变化,小英首先发现这一点,例如:现在他的上衣口袋里,也总是插着一支钢笔,装着一本写写画画的练习本。小英打趣他,你已不是一名电工了,倒像是一位文化人了。

“对,我现在的奋斗目标,就是当一名有文化的电工。”

“别嚷嚷。你这话只许小声对我说,可不能对王汉民叔叔讲。你晓得这话多刺激人啊,近来,王汉民叔叔心情一直不算好,他素来引以为荣的电工师傅身份掉价了,有了危机感,他哀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呢。”

“当一名有文化的电工,这也是王汉民叔叔要求我的啊。那天,他与我分别时,他认真地对我说,你要好好学习,争取当一名像哈尔滨厂家师傅那样有文化的电工呢。我老了,不中用了,你要为师傅争光啊。”

“是的。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可他心里仍有不甘呢。毕竟,在过去山中无老虎时,他是猴子称霸王惯了的。不过,王汉民叔叔对你真好。”小英动情地说到。

“那当然,要不然他能为我做媒,将如花似玉们的小英姑娘介绍给我吗。”

“你真坏。”

一对年轻恋人说着说着,感情逐渐炽烈起来。后来,他们便以亲热的行动替代了语言的交流。

变电站工地上有一台发电机,白天,为工地输送动力,夜晚,靠它为工地提供照明。哈尔滨厂家师傅围着它转了两圈,称赞它说,它真是个好产品。这还是日本鬼子侵略我们中国时,由日本鬼子带过来的,一直使用到今天,瞧,它现在还工作得好好的呢,它一直未被拆封修理过。

李新生一听说,这是当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时使用的东西,他本能地后退两步,与它拉开一段距离。爷爷在世时常讲,日本鬼子坏透了,在我们中国土地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可现在,陈工程师却有意夸奖起日本货来,李新生第一次与哈尔滨厂家师傅产生了意见分歧。

“日本鬼子是坏透了的家伙,你可不能里通外国,讲日本鬼子的好话呀。”李新生认真地对陈工程师说到。

“我是说这日本货好,可没说日本鬼子人好。眼下,你们工地上日夜都离不开这台发电机发电呢。”陈工程师辩解到。

“对,对,等将来我们自己能制造出发电机来,就一定砸掉这台鬼子造的发电机。”正巧,张主任与施队长刚走到这里,听了他们的争论后,施队长就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张主任是工地上的一把手,施队长的顶头上司,在工地上,他们俩经常走在一起。从朝鲜战场归来的党员突击队队长张大勇,回到家乡后,组织上分配他到供电局工作,到供电局的生产主力单位变电工区当主任,让他带领变电这支队伍,为家乡兴建首座35千伏变电站。

“依我说呀,就是将来我们制造出发电机来了,也不要砸掉这台发电机。这发电机本身无辜,它在谁手里,就替谁干活。我们不能凭感情用事,浪费财物。再说,抗日战争期间,我们缴获了大量日本鬼子的枪炮,也都没有砸掉,而是调转枪口打鬼子嘛。一首歌中就有这样的唱词:没有枪,没有炮,鬼子给我们造。”

“对,对,还是张主任的见解高明。”

张主任可舍不得砸掉这台发电机,他要求施队长使用与维护好工地上这台唯一的发电机。施队长见风使舵,他听了张主任这番话后,立刻转变立场,当即表示,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珠一样,爱护发电机。

张主任的一席话,算是给足了陈工程师面子。他很得意地瞧着李新生。后来才知道,实际上,陈工程师就曾留学过日本,难怪他对日本货有好感呢。

因为,李新生日夜奋战在变电站建设工地上,后来,小英也向父亲主动要求到工地来干活。

“这工地上都是既脏又累的活,都是男人们干的。”父亲将丑话说在前面,省得她到工地上干了几天活,因吃不了苦,又要找他打退堂鼓回来。

“别歧视妇女,现在,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办到的事,女同志也一样能办到,我们妇女能顶半边天呢。”

真是将门虎女,施队长的女儿,口才也十分了得。这些为妇女撑腰壮胆,大长妇女志气的新社会流行口号,小英一听就明白,一学就牢记,并且,被她广泛运用起来。眼下,就成了她回击爸爸的有力武器。

“好,好,现在是男女平等的新社会,明天你就到变电站工地上去,与李新生他们一样地摸爬滚打吧。”

“我今天就去,李新生回来带我一起去呢。”

“原来,你们早商量好了。那你还来请示我做什么?”

“搞个形式主义,走个流程罢。这样,到了工地上,一旦有人问我怎么来的?我就说是施队长招工招进来的。若人家追问的话,我就进一步说,施队长招工招不到别人了,就将自己的女儿也拉来凑数了。”

“丫头伶牙俐齿的,我说不赢她。”事后,施队长向妻子承认自己的口才不及女儿好,他心甘情愿地认输了。可妻子乘势敲打他:

“我是旧社会过来的妇女,一辈子低声下气地伺候着你,你都麻木了。可女儿小英不让着你,她是新社会的青年,生活在甜水里,成长在红旗下,当家作主的愿望可强烈呢。以后,你就别用老一套的想法来束缚女儿了。”

“哈哈,我家里也实行民主了,男女比例是一比二,我是输定了。今后,家里事就都由你们娘儿俩说了算吧。”

别看施队长在工地上说一不二,刚正不阿,威严得很,可他回到家里,就成了一个任小英母女俩拿捏的软柿子。他自己也乐得享受她们当家作主带来的好处,他还挺斯文地称这是内外有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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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英在工地上厨房里帮厨,向来是开饭时才热闹的厨房里,现在一点都不冷清了,不时地,有人以各种理由到厨房里来走一遭。工地上来了一位漂亮的姑娘,她在厨房里干活,这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地,引起了工地上小伙子们的普遍关注,他们比以前进出厨房的次数明显增多了,名义上是讨口水喝,实际上是想多看她一眼,找机会接触小英姑娘。小英姑娘心知肚明,知道他们的干渴症都是因她而起的。但是,她掩住笑容,认真做事,给他们一一倒茶与答话。后来,他们都知道了小英与李新生的恋爱关系,于是,在工地上小伙们中间,一度流行的干渴病,就不治而愈了。唯有陈工程师,他真是一位书呆子,依然我行我素,每天里,他都要跑到厨房来多遍。

每次陈工程师到厨房里来,小英都放下手里的活,热情地接待他。因为,小英知道,李新生正跟着人家学技术呢,每当从陈工程师口中听到,表扬李新生学得快,进步明显之类的好评语,她就打心眼里高兴,她主动要求陈工程师将换下来的脏衣服带给她清洗。

“那怎么好意思呢?”陈工程师谦虚地说到。

“不妨事的,我每天为李新生洗衣服呢,现成的洗衣盆与肥皂等,多洗一、二件衣裳,也无所谓的。”

小英回答到。陈工程师可老实呢,下次,他再来厨房时,果真带来了刚换下来的几件待洗衣裳。看来,陈工程师钻研技术厉害,但他没有同样地钻研生活。据他说,他的衣服,是愈洗愈脏了,因为,他每次都洗不干净,慢慢积累起来,现在,衣领的污迹就去不掉了,他自己都没信心洗了。现在,小英愿意主动帮助他,他对小英挺感激的。第二天在工作现场,他就投桃报李地将自己的技术资料借给了李新生,让李新生带回宿舍慢慢看,但是,他要求李新生一定要保护好这本书,看完了务必要还给他。

李新生喜出望外,他根本没料到陈工程师愿意将这心肝宝贝似的技术书籍借给他。那时,电工技术书籍是稀缺资源,多半是由俄文翻译过来的,极少数人才拥有的,曾有人提出这样的口号,老婆与书籍概不外借。李新生心里清楚,工地上,学技术的年轻人们都想借到这本书,但是,幸运之神选择了他。李新生回到宿舍里,放下蚊帐,他身在蚊帐里,专心学习起来。

水电无情,说的是水能淹死人,电会触死人。为此,民用电照明线路上,必须接入熔丝,一旦事故发生时,能快速熔断电路,起到保护人身与设备安全的作用。这对低电压电路是经济实用的保护措施,但对高电压的主变压器与油开关等重要设备而言,则采用更为复杂高效的保护措施,例如,电流保护继电器,是当主变内电流异常时,能快速断电的保护产品。电压保护继电器,则是在主变压器里电压异常时,能快速断电的保护产品,还有重合闸继电器等,李新生通过书本学习,眼界大开,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变电站里各项电力技术的大千世界,他发自内心地感激陈工程师,他自愿将这么一本重要的技术书籍借给他,李新生凭借这本非常实用的技术书籍,好好学习,天天进步,不断拉大与工地上同龄人的距离。两个月后,经陈工程师提名,张主任任命李新生是变电施工组组长,由他带领工地上的一帮年轻人,边学边干,争取早日建成投运古都县首座35千伏变电站。

这天,李新生从技术资料上看到差动继电器一词,可李新生不能完全理解这段文字所表达的意思,愈是琢磨,疑问愈多。他想到陈工程师此时正在宿舍里休息呢,他便捧着书本去向陈工程师请教。可刚到陈工程师宿舍门前时,李新生尚未进门呢,他透过窗户,看到了意外的一幕。这一幕,令他大吃一惊,一时,他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而恰在这时,室内的陈工程师一抬头,正好看见李新生,便招呼李新生进门。进门后,李新生说明来意,陈工程师听了,便对他详细地讲解差动继电器是怎么一回事。可这样一回,不同往常,李新生走神了,他一句也未听进去,他的头脑里,完全定格在刚进门时他所看到的一幕,那一幕太刺激人了。

他刚要进门,只见,陈工程师站在床前,袖手旁观,而小英则俯身向着床上。她正弯腰忙碌呢。又是扑打枕头,又是整理花被套。陈工程师则站立一旁,看着小英为他干活。他见到窗外的李新生时,便问李新生有何事?这话问得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了。仿佛,李新生贸然闯入,打扰了他们俩似的。李新生只好实话实说,说自己看书时,遇到了看不懂的地方,特来向他请教呢。而陈工程师当时的表现,要么是虚伪透顶,要么是书呆子气十足,他竟然就事论事地讲解起技术问题来。尽管,他口称不敢当老师,他们俩共同学习探讨技术问题,可他一拿起书本来,他们俩就是师生关系了,就如同他是满腹经纶的老师,面对着刚入学的小学生了。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详细讲解起来,根本没给李新生插话的机会。不过,李新生也没有插话的意思。首先,他就没有听讲,连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他头脑里开小差开得厉害,他十分固执地,反反复复地回想着刚才那一幕。一时间,那一幕,在他头脑里占据着绝对主宰的地位,压倒一切,无论什么事,都比不上它。

小英怎么会跑到他宿舍来?是她主动跑来的?还是他们俩约好的?今天被我撞见了一回,以前,没被我撞见时,她可来过多少回了?李新生的头脑中一时冒出许多疑问来,但当时,他碍于张工程师的情面,他竭力克制住自己心里汹涌翻滚的情绪,将脸憋得通红,但他没有发作,始终,一声没吭。

但是,当天晚上,他们又约会见面时,他将白天里想到的所有疑问,一个不差地对她一一发问。小英听了,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可气的是,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虽然,她跑到他宿舍去,可是门没关,窗没闭,她只是热心地帮人家陈工程师一把,将他该洗的衣物都清理出来,趁着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将它们一一洗了,再及时晒干,缝好被子,套好枕头,还原它们,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况且,自己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他,为了他能够学到电工技术。也许,就像自己预想的那样,人家陈工程师这才肯借书与他,才乐意额外辅导他呢,他却蒙在鼓里不知情。可笑的是,李新生这小子真是小家子气,竟然,将自己当着他的私人物品一般看管。不过,这倒说明他心里有她呢,珍惜她呢,她这边稍有一点的风吹草动的话,他就紧张得如临大敌,草木皆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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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主动投入他怀抱里,以自己的身体紧贴着他。她向他吹着气息如兰的耳边风,温柔地对他说,你要加紧学习,争取早日能够独当一面,成为名副其实的电工师傅。到那时候,端茶送水洗衣服等所有事情,我一样也不会为陈工程师服务了,一趟也不去他宿舍了。别人是人走茶凉的,我今晚与你约定,你哪一天能独力工作,无需请教他时,那一日便是陈工程师的茶凉之时,我们要共同努力,争取早日实现这一目标。但现在时机未到,你可不能这样胡乱猜疑,千万不能表现出小家子气来。现场工地上,他是唯一的工程师,万一,人家对你搞封锁,不愿辅导你学习,你就无路可走了。现在,他若是冷淡你,甚至,掐你的脖子,都是举手之劳的事,容易得很呢。

小英的一席话,说得李新生恍然大悟。他责怪自己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幸亏她及时提醒,他才悬崖勒马,他意识到自己差点做出不理智的傻事来。李新生紧紧地搂着小英,真诚有力地感谢她。他想不到身材娇小的小英,却是这般有头脑,深明大义,李新生自愧不如,一时,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感情风波,又被他们悄然地平息了。

这是热火朝天地建设新中国的时代,也是政治挂帅的年代,青年们要做又红又专的革命事业接班人,业务水平高,但政治上不可靠不行;光是政治上可靠,但缺乏业务水平同样不行。李新生起初不清楚做革命事业接班人的高标准与严要求,但不久,他就明白过来,因为,发生在身边的现实事例,深刻地教育了他。陈工程师虽是工地上的技术权威,但是,他的历史不清白,有曾经留学日本的过去,他又是剥削阶级家庭出身。属于监督改造的对象,厂里通知他,立刻回去,汇报思想改造状况与接受工人阶级的教育批判。这通知一言九鼎,一切都得为它让道。

临行前,陈工程师心事重重地找了一回李新生,告诉李新生自己预感不妙,这次回去,可能是凶多吉少,因为厂里已清查出来,他的大伯随蒋匪帮逃到台湾去了,正在那边吃香的喝辣的,夜夜搂着大美女睡觉呢。其实,他家里也知道大伯去了台湾的,当时,就千叮咛万嘱咐大伯,无论如何,都不要与他们联系的,一定要把自己深藏起来。可大伯也是走的白专道路,纯粹是书呆子一个,他缺乏政治敏感性,大伯以为新中国正热火朝天地忙建设呢,其他事就不会去追问了,他天真地来信询问自己是否可以回来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呢。这下好了,大伯是自投罗网,他人未回来,家里人先遭殃了。陈工程师对这趟回家深感忧虑,他吩咐李新生将这本技术书籍保管好,目前,就保留在李新生手中,因为,工地上还在继续施工呢,遇到技术方面的问题,需要向老师请教的。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这本技术资料就是他唯一的老师了。

李新生听了,动了恻隐之心,他同情起陈工程师来,期望他这趟回家能够平安无事。他主动叫来小英,他们一起送陈工程师到车站。陈工程师上车后,他们就一直站在车旁,透过车窗,反复地说着安慰他的话语。汽车启动时,他们与陈工程师挥手告别。可是,就是汽车缓缓行驶时,陈工程师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急忙摇下玻璃窗,摘取李新生别在胸前的钢笔,匆匆地写了两行字,然后,将纸条抛出窗外,李新生连忙接住笔与纸条。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一旦工地上遇到躲不开又斗不过的拦路虎时,你就打这电话过来询问我。”

车站上,人声嘈杂,陈工程师大声说到。

“谢谢陈工程师”

李新生也大声地回答说,同时,他小心翼翼地收存好陈工程师递来的纸条。汽车缓缓驶出车站,陈工程师透过玻璃车窗回头望去,只见,李新生他们俩依然站在原地,向他挥手道别呢。陈工程师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一种朴素的感情温暖着他。他知道李新生与小英是贫下中农出身,此时,他十分羡慕他们俩的好出身。不用背任何思想包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去。而自己却背着甩不掉的思想包袱,雪上加霜的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台湾的大伯又冒了出来,不知道自己这趟回去以后,会被厂里工人们如何教育批判呢?自己眼下唯一的救命稻草是怀里揣着一封信,这是变电站工地上张主任亲笔书写的,关于他在工地上劳动表现良好群众反映满意的信,托张主任的吉言,他希望这封信能助他逢凶化吉,渡过难关。

陈工程师走后,李新生就成了工地上的土专家,大伙遇到解决不了的技术问题,都来找他商量,寻求解决之道。李新生答复不了时,他就小心翼翼地搬出陈工程师借给他的技术资料来,大伙共同向书本请教。小英乘机打趣他,眼下,他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李新生比过去忙碌多了,他的身影出现在工地上的每一角落里,室内安装调试继电器的细活需要他,室外安装高压油开关的粗活也少不了他。但就在这时,一个意外事件发生了:

当时在室外,他们四人搭着五、六百斤重的高压电器设备,新设备从变电站门口包装箱里拆卸下来,被他们小心翼翼地移向位于高压区里的安装地点。李新生双手把握着崭新的高压电器设备,走在前面,他是面向设备退步向前的。为了保持设备的平衡,四人必须用力均衡,李新生一心想着这崭新的设备,不时地提醒大家注意保持平衡,让东边的人用力轻一点,或者,教西边的同事再抬高一点等等,就是没有稳妥地考虑自己的处境,他一时疏忽了身后新挖的约一米深电缆沟。当他后退到电缆沟处而一脚踏空时。身子迅速向后仰去,顿时,设备失去平衡,随他一起滑向电缆沟。在他跌倒的瞬间里,凭李新生敏捷的身手,本来,他完全可以做到,猛地放手设备,迅速反转过身来,越过电缆沟而只是虚惊一场的。但是,今天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今天,他手中捧着的可是“宝贝”,在这一瞬间里,他一反常态地抓紧了手中的设备,他本能地选择保护崭新的高压电器设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国家财产蒙受损失。就让自己随崭新的设备一起掉入沟底,用自己的身体替它铺垫一下,起到一定的缓冲作用,让设备尽可能地实现软着陆。

李新生“如愿以偿”地跌入沟底,身体遭受设备与沟底的上下夹击。使他一蹶不起,身体已不能动弹。

其他三人见状,他们迅速跳下沟去,欲搬开压在李新生身上的设备,可他们三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休想移开压在李新生身上的设备。他们向周围大声呼喊,寻求支援。很快地,附近干活的人们,暂停下自己的活计。人们闻讯而来,大家齐心合力,七手八脚地抬起沟里的设备。而当先将设备抬出电缆沟来,他们再去拉起躺在沟底的李新生时,众人大吃一惊,他们发现李新生已无法站立了。大家都懵了,一时,不知他伤势有多严重,连他自己本人也不清楚,自己究竟伤到什么程度?而此时他最关心的问题,仍然是新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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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备摔坏了没有?”

“没有摔坏。通过外观检查,没有发现明显的破损地方,多亏了你在下面替它垫了个底,才使设备没受多大冲击,只是蹭破了一点箱体的表皮。”

朱群楼绕着崭新的设备,转了两圈。他反复查看后,向李新生报告他的检查结果。

“可惜,弄错了对象,不该是李组长跌入沟里的,应该是你朱群楼跌下沟去垫底。这样,缓冲效果才更好呢,瞧你一身肥膘,胖乎乎的,往沟底一躺,等于铺上一层厚厚的棉垫呢。”

徐学文说话有些刻薄,他一直看不惯朱群楼胖乎乎的富态相,认为他身体肥胖,是他在工地上干活出工不出力的直接证据。徐学文一有机会便讽刺挖苦他,害得朱群楼有口难辩。其实,李群楼在工地上干活是很卖力的,他经常主动包揽工地上的脏活、重活。干起活来,出大力,流大汗,在大伙面前,他努力地表现自己,证明自己的体重与勤劳并不成反比关系,希望大伙抛弃对他的偏见。无奈,他家族的肥胖基因忠诚得很,无论他怎样卖力地干活,就是不能实现减肥目标。朱群楼恨不得能像脱掉一件棉袄那样,一下子甩掉自己的一身肥膘。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赶紧送李新生去医院检查。李新生这一跤跌得可不轻呢,我估计他应该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张主任一脸严肃地对大伙说到。

“是,是。”

大家都同意张主任的看法,他们小心翼翼地从沟底托起李新生,缓缓地,将他移出电缆沟。这时候,李新生发现自己的身体,的确是出了不小的问题,周身的疼痛,正变本加厉地向他袭来。就这么一道不足一米深的电缆沟,若在平时,他单腿用力,都能从沟底蹦到地面上来,可现在,他刚一抬腿,浑身就难受得如同有无数支钢针一般的锐器,一起扎进他身体里似的。

“你胸膛里可能有肋骨断了,不能蛮干。你安心地躺着,我们抬着你前行。”

张主任进一步判断说。

医院的检查结论,如同张主任所料,李新生的胸口处一下子断了三根肋骨,另外,还有脚脖扭伤等其他伤情。李新生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主要是因为他思想上过于投入,他默认自己是工地上的一号主角,现场施工建设,一刻都离不开他。早上需要他向大伙一一分配工作任务。晚上收工时,需要他去逐一地检查验收。途中,还有许多工作计划外的事情发生,需要他去协调处理。建设古都县首座35千伏变电站,没有一点现成的经验可借鉴,全凭他们边干活边摸索。所以,李新生进入医院后,也只是想包扎一下,就重返工地的。但是,他草草了事地就诊的想法,立刻,遭到大伙的一致反对。他们批评他不要命了。而医生的态度最坚决,急诊医生警告他,若是,因折断的肋骨刺伤了他肺部,极有可能引起化脓感染等并发症。一旦病情产生连锁反应,那时,病来如山倒,你就后悔莫及了。小英也跟到医院去的,她听医生这么一说,被吓得当场哭泣起来。

“你是他什么人?”

医生问小英,小英低声抽泣着,一直没有说话。而当医生这么问她时,她放声哭泣起来,医生的问话,她不便直答,只有以哭泣来替代。

医生瞧这情形,估计她俩是恋爱关系,因此,医生没等她回话,就直接吩咐她:

“你就在医院里盯着他,要防止他逃跑。”

医生严肃地说到。小英含泪答应。

痛定思痛,李新生住院后,安静下来时,他身上的疼痛,像是集中爆发了 就像是于无声处听见了惊雷炸响。他躺在床上一点都不能动弹,他做任何一个动作,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地疼痛起来。人在生病时,就有了大量独立思考的时间,就能将一些问题悟透,从而,产生新的想法与认识。在李新生受伤卧床静养期间,他忽然明白一件事,即他年过七旬的奶奶,为何时常,呻吟不止,如同一位爱唱歌的小女孩,有事没事地啍上两句。原来是老年人身上多病痛,这些慢性病痛,时时刻刻提示着奶奶,而奶奶反提示的唯一方法是,经常地,像小女孩热爱唱歌那样地哼哼,借以分散对自身病痛的注意力,达到减轻疼痛的目的。眼下,病房里除了小英,没有外人,李新生觉得环境很宽松,他就“嗯哎、嗯哎”地啍出声来,据小英说,他在夜晚睡梦中都似这般呻吟,像个年迈的老人似的。直到一周过后,他的呻吟声才渐渐停止。

两周后,李新生从工地上来医院看望他的同事口中得知,陈工程师打电话到工地上找过他呢。让他听到消息后,务必回一个电话过去。李新生听了,他知道陈工程师准有要紧事与自己商量,就在小英的帮助下,一瘸一拐地到镇上邮局去打了一个长途电话。那时,打长途电话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首先,得等广播时间结束,因为,广播线与电话线是合用的一根电线,在一天三次的广播时间里,再十万火急的电话,也休想打出去。其次是,打长途电话需要耐心等待,全镇有七、八千户人家,而镇上只有一个邮局,须打长途电话的人们,得先到邮局的长条凳上,耐心地坐冷板凳,持久地排队等候。终于,轮到你拨打电话时,也未必是一蹴而就,若是,轮到你打电话了,可对方人不在。那就只好重吃二遍苦,重受二茬罪地重新排队等候。

幸运的是,李新生的电话一打就通了,而且,就是陈工程师本人接的电话,就像是陈程师一直在电话那端等待着呢。陈工程师很自信,李新生一定会很快地回电话给他的。他们在电话里久别重逢,俩人刚说上话,陈工程师便开门见山地向李新生求援,他说厂里正发动工人准备如开批斗大会了,像他这种家庭成分的人,必然会被拉出来批判,戴上纸糊的高帽,站在台上被批斗。这将要发生的一场场批斗会,他一想到那场景就恐惧不已,唯一能逃脱这次厄运的就是……。陈工程师说到节骨眼上,自觉为难地停顿下来。

“什么办法?你快说。”

李新生在电话里大声催促他,因为下一个等候打电话的人已等得不耐烦了,为防止电话被抢而中断,他催促陈工程师赶快将话说完。

若你们工地上能发一道邀请函过来,就说变电站施工建设过程中,遇到了难以克服的困难,现在,已经停工,必须要我本人过去一趟,让我去戴罪立功,在工地上接受监督劳动,我就可以到你们那边去,就能躲过这场劫难。厂里的这轮批斗大会呀,规模大,时间长,来势汹汹,群众的革命怒火将要爆发呢。它势不可挡,但是,抓革命也是为了促生产,工农业生产是决不能耽误的。所以现在,我是十万个愿意到你们那边去接受劳动改造呢。

“好主意。我马上回去向领导请示。”

“可你伤未好呢,从镇上到变电站去有十来里路程,你身体吃不消的。过几天,等你伤情好转一些再说吧。”

“不行,你现在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形势刻不容缓,我必须尽快帮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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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救命之恩,再造之德,我先口头谢你啦。”

“我还要谢你呢,你对我的帮助,我一直铭记在心。现在,我们不用说客套话啦,我放下电话就去工地。”

李新生是说话算数的人,他放下电话后,就要立刻回到变电站工地上去,当面向领导求情,火速发函去邀请陈工程师回到工地来,让陈工程师到这里来躲灾避难。可他身体上的伤痛,严重地制约着他的行动。现在,就是从镇医院到邮局这一小段路,已累得他气喘吁吁,中途歇了四、五回才回到医院的。他回到医院病床上,本想取点衣物就出发的。谁知,他欲再次起身时,却久久地不能重新站立。他口里急嚷着,我要立刻回去,他心急如焚,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小英看在眼里,心里盘算着是否告诉李新生,自己愿意代他回工地去一趟。但她顾虑李新生会不会又犯小心眼的毛病。她有些左右为难,怕自己表现得过分热心,反而坏事。况且,自己回去未必能说服张主任发邀请函到对方去的。因此,一时小英也是心里暗暗焦急,但又不便露出声色,只是,在病房里来回走动。

凑巧的是,当天下午,小英的父亲来到医院,探望李新生养伤的情况。李新生轻描淡写地告诉未来岳父,自己身体正处于康复之中,让他不必挂念。李新生反复地恳请岳父,让他回到工地后,立刻向张主任请示,务必火速发函邀请陈工程师回来一趟,到变电站工地上来指导变电设备的安装调试工作。小英爸爸被他反复叮咛了多遍,临别时,他郑重地向李新生保证:

“这事我能作主,现在就可以答应你。回去后,我立刻请张主任将盖上公章的函发过去,邀请陈工程师火速返回,让他到工地来避一避风头。”李新生听了,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小英的爸爸,在返回工地的路上,他显得很开心,他庆幸自己慧眼相中了李新生这样的好后生。他这一决定没错。李新生真是一位真诚热情的好青年,他为人正派善良,知恩图报。受人滴水之恩,愿以涌泉相报,这些美德,在李新生身上都体现出来了。就因为那一本技术资料,就因为陈工程师热心帮助辅导过他。现在,陈工程师落难向他求援,他便不遗余力地帮助人家陈工程师呢。

回到变电站工地后,果然,如张队长所言,他向张主任一说,俩人一拍即合,张主任当即打开办公桌的抽笹,拿出公章与纸笔来,写函盖章。那时,有文化懂技术的人才,十分稀少。无论哪一位领导,都愿意将人才当宝贝对待的,愿意招收到自己麾下来,发挥其聪明才智。

三天后,陈工程师风风火火地赶到工地上。当他第二次来到变电站工地时,虽然,只间隔了一个月时间,但他却如同阔别多时,现在是久别重逢,他内心里迸发出异乎寻常的热情。在工地上无论遇见了谁,他都是热情地伸出手去,主动地与人家握手招呼。可他此时最想招呼的人,李新生却不在工地上,他心里很着急。

他与张主任招呼时,张主任对他说,你来得正及时,高压区里有一台多油开关出问题了,虽然,设备都已安装就位,但就是操作不灵。在控制室内操纵低压控制开关时,在室外高压区里的这台油开关却闹罢工了,它纹丝不动,横竖不听话。而在高压区现场操作这台油开关时,它倒是听话的,教它分闸,它就分闸;叫它合闸,它就合闸。不知问题究竟出在哪?已经检查了多时,聚集在现场的臭皮匠们,远远不止三位,但他们始终未能拼凑出一个诸葛亮的智慧来,他们围着这台油开关反复查找,愣是查找不出问题的根源呢。

陈工程师听了,当时,他没说什么。他随张主任走进高压区里,来到那台多油开关下。他打开上面的控制盒,检查盒里的小线。只见,陈工程师用随身携带的小起子,这儿拧一拧,那儿紧一紧,并且,逐一核查小线是否接线正确。其间,他将两根小线拆下来,对调一下它们的位置,然后,重新接上去,紧固在端子排上。这活干完后,陈工程师走向控制室,张主任他们一帮人,也都在他后面跟随着。至此,大伙还没看出啥名堂来,他们心里猜不透陈工程师的葫芦里装的是啥药,但很快,大家都恍然大悟了。

只见,陈工程师走进控制室内,径奔到对应的低压控制开关面前。他轻轻地一拧控制开关把手,室外便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它大声宣告,这台多油开关合上啦。仿佛,它在以铿锵有力的机器语言欢迎陈工程师回到工地来呢,陈工程师才是变电站所有变电设备的真正主人,它们都听陈工程师的话。工地上有了陈工程师,现场所有的变电设备,都成了一群温驯的羔羊,否则,它们便是一群桀骜不驯的虎狼之辈 。

晚上,在工地上劳作一天,刚一下班,陈工程师便要赶赴医院去探望李新生,可他不熟悉道路。张队长明白他心思,知道陈工程师需要有人带路,他便对陈工程师提议说,走,我们一起去医院探望李新生。

“李新生,谁来看你啦。”

晚上八时,他们到达医院,小英一见到他们,便惊喜地对已经休息的李新生大声说到。这时,天色已完全黑暗下来,而病房里也没有点灯,小英边说边摸索摆放在他床头的火柴。一会儿,煤油灯亮了,照见陈工程师满是感激的脸庞。同时,李新生也惊喜起来,他急忙想坐起身来迎接陈工程师,欲与陈工程师握手。但很快地,李新生伸出的手,又被迫低垂下去,一阵剧烈的疼痛,立刻,像电流一般,迅速传遍他全身,使李新生脸上惊喜的表情,在瞬间里转化为强烈的痛苦。

“你别动。”

陈工程师完全理解他,知道他是乐极生悲,由于动作幅度过大,牵扯了一下肋骨断裂的创口处,引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因为,陈工程师曾骑车摔伤过,也跌断过骨头,他完全理解李新生此时所体验的痛苦。

他们安静了一会,耐心地等待李新生缓过神来,待他的痛苦减轻一些才与他说话。李新生尽量克制住自己热烈奔放的情绪,怕再惹起乐极生悲的疼痛,他尽量保持以平和的态度与陈工程师对话,可李新生内心里十分高兴,千里之外的陈工程师,现在终于近在眼前了,他心中积压的疑团,即将被化解,他在书本上看不明白的地方,也会被迎刃而解。最主要的是,他对恩人许下的诺言,眼下已不折不扣地兑现了,一时,他感到无比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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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医生经不住李新生的再三恳求,终于同意他提前出院了,但是临行前,医生反复叮嘱他,上了工地以后,不可干重活,不可抢着做事,防止旧伤复发。医生警告李新生,一旦未痊愈的肋骨处,再断裂开来,就要重吃二遍苦,重受二茬罪。李新生也未认真听取医生的叮嘱,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答应。当时,他只要医生许可他出院就行,至于医生说啥话,都是无关紧要的,都可以暂且答应下来。虽然,李新生身在医院里,可他一颗年轻的心,早已飞到了变电站建设工地上,他渴望重新投入热火朝天的变电站建设中。他要赶紧向陈工程师现场请教一系列问题,早日解开郁闷在心中多时的疙瘩,他要与大家一起甩开膀子,继续大干起来。

伟人曾说过一句话,一位科学家抵得上三个师的战斗力,这是突出强调人才的作用,这话一点不假。自陈工程师返回工地后,工地上许多技术难题,都被迎刃而解,工程建设立刻提速起来,仿佛,工地上又添了一支旗鼓相当的建设队伍。张主任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但有一件事,要求他停工让道,而且,他必须认真贯彻执行,哪怕心中有十万个不情愿,他也必须违心地照办。即每周抽出一整天时间开帮教会,专题揭发与批判陈工程师的剥削阶级言行,这是上级交代的一项政治任务。

“陈工程师经常是工地上干活干到最后一个离开的。每晚收工时,我去给工地大门上锁时,还见到他独自一人在工地上呢。”

看大门的陈大爷是一位老实人,他看见啥就说啥。在陈工程师的批判会上,他第一个发言,将他亲眼所见的陈工程师早上班迟下班的事实,如实地陈述一遍。

“陈工程师热心教学呢,我安装室外高压区刀闸时,按照他的指点,不仅安装速度提高了,而且,都是一次安装成功,不用反复测试。这一点上,我要感谢陈工程师呢。”

接着,青工朱群楼第二个发言,他也是有感而发。陈工程师重返工地后,他收获不小,都是在陈工程师的指点与帮助下取得的,他真诚地表达对陈工程师的感激之情。但是,他的发言文不对题,选错了场合。

这下好了,张主任发现苗头不对,大伙将开会的主题理解错了,虽然是要求大家实话实说,想到啥说啥。但大家都忽略了揭发与批判的前提条件,现在,会场上净是南辕北辙的发言,一边倒地表扬陈工程师呢。张主任连忙站出来纠偏,要求大家不再表扬陈工程师,而是,专拣批评陈工程师的话语说。

大伙听张主任这么一说,就都不吭声了,顿时,会场上安静下来。一部分人以为张主任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按照这要求,他们无话可讲,选择了沉默。另一部分人则认真地思索如何批判陈工程师,从陈工程师过去的言行里,寻找可以批评他的蛛丝马迹。不久,徐学文举手发言了。

“要说陈工程师头脑里有剥削阶级思想,我看是有的。就说一件小事,工地上,大伙的脏衣服,都是自己动手洗。可他的脏衣服却扔给别人洗。这就是他剥削阶级思想在生活中的具体表现。”

小英听了这话,立刻产生了反驳徐学文这种说法的冲动。她认为徐学文将事理说歪了,不是那么一回事,但是,她刚要站起身来时,却被坐在她身旁的李新生阻拦了,李新生替她说到:

“小英替陈工程师洗衣服,是有这回事。但不是陈工程师主动要求她代洗的,而是,我让小英主动去他宿舍拿过来洗的。人家不远千里,跑到我们这儿来,支援我们变电站建设,又没拖家带口过来,帮他洗一、二件衣服,解决陈工程师生活方面的困难,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根本不能以此理由上纲上线地批判人家。”

“洗衣服是小事。但小事发生后,若不及时加以纠正与制止,任其继续发展下去,就会演变成大事。”

徐学文平时就看不惯陈工程师,他认为陈工程师仗着自己懂得技术,是工地上的香饽饽,尾巴都快翘上天了。走在工地上,年轻人们都争着与他打招呼,想跟他学技术,可徐学文偏偏不信这个邪,他从不与陈工程师主动招呼,当他们目光相遇时,徐学文多半是瞪他一眼,意思是姓陈的,你神气什么?你是下放到我们工地上,属于劳动改造的対象。现在,徐学文终于有机会大举攻击他了,这比路遇时拿眼瞪他还解恨,而且,他说的理由,冠冕堂皇。徐学文很是兴奋。他越说越来劲地深揭猛批陈工程师,一时,他觉得很过瘾。可是,他已经偏向了另一极端,张主任向他迎头泼来一盆冷水。

“洗衣服是生活中的小事,可以说成是他剥削阶级思想的表现,也可以理解成是我们同事间互帮互助的好人好事呢。他懂技术,教我们干技术活,我们长于洗衣煮饭,就给他提供干净衣服白米饭。工地建设需要我们大家互相帮助与互相支持。现在,大家再想一想,陈工程师有没有别的不足之处,需要我们检举揭发出来,帮他认识与改正错误的?”

张主任这么一说,徐学文又开动脑筋,他挖空心思地寻觅陈工程师的不是来,他将对陈工程师的直观感受与道听途说的东西,统统想了一遍,逐一回顾。他搜肠刮肚地找茬,真的像是在鸡蛋里挑骨头一般。不过,他还真有了发现,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可以当作攻击陈工程师的又一颗重磅炸弹。

“那一天,工地上来了一个衣着讲究的女人,一看便知,她是从大城市来的,她的衣着相貌,与我们当地女同志有着明显差异。你说她是你老婆。你们一见了面,在我们工地上,大伙都在场呢,你们就来了一个热烈拥抱。这做法不是张扬资产阶级少爷小姐们卿卿我我的那一套,当面寒惨我们工人阶级么。还有,她来了工地以后,做了些什么呢?你们手挽手,走在夕阳西下的田间小道上,将我们农民辛辛劳劳地长出来的庄稼,当着花花草草去欣赏,去指指点点,说说笑笑的。这不是间接地骑在我们劳动人民头上耍威风么?尤其不能容忍的是,你们走在串场河的小木桥上,你竟然背着她过桥。可你何时见到过在我们当地老百姓当中男的背着女的过桥的,除非是幼儿或是自己生了疾病不能行走的人,否则,都是靠自己双腿过桥的。”

她一直是在城里长大的,她从未见过农田里生长的绿油油的庄稼,她觉得农民真了不起,庄稼长得比花草还好看,因此,她满怀喜悦地欣赏了。另外,她也未见过这样既狭窄又摇晃的小木桥,她怕过桥时会掉下河去,万不得已,我才背她过桥的,我们准备万一掉下河时,就一起掉下去吧,这是我们夫妻俩的事。

陈工程师替自己辩解说,可徐学文不依不饶,他对陈工程师继续穷追猛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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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听一听,我们天天行走在这小木桥上的,早已习以为常,它仅仅是一座桥而已。可在陈工程师眼里就不同了,成了他们夫妻俩同甘共苦的地方,可见证与考验他们夫妻俩的爱情呢,他这是资产阶级情调泛滥啊。

徐学文上学时,虽说,他理科成绩不行,可他的文科成绩不赖呢,加上他喜欢看文艺书籍,知道的词汇就特别多,可惜,变电站施工建设现场,偏重的是理科,他一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难得地,在这场批斗会上,他可以大放厥词了。施队长听了,拍手鼓掌,他认为徐学文的这席话应该符合开批判会的目的,有了徐学文的发言,这会应该说是开得圆满成功了,可以对上面交差了,现在能散会了。他一心希望早点散会,他是土建的施工队长,现场有那么多土方需要挖掘呢,这可是少挖一锹都不行的活,千言万语解决不了一锹泥土,唯有早点散会,让大伙去干活才是。可他女儿不服气。

小英在这工地上,是公开表示自己看不惯徐学文的人,大家都卖力干活,徐学文却是投机取巧地少干活,说起话来,他倒是一套又一套,夸夸其谈。俨然,他是工地上最能干的人。另外,徐学文明明知道小英与李新生的恋爱关系,他却仍然对小英暗送秋波,小英一直没理他。现在,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竟然攻击起陈工程师背着爱人过桥的事来,这是情侣间相互关心爱护的美好感情,岂容歪曲玷污,小英就不放过徐学文。

“你没恋爱过,所以,你不懂得尊重与保护你所爱的人。等你哪天有了对象,你才会理解与尊重陈工程师背爱人过河的壮举。”小英不客气地对徐学文说到。

那是哪天呢?徐学文厚着脸皮追问。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吧。小英以一句伟人语录回答他,大伙听得哄堂大笑起来。在那个年代,一字不识的人,却能整篇背诵主席语录,普通百姓张口说出一段毛主席的话来,是很平常的事。但妙就妙在小英在这里引用毛主席的诗文回击徐学文,恰到好处,对张口闭口说大话的徐学文而言,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好,今天这会开得很好,有检举揭发,有激烈争论。会议开得很及时,也很有必要,必将进一步推动我们施工建设的进度。下面,只需将大家的发言纪录整理一下,一式两份。一份由我们单位存档。一份邮寄到陈工程师单位去,算是对他们的一个交代。不过,这次会议的纪录整理,由谁来完成呢?”

张主任见好就收,他就此结束了今天的批判会,准备留下一人来整理会议纪录,其他人都回去继续干活。

“我来。”

徐学文自认为肚里墨水多,他当仁不让地自荐起来,他想逃避工地上的累活,抢得这份美差。

“我来。”

李新生也举手抢这活干,他倒不是抱着抢美差的目的举手,而是他担心真的由徐学文来执笔,他极可能会乱写,从而对陈工程师产生不利影响,因此,他与徐学文争抢起这活来。

“别争了,我来指定吧,就由陈工程师自己本人执笔,写好后,交给我审核盖章。”

张主任一锤定音地说到。

“行。”

陈工程师满怀感激地答应下来,他心里明白,这是张主任照顾与保护自己呢。

这场雷声大雨点小的批判会结束后,陈工程师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可徐学文感到处境不妙了。他在批斗会上畅所欲言,将自己心中隐藏多时的恶毒语言全说了出来,他始料未及的是,其实,除了陈工程师一人受到他攻击,感到难堪与被动外,其他人都反对他,张主任的本意也不想伤筋动骨地批判正在为变电站建设出力流汗的陈工程师,只是上级要求这么做,当时的社会潮流正朝着这方向发展。所以,张主任就只好做一点形式主义,以应付上面的检查。徐学文通过琢磨与反思,明白了大环境与小气候的关系,他清楚,自己不能再一意孤行了。年轻人适应能力强,徐学文见风使舵,为了避免自己成为工地上的孤家寡人,他对待陈工程师的态度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开始向陈工程师主动示好。

“陈工程师,你的会议纪录整理好了?”

三天后,在工地食堂里,徐学文与陈工程师相遇时,他主动询问陈工程师整理会议纪录的事。

“工地上事情太多了,我还未能静下心来整理呢。”

陈工程师如实相告。

“我来帮你整理,你放心,包你满意,整理好了,第一个先给你过目。”

徐学文说到,陈工程师则瞪圆眼镜后面的一双金鱼眼,他一时弄不明白徐学文葫芦里装的是啥药,三天前的批判会上,徐学文激烈反对自己呢,现在,他竟成了愿意帮助自己的人,这变化也太大了,究竟是真是假呢?陈工程师完全糊涂了。但是,他想到,即使自己写好以后,还要送给张主任审批,交由大伙商讨呢,现在,既然徐学文要主动代劳,何不顺水推舟呢。就让他先写了再说。陈工程师考虑片刻后,他对徐学文说:

“那我先谢谢你,恳求你笔下留情啊。”

“好说,你放心,我也有事求你呢。”

“啥事?”

“你能否将你的工作笔记借给我看一看。”

“可以。小菜一碟,你现在就拿去。”陈工程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工作笔记来,递给徐学文。徐学文自是千恩万谢,不在话下。

又过两日,徐学文整理好会议纪录,他信守诺言,将这纪录第一个交给陈工程师过目。陈工程师看了,暗暗佩服他的文笔之妙,满纸酣畅的话语,既不违背批斗会的宗旨,在不痛不痒的地方数落陈工程师几句,却无实质性伤害。又概括出会上大家发言的大意。不过,陈工程师担心,这样一份批斗会纪录交上去,上面领导会认可通过么?因此,他将心一横,索性请徐学文直接去呈报张主任,看他是否同意这份会议纪录。

“这是谁写的?”在工地临时办公室里,张主任阅后,首先问徐学文这个问题。

“我代笔的。”

“既然是你代笔的,那么,我问你为何出尔反尔?首先,你就将自己写错了。你在会上说的可是另一番话啊。”张主任直言不讳地说到。

“会上我说偏了,是小题大作,捧着芝麻当西瓜了。这上面写的,才是我要说的真心话,我已重新认识这个问题了,请张主任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

徐学文诚恳地对张主任说到。

张主任听了,沉思片刻,然后,递一支烟给他。工地上,谁都知道,张主任是不轻易递烟与人的,他一旦递烟给对方,那就是一项殊荣,是有重要意义的。徐学文双手接过烟来,张主任还划根火柴,亲自与他点烟。小徐激动得有些颤抖,使他口里的烟头几次与张主任划亮的火柴头对接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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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徐学文点上烟后,张主任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新中国刚刚成立,祖国建设百废待兴,重用人才,加快建设步伐才是硬道理。上面要求我们抓革命也是为了促生产啊。你能很快地转变过来,这非常好。希望你努力向陈工程师学技术,学到他的真才实学。这首座35千伏变电站建成以后。将来,会建设古都县第二座、第三座新变电站,要成立古都县供电局,电力事业要大发展。可不能总是去请人家过来当师傅做指导啊,我们要自力更生,要做到离开了人家也能独立自主地建设变电站呢。

“是的,我懂了,我一定会好好钻研业务技术的。”

徐学文一再向张主任表态,张主任听了很高兴,小徐离开工地临时办公室时,张主任又对他说到:

“其实,你也算是一位人才呢。你的文化水平真不错,可别荒废了。将来,也会派上大用场呢。”徐学文听了,喜不自胜。只是,他一时尚不清楚,这文化水平能派上啥用场?

陈工程师与李新生重返工地后,变电站建设进度明显加快,通过批斗会事件,使徐学文等人思想转变过来,工地上形成了一股抓革命促生产的强大合力。比学赶帮超,蔚然成风,连在工地上做后勤工作的小英也感受到竞争带来的巨大动力。这天,小英从陈工程师宿舍的窗前经过时,她意外的发现,徐学文竟然帮着陈工程师打扫卫生呢。后来,小英就此事讽刺徐学文:

“没技术的人,真是没办法,虽然,也是一个大男人,居然也偷偷地帮人家扫地抹桌子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呀。”

小英说他是犯贱,与她争活干。可徐学文听了,并不生气,他认为这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的表现,谁教人家手里有技术的呢,只是自己反应慢了一拍,所以,才落在李新生他们后面,形成今天这样的被动局面。现在,李新生安装油开关,调试刀闸,工地上的电器活,样样都能干,李新生在工地上独当一面,崭露头角。有传言说,将来,他会顶替张主任的位置呢,一旦张主任高升,他空出来的位置,就是李新生的。为此,徐学文心里暗暗着急啊,他努力与陈工程师搞好关系,尽己所能地钻研业务。但不久,徐学文又生生地落在李新生与小英他们后面,因为,小英独具天然的优势,徐学文无法做到这一步。

不久,陈工程师的爱人,再次到工地来探亲。经过上次批判会的帮助教育后,陈工程师已经意识到,自己家属来了,需要对她约法三章,提醒她务必做到入乡随俗,绝不能做出另类的举动来,引得当地群众议论纷纷。而他自己则深刻吸取上一次地教训,这回,他一不陪她观赏田野,二不背她过桥。有事则让小英去陪她。她们女同志在一起,别人瞧见了,也不会说闲话,但小英因此有了重大收获。

一天,她们俩走在黄昏的田野上,陈工程师爱人对小英说,你为何不学电工技术呢?

我怕是学不上,白白浪费了他们的教学时间。

小英如实相告,其实,她也想学呢,但又缺乏信心与勇气,怕自己学不上,反惹人笑话。

这要看谁当老师呢。我家老陈教你,包你能学会。

她所以这么讲,一是出于鼓励小英学习的目的,二是感谢小英这些天来的朝夕陪伴。通过半个月时间的接触,她认为小英是位心灵手巧的好姑娘,应该学一手建设社会主义的真本领。

她回去后,与陈工程师一说。陈工程师说这是个好主意,二次设备调试正缺人手呢。而小英与李新生再在一起时,小英也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想调换工作,干技术活去。李新生听了,当即同意,他对她说:

你真的学会了电工技术。那么将来,我们就能比翼双飞了,我们上班时是同事,下班后为夫妻。

两个月后,当首座变电站胜利竣工时,李新生与小英也准备结婚了。张主任祝贺李新生是双喜临门,因为,古都县首座变电站投运之时,同时,也是宣告古都县供电局正式成立之日,张主任荣升首任古都县供电局长,李新生也果真走上领导岗位,接替张主任的工作,他将带领建设首座变电站的原班人马,马不停蹄地奔向新的变电站施工地点,开工建设全县第二座变电站。在这双喜临门之际,张主任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妙想,他要送给李新生与小英这对新人一个天大的惊喜。他招来徐学文,俩人密谋良久。此时,徐学文的工作也变动了,他已提升为办公室主任,他与张主任的关系也更加紧密了。

当张主任的秘密还未公开时,大家已经是春江水暖鸭先知了,他们从工地上种种不寻常的迹象中看出端倪来。变电站里分为生产区与生活区。生产区是生产重地,闲人莫入,任何人员,未经批准,不可随意出入的。可生活区里,却自由轻松得很,许多陌生人自由出入,先是木工进来做木匠活,后来,是瓦工进来将所有房屋的墙壁粉刷一新,电工则加装了成串的电灯。接着,又搬进来十多张大桌子与凳子,像要办大食堂似的。大伙普遍地纳闷起来,这么多桌子与凳子,可同时满足一百多人一齐坐下吃饭呢,一下子,哪来这么多人呢?很快,谜底揭晓了。

“明晚,是我们变电站双喜临门的好日子。一是古都县首座变电站胜利投运,整座变电站里,将是灯火辉煌,明亮如昼;二是李新生主任的婚礼将在变电站里明亮的灯光下举行,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届时,邀请大家全员出席,务必开怀畅饮啊。”

好事成双,在新变电站投运的启动会即将结束时,刘局长大声宣布李新生主任的婚迅。

第二天晚上,李新生与小英双方的亲友们从十里八乡赶到古都县首座变电站的生活区里来,第一次参加在明亮的电灯光下举办的婚礼。盛大的婚礼场面上,处处光明温馨,人人心头明亮喜悦。不用问餐桌上酒菜如何了,单单这一不用添煤油,二无须挑灯花的一盏盏电灯,就深深地震撼了现场的众亲友们,人人都有首次参加电灯光照耀下婚礼场面的自豪与兴奋。

银白的电灯光照射进亲友们的心灵深处,使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那句话来: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眼前,美好的愿景,真真切切地实现了。亲友们沐浴在明亮的电灯光下,如同走进了神奇的光明宫殿一般。他们发现,电灯光下的婚礼,第一大好处是新郎新娘的幸福表情,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小英姑娘的一笑一颦,楚楚动人。其次,是在动筷夹菜时方便多了,大人孩子都是美食的神枪手,人人都能百发百中,,持筷夹菜,一夹一个准。因为,在电灯光下,每一粒花生米,每一只鸽子蛋,都能精准定位,半点都不含糊。

散席后,他们回到各自的村庄,他们传说着婚礼上的趣闻逸事。而说得最多的当然是这神奇的电灯。仿佛,已有一股无形的电流,流向古都县的四面八方,流向最偏远的乡村,提前实现了村村通电的宏大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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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原以为荒野工地上的生活是苦不堪言,没有一点乐趣的。但李志高来到工地不久便发现,这里的生活别有一番乐趣,可以苦中作乐呢。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古都县开始新建第一座110千伏变电站。这变电站远离城镇,选址在乡村的一处不长粮食的荒地里。选址在这里,首先是不占用良田,其次是可以减少征地费用。在同等的建设费用时,可以多征一些地。因此,这新建变电站就选址在乡村的荒野上。在过去计划经济年代,县城里建一座110千伏变电站,简直是天方夜谭,只有在国家实行改革开放后,县城才开始起步建设110千伏变电站。老百姓对新建大变电站的评语很实在,说建一座变电站,就像下小牛犊一般艰难。这是当时农民的通俗比喻,那么大的牛犊,从母体里挣扎出来,当然是很困难的。那时,建一座110千伏电压等级的变电站,从开工结束到建成投运,就需二年多时间,这在今天而言,多数人感到不可思议。但在当年,却是真实无疑的事。因为那时,尚未出现专业的变电站施工建设队伍。建一座变电站,也是供电局从自身各专业抽调检修人员组成临时的建设队伍,而这支拼凑的建设队伍中各专业人员,随时都有可能返回自己的检修岗位,处理日常生产中出现的突发事件。实际上,新变电站的建设是在断断续续地进行。一般而言,建设变电站是苦差事。其现场施工任务重,有限时完成的硬指标。而生活条件又艰苦,周围都是农田荒野,干完活只能窝在工棚上,无休闲热闹的地方可去。但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很快地,融入这周围环境中,就地取材,从中找到了乐趣。

李志高是老一辈电工李新生的儿子,他是标准的电二代,因此,他有机会被推荐进电校读书的。他从电校毕业后分配到古都县供电局工作。可别小瞧他是一位推荐上学的中专生,在二百多人的古都县供电局里,他可是万绿丛中一点红,是当年唯一分配到局里的中专生。洪局长亲自点名派他到新建变电站工地去,希望他像父辈们一样,学中干,干中学,在实践中增长才干。这110千伏帅王变电站,可是古都县供电局电力建设停滞十多年后兴建的首座变电站。全局上下高度重视,派遣局里为数不多的中专生到建设工地上去,实属是好钢用在刀刃上。李志高本人对此也很自豪,他爸参加了全县首座35千伏变电站建设,而他有幸参加全县首座110千伏变电站建设。都说养儿要胜似父,从这变电站的电压等级上也已体现出来,他就比他爸爸强。李志高每想到这里,就不免心中得意起来。

李志高来到工地后,很快,与师傅们打成一片,白天,无论是技术活,还是体力活,李志高与师傅们一起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工地上所有活,都被他们包揽了。晚上,他们就背上猎枪到荒野里打鸟去。

110千伏帅王变电站地处芦荡地区,周围沟河环绕,水塘遍布,盛夏季节里,处处草丰树茂,芦苇与杂树林立。万绿丛中,可是众鸟的家园。白天,它们在树上鸣叫,草地里觅食。夜晚,则群宿树梢,抱枝而眠。

张兵师傅持枪前行,李志高在他身后,紧紧相随。李志高手提一只包,暂时是空包,预备收获战利品的。李志高一心希望提包尽快变得沉甸甸起来,免得被夜风刮得轻飘飘的乱飞。忽然,张师傅停下脚步,他发现了目标,藏身在树冠里的鸟儿,张师傅头上戴的矿工灯,始终聚焦在那方向,夜空风大,枝叶随风摇晃,鸟儿若隐若现。李志高终于也看清了那藏身的鸟儿,暂时,又被随风摇晃的枝叶遮挡了。当它再次现身时,枪声及时响起,一个黑影疾速坠地,其过程并未看清,但结果是明白无误的,啪的一声响,就落在不远处的树下。李志高大步上前。坠地的鸟儿还活着,它在地上挣扎着。它一活动,就容易被发现啦。李志高轻易地从地上捡起它,收进包里,成为今晚的第一个战利品。

李志高作为工地上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他对师傅们的尊敬,起初,只是停留在口头上,甚至是无可奈何地敷衍他们,心里却并不服气。因为,他心里明白,师傅们力气虽然很大,而文化水平却相当低,这一点上,李志高在他们当中是鹤立鸡群。李志高毕竟年轻,刚从学校出来走上工作岗位,他心中难免有些飘飘然的感觉,以为这帮大老粗们,除了工龄长力气大以外,别无可取之处。但通过晚间打鸟活动,使他长了见识,他认为,张师傅的枪法,实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张师傅弹无虚发的精准枪法,令他十分敬佩。

第二天,在工地上干活时,他对张师傅们手里的粗活,便有些另眼相看了,他已经意识到,原来,师傅们是粗中有细,在关键时刻,只有他们能处理得好,不服不行。例如,那一组组35千伏刀闸,师傅们安装的,都是一举成功。当下面操作把手转上一百八十度时,位于头顶上方的刀闸动静触头,便完美吻合。而自己安装的同型号刀闸,虽然,在安装过程里,用刻度尺量,用游标卡去卡角度,精确到毫米,是凡学校里老师教的,能够运用的手段,都已经不遗余力地使用上了。可上面的刀闸动静触头就是不听话。要么合闸不到位,要么合过了头。自己仰望着空中的刀闸,觉得自己已是黔驴技穷了,回忆自己的安装过程,实在是自查不出错误之处,觉得自己的安装过程应该是无懈可击的。仿佛,错误的是刀闸动静触头本身,它不应该不听话。就这样,身旁的师傅们,已经三组刀闸安装调试完毕,可他还在第一组安装的刀闸下磨蹭着。张师傅来到他身边,给予他一回帮助。只见,张师傅站在刀闸下,仰起脸,眯细眼,迎着阳光,观察了一会,像是在目测与心算着距离和角度。然后,动手干活,将李志高精心安装的操作机构部分,来了个三下五除二,粗暴无情地大卸八块,等于是彻底否定了李志高干了半天的活。重新安装时,张师傅一不用尺,二不使游标卡。就这么估算着,两手比划着,很快地,操作机构重新安装完毕。结束后,也不仰起脸来,再瞧一瞧上方的动静触头位置。张师傅仍低着头,只是,口里说一声:

好了。

李志高半信半疑地走上前去,用力拉动操作把手。奇迹发生了。头顶上方的刀闸动静触头,顿时,完美结合。不多一点点,也不少一点点,恰到好处。动触头主动咬合着静触头,如热恋中男女,甜蜜地拥吻在一起。李志高当时见了,对张师傅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第一次对师傅们拥有的实际工作经验,起了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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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上休息的时候,他到工地食堂去,取来热水瓶,恭恭敬敬地为现场师傅们倒水。张师傅微微一愣,他没料到李志高会主动来为他们服务。李志高瞧不起他们肚里没墨水,他们也明白。而他们对知识分子也存有一定的偏见,认为知识分子肚里,虽然有点墨水,但不应该瞧不起人,凭借肚里那点墨水,当着在师傅们前骄傲的资本,何况,你那点墨水往现场工地上一洒,早就消失得无踪无影了。一句话,你解决得了实际问题么?那点墨水在现场顶用么?因此,互相不服气,有些对立情绪。但李志高主动为他倒水这一举动,算是表明了李志高的新态度,同时,也动摇了张师傅过去对他的成见,不由得使他对李志高心生好感起来。

“李志高,今晚跟我去打鸟。”

“好的,我为张师傅您拎包。”

“哪里要你拎包?今晚,我教你打枪。”

“真的?”

“真的。”

“谢谢,谢谢。”

不客气。李志高在拎着空水瓶送回食堂的路上,他觉得这趟劳动的收获是物超所值了,收获了一个意外的惊喜。晚上,与张师傅一起出去打鸟时。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持枪前进,发现树稍藏鸟,瞄准射击,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而由张师傅替他去收拾落地的鸟儿,做自己的跟班。就像师徒关系倒置过来一样,自己已经是一名神枪手,成了师傅的师傅。不过这些,目前都是幻想。现在,自己连摸枪的机会都没有,缺乏大量的实践锻炼,自己哪能成为神枪手呢?猎枪是人家的,人家的枪法又那么好,一枪一鸟的。自己有何资格夺取人家的手中枪呢。现在倒好,张师傅主动将猎枪让给他,还许诺一定要教会他如何打鸟,真是喜从天降。李志高高兴极了,为今晚能手握猎枪,而提前快乐与兴奋起来。

晚上,在饭堂吃晚饭时,李志高便紧跟着张师傅,与张师傅形影不离。李志高心里清楚,愿意晚上与张师傅一起出去打鸟的人数可多呢,新建变电站工地上的八小时外生活,枯燥乏味。有一件事,说出来会让局外人笑话。即工地上的夜晚,时常也是漆黑一片。因为,那是计划经济的年代,电力商品奇缺,连供电局自家的工地上,也不例外。真的是如百姓所怨言,天一黑,电就没。因为电力设施,陈旧落后。更兼文革时期的十年时间里,没有新建一座变电站,电网里纵使有电,却也是小溪流水,幽咽泉流冰下难,时断时续的。即使电厂里开足马力发电,但由于电力线路不畅通,缺乏星罗棋布的变电站支撑,仍不能保障老百姓可靠用电。这座变电站开工建设,也是迫不得已,非建不可才开工的。工地上夜晚可靠的照明,只有蜡烛,无事可做的师傅们,通常的做法是,聚在蜡烛下,打牌喝酒,排遣工地上的闲暇时光。

李志高对这喝酒打牌没兴趣,夜晚,他就一人跑到户外看星星。满天的繁星,持久地吸引着他。他仰望苍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爱做的一件事。抬头数星星,小时候,他爷爷鼓励他数星星。因为那时,李志高像个小老头,有驼背低头的习惯,李志高父母因他屡教不改而忧心忡忡。他爷爷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即培养他对夜空里星星的兴趣。夏日的夜晚,繁星满天际,在河堤上乘凉时,爷爷陪他一起数星星。爷爷与他分了一下工,爷爷数东一片的星星,他数西一片的星星。过一会儿,爷爷说:

“我已数到九百九十九啦。你呢?”

李志高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我才数到一百二十一呢。”

“那你得加油啊,我歇一歇,等一等你。”

爷爷便低下头来喝茶。后来,他才明白,爷爷只是随便报一个数字,他并没有认真地数星星,只不过是寓教于乐地帮助他矫正驼背的毛病罢了。现在,李志高有了文化知识,掌握了科学地解决问题的办法。例如眼下,他抬头仰望满天的繁星时,想起了儿时数星星的游戏。但若是现在仍玩这游戏的话,他就有了新的统计办法。将天上的星星按照其密度,分成多个区。对每个区里的星星只数一小部分,然后按照面积比去计算。这样,就能较为准确地推算出满天繁星的数量来。

看星星看久了,李志高就会现出文艺青年的本相,变得浪漫起来,他突发奇想,感叹老天爷真是了不起,他知道若要照亮整个夜空,最经济的构图,也必须布局多少颗星星,才能如愿以偿。否则,必有阴暗的角落存在。这星星多像是人间大地上的变电站啊,若没有按地区用电负荷去配置足够数量的变电站的话,哪能保障大地上的万家灯火通明呢。

看星星,也是无奈之举。若有别的事可做,李志高当然不会去数星星了。今晚,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张师傅。张师傅喝酒,他也坐桌旁耐心地陪着。严防第三者插足,抢走他当猎手的机会。

“李志高,喝杯酒。”

“我不会喝酒。”

“喝酒也要学啊,你若是愿意与我们老大粗打成一片,你就必须学会喝酒。”

“来。”

在张师傅的盛情邀请下,李志高只好倒上了第一杯酒。为了表达十分的诚意,同时,也有催促他喝完酒,早点持枪上路的意思。李志高站起来,向张师傅敬酒。而且,先干为敬。李志高爽快地将一杯喝了个底朝天。张师傅喝酒,则颇有儒将风度。他不起身,动作幅度也很小,却将杯中酒喝得一滴不剩。张师傅长时间地倒悬着酒杯,杯中却没有一滴酒洒落下来。他让李志高也模仿他的动作,倒悬着酒杯。李志高手中的酒杯,在倒悬时,就极不争气地洒下数滴酒来。

“你说先干为敬,其实,你杯中还未干呢,可见你敬酒的心意不够诚恳。罚酒三杯。”

张师傅话锋一转,正儿八经地对李志高说。李志高心里明白,自己摊上酒官司了,一时半会是脱不开身的了。他早有耳闻,张师傅喝酒爱打酒官司,而且,他是常胜将军。打这酒官司他都是赢家,他既有常人不及的好酒量,又精通劝酒的八卦套路,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他圈套里。因此,谁能赢他?生活处处有学问,也处处充满竞争。即使这喝酒,也分输赢高低,还有名目繁多的饮酒顺口溜,需要去学习呢。李志高只好坐下来,拿筷夹菜,心里开始做持久战的准备。

“李志高,你有对象了么?”

“没有。”

“那我替你介绍,行么?”

“行。”

“喝酒。”

“张师傅,你且等一等。我先喝罚酒。李志高老实地回答他说。”

“好,好。”

张师傅开心地说到。喝酒需要合适的氛围,这氛围的营造,是喝酒人必备的功夫。而且,这喝酒的氛围营造得是否浓厚,是喝酒艺术高低的直接体现。张师傅意外地发现,与李志高在一起,不仅干活很舒心,喝酒也十分有趣。

“我与人家联系,等有了消息,便通知你。”

张师傅说。

“行。谢谢张师傅。”

李志高举杯感谢张师傅。

“你以前打过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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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过,今晚是头一回。”

“那我给讲一讲打枪的动作要领。”

接下来,张师傅对他详细讲解关于打枪的知识,重点是如何发现树叶下的藏鸟,以及一枪击中的秘诀要领。鸟儿,白天里是一种反应敏捷行动迅速的小动物。但在黑夜里,它就成了呆鸟。灯光明晃晃地照着它,它却仍然伏身不动呢。猎枪子弹小,必须打中它要害处才行。这子弹是拋物线的飞行轨迹,因此,初学者总是反复瞄准,才扣扳机。自以为瞄准得十分精确呢,其实,子弹飞出去并非直线,因此,打偏了。另外,还得考虑刮风下雨等天气因素。总之,经验很重要。所谓有把握,其实,就是有经验。李志高听到张师傅说起经验时,他又与张师傅干杯了。因为,他联想到白天在工地上干活的情形。经验的确是太重要了,他想起自己在电校毕业时,班主任的临别赠言,你们踏上社会,走上工作岗位的前两年里,就是积累工作经验,积累处世经验的基础阶段。千万别轻视这经验的积累,这是必不可少的工作基础,将来工作能否顺利,事业能否腾飞起来,全看你前期的基础是否扎实牢固。

“张师傅,敬你一杯。你真了不起,白天里,你调试刀闸一举成功的本领,我学三年都不知道能否达到你的水平呢。”

“过奖啦,你们电校毕业生,人聪明,领悟得快。我估计,在这座变电站安装调试结束后,你也就会成为师傅啦。”

谢谢张师傅的吉言,我再敬你一杯。

俩人说话投机,相互聊得来。这酒喝得十分顺畅,一瓶酒,很快地被他们分光了。这饮酒的速度,比张师傅平常快许多。张师傅打算开第二瓶白酒的,但见李志高已喝高了,说话多不利索了。替他作想,张师傅没开第二瓶酒。张师傅草草吃了一碗饭,就准备带李志高出去,进入下一个节目,打鸟。

“张师傅,今晚我什么也不能干了,我就想睡觉。”

张师傅准备带他去打鸟时,他含糊地说到。张师傅听了有些内疚,今晚不该与他喝许多酒的,喝得李志高满怀希望的事都做不了了。张师傅担心若勉强带他出去,可能会出事,荒郊野外,沟河纵横。况且,这猎枪也不能随便地摸。因此,张师傅就依了李志高,让他去卧室休息。

第二天早晨,上工地干活时。李志高仍有宿醉的感觉,觉得太阳穴处酸胀得很。他对张师傅说,我没有酒量,下次别叫我喝酒了。张师傅答应他,并且,安排民工刘秃跟着他,张师傅吩咐刘秃,今天,你多干些体力活,让李志高歇一歇。刘秃的名字,其实,并不叫刘秃,他姓刘,因其过早谢顶,大伙便直呼他刘秃。刘秃性格温和,他总是笑咪咪地说话做事。工地上,大伙送他这么一个绰号,他一点都不恼,他很习惯人们这么称呼他。他是新建变电站所在地的一位村民,工地上所用民工,都与他联系,由他招集过来。他相当于后来大量出现的包工头。刘秃做事很认真,就因张师傅吩咐他的一句话,一天里,他处处照顾着李志高。俩人合抬一只未拆封的大木箱时,刘秃总将木箱子靠近自己,木箱子百分之七十的重量,都压在他肩上。而李志高没干过重活,长得细皮嫩肉的,这木箱子百分之三十的重量,也压得他挤眉努牙,他的双手向上托住扁担。走三、四十米远,就请求刘秃停下脚步歇一歇。于是,再次起程时,刘秃又将木箱子的系绳往自己这边靠,使得木箱子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肩上。终于,到达目的地了,俩人都累得喘粗气。而李志高喘气比刘秃厉害,似乎,李志高担当的是主角,他挑了重担。刘秃便笑言到:

“李志高啊,你天生是靠笔杆子吃饭的人。”

李志高也笑了,他明白刘秃是在取笑他,意思是说,他只有拿一两重笔杆子的力气。李志高觉得刘秃对他特好,不仅仅是张师傅关照他的缘故。哪还有什么原因呢?李志高一时不清楚。在他们默契配合的一天里,他们还聊了一些家常。刘秃关心他兄妹几人?父母多大年纪了?还能劳动么等等。李志高如实回答他,自己是职工子女,父亲也在古都县供电局工作。父母身体很好,眼下,不需要他负担,只要求他认真工作。

第二天晚上,张师傅与李志高均没有喝酒,他们头脑清醒,士气高昂,带上猎枪便上路了。在一片竹林里,李志高如入迷宫,他身前身后都是密密的竹林,根本不知道,路在哪儿?该向哪儿走。而张师傅多次到这竹林里来打鸟,他在竹林里行走,他往那儿走,那儿不久便会出现一条林间小道。分开上方夹道的枝叶,下面的路径清晰可见。尤其是,张师傅知道竹林那儿会藏着鸟,甚至,藏着什么鸟儿,都像是由他提前安排布局的,说是麻雀,便是麻雀。说是野鸽,便是野鸽。张师傅走在前面带路。他忽地停下脚步,静立不动。而戴在他头上的矿灯,灯光也固定住竹林一处。那处的竹叶,随风摇晃。起初,李志高并没发现那儿有鸟。只觉得,满眼都是清一色的竹叶,在林间穿过的夜风中轻摇,似摇篮一般晃动。让李志高看久了,产生了条件反射的心理,似需要睡眠了。忽然,那碧绿的竹叶丛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灰色,像是鸟儿的羽毛。李志高精神一振,他睁大眼睛,集中注意力,认真观察起来。竹叶似波浪起伏,它们听凭夜风的安排,完全按照风的意愿,起舞飞场,明暗交替。终于,在第N回夜风吹拂时,藏身绿叶间的鸟儿身体,完全暴露出来。李志高压抑住兴奋与激动,沉着地,举枪瞄准,按照事先张师傅教授的步骤,果断地,扣响扳机。枪声在林间炸响,紧接着,又是一物坠地的声响。这声音宣示,李志高旗开得胜,首战告捷。张师傅简短地说三字:

打中了。

他便猫腰进入前方看似无路的竹林里,搜寻李志高的战利品。很快地,张师傅从前方竹林里,又猫腰返回。走至李志高身旁时,他才直起腰来,他向李志高一扬手,李志高看清了,他手里多了一样东西,那坠地的野鸽,已被他找回来了。

我最爱这样的姿态,在竹林里弯腰前行。每一次弯腰,都会有一次收获。

张师傅高兴地说到。李志高听了张师傅的话,心头一震。每一次弯腰,都会有一次收获。他猛然想起了一个类似的比喻,要低头弯腰,放下身段,深入到最基层,与一线工人打成一片,才能真正学到东西,才会有所收获。临来工地前,供电局赵书记在动员会上所说的话,与张师傅此时的言语,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精神实质则完全一致。

他们在竹林里的时光过得很快,他们一遍遍地搜寻竹林,直到林里宿鸟绝迹,再也找不到它们身影时,他们才离开这片竹林。两小时时间已经过去了,李志高感到累了,就将猎枪还给张师傅。同时,他们也重新分工,角色对调,由李志高去寻地上的坠鸟,盛鸟的袋子,也由他提。李志高手提沉甸甸的鸟袋,心中非常得意。想不到,自己的枪法天生就不错呢。张师傅扛枪走在前面,奔向下一处猎鸟的地点。他走得很快,李志高一路不停地奔跑,才没有与他拉开过大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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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地方?”

李志高疑问到。张师傅也不答话,他已站在一户民房院门前,边敲门,边高声询问到:

“休息了?”

“没有,没有。”

屋里有人答应他,还传出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显然,人家原已休息了,或是正准备休息呢。因有客人来串门,人家是热情待客的意思,所以,才说出善意的谎言,没有休息呢。这夜又逢停电,人家是端着煤油灯来的。开门一瞧,是熟人呢,李志高也认出来了,就是工地上干活的刘秃。刘秃上身赤裸,下面穿着短裤,十分热情地迎接他们的到来。而张师傅到了他家,真是宾至如归。看情形,他不是首次登刘秃的家门。张师傅进门第一件事是洗手,将一直在地上捡鸟的脏手洗一洗。他也不用问一问刘秃,就轻车熟路地自取了窗台上的肥皂盒,到东边水池上洗起手来。待张师傅洗完手过来,李志高也到池边洗手。可他意外地发现,水池旁有一堆长短不一的电缆线。虽然,它们都是边角料,不能再派上用场了,但它们都是新电缆,显然是为运输方便而剪断的,这些铜芯电缆,十分沉重。这一堆电缆,若不剪断它,化整为零,是难以进行长途个体搬运的。变电站施工工地上,新材料非常多。其中,铜芯电缆线,最为附近村民们所眼红。因此,工地上一直强调要抓牢防盗工作,而防盗铜芯电缆线,则是防盗工作的重中之重。这一堆电缆,若让工地上的秦主任见了,他准会张大嘴巴,惊骇得说不出话来。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料到,从防盗制度与措施都很严密的工地上,竟流失出这么多铜芯电缆线来呢。

当时,李志高没有声张,他若无其事地走了回来。他心里清楚,现在一吵嚷,等于是给刘秃他们传了个信儿,他可以迅速转移赃物。同时,还会惹得张师傅他们不高兴。看得出,张师傅与刘秃关系非同一般,而刘秃也没拿张师傅当外人。一会儿,刘秃老婆走了过来,邀请他们去吃夜餐。她已将两碗鸡蛋茶,端上桌去。刘秃走在前面引路,张师傅与他老婆并排走在后面跟着,而李志高是走在最后面。由于,大门敞开,屋里的灯光将他们身后照亮着。这时,李志高又看到了令他吃惊的一幕。只见,张师傅的右手,看似不经意地几番触摸她的身体,并且,那手还没有迅速抽走的意思。张师傅口里仍与刘秃闲话着,而他老婆则故作不知,继续前行。不知刘秃是无知于身后这一幕?还是故意装憨呢?

“你女儿回来了?”

“上星期天回来的。星期一一早,又挤公交赶到城里上班了。”

“家里可有丫头照片?”

“有。”

“找两张照片出来,给我们小伙子看一看。”

“行。”

她答应着张师傅,然后,转身去东房里找女儿照片去了。张师傅又对李志高说:

“她女儿长得真漂亮,像一位电影明星似的。”

“那一位电影明星呢?”

李志高故意逗引张师傅说到。

“有几分刘晓庆的模样呢。”

“那我就没有这份艳福了。张大导演那么有才华,也没能留住她。她最终还是投入富商的怀抱呢。”

“你这样的恋爱观是不对的。”

“哪儿错了?”

“有一句时髦语言,原话我说不来。意思是只求曾经拥有,无须永远占有。你能确定张大导演就没有一度占有过她?”

“张师傅,你真新潮。你的爱情观比我们年轻人还先进呢。”

李志高与张师傅打趣说。

这时,她将女儿的照片找来了。不是两张,而是厚厚一叠呢。李志高未看照片就已经知道,她女儿一定是一位漂亮姑娘,否则,那有自信拍下这么多照片呢。

李志高一见到照片,竟有些爱不释手了。照片上姑娘模样动人,神情可爱,想不到在乡村竹篱茅舍间,竟也开放着如此美丽芬芳的花朵呢。这些照片,有的是在春天桃花林中,有的是在夏日游泳池旁,还有在秋日里踏着满地红叶时,冬天里的皑皑白雪之中。这多变的视角,不同的场景,不俗的气质,都显示出这位女孩非比寻常,不会是一位普通的乡村女孩。一问才知道,她以前在南方打工,那边有一位远房亲戚,她在南方呆了六、七年。去时是一位小姑娘,现在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父母让她回到家乡来,希望她在家乡找个好小伙,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端上鸡蛋茶时,李志高才知他们是刘秃家尊贵的客人呢。古都县有一个风俗习惯,家有客人光临,须煮鸡蛋茶相迎。茶里鸡蛋的数量,则显示出接待的规格。而鸡蛋茶里有六只鸡蛋,则是最高规格。李志高吃鸡蛋茶时,感到心虚,觉得自己充其量只能算是刘秃的普通朋友,不配当他尊贵的客人。而张师傅则是当仁不让,他好像肚里正饿着呢,吃起鸡蛋来,竟是狼吞虎咽一般。

他们离开刘家时,刘秃夫妻俩出门相送。他们已走出去很远,可身后刘家的院门还未关上,灯光依然流露出来,夫妻俩仍站在院门外为他们送行。

李志高犹豫了一星期,他拿不定主意,刘秃家中藏有工地上铜芯电缆的事,要不要向领导反映?其间,张师傅晚上又出去打鸟,他推说,要看书复习预备电大的招生考试呢。后来,张师傅就再没有喊他出去打鸟过。终于,李志高下定决心,向工地负责人秦主任反映这事。李志高是受红色教育成长起来的青年,用个人生命保护国家财产的草原英雄小姐妹形象,深入骨髓,保护国家财产不受损失,是每个公民义不容辞的责任。

那天,工地临时办公室里只有秦主任一人。李志高走进去,将这件心事,对秦主任全盘托出。说完后,李志高心中感到久违的轻松与愉快,一个背负多日的思想包袱,此刻,终于卸下了。秦主任听完他的情况报告后,又沉思了一会,他将一支烟抽完才说话。

“你的情况汇报,非常及时,非常重要。工地上将立刻采取亡羊补牢的措施,待洪局长到现场来视察工地建设情况,我一定将你反映的情况报告局长,请求局长表扬与奖励你。但你刚参加工作,有许多东西要学。学专业技术,学习妥善处理人际关系。张师傅的工作经验丰富,你跟着他能学到许多东西,你要保持与他的良好关系,不能轻易地破坏这师徒关系。刘秃是不能再让他在工地上呆下去了,必须令他走人。”

“那明天通知他不要到工地来干活了。”

“这不行,简单粗暴的工作方法行不通。他若问你不让他来工地干活的理由是什么?你如何回答?”

“那就实话实说。”

“这当然不行,有其他好办法呢,你等着瞧。你且回工地去,照常工作,就像你没到我这里来过一样,你能做到?”

“能。”

李志高又回到工地,与他们一起继续工作。可他心里一直在暗暗琢磨着,秦主任会以何种方式辞退刘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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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秃完全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暗地里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败露。他依旧伪装着自己,卖力地干活,讨好着大家。工地上,无论谁喊他帮忙,他都是随叫随到。自李志高到他家吃过鸡蛋茶后,他以为与李志高的关系更紧密了。而李志高对他也有了新的认识,难怪他干活这般卖力,原来,他得双份报酬呢。明里一份是工钱,暗里一份是偷卖废铜线。张主任会如何处理这事呢,李志高试目以待。

半个月时间过去了,刘秃仍天天到工地来干活,但工地上材料被看管得加倍严格,也没发现再丟失电缆。莫不是,刘秃知道自己被监视,已经偃旗息鼓了?李志高自那回向张主任汇报过情况后,心里却多了疑虑,有了思想负担,再与张师傅在一起干活时,心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他有时觉得自己是潜伏者,像地下党潜伏在敌人身边一样。有时,又觉得自己像个叛徒,自己叛变了张师傅,心里很内疚。他愈来愈觉得秦主任高明,讲究工作方法。庆幸秦主任没教自己站出来,公开作证,去证明张师傅与刘秃内外勾结盗窃电缆。这一个月里,风平浪静,也证明自己没被张师傅他们看出破绽来。

这天,为了保持施工进度,张师傅他们工作到天黑才收工,刘秃回去得也比往日晚一些,而李志高是最后一个离开工地的,他留下来的目的是,仔细地观摩师傅们所做的活,师傅们的动手能力强,他们的工艺水平令他佩服,他觉得自己暂时还达不到他们的水平,要向他们学习的地方多呢。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门口吵嚷起来,是门卫在对刘秃大声说话。

刘秃到工地来干活,总是骑一辆带垃圾桶的自行车。他解释过这件事,说他每天回去,都要顺道到镇上一位亲戚开的饭店去,将饭店里每天产生的剩饭菜带回去养猪。大家听了,觉得他的做法可以理解,以后,就习惯了他每天骑着带垃圾桶的自行车来上班。但不知从何时起,门卫特别关注起他的垃圾桶来。今晚,门卫发现他的垃圾桶明显超重,桶底鼓凸出来,严重下垂,快要着地了。自行车经过大门口时,放慢了一些速度,结果,这自行车就骑不稳了,摇摇晃晃,像个站不住脚的醉汉似的。门卫师傅见状,就拦住他,令他下车开桶检查,这一查便查出了大问题。

秦主任来到现场时,刘秃已停止了徒劳的争辩,他意识到自己的丑事,已经彻底败露,便什么话也不说,低头待训,像个自知犯错的小学生面对老师似的。

“老刘啊,你在工地上干活干得好,大伙都夸奖你,你的工作表现,大家都认可。但现在出了这事,我对上面也难以交代。这样吧,你明天就不用来了,这群民工就由你弟弟带队吧。我也不去派出所报案了,放你一马,你骑车回去吧,如何?”

“谢谢秦主任不杀之恩,我放下桶里电缆便走。”

秦主任拿手电筒向垃圾桶里照看了一下,发现桶里电缆数量不多,而且,确实是今天放电缆时用剩下的边角料,便挥手让他最后一次带回去。但刘秃不肯走,他想到弟弟他们明天还要来干活,自己已经被发现。他便推车重返工地,倒下桶里的电缆头后,掉转车头,灰溜溜地走了。

张师傅工在工地上干活,已连续两个月未回家,工地上,白天有活干,晚上可打鸟,他有些乐不思蜀了。可在家的张嫂没他那份感受。她与张师傅共同生活十来年,用她的话说,早就将张师傅看透了,他是个爱吃腥的馋猫。他怎能离开她两个月之久,依然没有亲近她的意思呢?于是,张嫂主动来到工地,欲探个究竟。秦主任见到她,表示欢迎她来工地,给我们工地的电力建设职工送来温暖与关爱。在场的赵师傅则一脸坏笑地插话说,他就不欢迎张嫂的到来,因为,她的温暖只送给张师傅,与他无缘。张嫂上前一步,抵近他面前说到,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下回,一定带赵嫂一起过来,让赵嫂狠狠地教训他。

大家听了,哈哈一笑。晚餐上,秦主任特意吩咐食堂杨师傅去镇上买一只老鹅回来,为张嫂加一道大菜。并且,还将与张师傅同住一宿舍的小还,安排去与李志高挤一挤。秦主任与张嫂开玩笑说,工地上,生活条件虽差一些,但探亲的临时用房还是有的。欢迎她常来,下次,希望她与赵师傅的爱人结伴同行。张嫂由衷感谢秦主任的热情接待与周到安排。

“张师傅,晚上还打鸟么?”在水池边洗碗时,小许悄悄地问张师傅说。本来,张师傅与他约好,今晚俩人一起出去转一圈的,但今天下午,张嫂意外的到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年轻人,有些事,还真不懂。张嫂来了,张师傅还有空出去打鸟么。”凑巧,秦主任与赵师傅也来水池边洗碗。秦主任听到小许的问话,便善意地批评他说。而赵师傅说话,就更加直截了当了。

“他还要出去打鸟么?就在房间里打吧。今晚,张师傅的枪管一定会打得滚烫的呢。”

这话说到张师傅心坎上,他无言以对,只是舀了一碗水,泼向赵师傅,赵师傅猝不及防,就提前洗了一个淋浴。秦主任与杨师傅紧挨着,因此,他身上也被溅了水。

赵师傅不甘示弱,也舀了半碗水,欲向张师傅追去。但被秦主任叫停了。

“赵师傅,你別追他了,就宽容与体谅他这一回吧。今晚他的体力消耗可大呢,无论有多大的劲,都有地方使。”

现场已结婚成家的师傅们,无不会意地大笑起来。而李志高他们并不觉得秦主任这话有多幽默。毕竟,他们都是单身小伙,对婚姻生活尚无实际感受。但他们都附和着师傅们笑了起来。他们表达的仅仅是对秦主任与师傅们的一种礼貌。

差动继电器,在当时是先进的主变保护设备。一般而言,县供电局里,尚无校验与调试差动继电器的技术能力,须向市供电局相关专业人员求援。而这一次,市供电局派来支援的是一位与李志高年龄相仿的姑娘,她比李志高早两年工作。由于,市供电局接触先进电器设备的机会多,钱玲玉姑娘已成为调校差动继电器的权威人士,大凡县供电局向市供电局专业求援时,市供电局多半是派她到现场去。一来她是单身无牵挂,来去自由方便;二来派小钱到现场去,各县都欢迎她,事后反馈过来的效果好,大家都普遍欢迎她的到来。李志高对她羡慕不已,她年纪虽轻,就已经成为继电保护专业方面的小权威,受到大家的一致公认与爱戴。李志高渴望能像她一样,熟练掌握差动继电器的校验与调试技术。这回,机会终于来了。

市供电局的技术专家小钱被请到工地上来,秦主任高度重视这事。他让李志高全程陪同钱玲玉,从生活到工作全方位地关心人家,努力使她宾至如归,对这趟古都县的工地之行感到满意。秦主任给予李志高遇事可以先办后补手续的特权。那时,李志高的确嫩了点,没有充分运用这项权力,否则当时,他可以到镇上商店去买许多东西回来。这些东西,有些是小钱工作生活中需要的,有些可以假借她名义买回来让自己享用。但李志高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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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钱是个夜猫子,喜欢在夜晚无人打扰的情形下工作。于是,李志高也将作息时间调整过来,他们一起在寂静的工地上加班。为防止田野上的小动物,贸然闯入,啃咬室内的电缆等设备。继保室的门窗,都关闭起来,因而,将田野上传来的蛙鸟虫鸣声,一律屏蔽在室外。此时,继保室里,成了他们的二人世界,安静得,能听见灯泡里电流流过钨丝时发出的咝咝声。小钱坐在桌旁,操作试验仪器,李志高站在小钱身后,与她一起观察荧光屏上跳跃的试验参数。观察的时间久了,为了看得更仔细一些,同时,也因为李志高过于专心,而忽略了男女之间的距离界限。他紧挨着她,他的呼吸频频打扰到她,吹拂着她耳际的长发,李志高却没有及时察觉到自己的不妥之处。他一门心思地琢磨着这些处于动态的试验数据,为何与教课书上的答案不同?为何心猿意马一般,跳跃不止,变化很大呢?而小钱却因他过度投入而走神了,她已经意识到,他的鼻息,吹拂着她的秀发,这微微的热气,吹得她颈部皮肤发痒,也吹来了一种奇异的感受。她没有提醒他远离一点,也没有主动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只是,当她决定暂停这种全新的体验,避免打扰她专心工作时。她才抬起左手,将那丝丝秀发别在耳际。这样,李志高再有力的呼吸,也难以撼动她的秀发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这时,李志高终于意识自己的行为打扰了人家,他便立刻向她道歉。但钱玲玉莞尔一笑,还对他做了一个潇洒的动作。她一扬脸,将长发悉数甩到肩后,同时,她还斜睨他一眼。这眼神里。意蕴丰富,令李志高当晚回到宿舍休息后,反复回味,乐此不疲地破译其中的含义。他觉得与小钱一起加班的夜晚,妙不可言。他就像是一个小孩,一遍遍地品味着自己喜爱的糖果似的。对她充满魅力的眼神,他每一回品味,都是甜在心头,沁入心脾。这夜里,他做了一个无比甜蜜的梦。

“歇一歇,喝杯花茶。”

第二天晚上继续工作时,李志高见钱玲玉工作时间久了,就递过一杯茶去。

“什么茶?”

“菊花茶。”

“我喜爱菊花茶呢。你怎么知道我爱喝这种茶的呢?”

“你名气大,是市供电局的继保专家。你的喜爱癖好,我们都早有耳闻呢。我就知道你闲时爱喝菊花茶。今天下午,我特意到镇上去,为你买了半斤菊花茶,你可要喝完这半斤菊花茶,才许可你离开我们工地呢。”

“真的?”

钱玲玉满怀欣喜地问他到,她为他别具一格的挽留方式而感动。

“真的。”

“好,今晚试验工作结束后,你别忙回宿舍,陪我到外面田野上去走一走。向我详细汇报你还知道那些关于我的故事。”

“遵命。”

小钱乐得大笑起来。她觉得李志高,虽然人高马大的,可他听自己使唤呢,这次,到县供电局来对口支援工作,是她历次对口支援中最愉快的一次。

其时,秦主任正在工地围墙外。他听到小钱姑娘愉快的笑声时,他便放下心来。他由此推断李志高与她的配合工作,一定做得相当不错,否则,小钱不会有如此愉悦的笑声。于是,秦主任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乡村八月的田野,是一个有声有色丰富多彩的世界。无数的青蛙,虽然,它们隐身在无边的黑暗里,一只也看不到。但它们此起彼伏相与唱和的叫声,却清楚地表明,它们族群庞大,是这广阔田野上真正的主人。的确,青蛙是农民的好帮手,是消灭稻田里害虫的主力军。

如果说,青蛙是保卫田野的陆军,那么,飞翔在广阔田野上方的萤火虫,就是名副其实的空军了。无数的萤火虫在田野上方,或悬停,或飞行,或走走停停,它们仔细巡查着田野上方的每一处空域,是否有害虫出现,或者,已经飞过去。萤火虫明暗交替地闪亮着,营造出一个迷人的夏夜来。

小钱见到闪光的萤火虫,就想捕捉一只放在小玻璃瓶里带回宿舍去。她小时候曾这么玩过,那时,是邻居家男孩帮她捕捉荧火虫的,此时,她就像是当年那个快乐的小女孩,她一心想要抓一只荧火虫来,她以无法拒绝的口吻央求男孩。可这活看似容易,做起来却很难。轻罗小扇扑流萤。可小钱手里没扇子,就以巴掌替代了。她不断地合掌夹击流萤,可机灵的流萤,总能在她双手合掌的瞬间逃出她的掌心,就像是被她合掌形成的空气压力挤压出去似的。黑暗中,不断传来她的击掌声,叹息声。李志高全力以赴地捕捉流萤,可是,荧火虫像铁了心似的,不愿轻易地成全他。李志高的掌声响亮,频繁出击,快要与蛙鸣声同频共振了。突然,黑暗中传来李志高的一声惊呼:

“捉到了一只。”

小钱闻声而来,走近他身边。李志高摊开手掌,掌心里一片光亮。由于,他用力过猛,李志高生生地将一只流萤扑杀了,萤光粉涂抹在他掌心里,他掌心里便亮闪闪的,成了一个绿手掌。由此可见,萤火虫的周身都是发出绿光的,即使粉身碎骨,也是冰心一片在玉壶。

“可惜了,你杀死了它。”

小钱说完。她又到别处去追踪流萤了。李志高听了她的话,遂改变手法,他悄悄地走近流萤,轻轻地双手合掌。但他的温柔手法,仍不能挽留住一只流萤。不过,李志高没有泄气,他仍在不懈地努力着。

“嗯哎,快来拉我一把。”

黑暗中,忽然传来小钱的求救声。李志高立刻奔跑过去。原来,她专心致志于眼前的流萤,却未提防脚下已踏空,从田埂上偏离向水田。她一脚踩入秧田水中,水下净是烂泥。使她双脚深陷泥里,再也不能拔脚上岸来。

李志高立刻过来拉她,她却是拔出了右脚,左脚又深陷进泥里。李志高见状,他毫不犹豫地跳下秧田,走近她身旁时,他紧贴着她身子,双手抱住她腰,硬是将她从烂泥里抽出双脚来。她双脚出了烂泥后,他并未立刻松手,而是继续抱着她。他迈着艰难的步伐,走近田埂,将她放到干燥的田埂上才松手。

“你手臂真有力。”

她夸奖他说。

“我还未用上全部力量呢,怕弄疼了你。”

李志高对她实话实说到。

“下次,再到县公司去调试校验时,我就向你们秦主任借用你,借你去配合我工作。你力气大,搬运笨重的试验设备,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呢。”

“你太会夸奖人了,在你眼里,搬运工也是人才。”

“对,有用之人,便是人才。要不拘一格用人才嘛。”

有道理,乐意为你效劳。李志高说到,俩个模样十分狼狈的年轻人,相视而笑。李志高扶她走至水渠边,她一手搭在李志高肩上,将脚伸进渠水里洗涤,分别将两脚洗净,又重新穿上凉鞋。

他们回到工地宿舍时,已是深夜时分。可门卫没有休息,他为他们开了门,注意到俩人身上都有落水的痕迹。李志高见门卫师傅关注这点,就主动说明:是他们失足水田所致,然后,就进了大门。他们回到各自的宿舍,轻轻开门,进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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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上的小陈,一直暗暗与李志高较劲。自他得知李志高约会过小钱,俩人晚上漫步田野的事后。他也寻找着机会,约会小钱姑娘。可李志高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他们俩人从事的是相同专业,而小陈则是从亊变压器检修专业的。为此,小陈一心想实施一次跨专业的偷袭行动。这天中午,小陈在工地食堂里吃完饭,在水池边洗碗时,巧遇小钱姑娘也在池边洗碗。而且,小陈见她碗里有两片未吃完的猪肝,被她倒进垃圾桶里。他就惋惜地说到,这猪肝倒掉可惜了,拿去可钓到野生大甲鱼呢。小钱第一回听说以猪肝能钓到甲鱼的事,她感到新鲜好奇,就惊讶地问他到,凭这两片猪肝,能钓到水里的大甲鱼。小陈用力地点头,表示肯定有这回事。并且,他乘机邀请她说,明天中午,你放弃一回午休时间,我带你去钓甲鱼。这里河汊纵横,甲鱼可多呢。说这话,仿佛,小陈在这里已钓到过甲鱼似的,其实,他也一次未出去钓过甲鱼呢,只是,从道听途说中得知,猪肝可钓甲鱼。

“好的。”

小钱当即答应了他,但答应过后,她就有些后悔了。勿说工地上调试校验差动继电器的工作很忙,中午能午休一会,是十分重要的。就是单单从面对陌生男孩的邀请这件事上看,自己的答复,就显得不够慎重,过于草率了。她对工地上人员情况尚不熟悉,她原是依靠李志高的。可今儿李志高不在工地上,他被秦主任派到局里办事去了。她后悔自己草率地答应了人家,明天中午,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他出去走一趟了。

第二天中午,他们出去钓甲鱼的事,起初,并没有人知情。可他们回来时,工地上,却是无人不晓。因为,小陈的做法,实在是过于张扬了。他浑身湿透了,大白天里,像一只落汤鸡似的回到工地,显然是落水所致。原来,小陈带领小钱到野河边一棵大杨树下,经反复观察,他认定这大树下河面上的荫影里,极有可能藏着一只大甲鱼,因此,他在这儿选址下钩。

水边的这棵大杨树,需要简单地介绍一下,它身躯倾斜,将偌大的树冠歪向小河的正上方,像是为这段河面撑起一张大伞,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浓密的阴影,完全落在水面上,而河岸边生长的玉米、大豆等植物,都未受它阴影遮挡。由于,两者是井水不犯河水,当地农民就从未修剪过这棵杨树,使它的树冠自由生长。年复一年,长成了王冠一样的浓萌,附近一带,未见有如此庞大树冠的。落在水面上的阴影,成了鱼儿躲避烈日曝晒的好地方,不时地,见到有流线型的刀鱼,它们成群结队地,贴着水面,游来游去。而看不见的水下深处,不时地,有暗流上涌,估计是大鱼儿游动时兴起的波浪。大杨树伸向四周的树根,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岸上的树根,牢固地扎进泥土,虽然,看不见它们的身影,但它们是十分有力的,它们将歪向水面的树身稳稳地固定住。而生长在水里的树根,则随着小河里的波浪起伏,隐约可见。树根在河水无休止的冲洗下,顽强地生长着,人们惊叹杨树有如此发达的根系,难怪上面长成遮天蔽日的树冠。

小陈在大杨树下,抛下带有猪肝的钓饵后。他静静地等待着,装模作样地不与小钱说一句话儿,说是怕惊吓了下面的甲鱼。不知过了多久,小陈觉得钓钩有了动静。他使劲一拉,却拉不动钓鱼线,估计碰上了大家伙了。小陈愈加兴奋起来,他加大扯线的力度。忽地,他用尽全力,猛扯钓鱼线。他本想依靠爆发力将水中甲鱼抛上岸来的。结果,甲鱼未上岸,人却落入水中。小陈因受到巨大的反作用力,使他扑通一声,猛地,扑进水里,激起了直达树冠的大水花来。原来,钓鱼线已缠在水下树根上,其实,小陈是在与树根较劲,他想将盘根错节的水下树根拽上岸来呢。

小陈的钓鱼行动,彻底失败了。小钱与他回到工地时,大家见了小陈的狼狈相,难免要追问一番。于是,小陈钓甲鱼落水的事情,便真相大白了,成为人们的笑柄。而小钱每想起小陈这件事,也是忍俊不禁。他判断拉的是甲鱼,谁料到,其实,他是一直在与树根拉扯呢。醉翁之意不在酒,小钱也想到人家邀请她钓甲鱼背后的意思。她决定以后再遇上类似的邀请时,就婉言谢绝人家,以免人家白辛苦一场,作无用功了。后来,在工作闲暇,小陈点头哈腰地递烟给秦主任时,秦主任就帮他分析这件事。秦主任说,你与小钱出去钓甲鱼,是你一人落水,让小钱看笑话,你属于一厢情愿。而李志高与小钱出去活动时,他们是俩人都落水,他们属于同甘共苦,你情我愿。因此,小陈啊,我奉劝你,没希望的事,就别去白费力了。免得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让人笑话。后来,小陈就再没有邀约小钱,估计与秦主任的这次谈话有关。

工地上差动继电器校验完毕,但保护系统整组调试工作尚未结束,小钱又接到了新的任务,领导要求她立刻动身,赶到南台县去帮助开展新设备校验与调试工作。秦主任担心小钱走后,工地上这项工作会遇上麻烦。毕竟,李志高是初次接触这套设备,但小钱满有信心地向秦主任保证,李志高一定能挑起重担,她已将接下来所要做的事,写成详细步骤一一交代与他。万一李志高在整组调试过程中碰上拦路虎,她随时可以赶来增援他。

秦主任听到她这句话,才放下心来。转而与她说起另一件事,为她饯行,请她吃顿像样的饭。小钱说,这就不必了,那边在等着她呢。

你今晚留在我们工地上吃顿晚饭,明天一早,我派车送你到南台县去,不影响你明天的工作。秦主任执意挽留她,小钱感到左右为难。这时,秦主任说出一个重量级的理由来,这是李志高他们的意思,说你在工地的日日夜夜里,废寝忘食地开展保护校验工作,深深地感动了他们。他们一定要为你举杯饯行呢。小钱听到这话,她终于拿定主意,恭敬不如从命,就留下来,吃顿饭明早再走吧。今后她无论是在工作方面,还是私人感情上,都有可能要与李志高保持联系呢。

工地上的晚餐,菜的种类简单,就是从附近农民家里买来的一只老鹅,外加两只小公鸡,一条大鲤鱼,它们是今晚的主菜。另配南瓜空心菜等蔬菜。但气氛十分热烈,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工地上聚餐,是为数不多的,这总是开心的日子,那边靠墙排放的十瓶白酒,威力很大。不知他们俗称的这十颗手榴弹,今晚要炸翻多少人呢。

“小钱啊,我们大伙敬你一杯。感谢你对我们工地校验工作的大力支持,因为你的雪中送炭,帮助我们攻克了差动校验的大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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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秦主任第一个站起身来,举杯对小钱说到。因为,秦主任都站起身来敬小钱酒了,在座的各位,一个不落地都站立起来。小钱见到规模盛大的敬酒阵势,也连忙端起茶杯,站起身来回敬。她说:

“实在对不起,我不会喝酒,只论以茶代酒。我来到工地上,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谢谢大家的支持。”

结果,小钱只是喝了一口杯里的水,大伙儿却都是一饮而尽,齐齐地,喝净了杯中酒。为此,小钱觉得内疚,以水对酒,这不公平。她欠了大伙一份人情。秦主任明白她心意,便提出一项合理化建议。

“下面,我们要为小钱选出一位护花使者,代表小钱喝酒。桌上谁是合适人选呢?”

“李志高。”

大伙异口同声地回答到。由于,大家都喝了酒,这回答的声音便格外响亮,震得窗玻璃都产生了回音。仿佛是大伙刚来工地第一天时,在洪局长致辞的开工动员会上,秦主任带领大伙宣誓,一定要不负众望,不辱使命,如期完成变电站施工建设的光荣任务。那热血沸腾的场景,那震耳欲聋的宣誓声,今晚又重现了。小钱见到这众口一辞的民意表达,遂情不自禁地笑了。

现在,李志高是骑虎难下了。他若不答应,那不用小钱说话,大伙才不放过他呢。他若答应了,接下来,他面前就会出现万丈深渊,而他一直是在往下坠落,真不知何时才能触底,这得喝多少酒啊。他偷瞧一眼小钱,希望她在这关键时刻能帮他拿个主意呢。谁知,小钱也正大方地正视着他,观察他的表情反应呢。而小钱的眼神告诉他, 她明白无疑地支持他当代表,她满怀信心地期待他像一条好汉似的站出来呢。

李志高把心一横,就答应了下来。

小陈第一个敬酒,与其说是喝酒,不如说是喝醋,言语间透露出一股酸味。

“钱工程师,我向你道个歉。对不起啊。那天中午,我本意是想带你去钓甲鱼的,结果自己却成了一只落汤鸡。”

小陈这番话,把李志高都说得笑起来。他听小钱说过这事,陈工带她去河边钓过一次甲鱼,结果,他掉进了河里。后来,她每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可怕。因为,她不会游泳呀,万一,小陈滑到河心里去,她只能站在岸上,眼睁睁地看着小陈被淹死呢。

这酒,必须喝。李志高仰起脸来,一饮而尽。至于不言之意,完全在于各人自己去领悟。大伙普遍认为,小陈这杯酒,表明他已明智地选择退出情场竞争。从此,他与李志高之间,就不是情敌一般的对立关系了,而是恢复到从前的同事关系了。

“李志高,你要自饮一杯。”

张师傅说到。

“为何?”

“算是你敬小钱的呀。人家小钱到工地来,就数你学到的东西最多,收获也最大。喝杯送行酒都不行么?”

“行。”

张师傅说下的话,他哪敢不从。李志高回答一个行字,便十分大度地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大伙本来是敬小钱的酒,却都一杯一杯地灌进了李志高的肚里。本来,李志高的酒量就不大。在大伙的轮番敬酒攻势下,他先是红艳了脸面,很快,发展到脖项与脸面一片红。接下来,李志高说话断断续续的,连不成整句了。同时,他的脑袋变得愈来愈沉重,终于,他不堪重负了,只听得“咕咚”一声,他伏身桌上,再也抬不起头来。

秦主任见状,及时制止了同事对他的进一步敬酒。秦主任安排小陈搀扶李志高先到宿舍去休息。小钱说不用了,让小陈留在桌上,继续与大伙一起喝酒尽兴。由她搀扶李志高去房间休息吧。大伙说,这再好不过了。在大家的目光关注下,李志高碰翻碗碟,推倒板凳地艰难站立。又很快地,将脑袋靠在小钱的肩膀上,他拖着沉重脚步,出门去了。这家伙是故意的吧?小陈疑问到。即使他故意的,可人家小钱并不拒绝呢,你又想喝醋啊。张师傅不客气地呛了小陈一句。后来,他们便转移了话题,重新回到喝酒的正事上来。

他们干起活来,有拚命三郎的精神。而喝起酒来,也具有同样的英雄本色。结果,都程度不同地醉了。较清醒的是秦主任,回到自己宿舍,也是倒头便睡。因此,当夜竟然无人知晓李志高是何时回到宿舍休息的。事实上,他是当晚最后一个回宿舍休息的。他与小钱提前离桌后,又走出工地,到田野上散步去了。

“谢谢你呢,你陪我出来散步。经凉爽的夜风一吹,我现在感觉舒服多了。”

李志高真诚地对小钱说到。

“你刚才在桌上喝酒的反应那么重,脸色那么红,挺让人担心的。”

小钱对他实话实说到。

“脸红是真的,可醉得伏案不起是故意佯装的,有一些表演成分在内。你尚不熟悉我的同事们有多能喝酒。你若逞强的话,他们会表现得比你更强。你若是对他们示弱,向他们甘拜下风的话,他们兴许会放你一马。瞧,我现在头脑清醒,能够较快地恢复过来。完全是得益于方才我在桌上先趴了一会,对兄弟们甘拜下风,才逃过他们的一劫呢。”

在狭窄的田埂上,李志高自然地搀着小钱的手,俩人愉快地向前行走。从何时起,李志高拉着小钱的手的,李志高已想不起来了。待李志高意识到这问题时,他已拉着她的手,走过了三条田埂小道。李志高发现她是乐意接受他帮助的,他紧紧拉住她的手,而她也一直没有挣脱的意思。有一些事,当事人不介意时,他的言行表现会很自然大方。可一旦他意识到了,他的心里就闹别扭了,变得害羞难为情起来,他的言行反而会失态。此后,李志高暗地里走神了,他时常忘记了周围的景色,不知道她正说的是什么。他的全部心思,都聚集在右手上,两手相握,互相传递着一种美妙无比的体验。她的手,小巧,干净,质地细腻,柔情万种,令他心猿意马,思绪万千。这只灵巧的手,可以出色地完成调试校验差动继电器任务,解决复杂的技术问题,与所有师傅们粗糙的大手相比,它毫不逊色,真正是巾帼不让须眉。这温柔的手,既传达出主人微凉的体温,同时,也感受到他酒后的热度。也许,自己早已捏疼了她的手,她不愿意说出来罢了。可他又不知放松至何等程度才合适,怕自己过于放松了,她会撒手而去。

忽然,他的脚下踏空了,一只脚踩进水田里。但李志高反应很快,他及时转身,重返到田埂上。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李志高自嘲说,他掩饰着自己刚才的失误。

“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小钱像是在重复他的话,同意他的观点。但是,经她一复述,又传达出一种言外之意,聪明的李志高很快地醒悟过来,便试探地说到:

“我们是又一次月下散步了,漫步在田野上。这回,我们的情感之‘鞋’也已经潮湿了吧。”

小钱停下脚步,定住身子,近距离地注视着他,像是在问他,你说的话可当真?李志高以实际行动告诉她,此话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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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她紧紧相拥,他们火热的嘴唇亲吻在一起,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彼此默默地倾诉着一腔的赤诚。月光明亮地照耀着一对相恋的青年男女,它为他们自觉地担当起亘古不变的月下老人的角色,为李志高与小钱的爱情见证。夏虫与青蛙,就像是不请自来的爱情乐队,它们疯狂地演奏着,合唱着爱情之歌。夏夜长风,从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刮过,将他们的爱情故事传向远方。

初恋的时钟,时常停摆,令时间定格在他们相拥的一刻。月光则将他们相拥的身影,忠实地纪录下来。月光下,他们的身影,原先映照在左侧水田里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相拥的身影已悄悄地转移至右侧水田里。而且,俏皮的月亮将他们的身影越拉越长,俨然,他们是一对恋爱的巨人。他们的身影虽然在移动,可这对年轻人心中燃烧的激情,却经久不息,他们站成了一对耸立在田野上的爱情雕像。他们站立在夏日的田野上,提前收获着属于他们的爱情。

“我们回去吧。”

“终于,时间的概念又回来了,他们又回到现实之中。”小钱提议到。

“好的。”

李志高满意地答应她。

她们继续牵着手,沿着长长的田埂返回。李志高仍牵着小钱的手,但他的适应能力很强,现在,他已心安理得起来,有了水到渠成的自然感受。在跨越一处缺口时,李志高大方地张开双臂,抱起小钱娇小的身体,空运过田埂上的缺口,他又沿着田埂向前走了一段路,才恋恋不舍地放她下来。而小钱则十分享受他们亲密无间的拥抱。今夜,一对情投意合的年轻人,他们的爱情与事业的并蒂花,在夜晚的变电站建设工地上,悄然绽放。

第二天,李志高睡了个懒觉。他醒来时,发现宿舍里仅他一人,同事们早去了工地,而小钱也早被秦主任所派的工程车送去台南县。李志高赶紧起身,匆匆漱洗了一下,又去饭堂里喝碗剩粥,便到工地上干活去了。

“李志高,市局工会王主席要到工地来检查工作,他点名要你帮他写份材料。”在工地上,李志高遇见秦主任时,秦主任这样对他说到。

“写啥材料?”李志高一脸茫然地问到。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等明天王主席到工地来,你问一问他就会明白。”

“行。”李志高答应秦主任后继续干活,可他心里琢磨着,王主席为何突然让他写材料呢?写哪方面的材料呢?李志高的文科成绩不错,他并不畏惧写材料这件事。只是,写材料需花费大量时间与精力,要跑许多地方,去收集写作资料呢。以前,他曾被洪局长钦点去写一份全县电力设施现状的调查报告,光是全县三十一个乡镇供电所,他就跑了个遍。幸运的是,大家都知道,这是洪局长直接下达的一项工作,李志高就像是钦差大臣走访民间,所到之处,一路绿灯。大家都是关心与支持这项工作,并为此献计献策,尽心尽力。而现在,李志高一心想完成变电站继电保护的调试校验任务,一旦再发现什么问题,或遇到什么拦路虎,要及时与小钱联系与咨询。所以,眼下,他并不想接手其他工作,但工会王主席是上级领导,他怎敢不服从呢?但愿他交代的是一项简单的写作任务,在短时间里就能够完成的。

晚上,到了与小钱约定的通话时间,他向工地上的临时办公室走去。工地上只有一部电话,大家公用。由于这通讯资源紧张,原则上,大家为工作上的事才可使用这部电话,至于,私人电话,如往家里打去的电话,都只能在电话空闲着时,偷偷摸摸地打。每当秦主任走向这部电话机时,打电话人必须立刻中断私人通话,让秦主任优先拨打工作电话。无论这私人电话多么重要,或是正讲到某处节骨眼上,或是通话双方兴趣正浓呢,极不情愿中断通话,但也必须中断。这成了工地上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而李志高与小钱的通话,被秦主任视为工作电话。他心里清楚,工地上的调试校验工作中,有许多事需向人家请教呢。因此,李志高使用这部电话时,就无人给予干涉或阻拦,他可以长时间地占用电话。甚至,连秦主任想用这部电话时,但也得等到李志高的通话自然地结束。

“明天,你们市供电局工会主席要到我们工地来视察,还点名要我帮他写一份报告呢。”说完保护校验的事后,李志高忽然想到了这件事,便在电话里对小钱说了。

“明天,我们工会主席要奔赴多处地点,视察工作,也到南台变电站施工工地来看望与慰问施工人员呢。但帮他写一份调查报告的事,只有你一个。不过,我们工会主席的千金,正待字闺中,张榜招婿呢。你可当心,那飞来的绣球不偏不倚,正中你的宽脑门。”小钱与他开玩笑说到。

“你错了,我已绣球在手。一个人哪能接两回绣球呢。”

“笨蛋,你扔下手里这只,再接下一只罢。”

“我一点都不笨,我可聪明呢。”

“那你听说过狗熊摘玉米棒的故事么?”

“早听说过了。一只狗熊跑进玉米地里,它见一排玉米长势喜人,根根玉米杆上都结着成熟的玉米棒。狗熊一心想摘一只最大的玉米棒,它就每摘一只玉米棒,然后,只是瞧一会。觉得到手的玉米棒还不够大,就扔了手里的,再去摘下一只。就这样,它沿着那排玉米杆,从头跑到尾,摘下一根根玉米棒,不停地重复,也未摘到它所满意的玉米棒。结果,它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无所获。”

“记得真清楚,你可不要学那只笨狗熊。”

小钱叮嘱他说到。

“你别只顾教训我,你也不要学那笨狗熊。这周末,我可能有机会返诚呢,到时候,我到你宿舍去,你要准备好吃的,犒劳我一番。”李志高听明白她的话后,顺势反击她说。同时,也与她定下了周末的约会地点。

第二天市供电局工会王主席如约来到帅王变电站建设工地。市供电局领导到县供电局的工地来视察,这可是一件大事,县供电局的主要领导一个都不缺,齐齐地来到新变电站建设工地上。现场陪同领导一起检查工作。一时,工地上热闹起来,陪同的人群随着王主席一起像云团般移动。当王主席一行进入变电站大门,首先,走进控制室内时,县供电局的局长、书记以及县局工会周主席等,一股脑儿涌入室内。当王主席从控制室出来,走向室外高压区里,欲察看刚安装的刀闸开关等新设备时,大家又都集中到室外高压区里。

李志高正在主变压器旁工作,王主席走到他身边,并且,停住脚步,详细询问起来。

“你是新来的?”

“是的,他是电校毕业,前年分配到我们县局来的呢。如今,已成了我们的生产骨干,在工地上挑大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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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主任连忙向王主席夸耀起来,这番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话,李志高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低下头,紧固着端子排上的螺丝,装着认真干活的样子,掩饰自己慌乱的心情。他心里希望王主席他们早点离开主变压器,到别处去视察,好让他专心工作。可王主席却对主变压器相当有兴趣,他继续说到:

电校培养出来的学生,是我们单位的宝贵财富。要好好锻炼培养,助他们早日成才,成为我们电力事业的接班人。不但要锻炼他们在一线动手实干的能力,还要锻炼他们在办公室里伏案工作,驾驭文字材料的能力。

对,对。下周,李志高就不在这里干活了,借用到工会办公室去协助工作,写古城巿电网供电可靠性的调查报告了。

县供电局工会周主席也知道这件事,就抢答了王主席提出的问题。

王主席又看了李志高一眼,他们目光正好相遇。李志高觉得王主席的眼神里,充满温情与关爱,像是一位慈父。李志高认为自己感觉有误。王主席是市局领导,应该是让他感到高不可攀的威严,而非平易近人才是。

周末,李志高来到小钱宿舍时,迎接他的是满满一桌的美食。小钱也是今天下午刚从南台的工地上返城的。她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菜场采购,然后,回到宿舍里,在简易的具条件下,大显厨艺。红烧肉,清炖鸡,糖醋带鱼,马铃薯切丝。小钱愉快地忙活着,等待着李志高前来敲门。

“有酒么?”李志高觉得面对这一桌丰盛的晚餐,觉得应该喝点酒。

“你想喝酒?”

“我们都得喝点,不然,对不住这满桌的菜呢。”

“那你下楼去,出门左拐,走几步便有一家商店呢。想喝啥,就买啥酒。”

“行,我去买瓶红酒。”

一会儿,李志高买了一瓶红酒回来。你知道我下楼遇见了谁?李志高对她说到。谁?工会王主席呢。你与他招呼了?已迎面相遇,避让不及了。我只好招呼一声,王主席你好。他是何反应?他点一点头。也不知他是否知道我是谁呢?说不定,只是礼节性地点一下头,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呢。未必,听说我们的王主席记忆惊人,即使与他一面之交的人,他都能记住对方,记住曾经在什么地方,因为什么事而打交道的呢。看来,你与我们王主席挺有缘的呢。对,我与市局干部职工都有缘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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