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

CPXS 027


以下内容摘录


1

“兄弟们,静一静!静一静!下面,请孙总司令亲自为我们下达——东方发电厂主厂房土石方工程‘大干一百天’动员令!请大家鼓掌欢迎,鼓掌欢迎!那个谁谁,小龙龙,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搬凳子啊!”第一军军长、孙总司令的小舅子贺满才,边往人群推压着双掌边大声喊话,四台高音喇叭的噪音尖锐刺耳,导致台下上万名官兵没有几个人能听得清他说的啥。

“来了,来了!俺赵大龙就等贺军长您一声令下呢,请孙总司令落座!”贺满才话音刚落,只见一名帅气十足、身穿黄色军装的小伙子飞身上了主席台,将一把老式太师椅摆在了会议桌的正中间。

不曾想,这高音喇叭传话也挑人看脸色,贺军长拿话筒嘴对嘴喊话杂音弥漫,而离话筒几步之遥的赵大龙几声吆喝,却话音异常清亮,当场便引起台下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骚动。

一个意想不到的小插曲,竟将15岁少年赵大龙一把推到了前台,不费吹灰之力便成为第一军上下的小名人。

不愧是三军总帅,孙总司令面对台下乱象竟然不动声色,举手投足间就将场面控制住了。先是将赵大龙端上来的一杯热茶往右侧挪了挪,又卷了一根旱烟刁在嘴里,环顾台下左右,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场外东南西北分立的四台高音喇叭也很给力,一丁点噪音、杂声都不敢出。

“老少爷们、兄弟姐妹们,大家好!最近,咱们第一军由于任务重而扩军额大,收编进来近半新战士,我认为有必要再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想必我‘孙大炮’的绰号大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至少‘孙大炮的部队’大家一定都听说过,但我孙占福的真名实姓就有相当一部分新战士指定不知晓。当然了,‘占福’二字为占领先机的占、大福大贵的福,而非兵败被擒寄人篱下的‘战俘’。不论是新兵旧勇,还是乡里乡亲、左邻右舍,只要在我麾下当一天兵,咱们丑话说到前头,好好干,吃香的喝辣的那都是小菜一碟,绝对保你颗颗汗珠子都能变成真金白银,让你数钱数得手抽筋!否则,我孙大炮的名号也不是空穴来风,绝对能让你猛吞后悔药并且吃不了兜着走!”总司令孙占福看似温声细语,但字字带威、句句带严。

“我这个人的脾性,大家应该略知一二,从来都是一天到晚乐乐呵呵,不论身处何地都能成为欢乐的中心。但有一条你可能不知道,一旦有人给我来虚的得罪了我,那就就等同于点着了大炮的火捻子,天不怕地不怕,说炸就炸,想收回来都难。诚心实意做事,肝胆相照做人,没得说,我就是你最最值得信任的最好最好的亲兄弟。跟着我混,没错的!

“对于具体工作,我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东电’乃国家重点电力建设项目,任重道远,我们土石方工程,既是前站里程碑,也是人海战役,事关整盘棋的根基和脸面,来不得一丝马虎和懈怠。众所周知,咱们第一军是远近闻名的铁军,贺军长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我就不在这里重复说废话了。‘敢打敢拼,无往不胜’是我们铁打的老招牌,一句话,一口吐沫一个坑,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在这里,我代表‘孙大炮的部队’最高管理层郑重宣布,‘大干一百天’东电战役从现在开始正式打响!下面就由你们的贺满才军长上台安排具体工作。”孙占福将话猛停在兴头上,话音刚落便起身离开了太师椅。

赵大龙瞅准良机,蹦跳着用力向四周挥了挥手。霎那间,红旗招展,鞭炮齐鸣。

贺满才深知,姐夫孙占福向来不按套路出牌,但没想到今天更加不同寻常,原计划由其亲自下令“放鞭炮”的环节却突然放了鸽子,不禁心中一惊。还好,幸亏赵大龙这小子机灵。

稍事犹豫之后,贺军长才不得不走向了主席台唯一的那张会议桌。屁股刚刚下沉至半空,他突然记起,孙大炮这把太师椅从来都是御驾专享,岂是谁想坐就敢坐上去的?想着想着已经将身子站得笔直。

又是赵大龙眼疾手快,再次飞身上台,提一把用废旧方子木改制的小木凳,将那把神秘莫测的老式太师椅替换了下来,既救了贺军长的场,也保住了孙总司令的天威。

贺满才毕竟是万军之将,从屁股落座小木凳的那一刻起,便排空杂念,不再心惊胆战,坐等最后一粒鞭炮炸响,突然站起身子握紧话筒,像一头刚刚苏醒过来的雄狮一般,活力四射:“第一军的伙计们,刚才咱们孙总司令一番话,让我满头冒汗,热血沸腾,深受鼓舞。‘东电’这一仗,是块前所未有的硬骨头。既然领导信任我们,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重大任务,放到我们第一军的肩上,咱们只能当着领导的面说一句‘保证完成任务’,其他没二话!”话音未落,台下再次响起一阵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喊好声。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花言巧语一箩筐,不如真金白银一声响。按照孙总司令指示精神,为了最大限度地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也为了兄弟们尽可能多地挣个仨瓜俩枣,决定隆重召开今天的战前动员大会,请大家继续发扬咱们‘孙大炮的部队’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三要齐心的优良传统,按照上级业主和甲方领导对我们的期望和要求,如期保质保量地完成既定任务。有钱大家赚,有财大家发,咱们憋足劲、喊着号子拧成一股绳!虽然这次任务重了点儿,工期紧了点儿,又赶上了连绵不息的多雨季节,但我们不怕,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翻不过去的火焰山!

“我向大家郑重承诺,这大干一百天的时间里,我一天不拉地陪大家吃住在工地,全天候与大家同甘共苦,坚决兑现我们对甲方的承诺!咱们第一军是我们孙总司令麾下的王牌军,孙总司令也说了,他要御驾亲征与大家同吃同住一个月,与大家朝夕相处。对我们来说,这既是鼓舞,也是大闺女上轿头一回,再次充分说明了本项目任务的重要性和艰巨性。但有老少爷们们的鼎力相助,咱们‘孙大炮的部队’必胜!‘孙大炮的部队’必胜……”贺满才话到此处,铿锵有力,说起话来还是那么有感染力,台下再次响起一阵振奋人心的鼓掌声。

“俗话说得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我们都是一个战壕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过命好兄弟!经过自愿报名、层层选拔,由我亲任总指挥的3000人组成的精干力量‘东电突击队’也成立了。大家都知道,咱们每个项目都会成立这样的突击队,也都知道咱们突击队是干啥的,得真刀真枪地真干,有不服气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能者上庸者下,人员可以随时调整,虽然突击队员工资能翻番,但没有两把刷子,你也别眼红,想挣大钱,咱得有真本事!大家说是不是?”台下应声又响起一片“是,是,是”的呼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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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击队员分三拨儿倒班干,歇人不歇马,每拨儿1000人,全部做推车手。咱们接的这个项目地下水位浅,多雨,从基坑里往上倒土是难点中的难点,说实话,这是一道玩命儿的工序,弄不好脚下一滑人仰车翻,弟兄们挣的是良心钱儿。但是,其他兄弟爷们就没有功劳了?就挣不到常规工资以外的钱了?当然不是。我已经规划好,也上报孙总司令批准了,这个项目的所有单项工程全部实行小段承包!啥意思?很简单,没有突击队员那个金刚钻儿的,咱多出点笨憨力儿,四平八稳地有土使劲儿挖,有石头使劲敲,多劳多得,只要肯下力气,不一定比突击队员挣得少,关键是别惜力儿。还是那句老话,男子汉大丈夫,谈钱不伤感情,一个汗珠子摔八瓣出力挣钱不丢人!大家说对不对?”贺满才的大嗓门越喊越响亮,台下立马又传来一片“对,对,对”的欢呼声。就连四台开场撂挑子的大喇叭也似乎被军长降服,不得不字正腔圆起来了。

“下面,由咱们的王亮副军长作详尽、具体的分工报告!请大家鼓掌欢迎!”第一军军长贺满才眼见士气鼓动得差不多了,‘大干一百天’动员大会的预期效果也卓见成效了,就话题一转,将发言高台挥手让给了自己的得力副手王亮。

“弟兄们,刚才咱们的孙总司令亲自作了最高指示,贺军长也下达了战前动员令,大家也都听得真亮儿的,也都知道来龙去脉咋回事儿了,咱们在此就当着孙总司令的面一起向各级领导表个态: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王亮边说边带领全体人员起立,向孙占福、甲方及业主临会领导敬礼表了态。

“今天,咱们‘孙大炮的部队’,不包括孙总司令和我们军级干部在内,所有参战人员差一人不到一万,四舍五入,就是一万人,万人大会战,盛况空前啊!我宣布,打破原有编制,现场重新组合,除了突击队之外的不到七千人平均分为三个师,每师2333.33人,还是四舍五入,三位师长划片儿各自领走属于自己的2333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正好。由各师师长具体编排各师的旅、团、营、连、排、班负责人及其组成人员,各级负责人都是轻车熟路,我就不多说了。请问孙总司令和贺军长还有什么具体指示吗?”王亮分派完人员编制后,扭头向孙占福和贺满才请示道。

贺满才眼见姐夫孙占福不动声色,急忙站起身来对着姐夫眯眼傻笑。孙占福微微一笑,对着讲话台努了努嘴,贺满才心神领会,转身就往台上走去,副军长王亮见贺满才欲上台作指示,急忙闪身让开了位置。

“伙计们,我决定,‘大干一百天’期间,第一,大食堂在原来的基础上,每天增加十头猪、一万个鸡蛋;第二,由原来的十天改善一次生活,调整为每周改善一次生活,加肉、加鱼、加油,产生的全部费用统一由军部拨付,各师无需负担。我的话讲完了,散会!”贺满才加餐的话音刚落,台下再次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喊好声。

看着台下有序退去、纷纷向自己挥手致意的千军万马,孙占福站起身子一次一次地向大家拱手示意,心中充满了无限感慨,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从扛着大铁锨跟人家打工出苦力到自己带着三五人创业,再到今天的其中一个项目就动辄上万人,孙占福的创业之路总算有了骄人的成绩,毋容置疑,方圆数百里干土方工程“没有干这么大发的”。随着工程项目和员工数量的不断增加,最初按项目经理、队长、班长三级编制管理的旧模式已经落后,为了分工更加明确和便于管理,孙占福别出心裁地把属下所有员工,按照军队的编制分级管理,也不管人家真正的军队里每级官员各自带多少兵,其按照自己的工作需要,人无定数,只是有了这司令到班长的九级官衔梯度,手下的员工管理起来就方便明晰多了。

“孙大炮的部队”转战大江南北,滚雪球般稳扎稳打,有序扩张,一度成为国家重点电建项目“土字号”中一道绝无仅有的亮丽风景线。

开完“大干一百天”动员大会的第三日凌晨,就迎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虽然天一亮就雨过天晴了,但主厂房建筑基坑里的雨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抽完,为了赶工期,再黏再滑也得接着干,孙总司令亲自莅临前线督战,贺满才和王亮两位正副军长更是爬上爬下一身泥。

不愧是“孙大炮的部队”,能打硬仗、能抢活,这样的队伍才是最抢手的,不然同样或者高于别人家的承包价格,甲方为啥偏偏上着杆子求他们干呢?实力,才是硬道理。何况,主厂房基坑乃里程碑项目,工期排得特别紧。

刚刚,甲方发话了,只要能把活顶上去,今明后三天,无论主厂房基础挖上来多少方泥、土,结算都按淤泥价格算。看似短短的一句小承诺,却彰显着满满的认可和真金白银的奖赏。

按照事先甲乙双方谈定的土方单价,淤泥预算价格比土方要高出整整九倍之多,人家竟然给自己开出了三天的绿灯通道,这既令兄弟单位望尘莫及,也让久经沙场的孙占福激动了好一阵子呢,这是莫大的荣誉,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真金白银啊,自己能不亲自前往现场督战吗?拿双靴子往脚上一套便来到了主厂房阵地最前沿。

抽水、挖淤泥、往堆土场运送都不是个事儿,但从主厂房基坑底部往坑沿上运淤泥可是个大难题。竹架板搭成的斜运输通道上干燥了还好,一旦洒上了稀泥,别说推着小车了,就是空手爬坡也有独轮车掉道的风险,零米地面上作为牵引车使用的那一排小型卷扬机,也不是你让它停下就立马能停得下来的,哪个中间环节协调不好,车毁人亡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下雨当天,更是苦了这些负责往上推淤泥的突击队员了。

但良将手下无弱兵!特地从突击队员中优中选优,筛选了300名淤泥推车手,每人一辆胶轮车,每车横跨两个柳条筐,车水马龙,口号震天,一派繁忙景象。

还好,夕阳西下时,除了5名突击队员身体被擦伤或脚踝被轻度扭伤外,还算干得顺风顺水。看着一个个突然滑倒奋挣而起的队员,孙占福真担心满载的小推车砸在他们身上出大事儿,人命关天啊,那颗悬着的心直到收工都没有真正平息下来。

后两天的土就好多了,至少不那么稀稀拉拉了,竹架板斜道上也不再那么湿滑了。干土能按淤泥算,伙计们心里明镜儿似的,这简直就是白捡钱儿啊!啥也不用说了,能有多大的劲儿就全使出来吧!何况孙总司令和贺军长他们都大眼瞪小眼地盯着咱们看呢,就别说人家从来就没有亏待过咱了。

业主和甲方领导深知,施工环境恶劣,十分不放心,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了施工现场,看到孙总司令和正副军长亲自督战,兄弟们从上到下干得嗷嗷叫,便情不自禁地对着他们竖起了大拇指。

看到大家这么替自己抓面子,孙占福的心里很是感激,他默默发誓,这个大项目净利润只要能达到预期目标,超额结算部分,全部一分不少地分配给这些吃苦耐劳的伙计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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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这不是动员大会上搬凳子的那个小伙子吗?怎么摇身一变成了集水坑八大尖刀战士了?这小子年龄才多大,干这个重体力危险活能行吗?”孙占福头也不回,好像在自说自话。

但身后的贺满才却听得真切,急忙回道:“姐夫,正是那个给您搬太师椅的小伙子,名叫赵大龙,15岁,哭着闹着要当‘降水坑八壮士’,那股虎狼劲儿,拦都拦不住啊……”

“什么姐夫姐夫的,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工作时间一定要官称,不能有私人称谓!再容你这最后一次,否则,哪儿凉快就去哪儿猫着去!”孙大炮未等贺满才把话说完就截住了话茬,逮住小舅子就是一顿训。

“好的,好的,孙总司令,下不为例,一定改正。”贺满才闻听姐夫之言立马改口。

“接着说,这小子啥情况?”孙占福不愧是孙大炮,大人有大量,一发炮弹发出去,立马就烟消云散了,说话重归和颜悦色。

“这家伙属黄鼠狼子的,邪性啊!论年龄,排万人之下;论力气,论个子,排前五十名;论精气神,首屈一指。可惜了了,初三下学期刚刚上了一大半,家里实在供不起了,八年寒窗,连考场都没有捞着进。地也种了,苦也吃了,一来二去又沦落成了打工仔……哎哎,怎么回事?快弄上来瞧瞧伤着没有?”贺满才将赵大龙的情况刚刚介绍了个开头,突然话题一转,比手画脚地对着基坑底部就大喊了起来,孙大炮闻言也是一愣,急忙顺着小舅子的指向往下瞧。

原来,八大壮士之一的赵大龙一个趔趄连车带人落入坑底,激起一片扯着丝儿四射的稀泥,“砰”的一声响,夹杂着战友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眨眼的工夫,战友们已将事发现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大家都以为,这下子准完了,人命关天,出大事了。

孙占福和贺满才第一时间冲向基坑,未及拨开众人,就见赵大龙已经几记狗刨爬出了泥水坑,虽有些许惊魂未定,但稍纵即逝,岿然不动,潇洒地吐几口泥水,呲牙一笑,活像一具泥塑,只有一嘴若隐若现的白牙夸张地宣誓着一息尚存。

“全体都有,紧急集合,就地休息整顿半小时。”第一军军长贺满才边喊边吹响了哨子。分分钟的事儿,数百人就凝聚在了一起。

“报告总司令,报告军长,我赵大龙虚惊一场,嘛事没有!请首长放心!”赵大龙出列敬礼汇报。

孙占福和贺满才作为战场资深老兵,深知这侥幸的“虚惊一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丝毫偏差,就能轻而易举地让一条年轻的生命销声匿迹,诸多血淋淋的鲜活前例表明,太多的工位、太多的工友,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命悬一线”。二人不约而同地挥掌示意赵大龙归列,没有安抚,也没有责备。

“报告孙总司令,报告贺军长,事故原因已查明,钢丝绳和小推车结合部磨损断裂,导致人车坠落。幸运的是,赵大龙同志在事发的那一瞬间,猛力将小推车向左边开阔无人处横向推出,自己迅速转身朝相反方向的集水坑跳去,好在粘稠、富有弹性的坑泥像安全网一样托举并有效保护了他的安全,我全程在场并刚刚勘察了现场。我作为300名淤泥推车手突击队的兼职队长和当然第一监护人,作为副军长,没能尽到应尽的监管义务,深知责任重大,虽侥幸事故未遂,但依然不可饶恕。汇报完毕,请总司令和军长训导批示。”颇具文采和口才优势的副军长王亮急匆匆赶到集结地,将事故勘察报告作了现场汇报。

“如果酿成大错,毫无疑问,这是一桩人为的监督不到位的责任事故!每时每刻都在掰着耳朵交待你们,一定要规中规矩,所有环节都要按照操作规程办事,机管员干啥吃的?拿别人的生命当儿戏,与谋财害命一个德行,良心何在?那一大堆名牌优质钢丝绳,花了大价钱买来干嘛用的?摆设?查,一查到底,发现谁操蛋,让你滚蛋那是小儿科,不要认为出了事一走了之就与你无关了,送交司法机关法办才是你的归处。本次事故大家已经都听清楚了,我也不再多说,总之一句话,生命至上,其他的都是王八蛋。钱,我们该挣的挣;汗水,我们该流的流;险,我们该冒的冒,但吊儿郎当地将安全视为儿戏,这种玩命的活咱们不干!人没了,挣个金山银山有屁用?爹娘、兄弟姐妹、老婆孩子都在家眼睁睁地等着你呢,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切记切记!”贺满才见姐夫阴着脸不言语,便往队伍前走了几步,慷慨激昂地讲了一大通,说完,回身看了看孙占福。

孙占福原地不动,也不像小舅子那般激动,因为他心知肚明,自己也看到眼里、记在心里,兄弟们已经努力了,很明显,超强度的连轴转,机械设施也像人一样透支严重,但这些都不能作为事故的说辞和理由,心怀矛盾,好像故意压低了声音似的说道:“兄弟们,闲言少叙,一句话,咱的命最值钱!通过此次未遂事故,从上到下,一定要做到举一反三,通查彻查各个环节的安全隐患,特别是卷扬机操作员、钢丝绳专管员和专职安全员,为了自身和兄弟们的生命着想,一定要将自己的眼睛擦亮了、瞪圆了,严格按操作规程施工和监管,从上到下,时时刻刻,拉紧安全这根弦。只有我们按部就班地以人为本、规范操作,就能实现全员全身而退的既定目标。还是那句老话,既然跟上了我孙大炮,不论是谁,咱回家再论辈分,撂倒麦子再认亲戚。无论你在哪里干过,也无论你道行多深,加入了孙大炮的队伍,趁早将你那点小聪明掖到兜里,别耍,也别跟我玩那些虚三套,否则,不信你就试试,看我能不能一炮将你扁成孙子!当然了,只要好好干,咱们个顶个都是好兄弟!散会!”

“散了,散了,大家都散了,各就各位!但有一条,各自先将所有设施和措施排查一遍再干,特别是刚刚这个钢丝绳事件,一定要将连接卷扬机和小推车的钢丝绳头勤检勤换,确保绝对安全。”贺满才听孙占福宣布散会后又大声补充了几句。

孙占福心知肚明,这次未遂安全事故,虽然得益于赵大龙的机警而幸免于难,但“祸不单行”的魔咒阴影却依然令其心跳加速。常年混工地的老手都知道,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怪圈,经年灵验。有时明明因为意外产生了伤亡事故,该停工整顿的也停工整顿了,该举一反三的也举一反三了,该彻底摸排的也彻底摸排了,总之,该做的都做了,但还是逃不出祸不单行魔咒的手心。

为此,孙占福曾专门做过调研,包括自身队伍和兄弟单位的现场案例,并同王亮一起整理出大量一手资料,也专门求教过安监专家,虽然大家都说得头头是道,自己也听得心服口服,但结果依然如初,丝毫没有改观。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自己根据现场一手资料潜心琢磨内中的卯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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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占福发现,但凡发生了安全事故,只要信息一公开,各级监管部门、人员以及自身专职安全责任人,毫不例外的清一色儿如临大敌。声色俱厉的训斥,血淋淋的事故案例,千篇一律的强化学习,反正一番折腾,别的不说,特别是那些高危职位人员堪称一天到晚地提心吊胆、人人自危,连走平路都怀疑有仙境,甚至每每有人吓得直接卷铺盖走人。

久而久之,他就试着未雨绸缪,平时狠手抓安全,不小心出了意外事故少“叨叨”,多安抚,细摸排。事实证明,这招还真灵,不能说回回都应验,至少没有了以往那种全员高度紧张,甚至人人都将心时时刻刻提到嗓子眼的危及气氛,十有八九都奏效,这也是本次赵大龙事件中其刻意相对“轻描淡写”的真正缘由。

很快,紧锣密鼓的大干一百天战斗就步入了正轨。副军长王亮也按常规通知了赵大龙立即退出尖刀班,但赵大龙死活不愿意,一来二去就吵吵着闹到了军长贺满才那里。没想到这小子一根筋,眼见贺满才不答应,一气之下就直接去找孙总司令了。孙占福静心听完赵大龙说了一大堆理由后,二话没说就笑着拍了拍赵大龙的肩膀点头同意了。

不曾想,虚惊一场的赵大龙当晚却出现了高烧症状,时而迷糊,时而清醒,其本家赵金生大叔等人不敢怠慢,派人去药店买来感冒药让其服下,安排人轮流值班悉心照顾其左右。

凌晨,一阵凉意悄然袭来,瓢泼透雨突至,作为安身之所的临建工棚到处透风漏雨,有几处水量比外面的降雨还大、还急。

“来两个人,快来两个人,龙龙这孩子真是烧糊涂了,冷雨淋身上了都没醒,快点抬他挪个不漏雨的干燥地方,快点!十五岁的孩子,几千里路,跑到这个地方来遭这个罪,唉,真是可怜人啊!”赵金生边招呼人挪地方,边着急忙慌地摸着赵大龙的眉心、手心。

雨越下越大,漏点越来越多,漏水量也越来越大,赵金生几个人忙活了二半夜,没办法,只好不住地抬着赵大龙挪地方。赵大龙确实烧得很厉害,竟然自始至终一无所知。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雨过,天也晴了,由于降雨量实在太大,军部只好紧急通知雨休,淤泥推车手突击队全员休息,两日后再战。

为了让数百名突击队员有活干而挣到工钱,又临时追加了让他们去西山开石头的现场和专家楼工地帮工的通知。本来这两个地方暂时是不需要增加劳动力的,每增加一个人,就会额外付出一个人的工资费用,毕竟那么多人呢,累加起来数额也不小了。

但孙总司令和军部领导们都明白,这是突击队兄弟们用汗水换来的应得的照顾和福利,于情于理,当之无愧。

早餐号角吹响的时候,赵大龙翻身而起,在赵金生的阻拦声中像往常一样去了大食堂。赵金生他们追不上,也劝不住,只好眼睁睁地随他去了。

“你小子,属牛的啊?这么能吃?我数数,我数数,一二三四五六,我里个娘啊!六个大油饼,你能吃得下去?来来来,我摸摸,我摸摸眉头,还发烧不?吓死我了,这一夜让你折腾得我们兄弟爷几个,跟遛虫子似的兜着你满屋子乱转,你倒好,没事人似的!我们一夜抬着你挪了那么多次地方,你真不知道……”赵金生一路快跑,尾随赵大龙来到了宿舍,见赵大龙一手托着六个大油饼和一快餐杯粥也刚刚进了屋,不禁大吃一惊,边说边求证赵大龙是否还在发烧。

“放心吧大叔,我真没事了,真好利索了,啥感觉都没有了,您快点吃饭吧,吃完咱还得去帮工呢。”赵大龙将早餐放在用红砖支起的一个小三合板桌面上,回身笑着劝起了赵金生。

“到底是童蛋子啊,你别说,还真是的呢,一点都不烧了,要看你昨晚那不省人事的架势,三天五天的别想好利索。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俺心服口服,牛!真牛!”赵金生边自言自语边摇头。

走出工棚的档口,王亮大手一挥拦住了赵大龙:“你小子,干嘛去?”

“咋啦,王副军长?俺帮工去啊。”赵大龙没想到王亮突然上前阻拦自己,有些懵。

“咋啦?你没数啊?你昨天高烧,烧成那样,不要命啦?回屋歇着去,小屁孩,年龄不大,干活倒是个拼命的主!去去去,滚屋去!”王亮边说边往宿舍里推赵大龙。

“俺不?俺好清了,俺不用歇工!真不用!”赵大龙见王亮不答应,有些着急,大有硬上弓之势。

“让你休息,你就休息,哪来那么多废话?这是命令!”王亮见赵大龙初生牛犊不怕虎,说话的嗓门也越来越高。

“俺不是不服从命令,俺真是啥事没有,不信你问问金生叔,俺不光嘛事没有,今天早晨还喝了一缸子汤、吃了六个大油饼呢!您就让俺干去吧!俺闲着也是闲着!”赵大龙继续辩解说。

“王副军长,龙龙愿意去就让他去帮工吧,我带他去专家楼工地运砖去,我俩一组,让他少干点,我多干点就没事了,您放心。这小子今天早上真吃了六个大油饼、喝了一大快餐杯汤呢,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一直在不远处观察的赵金生往回走了几步替赵大龙打圆场。

“行了,行了,去就去吧,你照顾着点!走走走!”王亮好像有点不耐烦,还没等王金生把话说完呢就接过了话题。

赵大龙对着赵金生伸舌做了个鬼脸,也不与王亮副军长打声招呼,就一路小跑着超过赵金生,往专家楼工地方向飞奔而去了。王亮和赵金生对了一下眼,没言语,一前一后离开了宿营地。

 

3

“一辆蜗牛似的独轮车,130块大红砖,多大重量?你算过吗?你这个混小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快卸下来一半,听见没有?不要命啦?”走路慢了半拍的赵金生远远地看到赵大龙,已经将一辆工地自行焊制的手推车装满了砖,摞得不能再高了,便紧走几步赶至近前,一数不打紧,整整一百三十块大红砖,别说发了一夜高烧的一位15岁孩子了,就是青壮年大老力,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见呢,不由分说便指着赵大龙数落了起来。

“没事,大叔,刚刚这里分派活的那个领导说了,咱爷俩负责西墙瓦工用砖,不管咱用啥法子,只要能供得上砌砖师傅用的垒墙砖,咱回宿舍睡大觉也照样记满工,那还落落啥?早晚脱不了,磨那个洋工干啥?一口气供够供足了,咱爷俩猫一边歇着唠嗑去多爽啊!”赵大龙一边阻止赵金生往下卸砖,一边神采飞扬地跟他讲道理。

“就你小子理鬼点子多,满脑子都想着一口吃个胖子!不过,咱们说好了,这车砖我推过去,你推那辆,不能超过一半,最多装65块。您大叔我又不是没有力气,也是正当年呢,不为别的,就为你发高烧俺也得这么做呢!听我一句劝,我是你大叔,我得照顾你,你要真有个好歹,回家后你爹娘听说了,还不得揍死我啊!就这么说定了,你小子别再犟了!”赵金生倒步走,将另一辆空车往大砖摞跟前拉了拉,使劲往地上一抛车把,开始装砖,边说话边回头瞪了一眼赵大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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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咱一句话取齐,你亲眼看着俺一口气吃了六个大油饼,您就啥也不需要怀疑了!俺今天说啥也得一趟推130块砖,满当破个记录推着玩儿。上那个斜架板你也不用担心俺,对于八大壮士来说,那都是小菜一碟,何况架板上没有丝毫的稀泥,如履平地,那还叫个事啊?”赵大龙边说边对着赵金生鬼笑。

赵金生无奈之下,只好应允:“油嘴滑舌的狗东西,好吧,都依你,你推130,我推65,满意了吧?”

两人说话的工夫,另一辆空车上也装满了红砖。自然,五大三粗正当年的赵金生虽然嘴上说少装,但他不可能只装65块砖,至少也得与赵大龙的一样多。

赵大龙和赵金生爷俩推到第三趟的时候,偶遇孙大炮、贺满才和王亮来专家楼工地视察,正赶上赵大龙往竹架板斜跑道上爬坡推砖。三位领导都是摸爬滚打干出来的老行家,一眼就看到赵大龙小推车上的大红砖绝对超载了,如果走平路还行,但爬坡走竹架板路就太吃力了,何况一位只有15岁的生瓜蛋子呢。

“让赵大龙那小子过来!”听王亮说完赵大龙昨晚发高烧的事,孙大炮挥手示意贺满才,待赵大龙下来架子后,将他叫到身前来。

“赵大龙,听王副军长说你昨天发了一夜的高烧,一大早还吞了六个大油饼?刚刚那一车砖至少推了130块吧?你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绝对是棵好苗子!我是谁,你应该知道了吧?说说看,你听不听我的指挥?”孙大炮眼见赵大龙来到面前,和颜悦色地问道。

“俺当然知道,您是大名鼎鼎的孙总司令,最大的官。包括总司令,俺赵大龙绝对一切行动听指挥!”赵大龙像模像样地对孙大炮敬了一个带响的军礼。

“知道就好,听从指挥就好。俺只问你一句话,想不想跟俺去司令部当通讯员?”孙大炮又问赵大龙道。

“跟您去当通讯员?跑趟打杂的角?这个……这个……”赵大龙闻听孙大炮之言,有些犹豫。

“咋地?不服从命令啊?行啊你小子,连跑趟打杂都知道。俺可告诉你,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绝对不会有第二次,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麻溜哩,来句痛快话,干还是不干?”孙大炮眼见赵大龙有些犹豫,就用话激了他一下。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一切行动听指挥,俺听您的!”赵大龙眼见孙大炮要急眼,赶忙应了下来。

“那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从现在开始你赵大龙就是俺孙大炮的贴身亲兵、通讯员了,赶快回宿舍更衣洗尘收拾被褥,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连人带行李统统搬到临时司令部指挥部去!还愣着干啥?赶紧执行命令吧!”孙大炮依然不露声色,拍了拍赵大龙的肩膀说。

“是,保证完成任务!”赵大龙应声转身跑步向宿舍方向奔去,连赵金生都没有来得及告诉一声。

其实,宿舍里也没多少行李需要收拾,只不过是一套被褥、洗刷用具、餐具、几本书和少量杂物,十分钟不到就打点利索了。

赵大龙跑步提来一桶自来水,又去食堂找到司务长,好说歹说要了一暖壶开水兑上,就开始按照孙总司令的吩咐“更衣洗尘”了。要搁平时,洗个头擦个澡啥的,把衣服一脱,在自来水管上一冲一擦就完事了。但今非昔比,刚刚退烧,万一再来个重感啥的就麻烦了,自己遭罪不说,还得惹司令部那帮人烦,就不值当了。

一来二去,四十分钟多一点,一切便收拾停当,赵大龙马不停蹄直奔司令部而去。

第一次光临孙总司令临时“行宫”的赵大龙,刚刚跨进大客厅就愣住了,压根就没有想到,“龙椅”之上竟然端坐一位妙龄少女,阳光靓丽,眼见赵大龙步入办公室,只是傲慢地瞪了他一眼,立马就恢复了低头看书的姿势。

赵大龙事先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不知不觉间已经乱了阵脚,小心脏砰砰直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傻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小姑娘,论长相,论气质,论打扮,比仙女还出彩几分,冷若冰霜中带着热度。赵大龙心想,这是谁啊?凭心而论,自己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小傻子,你找谁啊?咋不说话?”小姑娘头也不抬,冷不丁说了一句。

“奥……我……我叫赵大龙……孙总司令刚刚任命的……那个啥……那个……通讯员,是他亲自下令让我火速搬过来的,连……连住加办公……”赵大龙心跳加速,说起话来也是吞吞吐吐。

“嗨,就凭你啊?再说了,俺也没问你叫什么赵大龙、李小龙啊,还通讯员呢,店小二还差不多。来就来呗,那大编织袋子背在肩上不沉啊,赶快找地方放下啊,傻站着干啥?听说过啥叫呆若木鸡吗?”小姑娘抬头看了赵大龙一眼,表情不再冷冰冰,笑着提醒赵大龙将行李放下,但她没有起身,甚至说完话后连眼皮也没再翻一下。

赵大龙也不言语,忙手忙脚地按照小姑娘的“指令”,“狼狈”地将行李放在墙角。回身往“龙桌”前小心翼翼地靠了靠身子,搓了搓手,依然不知说什么好。心想,俺赵大龙今天这是怎么了,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啊,不就是一个黄毛丫头片子吗,她谁呀,俺这么怕她干啥?一个照面,让她喷得跟三孙子似的,没理由啊。思来想去,那颗狂跳的小心脏就渐渐安稳多了。

“请问,你是谁?刚刚见面就笑话俺年龄小,俺看你也大不了哪里去。你怎么坐在孙总司令的座位上?说话还那么傲?俺刚才那不是怕你,是没想到孙总司令大太师椅上有一位小丫头片子在!”赵大龙昂首挺胸,说话突然来了底气。

“嗨,这会缓过神来啦?刚刚俺还以为你是个小哑巴呢,没想到还挺会说话。男子汉大丈夫,面对美女,说话别这么凶好不好?本姑娘实话告诉你,俺和你一样,也是孙总司令的兵,只不过你是小小的通讯员,俺是贴身大女秘书。”孙晓兰好像并不在意赵大龙称自己为小丫头片子,反而比刚才说话少了些火药味。

“就你啊?还贴身女秘书,别开玩笑了,这里又不是幼儿园,骗谁?俺才不信呢!起开,起开,别坐在总司令椅子上了,从今天起,这里就归俺管了。孙总司令的这把老式椅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平时连开会都带着,不是谁想坐就能坐上去的……”赵大龙好像突然之间找到了“报仇雪恨”挽回面子的突破口,话里话外抓住那把老式椅子不放。

“咋地?想赶俺下来?借你个胆儿!这把老式椅子俺今天还真就坐定了!就是孙总司令回来了,俺也照坐不误,不信你就试试!”小姑娘洋洋自得,虽然有些强势,但也没有真生气。

“你要这样说,俺还真是管定了这件事。咱丑话说到前头,你现在下来也得下来,不下来也得下来,不然的话,就别怪俺不客气!”赵大龙被小姑娘一激更加越战越勇了。

“你谁呀?吃饱撑得?俺爱坐哪坐哪,你管得着吗?”刚刚还算得上平心静气的小姑娘突然站起身来,对着赵大龙就大喊大叫起来了。

赵大龙不再言语,步步逼近小姑娘,看那架势就差一把将她从太师椅上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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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操起书猛劲往桌上一甩,也不言语,横眉冷对赵大龙。

赵大龙无意中往书本那儿瞅了一下,突然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哎呦呦,哎呦呦,真没看出来啊,你竟然也在读朦胧诗啊,一样一样的这本书,我才刚刚读了一半呢……”

“你说啥?你也在读这本诗集?这么巧啊,真的假的?”小姑娘闻听赵大龙说起了同一本诗集,霎时间烟消云散,一下子来了兴致,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剑拔弩张。

“这白纸黑字就在眼前放着呢,还能掺假?再说了,我那本也在行李卷里包着呢,不信我这就打开行李拿给你看。”赵大龙闻听孙晓兰质疑自己,边说边走向了行李。

“不用了,不用那么麻烦,我考考你不就啥都明白了。”孙晓兰眼见赵大龙去找诗集便抬手阻止道。

“那好,你出题目吧,前半部分随便你考,倒背如流不敢说,大体内容指定没问题。”赵大龙听小姑娘说要考考自己,不但不紧张,反倒往大沙发上一坐、二郎腿一翘来了精神。

“请问小同学,《远和近》谁写的?”小姑娘拿起诗集翻了翻问道。

“当然是顾城写的了:《远和近》——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赵大龙脱口而出。

“测试通过,一字不差,100分,不用考了,你说得都是实话。”小姑娘点点头表示赞赏。

“要说这首诗,俺不但能倒背如流,还‘临摹’过呢,好多人都说,俺比原创大师写的要好几分,就连国字号大刊也回信说要下期发表呢,敢问想不想听听?”赵大龙闻诗入戏,越发滔滔不绝。

“愿闻其详。”小姑娘也是好不容易萍水相逢遇知音,自然乐于洗耳恭听。

“那好,俺就献丑了。诗歌的题目叫《暗恋》:她嫣然一笑/冲我挥了挥手/同样的笑/也挥手送给了他//我感觉/她对我笑时像挥手/对他挥手时像笑/”赵大龙起身往小姑娘身边靠了靠,便开始背诵自己创作的诗歌了。

“你别说,还真是呢,简直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绝了!绝了!来来来,你现在就将你这首《暗恋》写到纸上,我再仔细品品,绝对,一首好诗!”赵大龙背完诗,小姑娘眯眼看着天花板,好大一会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又是拿笔又是找纸的,忙得不亦乐乎。

赵大龙也是深感天赐良机遇知音,一会心跳加速,一会满脸绯红,那种从来没有过的奇妙感觉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言谈举止中显得比小姑娘还激动。

“你看啊,这第一点好,在于你的诗中巧妙地揉进了鲜活的爱情故事,无形中增加了趣味性和可读性;第二点好,在于后三行,你将‘挥手’和‘微笑’结合得天衣无缝,貌似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第三点好,在于结尾若隐若现的那一点点醋意,不多不少,刚刚好!”小姑娘手捧翻到顾城诗歌《远和近》那一页的诗集,现场点评,说得头头是道,好大一会儿,赵大龙只有点头称是的份。

“俺心服口服,你这诗评比我的习作水平高老鼻子去了,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高深的解读,让我难以置信。不会吧?巧合还是梦境?所有这一切,与你的年龄严重不符啊。”赵大龙边说边不住地对着小姑娘竖起了大拇指。

“吓到你了吧?俺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读诗并自己创作诗歌,还在正式报刊发表了二十多首呢,这么几年了还能没点感悟吗?”赵大龙心中大悦,说话也更加自然了。

“我就说嘛,你这背后指定有故事。”孙晓兰说起话来也比先前温馨多了。

“你赵大龙也不赖啊,咱俩今天最多算是打了个平手。对了,光顾着背诗、评诗,唠嗑老半天了,你还没有问我姓甚名谁呢。算了,别等着你问了,我主动告诉你吧,俺叫孙晓兰,15岁,生日为中秋节前一天,初中毕业,高一新生。”孙晓兰已经将赵大龙当作了知音,主动介绍起了自己。

“我,赵大龙,与你同岁,生日为中秋节后一天,小你两天,初三辍学,永远毕不了业了,目前高一自学在读。认识你很高兴!今天是我辍学以来最最高兴的一天,终生难忘!”赵大龙闻听小姑娘与自己同年同月生,仅有两天之差,也是更加激动万分。

“我也是!不过,真不好意思了,但年龄乃天定,不能以诗歌论输赢,你得叫俺姐姐……”孙晓兰闻听赵大龙比自己年龄小两天,喜出望外。

“我……我……”赵大龙一愣,猛然间盯着孙晓兰的脸又开始说话吞吞吐吐了。孙晓兰眼见赵大龙愣住了神,笑了笑好像要对他说些什么。

这时,正当二位年轻人以诗会友、打成一片的节骨眼上,赵大龙和孙晓兰“姐姐”的话题还没有说完呢,孙大炮和贺满才就风风火火地一步迈进来了。

孙晓兰先是笑脸相迎与贺满才热情满怀地拥抱了一下,又回身结结实实地拥抱了一下孙大炮。站在一旁的赵大龙一头雾水——啥情况啊?谁和谁啊这是?妙龄女娃娃,怎么能见谁都拥抱呢?咋回事啊这是?

孙晓兰见状,偷眼瞄了赵大龙两眼,看他那滑稽样,差点没笑出声来。

“赵大龙,这刚刚当上总司令的通讯员就摆架子了?像个木桩子似的站在那儿干嘛呢,睁开你那双大眼睛瞅瞅,咱们的孙总司令回来了,还愣着干啥?快去倒水啊!”贺满才满面春风,半开玩笑半训斥了赵大龙一顿。

赵大龙脸一红,不由自主地回头瞅了孙晓兰一眼,慌手忙脚地给孙大炮和贺军长各倒了一杯水,又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半个小时之后,赵大龙被指派去第一军军部取资料,回头时却发现孙晓兰已经不在司令部了,心急火燎盼来满天星,也没有再见到孙晓兰的影子。赵大龙特别想知道孙晓兰的去向,但又不好意思打听。但他坚信,孙晓兰一定是事发突然,来不及与自己道别就走了,绝对不会是故意躲避,或者是未把自己看在眼里,才不辞而别的……

 

4

转眼之间,“大干一百天”大会战就提前圆满收官了。按照常理,孙大炮也该离场回家修整或者去别的战场督战了。但东方发电厂的领导们急啊,意欲在冰天雪地之前将几大土方项目抢挖完,说啥也不让他离开。

拖来拖去好多天,越来越拔不动腿,天气也好像一夜之间变凉、甚至有些寒风刺骨了,战场上也陆续下放了一批战士。

赵大龙知道,大批建筑土方人员离猫冬不远了,但他对孙晓兰的思念却依然热切如初。一面之交,刻骨铭心,小半年的时间,如坐针毡,赵大龙的脑海中无数次机械回放着与孙晓兰畅谈诗歌、共叙人生的温馨场景,甚至很多次还极力模仿着当时的画面,与若隐若现的孙晓兰在想象中倾情表演。

终于有一天,孙大炮起得特别早,还没来得及洗漱就提前通知了赵大龙:“收拾行囊,上班时间前半小时跟我打轿回府。”

赵大龙听得一头雾水——打轿回那个府?但他只是心里想想,一句话没问。这东方发电厂是孙大炮的部队麾下第一军的防区,压根就不是总司令长期驻扎的地儿。他认为,这当通讯员的兵就是首长的尾巴,首长去哪,俺就去哪,不该问的从来不多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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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孙总司令不管去哪里,行头清一色儿很简单,被褥、餐具、洗刷用具不用带,只要别忘了随身携带着那把老式椅子就行。

孙大炮说了,总司令的贴身通讯员转移阵地,也不用带行李,狡兔三窟,到哪里都会给你置办一套,这让赵大龙感到有点浪费,但心里却美滋滋的。

有时,听战友们嘀咕“老式椅子”,赵大龙自己也琢磨,这孙大炮一天到晚带着个老式椅子全国各地跑,啥意思?不累吗?他也感觉怪怪的。

出发前,赵大龙为了避免遗漏,提前将所有物品放在了大沙发上,就连那把老式椅子也提前搬到了跟前。做完这一切,他端坐在在沙发上等候。不经意间用手轻抚椅子扶手,那种滑腻圆润的感觉,再次将赵大龙的思绪引向了与孙晓兰“第一次握手”的瞬间,只是有些凉丝丝。

“计划有变,我得去一趟东方发电厂开个会再走,你在办公室等着我消息吧。”孙大炮边对赵大龙说着话,边戴上安全帽、拿上水杯,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去了。

赵大龙赶忙起身应了一声“好的”,眼见孙大炮走远了,就又重新坐回了沙发上。他知道,这业主开会从来都是长篇大论,一时半会儿散不了场,心想着何不趁此良机赋诗一首打发时光?

说干就干,他拿出纸和笔,走向自己在客厅门口东侧窗台下的专用办公桌。

突然,远方飘来一朵让赵大龙立马心旌荡漾的白云。太像了,太像了,越看越像,简直就是原版的孙晓兰。那身段,那举手投足,那眼神,那微笑……

一个小时,更换了七页草稿纸,终于将一首名为《那朵最像你的云》的诗歌定稿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赵大龙小心翼翼地选了一张自认为完美无缺的新稿纸,一笔一划地将诗歌抄写在了上面,再一丝不苟地折好,最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其夹在笔记本的正中间,才如释重负地起身去了门外透风。

目送刚刚出现的两朵并肩而行的白云渐行渐远,看看表,时间还早,便转身回到办公桌前,突然心血来潮,拿出诗稿面朝那天孙晓兰所处的位置,有滋有味地朗读了起来。

《那朵最像你的云》:我端坐窗前,苦思良久/解读变幻莫测的浮云/那朵最像你的过客/模糊了我的心神,浑然不知/是你在看我,还是我在看云//你在遥远的地方喊了我一声/三江平原腹地口音,冰清摄魂/为了阻止汹涌的眼泪流尽/我只好紧急关闭双目的闸门/将那朵你变的云揽进怀里重温//你出现在我身边时,像梦/你不得不与我分手时,像云/梦和云的角色,比现实还逼真/人祖山造人时,伏羲和女娲/指定是误将离苦根植在了人身//再次醒来时,白云流下的泪水/已致早起的小麻雀浑身湿淋淋/叽叽喳喳的表白中,捎带着/熟悉的你的乡音,小麻雀/很执着,我也在侧耳倾心细品

不大一会,赵大龙就将这首诗读得“倒背如流”了,刚刚将诗稿放好,孙大炮就回来了,边走边吵吵:“走,走,赶紧走,这会开的,废话连篇!屁大的事,讲个没玩没了,比秦始皇的老奶奶的臭裹脚布都长。”

赵大龙不敢怠慢,紧赶紧地给孙大炮沏上一杯热茶,便开始收拾东西走人。

六十里的路程说长不长,孙大炮在战场上督战百日也累了,一路无话,几袋烟的工夫目的地就到了。

孙家是一处特高标准的农家小院,主房、配房、库房等一应俱全,偌大的院子彰显着殷实和档次。赵大龙寻摸了一圈,发现只有女主人孙大婶一个人在家,至于他们家是否还有其他成员,或者还有几名成员,均一无所知,也不便问。

不过,这孙大婶好像认识赵大龙似的,没人介绍便叫出了他的名字:“这个小伙子就是赵大龙吧?你说说,你说说,才15岁,咋就下东北干活了呢?孩子,这千里遥远的,吃苦受累,你难道小小年纪不想妈妈吗?”

赵大龙闻听“想妈妈”三个字,心中有些酸酸的感觉,但强忍住了,话语间不显山不露水:“没事的大婶,离家好几个月了,俺都习惯了。再说了,俺打小就不娇贵,也有力气,您老人家有啥活尽管吩咐俺干就行,别看俺年龄小,俺啥都会干。对了,大婶,俺小名叫龙龙,叫起来顺口,您平时叫俺小名就行。”

“这小子人小鬼大,不比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差,言谈举止也不小气,大婶特别特别喜欢你!”孙大婶边说边拍了拍赵大龙的肩膀。

赵大龙礼貌地对着孙大婶笑了笑。

“对了大婶,您咋知道俺名叫赵大龙?还知道俺只有15岁?”赵大龙刚想去干别的事情,突然若有所思似地突然问了孙大婶一句。

“大婶不但早就知道你的名字和年龄,还知道你的生日呢,中秋节前一天——阴历8月14,对不对?再说了,俺能不知道吗?这三个多月,你小子的大名天天往俺耳朵里灌,就差磨出茧子来了。”孙大婶先是愣了一下神,又对着赵大龙笑了笑,但其说出的话却让赵大龙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了。

赵大龙刚想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呢,孙大炮风风火火地迈进了屋:“你们嘀咕什么呢?还有说有笑的!老子今天荣归老巢,什么孙总司令,什么孙大炮,什么大老板,统统都让他们见鬼去吧,俺孙占福今天沐浴洗尘换上一身便装,就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农民了,深感无官一身轻啊!这一恍都快大半年了呢,累都累死了,刚刚俺把那套家把什都收拾好了,万事俱备只欠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喽!”

“老东西,看把你馋得,进家就捣鼓你那些破玩意儿,八成你那手早就痒痒了吧?这大雪节气还不到时候呢,除非你到院子里给老天爷嗑一万个响头,让老天爷专门给你下一场鹅毛大雪!”听完孙大炮一阵叨叨,孙大婶笑着对丈夫说了一句笑话。

“赵大龙,你小子还愣着干啥?俺的老式椅子呢?赶紧搬过来,老子从旭日东升到日落西山,才吃了一顿简易早餐,今晚得好好补补,来个不醉不休!”孙大炮佯装没有听见夫人的话,也不接她的话茬,只管嚷嚷着让赵大龙搬椅子。

“装,又装,你那点小九九,别人看不懂,俺却心里倍清!让俺说到你心里去了吧?说不定在东方发电厂就天天做你的美梦呢。”孙大婶又对着孙大炮说了一句。

“那是,那是,俺孙大炮这点小心思,啥时候也逃不出您如来佛的手掌心,俺一直就是您肚子里的蛔虫。”孙大炮侧目对着夫人应了一句笑话。

“这儿呢,这儿呢,您请坐!”赵大龙越听越糊涂,什么鹅毛大雪,什么家把什,什么小心思,他一无所知,被动地边搬椅子边应声,心里还嘀咕着,这在家里吃饭也要坐在老式椅子上,有这个必要吗?但想归想,还是啥不能问。

孙大婶忙着去张罗晚餐,孙大炮则有滋有味地坐在他那把老式椅子上闭目养神,赵大龙被暂时晾在了一边找不到活干,反而感到更加不自在了。自行跑去找孙大婶请战,才谋了个劈柴的差事。但从来就没有劈过柴火的赵大龙,不大一会就劈出了一身汗,直起腰来擦汗的工夫,却突然发现孙大炮正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偷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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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俺教给你一套劈柴火的口诀,你试试灵验不?很简单,十一个字,不过,你只要记住后面的六个字就足够了。听好了,‘问路问老头,劈劈柴劈小头’,记住了吗?按我说的去做,‘劈劈柴劈小头’,试试管用不?”孙大炮见赵大龙发现了自己便不再静观,往前走了几步教起了劈柴秘诀。

“您别说,还真灵验呢!真管用!”赵大龙将木头的小头朝上,几斧子下去,刚刚还顽固不开的大木头就乖乖地四分五裂了,高兴得跟个三岁小孩似的笑。

孙大炮不再说什么,又回屋折磨他的那把老式椅子去了。

时间不长,一桌丰盛的酒菜就上齐了桌。赵大龙有些疑惑,就我们三个人,整这么一大桌子菜,能吃得下吗?太浪费了吧。想想也是,人家孙总司令多有钱啊,几个小菜能花几个小钱?如此一想也就见怪不怪了。

突然,刚刚还冷冷清清的大院子,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四位年轻人冲了进来。让赵大龙感到意外的是,其中一个小姑娘竟然是孙晓兰,二人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

“四个狗东西,鼻子真尖啊,这饭菜刚刚端上桌就闻见味啦?老娘刚才还忙得不可开交呢,你们怎么不早来一会帮忙啊?快,快,快,都过来,你们看看谁来了?咱们家今天来贵客了!”孙大婶快人快语,哈哈大笑着往屋里招呼四个孩子。

“还用看啊,赵大龙呗,还能有谁!这下好了,有人再也不需要朝思暮想了。”大女儿孙晓红随她母亲的性子,更加快人快语说话向来不饶人。

“胡说八道,叨叨啥呢?亲爹出征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一个个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孙大炮听到院子里的对话便离开老式椅子迎了出来。

“不好意思,俺们都不是故意冷落亲爹,只是不知道您老人家已经凯旋归来了。再说了,您是大老板,俺们都大眼瞪小眼地指望着您抚养呢,谁敢不跟您打招呼?巴结您还来不及呢!爹,您说说俺说的对不?”还是大女儿,依然还是说话不饶人,但孙大炮在家里就爱听闺女这一口,不但不生气,还心里美滋滋的呢。

两个年龄稍长的儿子,虽然不如大妹妹说话畅快,但同样深得老母亲真传,也是快人快语。不过,孙大炮溺爱女儿,却从来不惯着儿子。相反,还对他们格外严厉,俩小子只是陪着傻笑,自始至终没敢吱一声。

年龄最小的孙晓兰就不一样了,被赵大龙的突然到来打乱了阵脚,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敢正脸看人,也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傲气。

“没大没小”的一家人,演绎了一场没有硝烟的餐桌遭遇战,但赵大龙的心里却充满了亲切和好奇。一顿别样的晚餐,在叽叽喳喳中,意犹未尽地结束了。

虽然没有落雪,但刺骨的寒风足以让人猫在屋里不敢外出,致使家中唯一的大炕又变成了第二战场。牌局首当其冲,为猫冬标配,喊杀声、摔牌声此起彼伏。局外人也不闲着,纷纷以“旁观者清”自居,指手画脚,左右开弓,乱点迷津,视当事人的指责为耳旁风,乐此不彼。

孙大炮和夫人作为敌我双方主帅,不但亲自冲锋陷阵,而且个顶个都是狠角色,“寸土”必争。其余配角仰仗各自靠山,有过之而无不及,时不时贴身实战,面红耳赤,越战越勇,全然不把父母放在眼里。

“孙大炮,我再次警告你,这个家是我的一亩三分地,即便你在外面有千军万马,但回到家里就是我的兵,你给我听好了,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让你打狗你不能骂鸡,百依百顺,凡事好商量,否则,走着瞧!跟儿子耍什么威风?霸道啥?这明眼人都看着呢,明明就是你的错!不就是一张牌吗?既然出手了,哪里还有反悔的道理?这玩牌大纲就是我编的,‘落地开花’,‘落地开花’你懂不懂?真有你的,还好意思抢回去。你给我老老实实地把那张牌拿出来,嘛事没有,不然的话,我让你孙大炮立马在家里变成光杆司令,你信不?”孙夫人抓住了丈夫赖牌的铁证,双目圆睁,不依不饶。

孙大炮“嘿嘿”一笑,绵里藏刀:“好好好,是是是!不就是一张方片K吗?给你,给你们,有啥了不起的?有这十分,没这十分,照样能将你们打得落花流水!但俺丑话说到前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好男不与女斗,岂能与你这妇道人家计较一张小纸牌!再说了,俺孙大炮又不是浪得虚名,南征北战,手握数万重兵,有目共睹,让你一张牌,绝对不是怕了你们,只是不与你们一般见识罢了,咋啦?说你胖,你还喘起来没完没了啦?再得寸进尺,小心俺孙大炮一声令下,断了你们的粮草,让你们一年到头喝西北风都找不到门!”

“能哩你呦!”孙大婶大喊一声。

“能哩你呦!”孙大炮也大喊一声。

……

二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更加愈战愈勇。赵大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家庭阵势,惊得目瞪口呆。但观战时间长了,又感觉也挺好玩的,一家人为了争夺一张纸牌,大战三百回合,也算酣畅淋漓。

突然,大女儿红红像突然中了邪似的,将牌猛劲往炕桌上一甩,中间插了一杠子:“兰兰呢?龙龙呢?吵吵吵,吵什么吵?不就是一张破牌吗?这都二半夜了,你俩倒好,爹娘咋当的?是打牌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停停停!不打了,不打了!还真是呢,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俩的影子了。不会出啥事吧?”孙大炮边说边将牌合拢,照着大女儿的样子将牌一把摔在大炕上。

“孙大炮,孙大炮,听见没有,赶紧把牌捡起来,捡起来!我看你是铁了心要将这把牌赖到底了,双双十五岁的人了,都不憨不笨的,在家里,又不是千里遥远在野外,能出什么事啊?别听风就是雨岔话题赖牌了,一惊一乍的啥玩意?捡起来,赶紧打牌,打牌!”孙夫人对小女儿和赵大龙的突然“失踪”无动于衷,吵吵着大家继续打牌。

但孙大炮却被点着了火捻子,对夫人的话不理不睬,猛然起身,当场下令:“这人都没了,还打个屁牌?全体都有,立即行动,分散找人,不管找到找不到,每隔半小时回大炕开一次碰头会!行动!”

孙夫人和孩子们闻听孙大炮真的大发雷霆着急起来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快速四散而去。

就差挖地三尺了,甚至柴房和茅厕都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有发现赵大龙和孙晓兰的影子。真是奇了怪了,这大半夜的,寒风刺骨,两个胎毛未退的小孩子去了哪里呢?

第一次碰头会上,孙大炮冷着脸听完了各路战报,脸色铁青,断言“这两个狗东西,指定私奔了”。孙夫人虽然意见相左,依然坚持自己的乐观看法,但明显已经底气不足,毕竟二人已经“失踪”将近五个小时,无论从哪个角度解释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这事儿的确十分蹊跷。

孙大炮依旧一言堂:“全体都有,走出家门,扩大搜寻范围,将整个屯子作为战场,特别是近邻、同学、亲戚、发小家,优先进攻,无果,再地毯式搜索,力争不放过全村每一寸土地,一定要用最短的时间结束战斗,谁要是胆敢偷懒抹滑,看我不把你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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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咋没人提炮楼子的事呢?炮楼子上找了吗?”孙大炮又追问了一句。

“找啥找?我刚刚上三楼去过,看得再真亮不过了,去楼顶步梯防盗门的大铜锁都锁得死死的,他们俩能变成小咬儿从门缝里飞进去?再说了,你那宝贝密室就一把钥匙,跟皇帝的寝宫似的,他们就是想进也进不去啊,除非您亲自通敌暗送钥匙。”大女儿孙晓红接话说。

“那倒是!好了,既然如此,那就别贻误战机了,即刻按照既定方针立即采取行动!”孙大炮扭头溜了一眼孙晓红说道。

一声令下,一家老小,立马展开了第二轮搜寻行动。

孙家的三层小楼在屯子里乃鹤立鸡群独一家,楼顶上那个装修华丽的圆形小单间,孙大炮称之为炮楼子,除了孙大炮本人之外,家人极少有谁上去过。

殊不知,还就是这个大家认定不可能的地方,让两个十五岁的“小娃娃”把准了脉,略施小计,提前谋得了房门钥匙,出手就将全家人的神经牢牢地攥在了手心里。

孙晓兰天性鬼精鬼精,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个既安全又绝对安静不过的好地方。不过,话说回来了,兄妹四人之中,也只有老疙瘩孙晓兰有这个胆量。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此话不假,堪称瞒天过海,深入虎穴。

孙大炮自己刚刚也动过这个心思,但当他确认这炮楼的钥匙就在兜里放着呢,又远远地抬头看到三层楼梯入口门上确实挂着锁呢,想想也是,除非他们俩长了翅膀飞上去,否则就是绝对不可能,再加上孩子们信誓旦旦地打包票说确定门上上着锁呢,这样的念头闪了一下很快就过去了。

这时的赵大龙和孙晓兰,全然不知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依然我行我素,畅所欲言。二人先是将炮楼子里的门窗紧闭,窗帘拉严,再将孙大炮用来做烧烤的花纹钢板焊接成的大方炉子填足木炭,点上火取暖,聊得此起彼伏、泪眼朦胧。

先是那首《那朵最像你的云》,将孙晓兰感动得满眼噙泪。

再加上赵大龙那段刚刚辍学在家种地种棉花的经历,还有赵大龙家那些闻所未闻的真实境况,更是将孙晓兰听了个一把鼻涕一把泪。

众人再次倾巢出动,遍寻无果,孙大炮更加大发雷霆,再次断定全是赵大龙那小子捣的鬼,一定是他,将掌上明珠的心给拐走了。夫人与丈夫意见相左,依然心平静气地与他再次理论,两个十五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事啊?龙龙这孩子有目共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勇于担当,搭眼一瞅就是个好孩子,反正我是一见钟情,在我心底里,他就是我的亲儿子,不管你这个老家伙认不认,反正我是认定了。

孙大炮虽然在外火药味十足,但在夫人软拉硬磨之下也不得不败下阵来,毕竟后方安定,对整个战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需要随时安抚和宽容,何况一个小小的赵大龙,充其量也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生瓜蛋子而已,给他一万个胆儿,任他折腾,能激起什么大风大浪?关键是……这小子本身确实也不赖,不然的话,自己怎么能头皮发热,神使鬼差似地将这个定时炸弹带回家来呢?

说归说,做归做,一家老小心急上火,其中铁定未掺杂任何水分。

孙大炮有威无处发,有劲儿无处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婆孩子瞎忙活,不得不在乱军之中安静下来,再次制订新的“作战方案”。

此时,小炮楼里的二人世界,逐渐从互诉衷肠逐渐演变为——赵大龙成了唯一主讲人,主要讲述其详尽的家庭背景和自身辍学后的经历与感受;而孙晓兰,作为铁杆倾听者,在持续不断的泪眼朦胧中,时喜时悲,用真情蜜意将“知己”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随着谈话的逐步深入,赵大龙和孙晓兰的手越握越紧,身体越靠越近,浑然不觉炉中木炭几乎燃烧殆尽,整个炮楼子早已被寒冷侵袭,本能地互相吸纳着各自身体所必需的热量,最终不约而同地紧紧抱在了一起,久久都没有分开。

 

5

“龙龙,龙龙,还在这里洗澡哩,赶快回家看看去吧,您大哥和二哥两个人双双都考上大学了,公社里的官们敲锣打鼓地到你们家祝贺去了,那些看热闹的人啊,您家大院子里都快站不开了。人家说了,一家同榜考上两个大学生,咱们村第一户,咱们公社第一户,就连咱们县目前也没有听说过还有谁家能做到。他们带着猪肉和白面来的,你快点上来吧,别洗了,我不等你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热闹去了……”发小顺子风风火火地对赵大龙说了一大通,还没有等对方应一声儿,又风风火火地飞奔而去了。

赵大龙也是个急性子,说时迟那时快,转眼的功夫便窜出了洗澡的大土坑,其他几个同伴,出于好奇,也随着他上了岸,但今天身上的水分似乎蒸发的特别慢,急得几个小光腚孩儿来回跺了几圈儿脚,才把身上的水晾干,急匆匆穿上衣服便向村中赵大龙家的方向冲去。

远远就听到了家中传出来的清脆锣鼓声,赵大龙刚进家门正好与母亲撞了个满怀儿,母亲二话不说就塞给他五毛钱,让他去买五盒烟。与往常不同的是,母亲没有在意赵大龙身上偷偷下坑洗澡留下的水迹,甚至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赵大龙打心眼里不情愿这个节骨眼上去跑腿,自己风风火火地赶过来,还不知道咋回事儿呢,就被派出去买烟,其他兄弟为啥不去?但母命难违,也是为了尽量节省时间,赵大龙接过母亲手里的钱,飞也似的跑出了家门。

一眨眼儿的功夫,赵大龙又折回来了,问母亲:“买啥烟?”

赵大龙的母亲稍微犹豫了一下,对赵大龙说道:“臭小子,买啥烟还用问?九分钱一盒的,啥烟都行,千万记住了,别买八分的!”还没等母亲把话说完呢,赵大龙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老赵家这是烧了高香啊,一把就捧出了两个响当当的大学生,老大考的公安,老二考的医生,兄弟俩伸手就端回家两个铁饭碗,你说说,你说说,这两个孩子咋就这么能呢?咋就这么争气呢?给咱全村人都争光了啊,真厉害,真厉害……”买烟回来的赵大龙这才从大门底下听到了议论,也才知道顺子说的事一点不假。

赵大龙将买来的五盒烟以及找零的五分钱交给了母亲,弓腰耷臂、呼哧呼哧地瞪眼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儿。母亲只是心疼地看了儿子一眼,便不得不忙着招呼客人去了,赵大龙张着大嘴喘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赶快给两个孩子发电报吧,得抓紧让他们俩回来!”

赵大龙的母亲想都没有想便接了一句:“给他们写封信回来就行,发电报太贵了,反正晚不了上学,来得及,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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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坐在堂屋里的上首位置,有着非常老道的官相,说话瓮声瓮气,听人提起发电报的事儿,毫不犹豫地挥了挥手说道:“关于给孩子发电报的事儿,为了以防万一,应该发,应该发。至于电报费,由我来亲自安排解决,你们写好收报地址和报文内容交给我带走就行了。请放心,请大家放心,两个孩子给咱们公社抓了面子,也给我抓了面子,政府理应出面替你们解决难题,如果还有其他的现实困难,你们可以随时来找我,一路绿灯,特事特办,我一定帮你们解决!”

“不用了,不用了,不麻烦政府了,电报我们自己去邮电局发吧,费用我们承担得起,谢谢您了!”赵大龙的母亲闻听公社里要替自家承担电报费用,有些不好意思,急忙上前推脱。

“这件事儿我说了算,就这么决定了!事先我都听大队支书说了,你们家近几年虽然编席换了一些粮食,但上等的好席子,却卖得跟人家大众货一样的价钱,也没有赚到手几个小钱儿,够几个孩子吃饭就已经达到极限了,还把孩子教育得这么出类拔萃,显而易见,你们家的的确确有现实困难,政府理应出面解决。再说了,风水轮流转,说不定你们家儿子上完学分配后能当上大干部,就连我这个公社书记也得跟他当兵当差呢,我还不得提前表现表现?!玩笑,开玩笑,今天大家好心情,都是玩笑话啊!书归正传,我最后总结一下,电报的事儿就按我说的方案办,以后家里有啥困难,你们就直接到公社里去找我解决,我的名字叫胡天威,如果觉得去公社不方便,也可以找你们大队支书传话向我反映……”公社干部继续说道。

赵大龙的母亲这才知道,这个“财大气粗”又特别会讲话的人,便是传说中的公社一把手,人称“胡大巴”,除了没有见过他的面,他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可是个厉害角色儿。但她和丈夫向来人穷志不短,自始至终都没有向政府张过口,自己能解决的事自己担,自己不能解决的事情,想方设法自己扛,这是他们老赵家一贯的处事风格。

如果论文化,赵大龙的父母二人都算得上是村子里的佼佼者,尤其是父亲,不但种地是把个顶个的行家里手,文化程度和学识也是远近闻名的第一号人物,电报内容自然由他来写,精炼、明了,还省钱。除了地址以外,电文只有四个字:邀弟速回,收报人为老大。

公社书记胡天威,接过赵大龙的父亲递交的电文,看了看,说:“瞧瞧,瞧瞧,这小正楷毛笔字写得,跟字帖似的,真看不出来啊,你还真有这一手!你的大名俺倒是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这小村小庄如此藏龙卧虎,还真埋没着您这位大才子呢,好字,好字,亲眼所见,确实厉害啊!咦,不是两个孩子分别在不同的地方干活吗?咋就发一封电报?”

赵大龙的父亲忙回道:“胡书记,他们俩离得不远,也就八十多里地儿,一晚上就跑到了,发两封电报没必要,浪费钱,让老大过去邀上老二,兄弟俩一起回来就行,正好老二干活的那里也有火车站。”

“那这个电文就四个字,老大能看懂啥意思?不会误解了吧?再说了,让他邀弟弟速回,他会不会不知道啥事儿心急上火?”胡天威又问道。

“没事儿,只要能看懂让他叫上弟弟回家,着急点儿咋啦?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儿承受能力都没有,还能干啥大事儿……”还没有等赵大龙的父亲回话呢,赵大龙的母亲就抢先夺过了话语权,说得公社胡书记直竖大拇指。

“看看,看看,你们老赵家为啥一下子就出了两个大学生?从这件小事上就找着原因了,一言一行,举手投足,绝非偶然。家长既是孩子的衣食父母,也是孩子言传身教的第一任老师,你们俩无形中就做到了,不但做的特别到位,还得到了真切丰硕的回报,是广大干部群众学习的好榜样!我代表公社党委和政府向你们表示最诚挚的祝贺和表扬,也感谢你们给我们党和政府、给我们国家培养出了这么优秀的接班人,再次向你们表达谢意,大家再次鼓掌祝贺!”不愧是公社里的一把手,说起话来水平就是高,中听,还一套一套的,直说得赵父赵母两口子热泪盈眶,倍感受宠若惊。

领导都忙,天天忙的不可开交,胡书记也不例外,管一个公社,那么多人口呢,衣食住行、东家长李家短、吃喝拉撒睡,啥都得管,如果不是麾下农家小屋一翅膀飞出了两只金凤凰,他不可能这么长时间、和颜悦色地专程来赵家“没话找话”说。

“那边儿捆好的是新编的苇席吧?久闻盛名,能不能卖给我两个?”胡天威边说边笑,征求意见似的,看看赵大龙的母亲,又转脸看了看赵大龙的父亲和大队支书。

还是大队支书反应快,疾步上前接过了话茬:“卖,卖,那就是编好的席子,正准备往外卖的,是不是啊?”边说边挤眉弄眼地看着赵大龙的母亲。

“卖啥卖?胡书记能看上俺小老百姓亲手编的席子,这是我们老赵家的光荣!正好,就存着这两张编好的席子了,送给胡书记,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可不能提买卖的事儿,不然就是看不起俺!”赵大龙的母亲是个名符其实的爽快人,说得也都是真心话。既然人家公社书记那么大的官儿,给老赵家给足了面子,咋能伸手接人家的钱呢?

“那不可能,不可能的事儿,回头我找你们大队支书专门来取吧,我们党有严格的规章制度,不能随便拿群众的一针一线,何况是两张货真价实的优质大苇席呢。听说你们家的席子大都是用粮食来换的,咱们一手交席一手交粮,你给我留好了,白送给我,那是你们害了我、断送了我的前程,要犯错误受处分的,弄不好还会被开除公职。”胡书记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那咱们就说好了,您拿粮食来换席子吧,收人家多少斤就算您多少斤,我给您留着这两张席,等我们支书来取。书记,您看行不?”赵大龙的母亲似乎被胡书记的“规章制度”镇住了,不敢再提白送席子给人家的话了,甚至让书记先拿走席子过后再送麦子的话也不敢提了。

“这就对啦,咱们国家现在政策好了,你们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提高生活质量,打造幸福生活,有买有卖,咱们各取所需,公平交易,合理合法,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拿了麦子委托支书送来再取席子。时间不早了,公社里还有会,我得走啦,再次向你们表示热烈祝贺并表示最诚挚的慰问,再见,再见!”眼见公社一把手站起了身,一帮“小喽啰”也都急手忙脚地收拾东西,浩浩荡荡地扬长而去了。大队支书、赵大龙的父母等也是一大帮子人,不顾胡书记的再三推迟,满怀感激地就差把客人送到村外了。

日头刚刚偏西时,大队支书就扛着一袋小麦来换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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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龙的母亲感到有些突然,向支书问道:“大侄子,胡书记这前脚刚走,你这村支书后脚就把麦子送来啦?一阵风刮来的?大支书,不会吧?”村支书虽然不姓赵,但得按同村老辈人传下来的辈分相互称谓,正好与赵大龙平辈,所以赵大龙的母亲才这样称呼支书。

“咋不会呢?咋不会呢?人家是公社里最大的领导,办事向来是雷厉风行,这点儿小事儿还能办起来拖拖拉拉?你别管那么多,我扛来的绝对都是能当种子的好麦子,按你说的公道价,一斤不多、一斤不少称好了抗来的,你一手接粮、一手交席就行,别胡乱猜疑,胡书记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种人,再说了,这里面也没有你的事儿!”村支书闻听赵大龙的母亲有些质疑麦子的来路,做了一番解释。

其实,赵大龙的母亲心里啥都跟明镜儿似的,一眼就识破了大队支书的小伎俩,那粮食袋子上明明写着“试验田”三个字呢,这麦子和盛麦子的袋子都来自大队里的公有试验田,虽然自家日子过得清苦了些,但她很讨厌谋私的人,宁可白送了席子,也不愿意接收公家的麦子。

大队支书强行把带来的麦子倒进柳玉兰家的袋子里,坚持让赵大龙的母亲当面验证斤两,赵大龙的母亲只好象征性地称了一下,绝对是高高的称,足斤足两。

打发走肩扛席子、手提空粮食袋子的大队支书,赵大龙的母亲伸手抓起一把麦子看了又看,不愧是大队试验田里种出来的优质种子粮啊,颗粒饱满、匀称、有光泽,抓在手里沉甸甸的有分量,凭心而论,这样的麦子,两斤换一斤都不舍得给人家呢……


6

赵大龙的大哥二哥还没有回家来呢,他们的父母就开始犯愁了,家里这一下子减少了两个挣饭吃的顶尖好手,还另外增添了那么多的学杂费,最为愁人的是——还得置办行李和零花钱,日子本就过得捉襟见肘了,这突然里外里陡增这么大的一笔花销,即便砸锅卖铁也无济于事啊,到哪里再额外弄那么多钱去?孩子虽然争气儿双双考上了好大学,但这刚刚出了远门,路费还没有挣够呢,就干不成了,不光不能挣了,还得干花钱,困难在那里明摆着呢,能不愁吗?

一家同时两个孩子考上大学的消息,像插上了翅膀似的越传越远,更是第一时间传到了赵大龙的姥姥家。刚恢复高考,大学生稀罕得简直就像大熊猫,这一下子突然从女儿家冒出来俩,天大的喜讯,能瞒得住吗?把姥姥高兴得啊,当即就要求两个儿子马上放下手头的活,骑自行车带上自己、带上大包小包好吃的东西前往祝贺,当然也额外带了一些钱。

左邻右舍也像预约好了似的,纷纷上门祝贺并东家五元、西家三元的送钱,来帮助赵家渡过难关,但赵大龙的父母明白,这三元五元就是他们近乎全部的家当,大都是卖几个鸡蛋积攒下来的油盐酱醋钱,说啥也不能收,清一色儿谁的都不收。

特别是街西头的宽叔,辛辛苦苦近两年喂大了一头大肥猪,刚刚卖了120多元钱,还没有在兜里暖热乎呢,就原封不动地送过来了,连零头都拿来了。对于一个普通农村家庭来说,这是一笔巨款。庄户人家心里都清楚,特别是喂到最后多半年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全部东挪西借筹措猪粮了,虽然卖了这么大一笔钱,但背后不知道攒下了多少饥荒呢,这钱就更不能收下了。

但最后没办法,只好把村支书搬出来,才与大家达成了一致意见,宽叔手里相对钱多也集中些,就暂时借给赵家四十元应急,大家手里的三元五元就各自留着自己用。好说歹说,这事儿才算风平浪静下来了。

每到这样的关键时刻,姥姥家都是及时雨,吃的喝的用的,外加零用钱,都是的。但赵大龙的母亲认为,自古以来,救急不救穷,平时便很少向娘家伸手。虽然吃了太多的苦,但在赵大龙的姥姥眼里,闺女家的日子还算过得去,至少能吃上饭,不然闺女咋从来没有哭过、求援过啊?两家又距离特别远,事实上,很多事情也是不明就里。

赵大龙的父母发誓,只要孩子们愿意上,再苦再难也要让他们上学学文化,多上几年学,多认识几个字,将来肯定有用处。几个孩子齐刷刷除了饭量大、费衣服费鞋,几乎都没有生过啥毛病,无形之中也给家里省下了不少开支。孩子们都懂事儿,从小既没有吵过嘴,更没有过哪怕一次大打出手,令他们深感无比欣慰,苦点累点也心甘情愿了。

特别是老三,在县城上高中的时候,从来都是煎饼“倒着吃”,即不论母亲给自己多少个煎饼,都先分成五份,周一至周五平均吃,每个星期带的干粮都是正好够吃,不多不少。母亲问他,他每次都说够了、吃饱了,吃不饱的时候再告诉家里,但从来没有要求加过一次量,有时母亲偷偷多放上一个煎饼,他也会剩回家,母亲便不再给他加码。虽然不能断定,自幼手大、脚大、骨架子大,理应长成大个子的老三,最终没能长成大个儿,意外成为众兄弟中最矮最瘦的一个,与此有直接关联,但正是长身体吃壮饭的敏感时期,数年如一日,掐着个数吃干粮,的确有着不可忽略的逻辑关系。

时过境迁,赵大龙的三哥每每谈起这段带干粮的定时定量的清苦岁月时,还是忍不住双眼噙泪……

俗话说,这天底下就没有迈过不去的坎儿。不论有多难,王家一块布、李家一件衣,两个孩子终于顺顺当当地去上大学了,一家人也总算松了一口气儿。

临行前,老大老二先后操起爷爷的大毛笔,在硬白灰墙皮上写下了“我在大学等你”“考上大学的诀窍——勤学苦练”两行字。

在后来者的眼里,这两行字不亚于名言警句,有人问起赵大龙的父母“您家孩子为啥学习这么好”时,他们就带人来看这两行字,也无需过多解释。

大三那年,老大寄回一封信。来信的大意是,他因发表在国家级纯文学杂志上的一篇文章——《草褥子》而一夜成为了名扬全国的小名人。干净的纸面,有血有肉的漂亮钢笔字,无不彰显着一名优秀学子的时代风采。其来龙去脉,情真意切;其字里行间,催人泪下……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全村、全公社,乃至全县,还是那个原公社书记、现今已经当上县里主要领导之一的胡天威,也听说了这件事儿,亲自乘坐大吉普车再次来到了赵家,说是要深入了解一下情况,还要求赵家尽快把大儿子的那篇文章找回来,他要亲自读一遍原汁原味的《草褥子》并全县印发,让全县师生学习,掀起一场向榜样看齐的大高潮,为万千学子鼓劲领航,为全县教育事业摇旗助威、添砖加瓦。

离开村庄时,胡书记还征求了赵家的意见,顺便带走了那封感人至深的家信。

十几天后,赵大龙的父亲专程进了一趟城。按照胡书记的嘱托,把那篇传得神乎其神的《草褥子》送到县里并亲手递到了胡书记手中。胡书记要求,赵大龙的父亲必须在县城住一夜,第二天要跟着他到县第一中学去,参加学习其大儿子优秀事迹报告会。为此,他还获批免费住了一夜政府招待所,吃了三顿公家饭,打轿回府时,还坐上了县领导的大吉普车,风风光光地回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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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赵大龙的父亲受宠若惊地“逢人便讲”了好多天,鱼肉、软床、软沙发,见了领导都说的啥……百讲不厌,让广大“听众”羡慕得两眼直放光。

在县一中的大操场上,赵大龙的父亲小心脏跳得像刚刚受到惊吓的小兔子,那阵势,别说讲话了,到台子上站一站,双腿都打软儿。看人家那一排领导,个个都是稳坐钓鱼台,谈笑风生。满心想学学人家站有站样、坐有坐样的风采,但越学越紧张,越学越全身发抖,越想胡书记事先交代的诸多注意事项,越心中更加没了底儿……

慷慨激昂的“开场白”过后,首先由胡书记亲自向大会读起了从首都北京寄来的那封热情洋溢的家信。


父母亲大人:

您好,爷爷奶奶、弟弟、全家好,见字如面!

转眼之间,来京已近三载。由于学业和文学社杂务繁忙,感觉好久没有往家中写信了,着实非常想念,也让二老惦记了。不过,请您放心,儿子在这里一切安好,学习生活很充实,也很快乐,同学们都非常配合我的班长事务,大伙儿就像家人一样的和谐相处,请勿挂念。

来信昨日收悉,得知家中一切安好,弟弟们学习也很努力,吾心甚慰。现值周末,时间充裕,我要给二老讲一个关于我自己“丢尽脸面但又赚足了大面子”的小故事。

前段时间,我以自己床上仍在铺用的草褥子故事为基本素材,结合咱们家人穷志不短的真实写照,创作了一篇将近三千字的文章,第一时间便投稿给了国家级纯文学大刊物,不曾想竟然一炮走红,一夜之间风生水起,堪称一石激起千层浪,文章发表后不久便引起了全国范围的大轰动、大讨论……

别说是在首都北京了,即便是在咱们家,现在也很少有谁使用草褥子铺床了,这个,我心里很清楚。突然间被这篇文章揭了老底儿并被广而告之以后,儿子起初感觉很丢人,一度羞于见人,感觉咱们家穷得很没有面子。

但我现在完全自行颠覆了这种幼稚之极的错误想法,人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穷。作为七兄弟中的老大,我深知也亲眼看到了二老的不易和坚守,饿狼般的七个男孩子,谁家能管得起吃饭穿衣?就别提还要额外供我们全部上学了。在你们的言传身教中,我们经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好大学,虽然日子过得苦,但我们成功了,也光明正大地挺直了自己的脊梁,我们是靠自己的奋挣才取得了今天的成绩,我们家丝毫不比别人家差,我们老赵家丝毫不丢人。

因为《草褥子》的轰动效应,全国各地的读者来信多的两个抽屉都塞不下了,儿子也因此获得了学校全体师生大会的隆重表彰,校长亲自朗读了全文,读到动情处,几度泣不成声。

校长说,他也是从农村摸打滚爬出来的穷孩子,将心比心,感同身受,对此深有体会,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时至今日,竟然还有人在名牌大学里用草褥子铺着床……

全国众多报刊、电台纷纷转发转播此文,校长还专门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对我积极向上、阳光奋挣的正能量世界观、良好的家庭教育环境和出类拔萃的学习成绩大加赞赏,说是要在全校范围内掀起一场向我学习的大高潮,要给我颁发绝无仅有的最高额度奖学金,还要给你们二老专门寄发感谢信、给咱们家乡政府寄发感谢信……

蓦然回首,彼情彼景,现在才深切地体会到,父亲的中文功底和教育理念,绝对不亚于一名拔尖的高中语文高级教师,“偷读”您堆积如山的中外文学名著和详尽独到的读书心得,已经养成习惯,每每在家时依然蠢蠢欲动。

母亲的豁达和格局积极向上,对于我们七兄弟的成长来说,是一笔极其宝贵而又可遇不可求的毕生财富,特别是那种面对艰难困苦时的坦然、坚韧和信心,更是我们为人处世的毕生榜样。

二老的付出和教诲,儿子将一生铭记在心。总之,千言万语凝聚成一句话——含泪感恩爹娘!

最后,祝二老和爷爷奶奶,身体永远健健康康!

您的大儿子    21日夜草于北京


读罢家信,胡书记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向了赵大龙的父亲,示意他开始朗读儿子的那篇红遍大江南北的《草褥子》。

虽然赵大龙的父亲,此前已经向家人和亲朋好友,将此文朗读了好多遍,但今天的大场面与众不同,人山人海,何况其中还有自己的高中生儿子。不过,其内心却非常自信,短暂的紧张过后便游刃有余了。还是那样的感同身受,还是那样的抑扬顿挫,还是那样的咬字清晰,还是那样的学者风范,一口气儿读下来,直读得台下鸦雀无声、抹泪者数不胜数。

声情并茂地带着几分“哭腔”,一字不漏地读完了《草褥子》,赵大龙的父亲突然大声地向台下喊道:“亲爱的同学们,请问谁的床铺上用的还是草褥子?用着的请举手!”台下竟然没有一个人举起手,有的只是双目湿润的感动和钦佩,有的只是一片此起披伏的热烈掌声。

“同学们,暂且不论首都名校,单说咱们穷乡僻壤的小县城,时至今日,几乎已经淘汰了祖祖辈辈用惯了的草褥子,但我的大儿子现在仍在用,我感觉,这不丢人!穷不可怕,可怕的是将思想停留在穷的漩涡中而不能自拔,我家大儿子虽然率先给你们做出了榜样,但咱们家乡改变一穷二白面貌的担子,还要指望着你们大家来挑!只要努力,你们肯定比我的大儿子做得更好!同学们,有没有信心?”赵大龙的父亲一番慷慨陈词,引得台下爆发出一波又一波雷鸣般的“有,有……”声。

胡书记对校长一番交头接耳后,校长高声讲道:“各位领导,老师们,同学们,今天,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件咱们县一中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特殊决定,这个决定也是请示胡书记刚刚现场办公特批的。这位赵老师,也就是你们上届、上上届优秀校友的父亲,其文化功底、教育理念、语言表达能力,胡书记此前已经数年、多次深入了解过,我无需多言,大家也是亲临其境、有目共睹。为了加强和武装我校优秀师资力量,填补家庭教育的短板,让赵老师的成功家教经验充分发挥光和热,现决定——‘火线提拔’赵老师为我校正式教职员工,前提是需征得其本人同意。希望赵老师也不要有思想压力,我们绝对不会仅仅因为您大儿子的成绩而为你搞特权,你今天也是实至名归,用实际行动,为我们全校教职员工上了一堂不可或缺的教育理念优质课。虽然今天的时间和决定有些仓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我坚信,这是一次明智的选择,更是一段不拘一格降人才的佳话……”

赵大龙的父亲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因为大儿子的一封家信而一步跳出农门,转眼之间就放下锄头,一跃成为一名光荣、正式的人民教师,让赵家又多了一位吃公家饭、端铁饭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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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春风,说话的功夫就刮到了赵大龙所在的村子里,率先承包责任田的绝大部分农户也都尝到了实实在在的甜头。种一季棉花就净收入数千元,对于坷垃缝里捡粮食的农民来说,无异于一夜暴富。突然之间,大街上的新房子、新自行车、新衣服就多了起来,饭碗里的鸡鸭鱼肉也多了起来,老百姓脸上的笑容也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

为此,赵大龙的母亲也情不自禁地心热了好几天,但最终不得不将各项添置计划挨个放弃,其深知,他们家不缺人、不缺知识、也不缺激情,眼前最紧缺的是劳动力,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的道理她懂,但是,自己仅仅操持这个大家庭的精力已经让她精疲力竭,哪里还敢奢望颠着一副小脚去额外承包责任田啊!

转眼之间,三年过去了,老三和老四又先后考上了心仪的大学,老五也在部队里以优异的成绩顺利考上了军校。虽然家庭资产更加入不敷出,长期处于高位陡增负增长状态,但在别人的眼里依然令人艳羡。

眼看着七个孩子都那么争气、努力、懂事,赵大龙的父母也底气十足,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和自信。

自从解除了赵大龙姥姥家的地主成分,又恢复了高考制度,老赵家的日子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奔头儿,孩子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入党参军,也可以凭自己的真才实学考大学了。

“农村的孩子要想跳出农门,指望啥?考学、当兵!”一度成为农村最响亮的励志口号。考学、当兵,也成为农村孩子改变命运最直接、最令人向往的唯一通道。

丈夫和五个孩子,陆续吃上或即将吃上了“公家饭”,堪称芝麻开花节节高,但老赵家的日子却恰恰相反,从全村最穷“落魄”成了无以为继。

“都二半夜了,别再优柔寡断了,不能眼睁睁地等饿死,承包责任田吧!”赵大龙的母亲率先打破了“家庭会议”的寂静。

“俺们爷八个都不在家,连搭把手都指望不上,指望你一个人顾前顾不了后,地谁种?”赵大龙的父亲忧心忡忡地说道。

“先别管那么多,办法总比困难多。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找队长把地接过来再说,天无绝人之路,到时候就会有办法的!”赵大龙的母亲胸有成竹地说道。

“要不这样吧,我辞职不干了,回家种地!孩子们都还小,我最近思来想去,这是唯一的选择!”赵大龙的父亲突然说道。

“煮熟的鸭子咋能让它飞了?多少人上杆子还望尘莫及呢,一座金山也换不来的大好事呢,你倒好,脑子一热就想退出来,还不想干了,绝对不行,想都别想!”赵大龙的母亲摆手一票否决。

“不辞去教师职位,你自己又心有余而力不足,总不能从七个儿子中抽出一个劳动力回家种地吧?!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啥也别说了,只有我辞去公职这一条路可走,别无他法!”赵大龙的父亲对妻子大声说出了自己认定的最终决定。

赵大龙的母亲没有再搭话,只是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老六和老七两个小儿子,疲惫、呆滞的双目,在无奈中再次噙满了泪水。

“要不这样吧,我提前退学不上了,回家种棉花,把咱家应得的责任田都要回来,不用费多大劲儿,当年就能打一场漂亮的经济翻身仗!现在这形势我也看透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肯努力,干啥都能有出路。家中就剩下我们俩兄弟了,我排大,我心甘情愿,我无怨无悔退学!再说了,虽然我现在学习成绩很不错,但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就能考上大学,弄不好就会鸡飞蛋打一场空,后悔也来不及呢。思来想去,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这才是咱们家改变经济状况的唯一捷径!看得见,摸得着!”老六赵大龙斩钉截铁地道出了自己的重大决定。

听了赵大龙的一席话,全家人都忍不住地哭了,好大一会没有人言语,也没有人宣布方案是否可行。

还是赵大龙的母亲强忍着泪水率先打破了宁静:“后半夜了,都歇一会去吧,明天再说!”一家老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然无语,先后慢吞吞地各自离去。

天刚放亮时,儿子们被母亲极度压抑后的痛哭声惊醒了……

很快,老六赵大龙就作为七兄弟中唯一“被迫辍学”的儿子,万般无奈地做起了家庭中的主要劳动力。

村北上下课的铃声、穿梭嬉戏的校友、郎朗的读书声……无不勾起他内心深处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巨大伤痛,每次都是望眼欲穿、默默承受,每次都是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俗话说,“人勤地不懒”,不论谁家,只要用心种,那个年头,种啥都是好收成。地,还是生产队大锅饭时期那些地没变,变的只是联产承包责任制,产量也翻着番、打着滚地蹭蹭往上升,一个中等家庭堆起来的麦秸垛,比以往全生产队数百口子人打下的麦秸垛还高、还大,其回报之丰厚、之显著可想而知。

小脚的母亲和儿子赵大龙娘俩儿,种出来的庄稼丝毫不逊色于别人,再加上身为人民教师的父亲周末插空打打下手,一年不到,正如赵大龙所说,就轻而易举地打了一场漂亮的经济翻身仗,最起码不像先前那么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了。

正在这平稳过渡的节骨眼上,老七却出乎全家人意料之外地突然自行宣布退学了,任全家人使出浑身解数威逼利诱,也丝毫未能撼动其铁了心的决定。

赵大龙的父母见木已成舟,深知强扭的瓜不甜,也动过让老六和老七互换位置的念头儿,但老六赵大龙坚决不同意,只好让他们小兄弟俩一起帮着家里先种地,至于下一步怎么走,走一步看一步。

历经一年的时光打磨,赵大龙内心的想法也早已今非昔比,对退学一事虽然违心,但久而久之,已经“万念俱灰”,像老七一样,谁劝也没有用了。

但是,知子莫如父,赵大龙的父母心中跟明镜似的,深知辍学一事已将六儿伤害至深,必将成为其终生阴影,一半赌气,一半无奈,更多的是担当,只不过他表面上不愿意显露出来而已。

其实,父母也清楚,老六的心事儿一直都没在种地上,而是志在“独步江湖”去创业。如能成功,既能一雪辍学“前耻”,也能充分实现自身价值。

父母一合计,既然事已至此,下一步最好的方案,就是把老小留在身边,接替老六赵大龙,暂且帮着他们种地。让辍学后变得郁郁寡欢的老六,随着打工的队伍走出家门去散散心,但老六声称还没有想好,暂时也没有出门打工的打算。

其间,赵大龙也以自己的切身感受,苦口婆心地劝过弟弟,让他务必去上学,务必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求学机遇,以免一念之差而悔恨终生。但无论其如何规劝,小弟只有一句“吾意已决,心甘情愿,绝不后悔”,别无它话,赵大龙只好无奈放弃……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几个月又过去了。

“老七,种地又脏又累,你咋还整天乐呵呵的?”母亲以为小儿子也就几天的新鲜劲儿,脏过累过也就后悔了,说不定还会回心转意重回校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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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时过境迁,那么多日子过去了,老七依然外甥打灯笼——照旧(照舅),便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七个儿子中就这一个最小的打心眼里不愿意上学,再苦再累都不后悔,这到底是为什么?

“娘,我最烦上学了,打心眼里厌烦,一天到晚坐在教室里受约束,特没劲儿。种地多好啊,那耕耘、播种、收获、分享的美妙过程,让我感觉很受用。阴天下雨、农闲时节,想干啥干啥,多好!再说了,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歪打正着,您也正好身边多了个帮手,何乐而不为呢?

“所有这一切,都是我发自肺腑、心甘情愿,求求您了,千万千万别再提我上学的事了,说也没用,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老六的一番话彻底打消了母亲促使小儿子重回校园的奢想,既然他如此铁了心,便不再对他重提上学之事。

但母亲心中依然有疙瘩没解开:“你既然如此讨厌学习,咋还一直成绩那么好?俺就更纳闷了,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你稍微再忍几年,考上大学、分配工作,过上舒适稳定的小日子,多好,为啥铁了心坚持打退堂鼓?”

“您老人家老眼光看不透新形势,在我的眼里,上班和上学一样一样的,都是受人管,都是拘束不自在。现在这社会,啥都开放了,总想着一棵树上吊死,已经不合时宜了。条条大路通罗马,为啥一定要上学?我学习成绩好,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六个哥哥都成绩那么好,我能拖后腿丢咱老赵家的人吗?实际上,我非常非常排斥上学,虽然不至于恨之入骨,但总感觉跟蹲监狱似的活受罪……”老七继续跟母亲灌输那些歪道道,母亲深知劝人劝不了心,也就彻底放弃了强赶鸭子上架的念头,与之交流,满当闲拉呱。

“就想一辈子在家种地?”母亲再次闻听小儿子那么讨厌上学,心里依然多多少少有些失落。

“说不好,也许……那倒不至于。总之一句话,“好男儿志在四方”就是我老七的座右铭。不过,我得继续接接地气儿,稳稳神儿,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何去何从,老实巴交种二年地,深思熟虑之后再说。”老七说起话来依然还是那么自信满满、趾高气扬。

“你就使劲儿吹吧你,放着现成的大学不考,小心您兄弟七个就你最后‘老家蹲’!”母亲边说边用右手食指点了一下小儿子的眉心,边点边笑。

因为小儿子老七与人搭伙外去公社里买化肥了,母亲只好亲自动手与老六赵大龙一起去打棉花药,天太热,打累了就寻个树荫凉坐下来休息。

“歇的差不多了吧?咱们赶快打药去吧!”母亲催促着小儿子去打棉花药。

“娘,今天忒热了,别中暑、中毒喽,你先回家吧,再有三壶药就全部打完了,我自己就使不清的劲儿,我一会儿就打完回家,走吧,走吧您!”赵大龙边催边起身赶母亲回家。

母亲虽然有些不放心,但拗不过小儿子,只好又将注意事项重复嘱咐了他几遍才回家。

“老六,老六,醒醒,快醒醒,龙龙,还睡,该回家了……”赵金生的小儿子赵万顺边喊边用脚踢着赵大龙的光脚丫。

“叫魂儿呢,喊啥喊?天塌下来了还是地陷下去了?好梦都让你小子给搅黄了!吱吱喂喂地瞎叫唤啥?烦不烦人?”赵大龙懒洋洋地坐起身子对发小顺子吼道。

“我刚在东洼地里打完棉花药回来,见这里有人睡大觉儿,还能有谁呢,猜着就是你小子,以为你中毒完蛋了呢。”顺子继续说道。

“把你那颗狗心放到你狗肚子里吧,你小子完蛋九九八十一回,我也完蛋不了!走,走,走,回家,热死人了,不打了!”赵大龙站起身来对顺子说道。

“你还没打完药?还有几壶?我帮你一块打,趁晌午顶,好死棉铃虫……”顺子边说边收拾自己背来的喷壶准备帮赵大龙打药。

“还差三壶没打完呢,不打了,不打了!今年这棉花,真是奇了怪了,哪像前两年种棉花,不用打药䞍等着大丰收!你看看,今年的棉铃虫简直都成了精了,从来没有过的抗药性,我算是看透了,天天打,一天打一百遍也白搭,要不是俺娘盯着我,我一壶也不打,这不是懒不懒的问题,而是脱离实际的观念问题,一天到晚累个半死,到头来全是地地道道的无用功。”还没等顺子把话说完呢,赵大龙就把话截住了。

“也是啊,印文二大爷家的棉花地跟我们家挨着,一天打两遍呋喃丹和久效磷,我隔天儿才打一遍,也没见他家地里的蚜虫和棉铃虫比我们家少,你说的千真万确。”顺子说。

“愁死喽,药壶里还有一满下子俺娘掺好的药水呢,总不能直接将药倒在地里吧?甭管它有没有效果,我得把这壶药喷完了再走,你先找个树荫凉凉快一会去吧。”赵大龙边说边毫不情愿地背起了大药壶。

当年的雨水特别勤,满坡的棉花事先约好了似的,疯长。赵大龙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倒退着钻进棉花地里便见不到人了,顺子站在地头垄沟高埂上,也只能看到药壶喷嘴里嗤出来的五彩喷雾,上下左右地移动,再往里走,连喷雾的影子也看不到了,仿佛人和喷壶突然间销声匿迹了一般。

“干熊唻,磨磨蹭蹭地一壶药打这么长时间才出来?反正就差两壶了,干脆咱俩一人一壶打完再回家算了!”顺子问赵大龙道。

“打啥打?这壶我就不想打了。棉花叉子都抄着手,根本走不动,用腚使劲儿倒退着往后拱,不但打不死虫子,还人为地勒掉那么多好不容易才长成的棉花桃子,得不偿失!奶奶哩,今年的庄稼不知道咋回事儿,八成是前两年拼命地追化肥打药落下的土壤后遗症,遍地都是这肥那肥,这药那药,能不营养过剩吗?啥肥立竿见影用啥肥,啥药最毒用啥药,土壤能好喽?虫子能不产生抗药性?别废话了,不打了!不打了!哎,咱龙哥向来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流血流汗,关键是得有效果啊!走走走,不说了,热死了,俺娘如果问起来你就说全部打完了。”赵大龙边说边拉着顺子回家去了。

走到半道儿,赵大龙若有所思地冒了一句:“要想长期种好地,出蛮力可不行,得动脑子!”

顺子听得一头雾水,不假思索地胡乱接了一句:“就你?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还想坐等天下掉馅饼啊?做白日春秋大梦吧你!”


8

在双山屯黎明前最黑暗的节骨眼上,果然不出孙大炮所料,鹅毛大雪说停就停了,但刺骨的寒风还在嗖嗖嗖地刮个不停。加厚的双层房门刚被打开了一条小缝,夹带着雪粒的各路雄风就喊着号子,争先恐后地往屋里钻,好像在外苦苦等候了一夜,焦急万分,迫不及待的样子。

刚刚离开了热炕头的赵大龙,猛地打了两个大喷嚏,毋容置疑,外面是贼拉拉地冷啊……

“起来,起来,都快点起来!你们这帮小懒猪!昨天晚上不是说得好好里,天再冷你们爷五个也要带上龙龙去北山打狍子,怎么这个点了还赖炕?”孙大婶眼见赵大龙和孙大炮都早早地下了炕,就提着嗓门对着大炕上的四个儿女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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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亲爹,天这么冷,咱们能不能改天再去?”年龄最小的孙晓兰,从被窝里懒洋洋地伸出头来,也不与母亲搭话,只是皱着眉头、眯着眼儿向孙大炮央求似地问了一句。

“你们几个爱去不去!停雪时间长了,漫山遍野都是狍蹄子印,你能看出来哪个印是新踩的,哪个印是旧印?能判断出狍子离开了多长时间了?再不起,就不等你们了,老子一个人带龙龙去就行了!你们四个赶紧给个痛快话,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孙大炮背对着大火炕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稍等稍等,我的亲爹!兄弟姐妹们,都快点起来领龙龙逮狍子去喽,麻溜哩!”一向调皮捣蛋的大儿子孙晓亮,一声号令,眨眼的功夫,兄妹四人就收拾停当了。

等五个小字辈深一脚浅一脚地相互追逐着来到院子中时,孙大婶已经帮着孙大炮套好了牛车,孙大炮还亲手在牛车轱辘上缠绕了铁质的怪怪的防滑链。赵大龙在内地从来就没有见过这种稀罕玩意儿,感到很好奇,伸长脖子围着牛车转了又转,瞧了又瞧,招来孙大炮一家笑声一片。

除了孙大婶独自留下守家之外,其余六个人正好坐满了一大车。赵大龙和孙晓兰坐在车厢的最中间,因为他俩年龄最小,又同岁,大婶特地交待要让他们俩独占一条被子并坐在最中央,另外四人占另外一条被子,说是年龄小的不抗冻。

上山的路上似乎积雪更厚了,大黑牛慢吞吞、毫不情愿似地踩得积雪咯吱咯吱作响,上坡时,车轮子也总是顺着老辙沟跑偏,也许有了防滑链的缘故,车轮碾雪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些金属碰撞的味道,此起彼伏,持续不断。

几个年轻人也没有闲着,一路之上又是打闹又是疯喊的,无意间赚足了抗冻的底气儿。只是辛苦了孙大炮,上车下车的忙活着,大半路程都是步行牵着大黑牛走的。

大黑牛的两只大角长得很搞笑,从根部相向散开、对称地向后折着U型弯,生怕挡住了视线似的,走到中途又向上折了一下尖,平行地向后伸展着,与手扶拖拉机的把手长得很像。

其间,他们遇到了一只貌似走丢的小狼崽,有些怕人,叫声哀怨凄凉。孙晓亮捶了一下弟弟孙晓光的肩膀说:“老二,去,把那个小家伙抱上来,回家养着玩儿……”

孙晓亮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孙大炮就气势汹汹地发话了:“混账东西,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作死啊?不想活了?老母狼肯定离此不远,正在着急忙慌地寻找自己的孩子呢,万一发现小狼在咱们手上,那家伙还不得跟咱们拼命啊?招来野狼群,咱们爷几个都别想活着回家了!不知好歹的狗东西,说过你多少次了,咋还想起一出是一出?”

听了孙大炮对老大孙晓亮的训斥,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一向做事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大孙晓亮脸上都露出了怯色,更何况几个年龄更小的小弟妹呢。

赵大龙闻听有狼,顿觉心跳加速,总是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

经历了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艰难跋涉之后,一行六人终于来到了北山脚下,山路开始更加崎岖狭窄起来,大牛车已经无法再继续行进了。孙大炮和孙晓亮选了一棵稍大些的老树,将牛缰绳栓紧了。

孙大炮说,我们已经走进了狍子的日常活动范围,前面也没有大车道可走了,剩下的路程只能步行进山了。

孙晓亮小声说道:“老爹,我来配合你,替你扛着火枪!”那神情,那声调,生怕惊动了狍子似的。

“省省吧你,大熊玩意儿,我还不知道你?就你那毛手毛脚的臭德行,我可不敢让你扛着枪……”孙大炮说什么也不肯,连火药袋子也不让孙晓亮碰一下。

这时,一向眼睛最尖的二小子孙晓光冷不丁大叫了一声:“爹,快看,快看,狍蹄子印!狍蹄子印!”孙大炮和孙晓亮闻言,立马停止了争执。

大家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孙大炮只弯腰看了一眼,就肯定地说:“狗东西,啥眼神?这是狼爪子印,还是新踩出来的。大家提高警惕,附近有狼,一大一小,两只!”

“亮亮,您兄妹几个,你年龄最大,你得带上根棍子,留在原地保护咱的牛,别让饿狼给咱把牛咬死吃喽!”知子莫如父,孙大炮用半商量的口吻对孙晓亮说。

“干啥呢?干啥玩意儿?我不干,我绝对不干,一定要守,你就让光光在这里守着吧!您老人家刚才不是说过吗?俺虽然是老大,但干啥事也没有个准头,还是让他干这事最着调。”孙晓亮一脸的不高兴,边说话边往右上方扭着脖子。

孙大炮正要发脾气,相对有些乖巧懂事的大女儿孙晓红说话了:“大哥,我陪着你,咱俩做伴在这里保护牛车!”孙晓亮这才瞪了一眼孙大炮,夸张地“哼”了一声,随手抄起一根大木棍,很不情愿地和孙晓红向牛车走去。

剩余四人继续向前寻找狍子的踪迹。

走了没几步,孙大炮又回过头来交代了几句:“孙晓红,看着您哥,别让他个熊东西睡着喽,狼来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人命关天!看着狼就抓紧跟我打招呼,反正我们也走不了多远!”

孙晓红回答说:“好的爹,有我在,您老人家就放心带他们仨去打狍子吧!”

四人往深山里走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发现了新鲜的狍子蹄印,孙大炮说,这是一只成年的大狍子。

循迹追望,发现远方一百多米处确有一只大狍子,不安地小幅度来回走动着,正向他们这边焦躁地张望呢。

“孙大叔,好像大狍子要逃,咱们还是快点追过去捉住它吧!”赵大龙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大狍子,非常兴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跑过去亲手逮住它。

“龙龙,打狍子这事儿,是个精细活,这里面的门道多了去了,不能心急蛮干,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咱们要充分运用诱敌之术,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你们几个年轻人就瞧好吧,俺孙大炮逮狍子,绝对不是吹牛,堪称胸有成竹,百发百中,听好了,都机灵着点儿,我让你们干啥就干啥……哎呀,不好,这家伙要逃跑!你们几个,赶快捂上耳朵,老子要开枪了……”孙大炮话没讲完就迫不及待地扣动了扳机。

随着震耳欲聋的的枪声响起,赵大龙心中一紧,猛地愣住了,还没有来得及捂住耳朵呢,就听到孙大炮手中的大火枪响了,又闷又脆的炸响,伴着山谷的回声,惊得赵大龙本能地猛然弯了一下身子,就差没有趴在地上了。孙晓光和孙晓兰见状,虽然显得司空见惯,但也几乎同时捂住了耳朵,边捂边用眼神安抚照顾着赵大龙。

等赵大龙慢慢地缓过神来,想起寻找狍子踪迹的时候,这才发现,那只诱人的大狍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再看孙大炮正慢条斯理地往枪筒中重装着火药呢,从孙晓光和孙晓兰的脸上,也丝毫看不出着急遗憾的影子。

赵大龙很纳闷,往前靠了靠问孙大炮说:“大叔,您不是说打狍子很有经验吗?刚才那只大狍子离咱们还有那么远、那么远的距离呢,您就迫不及待地开枪了,况且还是朝天开的枪,那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怎么可能打得着狍子呢?眼看到手的大狍子,就这样被您吓跑了,多可惜啊孙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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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你还太嫩,把心放到肚子守株待兔就行了,你就等着瞧好吧!俺孙大炮从来不会浪费一枪一弹,今天也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孙大炮充满自信地笑着说。

但赵大龙却更加一头雾水,怎么也笑不起来,那只大狍子明明是被枪声吓得销声匿迹了,还说从来不会浪费枪弹,这不是标准的对着面子说瞎话吗?谁信呢。

“全体都有,听我号令,快到下边的小沟里各自为战,各自找地方蹲藏起来,刚才那只大狍子马上就要自己送上门来了!快点,动作快点,别磨蹭!”装完火药的孙大炮朝三个年轻人喊了一声,就持枪向身边不远处的小山沟里走去。

孙晓光和孙晓兰拉上拉上将信将疑的赵大龙,也随后跟了下去,自行寻找能藏身的低洼位置。

“大叔,您咋知道狍子一定会主动回到咱们这儿来?您怎么如此有把握?”赵大龙虽然仍被蒙在鼓里,但还是忍不住追问了孙大炮一句。

“龙龙,你还小,又没有经历过打狍子的真实场景,自然不了解狍子的习性。不用着急,再耐心观察一袋烟的工夫你就啥都明白了……”孙大炮趁着等狍子自投罗网的小空档,又接着刚才的话题给赵大龙讲起了打狍子的故事。

原来,狍子还有个怪怪的外号,名叫“傻狍子”。

这种动物警觉性极高,离人百米远时就会飞速离去,极少有人能靠近它的身,远距离射击更是不可能打得着它。自古以来,有经验的猎人,一旦发现了狍子,都是不慌不忙的,先在百米之外朝天放上一枪,狍子就会受到惊吓,拼命地逃跑,一口气跑得很远很远,直至逃离了视线。

但可以肯定、屡试不爽的是,这只受到惊吓的傻狍子,心神平定以后铁定还会再回来。由于狍子的好奇心特别重,即便是远远地逃出了猎人的视线,也会再返回到刚才枪响的地方看个究竟,意欲解开“为什么刚才发出了那么大的响声”之谜。

这时候,有经验的老猎人,不慌不忙地隐藏在附近等候就行了,基本上都是把里攥。通常,自动送上门来的狍子,返回来解惑的位置出奇地准确,误差特别小,大都在不超过枪响地三两米之内的近距离。

果不其然,说话的工夫,就看到刚才撒腿跑开的那只傻狍子,还真慢慢腾腾、将信将疑地向他们走过来了,大家便屏住呼吸不敢再做声,孙大炮也轻车熟路地抄起大火枪瞄准了狍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其渐渐靠近呢。

短暂的紧张过后,随着又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孙大炮果然打下了一只壮年的大狍子。他们欢呼雀跃,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七手八脚抬上身体热乎乎的猎物就向牛车奔去了。孙晓亮和孙晓红见了也很兴奋,快步地迎了上来,接过了几人手中沉甸甸的傻狍子,放在牛车的尾部并用绳子拴住。

“今天风大,太冷了,咱们就逮这一只肥肥胖胖的大傻狍子回家吧?改天再来?”孙大炮脸上还保持着些许骄傲的兴奋神情,似乎在征求着五个小孩子的意见。

孙晓亮毫不犹豫地带头应道:“好,好!足够了,足够了!爹,您老人家说得太对了,咱们赶快打轿回府吧,您看这风越刮越大,嗷嗷叫,快冻死我了都!”

几个年轻人早就冻得受不了了,此时正沉浸在成功打到狍子的喜悦之中,忍冻再打第二只甚至更多只的狍子,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最初的吸引力了,收获一只重量级的大猎物就很满足了。

赵大龙突然发现,大傻狍子的屁股颜色特别让人过目不忘,像是被谁精心涂上了与全身土黄色格格不入的纯白色,其形状大小活像毛猴子的脸,看上去既滑稽又绝无仅有。

默默无闻的大黑牛,看上去什么都懂,明显也不想在这冰天雪地里挨冻受饿了,回家的路上,撒了欢地一路小跑,行进的步伐快得有些滑稽、夸张。


9

眼看离屯子不远了,归心似箭的大黑牛却突然停下脚步不走了,孙大炮连拉带拽地扬鞭吆喝,也无济于事。大家都感到有些疑惑,快速回家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也没有人敢做声,只是随着孙大炮纷纷下车查看究竟。

孙晓光的“眼尖”果然名不虚传,指着山路前方的一片沟沟坎坎大声地喊了起来:“爹,我们遇到狗日的黄皮子挡道了……”

“二熊,闭上你的臭嘴!天塌不下来!你看你,平白无故地嚷嚷个啥玩意儿!大白天里哪有挡道的?你是不是逮狍子累秃噜了?满口胡言乱语,呸呸,都别说话了!别吱声!”孙大炮闻言,立即打断了孙晓光的话茬,但声色中露出了明显的慌乱和不安。

顺着孙晓光的指向,孙大炮突然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向前走了几小步,口中还念念有词:“大仙,大仙,请您高抬贵手,劳您大驾,只需往旁边挪这么这么一小段地方,让我们过去一下好吗?高抬贵手。”声音虽小,但五个年轻人都支棱着耳朵听得真真切切。

大家这才发现,前方不远处还真坐着一只张牙舞爪、充满敌意的大黄鼠狼子呢,圆睁着愤怒的眼睛,吱吱呀呀地低声哀叫着,身边趴着一只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的小黄鼠狼崽崽。

见其没有丝毫退让的迹象,孙大炮又进一步央求说:“大仙,我帮你们挪开好吗?我保证,轻拿轻放,绝对不会伤害到你们娘俩半根毫毛!”边说边缓慢地往前挪了两小步。

大黄鼠狼子见状,更加愤怒异常,焦躁地又跳又叫,大有与六人决一死战之意。

孙大炮再次犹豫了一会儿,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自信和傲慢,低头喘了一口粗气,忍气吞声地转身回到了牛车前。

“孙晓亮,你是老大,不用我多说,你心知肚明,这里的一摊子就交给你了!但有两点你必须得按照我说的去做。第一,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你们几个都不能招惹黄大仙,你要向我打包票,绝对不能轻举妄动;第二,千万千万不能喊出大仙的名讳。切记!切记!看来这条路我们暂时不能走了,我现在就去老金家新开垦的苞米地里探探路,看看那条老斜沟填平了没有,很快就回来。全体都有,全都给我听好了,所有人,在我回来之前,老老实实地待着,不允许乱说乱动!”

孙晓亮兄妹面面相觑,均是一副郑重其事、如临大敌的样子。

赵大龙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江北老家半夜偷鸡的黄鼠狼子有的是,他也亲手用棍子打跑打伤过,不就是两只随处可见的野生小物件吗?至于吗?让这两个小东西如此蹬鼻子上脸,真是莫名其妙。

孙晓兰快人快语,见赵大龙不明就里,对其咬耳朵说:“这玩意儿就是俺们常说的东北特有的邪性黄鼠狼子,外号黄皮子,只要咱不直呼它的名字,不招惹它,他走他的阳关道,咱过咱的独木桥,嘛事没有,否则……”

“兰兰,干嘛呢?不许胡说八道!”细心稳重的孙晓红似乎听到了二人的悄悄话,急忙近前阻止。看着姐妹俩神秘兮兮的眼神,赵大龙明显感到后背更加冷嗖嗖的了。

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还不见孙大炮探路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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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孙晓亮发话了:“什么狗屁黄大仙、黄小仙!不就是两只破黄鼠狼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说成精了不成?老辈人迷信,咱年轻人怕它干啥!光光,听哥的话,赶紧抄家伙,三下五除二,先灭了它个挡路的破玩意儿再说!”

孙晓光闻言,正中下怀,立马抄起一根大木棒,跟着孙晓亮就向挡道的黄鼠狼子冲去了。上阵还是亲兄弟,此话不假,他们二人默契得让观战者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大黄鼠狼子见状,叫唤着上蹿下跳地要与俩兄弟拼命。

血气方刚的孙晓亮恶狠狠地一棍扫过去,把其打下了深山沟。

孙晓光也不示弱,几棍下去就让那只小黄鼠狼子当场彻底毙命了,还用棍子挑起来转了几个圈,可着劲儿甩向了深深的沟底,边甩边喊:“小子,快点到西天找你妈吃团圆饭去吧!”

孙晓红拉上孙晓兰紧步上前阻拦,但为时已晚,只好抱怨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干啊?知道不知道?你们闯祸了,闯大祸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哎呦,哎呦,这可咋整呢?咋整呢?”

“别神神叨叨哩,跟老头老太太一样的迷信、糊涂,没你的事,一边呆着去……”很明显,孙晓亮还沉浸在胜利者的喜悦中,说起话来也是盛气凌人的。

这时,孙大炮回来了,搭眼一看,很快就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但他二话没说,铁青着脸,悄没声地拉上大黑牛就调头,执拗地沿着新探过的路线,迂回绕道回家。

五个年轻人见状,也不敢再出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怠慢,争先恐后地爬上了牛车。

沿途无话,一行六人很快就进了屯子。

“爹,咱家咋进进出出这么多人呢?”孙晓光突然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孙大炮“啊”了一声,便抬头朝自家的方向放眼望去,边望边机械地使劲甩了两个响鞭。委屈的大黑牛回头瞪了一眼主人,但很快就原谅了孙大炮。

大院子中好多好多的人,说是孙大婶被黄大仙上身了,正坐在炕头上发威呢。

孙大炮他们快步赶到屋内,只见孙大婶昂首挺胸地坐在大坑上,圆睁着直勾勾的眼睛,两臂前屈上举,不停地交叉伸缩着,口中念念有词。

虽然赵大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但从孙大婶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的肢体行为中,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大黄鼠狼子在后山的一举一动,那动作像极了,简直一样一样的。

“说不说?你到底是谁?不说再扎你几针!信不信,一口气儿扎死你!”一位陌生的中年男人边说边拿着大针锥,在孙大婶手背上扎了两下,针针见血。

虽然好多人都没有亲眼见过这位“正好路过本屯”的驱邪人,但其“张天师”的名号早就四方皆知了。

“求求您,别扎了,我说,我全说……”孙大婶异常恐惧地大声哭喊着,对孙大炮和孩子们的到来毫无反应,说话的语气和音调听起来也是怪怪的。

“我姓黄,家住屯西悬沟二道梁第三棵大树右侧的深洞里,老婆孩子都被你们打死了,如今光棍一条,就剩下我一口子了,求求你们饶过我吧。”孙大婶眼神和肢体怪怪的,说得有鼻子有眼,手脚并用,让人听了头皮发麻、心跳加速,看了浮想联翩。

“啥玩意儿?原来你们是一家的?老子一棍子打死你,让你们一家三口到阴曹地府找阎王爷团圆去!”孙晓亮听了有些惊讶,呆愣愣的,但很快就镇静了下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随手抄起一根木棒,就向孙大婶的身前挥去,不过,坐在自己面前的毕竟是母亲,他当然不会真的打下去。

“可不是咋的,这就对上号了,我正在纳闷呢。”老张恍然大悟似地拍着孙晓亮的肩膀说,似笑非笑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的老婆孩子就是被你们用棍子打死的,求你们饶我一命吧,我从此远走高飞,再也不敢到你们屯子里来捣乱了。”孙大婶看上去真被吓坏了,双眼盯着“张天师”手中的大针锥和孙晓亮手里的大木棒,忙不迭的连连跪地求饶。

“你现在在哪呢?快说!不说实话,俺就让这个混小子一棍子送你上西天!”老张恶狠狠地对着孙大婶喊道。

“我就在你们家大院里劈柴垛的后面坐着呢,饶了我吧,求求你们,饶了我吧。”孙大婶怯生生地说道,其双眼游离得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毛骨悚然。

赵大龙不经意间偶遇了一下孙大炮无奈的眼神,他感到有些意外,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孙大炮,精气神哪儿去了?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难道说,这就是代沟?这就是两代人之间对生命认知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鸿沟?思来想去,赵大龙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孙晓亮闻听孙大婶之言,二话不说,扭头提棍就往外面冲,男男女女跟出去一大帮。

简直不可思议,劈柴垛后面还真就坐着一只大黄鼠狼子呢,其做派和表情与孙大婶的动作出奇的一致,众人一下子全被吓傻了。但是,风风火火的孙晓亮,可没有那么胆小怕事,纵身向前就要棒杀大黄鼠狼子。

孙晓光也不示弱,操起一根大木棒,嗷嗷叫着也要上前助战。

正在这关键时刻,“张天师”突然发话了:“住手!都给我住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要亲自处理这孽障!你们都离远点,无论如何都不要靠近它!”边喊边伸开双臂拦下了众人。

说时迟那时快,老张三步并作两步,赶至近前,从腰中抽出一根精致的刻有怪异图案的圆木棒,只一个回合,便把那只张牙舞爪的大黄鼠狼子打翻在地。

接着,老张又非常专业地围转了正三圈倒三圈,口中念念有词一番,方才作罢。交待大家,一个时辰之内不能靠近大黄鼠狼子,更不能随意挪动,否则,所有努力便会前功尽弃,说得大家心里直发毛,但却没有一个人胆敢违背,包括孙晓亮哥俩和孙大炮在内。

时辰一到,老张便神神秘秘地提起已经僵硬了的大黄鼠狼子,夸张地扔在了院子的正中央,让大家验看,但特别交待任何人都不能靠得太近,至少要保持十米开外的安全距离。

众人看过之后,老张喊道:“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功德圆满,一切都结束了。”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绣有黑白相间图案的小布袋子,动作娴熟地将一命呜呼的大黄鼠狼子一把顺了进去。

“把这熊玩意儿交给我吧,我要把它抽筋扒皮,扔到山沟里喂狼去!”孙晓亮对老张说,边说边向布袋伸出了手。

“不可,万万不可!此乃邪物,我要把它带回处置,才能让其永世不得超生!驱邪是否彻底,就要看我这最后压轴的一关了!”老张急忙往回收紧了握布袋子的手,生怕被孙晓亮抢走了似的。

西邻的金大叔在邻村亲眼目睹过同样驱邪的阵势,虽然当时驱邪的是一位半大老太太,但他还是举一反三地从老张的话中听出了一些暗示,便把孙大炮拉到一旁嘀咕了一阵子。

“张大哥,您看,您也忙活了大半天,是否该收点费用啥的?”金大叔按照孙大炮的授意,上前试探性地问了“张天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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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反应强烈地高声回道:“老弟,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一不缺吃,二不缺穿,从来都不挣这种昧天地良心的钱,乡里乡亲的,出手相助,义不容辞,俺一分钱都不会收的,行善积德,仅此而已!但今天这事我要当众声明一下,下一步是否能够取得圆满成功,就要看你们家的造化了。孙兄弟也是远近闻名、如雷贯耳的大老板,也是明白人,何去何从,都是定数,一切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

“张天师”话锋一转,突然半道将话题由金大叔转向了孙大炮。

孙大炮何许人也!微微一笑,稳坐钓鱼台,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赵大龙察言观色,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下头,从心底为孙大炮点了一个大大的赞!众人忙成一锅粥,而其独自岿然不动,这才是真正的大帅才!

“张大哥,张大哥,行行好,您有经验,这事您务必得想个好法子,不能留下丝毫的隐患啊!”金大叔听了老张的话,心里更不踏实了,毫不犹豫地从兜里掏出一把钱,也不数一下,就往老张兜里塞,但老张回头看了看笑而不语的孙大炮,嚷嚷着“坚决不收,分文不取”。

很明显,老张在静等孙大炮发话,但孙大炮依然不动声色,让逐渐没有了底气儿的“张天师”,多多少少有了些慌乱。

金大叔再次将手里的钱往老张兜里塞,边塞边说:“兄弟,这钱不是给你花的,是求您驱邪用的,还望您给咱想想法子,把今天这事彻底了结了!”

老张闻言便不再推让,接过金大叔递过来的钱说:“恭敬不如从命,你要这样说,俺就只能将钱收下了。至于将黄邪斩草除根的事,自然就包在我身上了,只是我回去还要大费不少周折呢!不过,咱把话说在前头,这点小钱我会一分不剩地专款专用的,您尽管放心。”

一番你来我往的道谢、嘱咐过后,老张背上几斤新鲜的狍子肉和那只“兴风作浪”的大黄鼠狼子,迈着四方步,优哉游哉地踏雪向村外走去了。与孙大炮擦肩而过的时候,老张神色更加慌张,竟然出人意料地不敢正眼看孙大炮一眼。

“张天师”一溜小跑,一口气走到大家的视线之外,也没敢再回一次头。

众人这才想起了屋中的孙大婶,簇拥着一路小跑进了屋。

大家急急忙忙地冲到屋内的大炕前,只见孙大婶已经逐渐回过了神,但对刚才的情景却明确表示一无所知,神情依然有些发呆,一脸茫然,任凭众人如何提示,也想不起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向开朗豪爽的孙大婶,听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哈哈一笑,说了句“我就不信这个邪,该吃吃,该喝喝!”便一下子恢复了常态。

她还说,要请大伙吃饭,用劈柴火、大锅炖狍子肉,还要让赵大龙这小子见识见识大东北特有的待客之道!吵吵着吵吵着就恢复了常态。

说干就干,女主人一声吆喝,左邻右舍几十号人,一阵忙活,像过大节过大年一样的热闹喜庆。

孙大炮扶着赵大龙的肩膀,只字不提黄鼠狼子的话题,而是直接向众人介绍说:“这小家伙,15岁的小生瓜蛋子,大号赵大龙,小名龙龙,我司令部新任贴身通讯员,是从内地江北老家来的客人,是我在哈尔滨邻居家老哥们的亲侄子……”大家的目光随着孙大炮的介绍,一下子聚焦到赵大龙的身上,让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赵大龙,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呢。

所有参与会餐者共分三大桌,两桌男人、孩子和老人,先开席;一桌掌勺的家庭主妇,负责伺候前两桌“打扫战场”后再开席。

虽然对大东北特色大餐的丰盛早有耳闻,但亲身经历之后才真正地大开了眼界,这是一次让赵大龙终生难忘的晚餐经历。

热腾腾的大炕头,特制的大炕桌,每桌大小整整二十个菜,外加高酒精度东北特酿纯粮食酒。但这些都不算什么,让赵大龙眼前一亮的是,炕下一字排开的那二十个大大小小的菜盆子……

原来,每逢特别重要的家庭宴席或聚会,本屯要好的左邻右舍都要主动带着锅碗瓢盆、压箱底的肉菜前来捧场操持。做几个盘子的菜,就要准备相同数量的大小盆子储存相同品种的菜,有几个家庭主妇前后伺候着不住地就餐者桌子上添菜,直到客人这一桌酒足饭饱离场时,每个桌子、每个盘子里的菜还是满满当当地冒着尖儿呢,否则就会被客人视为小气。

其中的一道菜,特筋道,像泡泡糖一样的筋道,是金大叔刚刚从屯西头的屠户家中买来的,说这是本地待客时不可或缺的最最重要的一道招牌大菜。

孙大炮说:“龙龙,这道菜是猪肚,要从现宰现杀的猪身上带着热气取出来才好吃,才最有味道,多吃点,多吃点,怎么样?感觉好吃吗?大家都跟着你小伙子沾光呢,如果不是来了贵客,如果不是正巧赶上屠户杀猪,一年到头也没有几个人能有福吃上一口呢!吃,多吃点!”

赵大龙回说:“是,总司令,赵大龙服从命令,保证完成任务!这道菜简直简直太鲜美了,我从来都没有吃过这种新鲜味道的猪肚,真的很好吃啊!不过,说实话,这道菜好是好,就是有些嚼不烂……”

“我的亲哥哥,你是装傻呢,还是真傻?这可是原汁原味、没有经过任何加工处理的生猪肚呢,别说炖、煮、烧、烤了,甚至连锅边锅沿和勺子都没有沾过呢,生肉,纯生肉,血乎淋拉哩,当然不容易嚼得烂!”一旁的孙晓兰忍不住恶作剧般地插了一句。

“什么?生猪肚?我说这么腥、这么难嚼呢!生猪肚能直接入口吗?这怎么可以啊?咋不早说呢?”赵大龙闻听孙晓兰之言,大吃一惊,边说边起身下炕要往屋外跑。

一向善解人意的孙晓红随后便跟了出来,陪他在雪地里把刚刚吃下去的生猪肚吐了个干干净净,孙晓兰自知理亏,自然身前身后递水让赵大龙漱了漱口。

回到大炕桌之后,任凭大家争相诉说着生猪肚吃法的诸多好处和悠久的历史传说,但让众人磨破了嘴皮子,赵大龙也没有再吃上哪怕一小口生猪肚。

生猪肚,直接入口,还招牌菜!怎么可能呢?赵大龙怎么也想不通。

在这次丰盛的家宴之上,赵大龙还有幸品尝到了土生土长的朝鲜族特有的狗肉冷面,孙大炮说,即便是冰天雪地,也要特地给赵大龙专门订做一顿地道纯正的冷面吃,大家也顺便跟着这小子解解馋。

据金大叔介绍,正宗的朝鲜族狗肉冷面,不能用内地那种扒皮宰杀的狗肉,必须是四蹄放血、水烫刮毛,带着肉皮的那种狗肉才好吃,才地道,就像内地杀猪那样的开水刮毛才行。

听金大叔如是说,赵大龙迫不及待地品尝了一块带皮的狗肉,确实别有一番风味,筋道但不难嚼,吃了还想吃。

孙大婶看在眼里,喜在眉梢,一手端着大盆,一手拿着大勺子往赵大龙碗里添了两勺带皮的狗肉。

都说东北的纯粮食酒不伤身体,劲头足、凶猛,但喝啥样就啥样,醉了也从不过后折腾人。但经过亲身验证的赵大龙,对这种说法却从此再也不敢恭维了。因为他清晰地记得吃过饭后,大炕上的热闹景象,一帮花花绿绿的女人身挎腰鼓,围着大炕转圈说唱的时候,他还没有多少醉意,感觉还算清醒,勉强能自我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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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以后的记忆就渐渐模糊了,直到东方快要露出鱼肚白,看到身旁同炕熟睡的孙大炮、孙大婶和他们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彻彻底底喝醉了,醉倒在孙大炮家的大炕上迷迷糊糊地过了夜,那种油然而生的羞愧感觉经年印象深刻。

赵大龙猛然起身,悄悄地溜下大炕,逃跑似地向金大叔家中跑去了。

过了不大一会儿,孙大婶和孙晓兰就紧跟着追过来了,对着赵大龙就直竖大拇指,夸他昨晚的表现实在是太给力了。

金大叔说,我们这一代置办宴席,客人越喝得烂醉如泥,主人家越高兴。即便是在主人家的炕上吐了酒,也不会有人嫌弃你,一家老小都会乐于忙前忙后的伺候着,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毫无戒备心理地喝醉酒,所以你大婶这是真心实意地在夸奖你呢。

嘻嘻哈哈了一阵,孙大婶便招呼赵大龙回家,赵大龙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回头看了一眼孙晓兰,孙晓兰佯装没看见,将目光转向了蓝天,赵大龙微微一笑,还是起身跟着孙大婶和孙晓兰回家了。

“龙龙,孙大炮让我安排你一个任务,这是昨天你金大叔自掏腰包塞给‘张天师’的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如数奉还。当然了,我又在原数的基础上添了一点,这也是你们孙总司令的意思,明白?至于你怎么跟金大叔解释,让他心安理得地将这笔钱收下,那就是你小子的事了,与我无关。”刚刚离开金大叔家,孙大婶将一打钱递给赵大龙说道。

赵大龙心神领会,急忙回道:“是,明白,保证完成任务!只是……只是……得小姐姐陪我去,才能将任务完成得天衣无缝!”

“这孩子,鬼精鬼精的,没问题,你们俩一起去吧!”孙大婶应允说。

“你说让我去,我就跟你去啊?能哩你呦!我才不去费那个口舌呢!”孙晓兰撇嘴推迟道。

“那好,既然你不愿意去,就跟我回家,让龙龙一个人去吧。”孙大婶眯眼斜视小女儿一眼,边说边伸手去拉孙晓兰。

孙晓兰条件反射似的往后撤了一下身子,当即反悔:“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既然你们俩都认为我理应前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就是给金大叔送钱吗?多大的事啊?去就去呗。”

“就你那二两花花肠子,以为老娘不知道?想去就去,用得着这么装腔作势吗?哼!去吧!去吧!一样一样鬼精鬼精的小妮子!”孙大婶挥手对孙晓兰说道,边说边微笑着折身回家去了。

赵大龙和孙晓兰相视一笑,蹦蹦跳跳地往金大叔家而去了。

“小姐姐,龙龙有好多话要向你倾诉,但不知从何说起,这几天也一直找不到机会。就眼前这事来说,俺心服口服!不得不服!你这位老爹,这两天真是让我涨了大见识,能屈能伸,深藏不露,名符其实、响当当的大人物啊!既能隐居山林做百姓,也能笑傲江湖当大侠,还能冲锋陷阵做司令!大拇指!发自肺腑的大拇指!”赵大龙边说边对着孙晓兰竖大拇指。

“废话!那孙大炮的名号绝对不是空穴来风,我是他亲闺女,掌上明珠,我最有发言权了,彻头彻尾,货真价实,名符其实!你向我树啥大拇指啊?回头找你们孙总司令当面树去!”孙晓兰一记小拳冲向赵大龙。

赵大龙不躲不闪,瞅准机会,一把握住,问孙晓兰道:“俺就想问你一句,咱们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说起话来堪称伶牙俐齿、口若悬河,怎么身边有别人的时候,就判若两人,犹如鲁肃进曹营立马就一言不发了呢?”

“笨蛋!明知故问吧你?”孙晓兰闻听赵大龙之言红着脸说。

“别闹了,别闹了,到地了。”赵大龙一边躲避着孙晓兰的再次进攻,一边提示她已经来到目的地了。

二人相视一笑,不再打闹。

半支烟的工夫,一唱一和,赵大龙和孙晓兰就顺利完成了既定任务,手牵手地冲出金大叔家,一蹦一跳,扬长而去。


10

金大叔家请吃晚饭,赵大龙喝得近乎酒醉之后才回的孙大炮家。像上次喝醉酒那样,还是在孙家大火炕上过的夜,但一夜无话,还算比较清醒,远没有吃傻狍子肉那天醉得厉害。

一大清早,孙大婶就做好了饭。孙晓兰轻轻地揪着赵大龙的耳朵说:“叫不醒的醉酒小猪,现在必须得起来了,因为女主人已经把饭都做好了!起来,起来,开饭了!”赵大龙终于扛不住疯丫头的连续折腾,很不情愿地眯着惺忪的眼睛,缓慢地坐起了身子。

赵大龙下炕后的第一感觉——渴,心急火燎的渴,嘴唇上起了几天的火泡好像更大了。翻开大炕头上的白布里厚褥子,伸手摸上一把,有一种近乎无法承受的火烫感,褥子的背面泛着大面积被烤得焦黄焦黄的底色,东北大热炕头的威力,以此可见一斑。

他机械地走向了挨着大炕的小水缸,只见孙大婶正拿着大瓢往里添水呢。赵大龙又奔向屋门口右侧的大水缸,一把抄起大瓢就要舀水喝,砰地一声,大缸里冰层就把冻硬了的大水瓢挡了回来。可不是咋地,室内灶台旁边的大水缸里也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可见世外的温度有多低。

孙晓兰走过来,一把接过赵大龙手中的大水瓢,砰砰几下,砸开冰层,舀了满满一大瓢水递给他,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咕咚咕咚地就大口喝了起来,那种透心钻肺的凉,让其浑身打颤,但咬牙坚持后既解渴也很过瘾。

东北乡下人的日常饮水都是采取的这种经年不变的老模式,即便是稀有的客人,也很少有内地人流传千年的热水泡茶叶,更鲜见茶道、茶艺的场景。东北的地下水,质软,不伤人,春夏秋冬,大瓢饮生水,也不会因此而闹肚子。

这时,孙大婶说话了:“这孩子,昨晚又喝多了,一夜几次叫你喝水,怎么都叫不醒!水太凉,别一下喝那么多,吃过饭慢慢地再喝!龙龙,渴坏了吧?”

赵大龙“嗯嗯”地应着孙大婶,但还是紧皱眉头,一口气喝下了一大瓢冰凉冰凉的冰碴水,冰得牙生疼生疼。

饭桌上,孙大炮说:“大熊,趁着上大冻,路上的冰雪没开化,带着您龙龙弟弟到镇上去转转玩玩去吧……”

还没等孙晓亮回应呢,孙晓光和孙晓红、孙晓兰就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我也去,我也去!”

“去就去呗,叫唤个啥玩意儿?鬼哭狼嚎哩,扎耳朵!”孙大婶皱着眉头训斥道。

看孙大婶那佯装横眉怒目的表情,兄妹几个挤眉弄眼地相视着笑了起来,他们笑,赵大龙也随着笑。

匆匆吃过早餐,他们一行五人就向二十里之外的月宫镇进发了。

至于此镇为何取名“月宫镇”,对赵大龙来说,此后好多年一直是个谜。

奔往月宫镇的途中,必须经过一个比双山屯还要小些的屯子,名叫弯岗,也是清一色的家家养狗,感觉比双山屯的狗还要多,一帮一帮的,狂吠着见人就追,低沉浑厚的叫声让路人胆战心惊。

不过,大部分狗群都在遵循着一个祖辈上流传下来的老习惯,与过路的行人始终保持着十几米的安全距离,很少有真正下死口咬人的,除非有人自讨苦吃而主动攻击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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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们人人都手握着防狼的棍棒,但还是差点儿栽在了恶狗群的身上。

临行前,孙大炮反复嘱咐孙晓亮,带着弟弟妹妹们遭遇弯岗屯群狗的时候不要理睬,更不要主动挑战激怒它们,只要我行我素地走自己的路,多少代多少次多少人均屡试不爽,包管啥事都没有。

面对一帮大呼小叫着把他们赶到屯子外的群狗,一向好斗火爆的孙晓亮早就把孙大炮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帮破玩意儿,老子忍你们很久了,没完没了了是不?”孙晓亮回身傲慢地喊了一句。群狗好像被孙晓亮的气势镇住了,行进的速度明显放慢了许多。

孙晓红见状,急忙上前劝阻。孙晓亮不仅不听,反而对着群狗呲牙咧嘴、大声挑逗,还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大木棒向群狗示威“宣战”。

真没想到群狗这么容易就被激怒了,狂吠着冲向了他们兄妹五人。孙晓亮“咦”了一声之后慌忙喊道:“孙晓光、孙晓红、孙晓兰、赵大龙,全体都有,听我号令,操家伙,给老子往死里揍!”

话音刚落,“头狗”已经率先冲上来了,这家伙真不含糊,瞬间就和同伙拉开了四五米的距离,对着赵大龙所处的最中间位置疯狂地扑了上来。赵大龙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惊心动魄的狗阵势,下意识地独自后退了两三步,无意中鼓舞了来狗的士气,还给恶狗创造了单个击破的最佳良机。

赵大龙一下子被惊呆了,甚至忘了举起手中的木棒自卫。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年龄最小的孙晓兰率先冲向赵大龙的身前,二话不说,举起木棒就向恶狗打去,虽然没有击中,但却迫使恶狗改变了进攻的方向,让赵大龙暂时躲过了大恶狗的第一波冲击。

大恶狗恼羞成怒,回过身来狂吠着把孙晓兰扑倒在地,孙晓兰也不含糊,用大木棒灵活地应对着。说时迟那时快,脾气火爆、争强好胜的孙晓亮几乎同时一棒扫过来,只一下,就把领头的恶狗打翻在地。

头狗指定是被孙晓亮一棍打懵了,浑身打着颤,痛苦地呻吟着,四爪乱挠,看上去毫无章法。

此时的孙晓红、孙晓光也毫不示弱,挥舞着大棒沉着应战,越战越勇。

“擒贼先擒王”的真理,又一次在恶狗身上得到了有效验证,眼见头领受挫,对方先前的斗志顷刻间荡然无存,再加上孙晓亮他们更加猛烈的反攻和叫阵,群狗终于低下头来,被迫退缩了。

“狗王”挣扎着要爬起身子,但仍然东倒西歪、无法正常行走,狗群中有几名成员也被打伤了腿,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的。

细心的孙晓红挨个检查、询问了各自的身体状况,结果很理想,无一人受伤,哪怕是一丁点儿小伤都没有。孙晓亮很有成就感,甩头高声喊道:“狗伙计们,接着来啊!敢跟我斗,老子让你们尝尝啥叫自讨苦吃,来呀!来呀!”

有孙晓亮和孙晓光这两位乐于冲锋陷阵的大活宝相伴,他们的行程自然充满了惊险、刺激和快乐……

小镇的冬天丝毫都不冷清,满街熙熙攘攘的行人和商贩,各自忙得不亦乐乎,几位年轻人忘乎所以,疯疯癫癫地玩了小半天。

正当他们玩得起劲时,孙晓光突然对孙晓亮说了一句:“哥,我饿了!咱下馆子吃点东西吧?”

“你别说,还真是饿了!走,咱们下馆子吃饭去!”孙晓亮说道。

另外几个年龄小的也像突然间想到了饿一样,纷纷表示赞成。

世事真会捉弄人,刚才不想吃饭的时候,满眼里都是饭店,现在想吃饭了,却怎么也找不到饭店了,转来转去才找到一家小店,虽然不是很满意,但也只能将就着吃了。

刚进店找了个位置坐下,孙晓红却皱起了眉头,凑近孙晓亮的耳朵说了句什么,孙晓亮急了:“走,走,走,不吃了,你看你,这事整的,啥玩意儿啊!”边说边起身往外走,大家不明就里,只好饿着肚子跟他走。

出了店门才知道,一向小心翼翼的孙晓红把孙大婶给的零花钱整丢了,但记不清是大战群狗时丢的,还是在镇上遭了贼……

脾气暴躁的孙晓亮铁青着脸,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孙晓红,无计可施。大家虽然都饿着肚子呢,但也不好说什么。

突然,孙晓亮主动缓和了紧张的气氛,说道:“丢就丢吧,但饭得想法吃,实在是饿得难受!”

这时,孙晓红说话了:“咱们去玲花姐家吃饭吧,她家就在镇子的东头,很近的!我前年去过她家一趟,大体位置还有印象,那一家人,可热情了!”

孙晓红所说的玲花,就是金大叔家的大丫头,五年前嫁到月宫镇上来的。

孙晓亮闻言,叹了口气,也不言语,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拿定了主意:“去就去吧,真是阴沟里翻船——丢人丢到家了!走,走,走!好人不能被饭饿死!”边说边向小镇的东部走去。

正如所愿,大家很快就找到了玲花姐,一顿热乎乎的饭菜自不必说。

与玲花姐分手回程时,也许是与群狗开战打累了,也许是走的路太远了,也许是在小镇上玩得太疯了,他们回家的路显得很长很长,个顶个无精打采的样子。

一行五人行至弯岗屯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路。屯中的群狗只是狂吠,丝毫没有跟踪进攻的迹象,不知它们是被打怕了,还是不习惯于夜战,反正孙晓亮一行,不费吹灰之力就穿过了群狗出没的屯子。

出屯大约三里多路,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土山,植被茂密,经常有野狼等猛兽出没,也有途经行人大白天在此丢掉过性命的,晚上经过此地更是危机四伏。

“马上就到蛟龙山了,都提起精神来,麻溜的都长点眼色气儿……”孙晓亮如临大敌似地发话说。

“这破地方,山不大,咋来这么多狼呢?”孙晓光有气无力地插话说。

“闭上你的破嘴,有哥在,哪有你二熊说话的份!听我吆喝就行!”孙晓亮训斥弟弟道。

“野狼大都是从后面袭击人,先把两只前爪搭在人肩上,一般人都会被动地扭头想看个究竟,狼就会趁机咬人的脖子,往往是一口致命。待会儿路过蛟龙山万一谁遭遇了野狼,千万不要回头,只需双手抓住两只狼爪,使劲地往前往下摔它就行,只要你够狠,这一招就能把狼制服,甚至会结束了它的生命,都给俺记清亮了,一旦万一,出手要重,要狠,你死我活,一招致命!”孙晓亮接着吩咐大家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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