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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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内容摘录

目录

第一章:初见

第二章:良缘

第三章:机遇

第四章:算计

第五章:朋友

第六章:组队

第七章:春游

第八章:别离

第九章:应对

第十章:家事

第十一章:拜访

第十二章:归去

第十三章:激荡

第十四章:现象

第十五章:上位

第十六章:梦境

第十七章:邂逅

第十八章:消息

第十九章:背离

第二十章:归宿

第二十一章:希望

第二十二章:祝福

第二十三章:牵挂

第二十四章:尾声

 

开篇


石油是什么?是血、是肉、是泪……

那么,石油燃烧的时候,火光一定是血色的……

很久以前,爷爷讲石油故事的时候,眼里燃烧着期待和想往。他知道,爷爷又想北方大草原了,因为那里有了石油,就成了爷爷梦绕魂牵的地方,同样,也是个荒凉的地方。

爷爷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红红火火的石油大会战……唉,冬天那个冷呀,还吃不饱饭,一把苞谷面半锅冻白菜,猪见了都哭。唉!营养不良,腿肚子按下就是个坑,全队百十号人倒下了一多半。爷爷最后会说,唉!饿呀,我是为了活命回家的。

他不信,很多人留下了,吃着国家的公粮,拿着稳定的月薪。再看看爷爷,土里刨食了一辈子,省吃俭用才攒下了棺材板。

春天,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每到惊蛰这天,爷爷就盯着墙上的日历牌,感慨地自言自语道:“唉!又到春天了,那地方还冰天雪地呢!”

小时候,他不以为然,觉得爷爷呆傻了,对日历牌说什么话呢?虽然懵懂,但也知道,这个季节草木复苏春花烂漫,长城外冰雪依旧。上学那年,爷爷左手攥着两块糖果,右手抚摸他的脑门说:“孙儿啊!好好学习,长大了去草原,找个大油田的女子,给咱老夏家换换种儿。”

他羞红了脸,为了爷爷手里的糖果,狠命地点了下头。他看向远方,大娄山千峰叠翠,峭壁绝立直刺苍穹,抑或奇石突兀狰狞,抑或山水叠加云雾缭绕,觉得自己太渺小,爷爷却搬了座山,压在了他的肩上。他看到了母亲,挑着担子,颤悠着从山上走下来,迈出的步子,像踩在了音符上,明快而又欢畅。

长大以后,他明白爷爷为什么说石油是血、是肉、是泪、是骨骼演化形成的了,因为石油是海洋和陆地的动物的肉体,经过亿万年沉积形成的。当然,还有一种说法,石油是由地壳内本身的碳生成,与生物无关。不管是那种论证,爷爷想变成一粒石油,都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爷爷离世那年,他大学毕业,果断签约到了北方的大油田。很多人不理解,北上广舞台多大啊!为什么去北方,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他为此纠结彷徨,曾经何其壮美的大东北,北国粮仓,森林王国,石油之都,还有数不尽的矿脉资源……怎么成了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他摆脱不了心中的魔怔,那是爷爷潜移默化根植在他心里的。

他猜想,爷爷的梦想是回大油田抱铁饭碗,但那终究是难圆的梦,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又能怪谁呢?他想到了信仰,想到了坚强,人的意志动摇了,哪怕有一丝丝风吹来,就会土崩瓦解了,山呼海啸地坍塌了。

冥冥之中,夏一凡是追逐着爷爷的梦想,来到大草原的。爷爷像风一样,吹过草原,留下多少故事,让他去寻觅去聆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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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见

 

草原上,格桑花在微风中摇曳着花朵儿,咤紫嫣红更显娇饶。夏一凡休息时,数了不同颜色的花朵儿,每朵都有八个花瓣。不论是白色的红色的紫色的……花蕊都是黄色的,像一个个迷你的小月亮,又像一张张仰起来的小笑脸。蝴蝶成双结对,时而落在花瓣上,时而在空中飞舞着追逐。夏一凡偷看了王婷婷,多想变成梁山伯,再把她变成祝英台。他还想,摘一朵格桑花,又怕王婷婷说他,沾花惹草。

第一眼看到王婷婷,夏一凡就怦然心动,仿佛是命中注定,赶赴来与她履行前世的约定……爷爷成了聪慧的睿者,洞察了天机。

和王婷婷在一起,光脚时她矮夏一凡一公分,但王婷婷穿着松糕鞋,夏一凡只有仰视的份儿。王婷婷还有个身份,是夏一凡的师傅。她性格泼辣,第一次见面,就居高临下地鄙视夏一凡,问他来自何方?夏一凡说遵义。王婷婷说革命老区?夏一凡说,离遵义不远的县城。王婷婷说,你大喘气呀!夏一凡就把要说的村子咽回肚里。

短期的入厂培训教育,大学生们乘车到矿里又到小队,大客车只剩下夏一凡孤家寡人了,才停在路边的一处院子前。夏一凡扫视了四周,绿茵茵的草原,还有成排的抽油机,才忐忑不安地下了车。陈书记做了自我介绍,就热情地帮他拎行李,说带他去宿舍。陈书记三十出头,橘红色的工作服,显得高大虎背熊腰,跟在他身边,夏一凡像个孩子,身子骨单溥弱不禁风。陈书记边走边说,大学生到基层锻炼,是大会战传承下来的光荣传统,从大学中来,到基层中去,才能成长为栋梁之材……陈书记讲得深入浅出,比培训班老师讲得都精彩。

采油队的院子宽敞,青灰色的水泥地面。主楼是幢两层楼房,两侧是平房,四周种着杨树、柳树,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响。夏一凡的宿舍在平房里,房间不大但很干净。

门是包着白铁皮的木门,窗是焊着防盗钢筋的铁窗,六扇玻璃落满灰尘,有几个指印留在上面。陈书记看到了指印,就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语气温和地说:“这屋以前是库房,特意腾出来给你当宿舍,这玻璃忘擦了,这个王婷婷,回头我再找她算账,那个小夏,看看还缺啥?”

夏一凡说挺好的,就看向了窗口下,那张墨绿色的单人铁架子床,还有那张棕榈色的桌子,飘泊多年的心,似乎找到了停靠的港湾。夏一凡闻到了霉菌味儿,还有腐烂的白菜味儿,这种味道或是来自库房的条件反射。夏一凡吸了吸鼻子,陈书记推开了窗户。陈书记的举动,让他心里暖暖的。后来他才知道,队部的二楼都是宿舍,住的都是女工,即便有房间,也不适合形单影只的他入住。

放好行李,陈书记给了夏一凡一把钥匙,就带他去见王婷婷了……

走进队部的小楼,墙白得耀目,走廊两侧贴着各种制度,蓝底白字很醒目。夏一凡扫了眼岗位责任制,又看到了奖惩条例,就走进了摆着很多条长条椅的会议室,就看到了王婷婷……椅子上,王婷婷身体侧卧着,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只手举着书,这是个坚持不了太久的姿势。显然,王婷婷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书里,陈书记轻咳了一声,王婷婷才灵巧地站起身,埋怨道:“等半天了,咋才来。”陈书记没有解释,右手搭在夏一凡的后背,轻轻一推,就把他送到了王婷婷面前,说:“夏一凡,新来的大学生,先跟着你学徒,你俩聊聊吧,我还有事。”

“行,放心吧。”王婷婷回答得干脆,目光却落在了夏一凡的身上,CT似地扫来扫去。

夏一凡很不舒适,目送那个高大的身影在门口消失,觉得陈书记是别有用心。但他很快就淡然了,目光挑衅地看向王婷婷。

王婷婷莞尔一笑,挺直身子,居高临下地问夏一凡来自何方……她似乎对眼前这位小个子不态感冒,随意挥了下手说:“下午休息吧,明天上井。”

回到宿舍,夏一凡铺好了床,就躺了上去,琢磨起美女师傅了。王婷婷人如其名,健康的小麦肤色,灵性的大眼睛,袅袅婷婷风仪玉立。他越琢磨越有味儿,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第二天,夏一凡就上井了,是坐王婷婷自行车后座去的。当时他很扭捏,又不想跟着自行车后面跑。王婷婷提出让夏一凡载她,夏一凡扶着车把心生畏惧。王婷婷看出事态不妙,一把夺过车把说:“你又不认识道,看你这出,别摔着我。”

车把挂着两个小白铁筒,叮当地碰到了一起,像撞在了夏一凡的心尖上。他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从队部出来,板油公路平坦光亮,没走多远,就从公路下来了。小路蜿蜒,王婷婷车技精湛,把这辆凤凰牌26自行车蹬的风驰电掣。夏一凡颠得屁股痛,他双手死死抓着后座架,虽然几次转弯差点被甩下去,也不敢抓王婷婷的工作服……夏一凡猜想,这是师傅给他的下马威吧。

王婷婷身上有股香味儿,快到井场了,夏一凡才判断出是洗衣粉的味道。女人与香水是绝配,大学时的女同学都这样,难道王婷婷不用香水?

抽油机沿着公路排列有序,它们都有身份编号。巡井、量油、打扫卫生,王婷婷没跟夏一凡说几句话。井与井之间,有小路连接,格桑花盛开在小路两侧,微风习习轻拂,花香淡淡沁脾。夏一凡凑近细赏,叶子稀疏而青翠,花茎细嫩而笔直,弱不禁风一碰就折,确撑起了大朵的格桑花。

看着夏一凡痴迷的样子,王婷婷猜出了他的心思,随口说:“喜欢就摘几朵吧。”

是命令也是恩赐,夏一凡心中窃喜,问:“师傅,这么一大片花,是野生的吧?”

王婷婷笑得前仰后合:“夏一凡,这话是你们大学生说的吗,傻子都知道,格桑花撒下种子,年年都会生长,生命力及强。”

夏一凡羞愧难当又无言以对。

王婷婷说:“几年前,队里搞标准化,在抽油机周边规划了小花池,可以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花池荒废掉了,格桑花却扎下了根。你看远处的那片草地,风把种子带过去,花海每年都会扩大。”

夏一凡目光寻找,没发现花池的遗迹,怀疑王婷婷是编故事骗他。

中午回小队食堂吃饭,夏一凡惴惴地提出买自行车。王婷婷放下饭碗,眨着眼睛盯着他,三十秒后,噗嗤地笑了,说:“你是大学生,待遇特殊,找队长批一台。”

夏一凡被王婷婷的眼神撩得神不守舍,荡起了莫名的春心,但他有自知之明,王婷婷是天鹅,自己是三等残废。虽然,他狂妄地用拿破仑勉励自己,浓缩的都是精华,但终究是雾里花水中月。

第一次坐王婷婷的自行车没有色胆,但队里配的自行车总掉链子,坐的次数多了,夏一凡就嗅到了王婷婷体内的玫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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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来了,抽油机周边的芦花荡漾,弯曲的小路上,闪动着两个橘红色的身影。那就是夏一凡和王婷婷,如果远处有架照相机拍下来,绝对能拿摄影大奖。夏一凡异想天开地告诉王婷婷,没想到王婷婷会打夏一凡的脸,毫不留情地说:“混熟了,拿我开涮啦?”

夏一凡嬉皮笑脸道: “师傅啊!我是发自内心的,美景美人怎么是涮呢!”

王婷婷盯着夏一凡,眼睛一眨不眨,似乎要看透他的心灵。

夏一凡心惊胆战,怕是真惹恼了王婷婷,倒退了两步哀求道:“师、师傅,你别、别吓唬我,我胆、胆小儿……”

王婷婷突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直截了当地问:“你爱上我了?”

夏一凡脱口而出:“师傅,你怎么知道!”

尴尬地相视,夏一凡没有躲避。王婷婷眼梢上挑说:“咱俩玩剪刀石头布,不过,你得手背在身后,我不允许,你不许看,如果你敢看,后果自负。”

这是什么套路?夏一凡皱起了眉头,但没表态。王婷婷转到夏一凡身后,突然说:“剪刀石头布。”夏一凡的右手五指情不自禁地张开。他很想转身看结果,但没敢。过了一会儿,王婷婷说:“走吧,赶紧干活,要下雨了。”

夏一凡迷瞪了,清醒过来就追问结果。王婷婷没有理他,随手掐了一支芦花,肆意地在空中摇晃,还轻声地唱起歌来:“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

听着歌声,夏一凡心中窃喜,王婷婷如此高兴,肯定要有好事了。果然,三天后,王婷婷对夏一凡说:“你赢了。”夏一凡仿佛被电触了,打了个激灵,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把王婷婷搂进了怀里……王婷婷没有挣扎,似乎在意料之中。她喃喃道:“你这家伙,看上去挺忠厚,内心挺鬼道的。”

“鬼道是什么意思?”夏一凡亲吻了王婷婷。

夏一凡孤身一人来到大油田,茕茕孑立形单影只,遇到了王婷婷而且当了他师傅,不就是现代版的神鵰侠侣吗!王婷婷就是小龙女,夏一凡自任是杨过,他们没有悲悲切切离离合合,但身边有没有尹志平就不知道了。

此后,王婷婷的温柔展现得淋漓尽致,夏一凡掉进了幸福窝里了,还不知深浅地问王婷婷,你为什么看上了我?王婷婷第一次说输给了你。第二次说你赢了。第三次就把夏一凡扔到床上睡了。这是个甜蜜的谜团,他深埋在心底,不再追问了。

采油队女工多,王婷婷算不上高个,中等偏上,但她的性格是最泼辣的,热心肠是出了名的。知道他们恋爱了,人们都用怪怪的眼神看夏一凡,仿佛他身上缺少了某个部件。尤其他和王婷婷走在一起的时候,总有笑声从背后传来。几个月后,笑声就少了,眼神就顺其自然见怪不怪了。夏一凡问王婷婷为什么?王婷婷不加思考地说:“他们都有病。”

和这么多有病的人工作生活在一起,夏一凡多了个心眼,时刻提防着谨言慎行,哥呀姐呀地叫着,不给任何人发病的机会。王婷婷不止一次地问他,你们南方人嘴都这么甜吗?夏一凡凑上去让她尝尝,王婷婷一个熊抱就把他淹灭了。

王婷婷的强势让夏一凡乐不思蜀,他就像个的跟屁虫,除了女厕所,去什么地方都跟着去。人们背地里笑他被女人拴在了腰带上,没阳刚之气。对这种居心叵测的包藏祸心,夏一凡都囊括在羡慕嫉妒恨里面。他把自己比喻成快乐的小鸟,萦绕着王婷婷飞翔,累了,就落到她的肩上小憩。

公开关系没多久,王婷婷和同事们再提到夏一凡,就是我家的一凡了。姐妹们哄笑,有的表情夸张地打哆嗦,叫得多肉麻呀!但王婷婷不在乎,如果看到夏一凡,就会喊过来,暖昧地问:“一凡,晚上吃什么?”宿舍里有电炉子,还有锅碗,不想吃食堂了,王婷婷就展示厨艺。她曾说,女人要想留住男人,先要留住男人的胃。这是什么逻辑,他没探究,反正王婷婷做的饭菜,他吃了这顿想下顿。

为了多拿奖金,他和王婷婷管理的井没有跑、冒、滴、漏现象,都达到了标准化,奖励就给了五百元。王婷婷鼓动他搞革新,因为革新拿到的奖金,比标准化还要高。为了结婚多攒钱,他熬血熬夜,革新的抽油机换盘根、电机换皮带,获得了公司技术创新三等奖,一次就拿到了两千元。当然,革新成果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王婷婷说,他能当个好工程师,这也成了他的人生目标。

 

第二章

良缘

 

采油队的工作严谨又活泼,早上八点钟,阳光温柔地普照着草原,淡金色的光芒洒落在采油工的身上,她们三三两两地骑着自行离开了队部,奔赴四面八方的井位。夏一凡紧随王婷婷的身后,他是唯一巡井的男士,拥在队伍里很是抢眼。王婷婷善解人意,总是最后一个,带着夏一凡离开队部。

陈书记喊住夏一凡,王婷婷只能一个人上井了。夏一凡是个人才,人才就要多历练。于是,队里写个报道稿,写个汇报材料,就落在他的身上了。和王婷婷上井多好啊,在井上还能琢磨点事,灵光闪现就是个小革新,弄好了不仅能拿奖金,说不定能申请个专利呢!抵触规抵触,还得接下活。陈书记看出了他的情绪,就敲打他说:“小夏,当采油工是个过程,有了岗就安排你当技术员。”夏一凡知道技术员的份量,就不敢有情绪了。或是看出他的情绪好了,陈书记又说:“小夏,干啥都点悠着点。”

夏一凡听出了话里话,就笑着问:“陈书记,那这汇报,我就悠着点写。”

对这种挑衅,陈书记自有办法。他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小夏,我是为你好,爱情这东西吧,要门当户对,当然,旧思想了,但是……”他上下打量着夏一凡,还是没说出来。

不就想说自己矮吗,夏一凡心里有数,不怀好意地说:“谢谢陈书记关心,中间找齐了,不在乎高矮。”

陈书记笑了,没想到夏一凡这么快,就融入到了大家庭里。能说出这话,也算是脱胎换骨了。在他的眼里,石油人就要粗犷豪放,文绉绉的书生气,饭桌上连肉都抢不上。

不仅陈书记不看好,队里的很多人都怀疑,甚至有人同情起夏一凡了。

胖大姐属唐朝美女类型,是队里个头最高的,三十多岁了,一天到晚笑呵呵的,没愁没恼的样子,大家都叫她胖大姐。夏一凡叫她孔姐,她脸上的笑灿烂成了朝阳,光彩照人地说:“小夏啊,还是你懂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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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大姐以前也是釆用工,队里组䢖食堂的时候,她主动请缨,用红烧肉,土豆丝,凉拌瓜丝,打败了两名对手,主厨管理食堂。食堂在夏一凡宿舍的对过,以前是间活动室。改造后的食堂,把活动室一分为二,厨房和餐厅。餐厅里有三张十人台的圆桌,每天有两人给孔大姐打下手,摘菜洗碗,打扫卫生。夏一凡不排班,但和王婷婷恋爱了,就被陈书记排上了。陈书记说,男人毛手毛脚,不能下厨房,可王婷婷说你心细,还会做饭,就把你排上了。夏一凡问王婷婷,她没否认,也没承认,而是说,不愿意呀?夏一凡求之不得呢,就进入了女人圈,自然和王婷婷一个班。第一次当班,夏一凡削土豆皮,速度相当的快,王婷婷洗油菜,狐疑油菜怎么和土豆片炒呢?胖大姐同意了,她还为夏一凡担心,炒出的菜不好吃,胖大姐说是夏一凡的主意,挨骂的是她王婷婷,大家肯定会说,是王婷婷支的招,倒大家胃口,谁让背后嚼人家舌头了呢。

胖大姐看出了王婷婷的心思,大大咧咧地说:“婷婷,我那几手菜大家都吃厌了,换换口味,不好吃算我的。”

王婷婷说:“哪怎么能行呢,该死的夏一凡,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他。”

胖大姐笑了,随后就沉下脸来,压低声音说:“婷婷,不是我说你,怎么看上了他,那么点的小个,你妈要是能同意,我一个月不吃肉,瘦他二十斤。”

王婷婷欲言又止,怎么可能把心里话掏出来呢!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难怪嫁不出去。她说:“胖大姐,你胖瘦和我有什么关系。”

胖大姐笑了,她说:“我就太挑剔了,把自已挑剩下了,当年我也是窈窕淑女,多少人追呀,看现在这样,上火就想吃东西。”

“胖姐,我逮着一个就行,不挑。”说完,就去帮夏一凡削土豆皮了。

“小夏啊!好好干,可别辜负了婷婷。”胖大姐哈哈笑着说,语气里百味杂陈。

夏一凡见怪不怪,他在想母亲做的油菜炒土豆片,再放点腊肉,就更美了。他考虑,是不是让母亲邮点儿腊肉,让大家尝尝。

王婷婷去倒垃圾,胖大姐凑到夏一凡身旁,笑呵呵地问:“小夏,你见过昙花吗?”

“昙花。”夏一凡笑嘻嘻说:“昙花一现,孔姐养昙花了?”

王婷婷回来了,看着笑嘻嘻的夏一凡,就醋酸地说:“夏一凡,嘚瑟啥呢,还不赶紧干活。”

昙花,在夏一凡脑子里开了灭灭了开,是谁说的他俩的爱情昙花一现,他没法去追究,也不敢去追究。胖大姐说了,是好意的提醒,这种好意却给他添堵了。夏一凡焦虑了,还不敢对王婷婷说。王婷婷心里也不舒服,为什么都怀疑她们的爱情呢。有一天,夏一凡问她:“昙花好看吗?”王婷婷何等聪明,把他揽在怀里,甜声说:“我们订制一朵塑胶昙花,让花儿永远盛开。”

夏一凡不知道,大家怀疑的不是王婷婷对爱情的忠诚度,而是她的母亲,那可是个辣手摧花,别说是塑胶花,即便是铁花,也会被砸得稀巴烂。

大油田是由无数个小油田组成的,南北相距数百公里,小油田的名字都富有诗意,葡萄花,杏树岗,喇嘛甸等等。抽油机星罗棋布,居民区也如此,每个单位都是个小社会,医疗教育服务都自成体系。夏一凡所在的矿距油田总部二十多公里,是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远的有一百多公里。就说王婷婷的父母家,住在一个叫八百垧的地方,地名怪怪的。

夏一凡不知道是哪个地方,令爷爷梦绕魂牵,他自信,不久的将来,会走遍这些小油田,寻找到爷爷的足迹。公交车爬上了一处坡地,就到八百垧了,公路两侧有厂矿,也有商场饭店以及银行电信等服务网点。

下了公交车,夏一凡提着烟酒糕点,跟着王婷婷走进了楼区。楼区都是五六层的红砖楼房,路上,王婷婷再次叮嘱夏一凡:“别怕,有我呢,没人敢吃你。”

听了这话,夏一凡忐忐忑忑的心情变得紧张了,他咬着牙说:“师傅,我、我不怕。”

王婷婷狠狠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叫我啥?”

夏一凡嘿嘿笑,阿谀地说:“叫顺口了。”他本不想这么早进这个家门,至少还不成熟,可王婷婷不干,说我都是你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是呀,有什么好怕的呢?他信心满满给自己鼓劲:当我们在品尝生活的甜美时,要时刻准备着承受苦难。

第二年春天,夏一凡彻底成为王婷婷家的了。在夏一凡的家乡,在亲戚同学的羡慕中,举行了热闹的婚礼。婚礼上,夏一凡用上了《大话西游》里周星驰的经典句子:“如果爱有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王婷婷当时就泪奔了,因为她没看过这部电影,头一次听到这么扎心窝子的话。为了这场婚礼,王婷婷特地买来了男士松糕皮鞋,让夏一凡鹤立鸡群风度翩翩……洞房花烛夜,王婷婷钻进夏一凡怀里哭了,悲悲悯悯地流了他一身泪。夏一凡揉着她的长发,无语的安抚是最好的表达。过了许久,王婷婷猛地坐起身来,锤打着夏一凡的胸说:“该死的夏一凡,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哭?”夏一凡攥着她的手,亲吻她的眼角,泪水流进嘴里,竟然是甜的。他想好了,要干出个人样来,出人头地,对着起怀里的爱人。

回大油田的时候,夏一凡慷他人之慨,把松糕皮鞋留在了家乡。几个同学要结婚增高,助人为乐是美德,更何况是帮同学呢。

其实,他们的婚姻挺磨难的,王婷婷的母亲视夏一凡如恶魔,骂他小瘪三,是病毒,想吃天鹅肉的臭蛤蟆,王婷婷被魔鬼迷心窍。骂爽了就把夏一凡一脚踢出了家门。王婷婷跟母亲赌气,过了年就和夏一凡领证,私奔到夏一凡的家乡,办了婚礼。

从家乡回来,王婷婷就张罗买房,住在夏一凡宿舍不是长久的事。夏一凡的母亲给了三万元,还有两人的积蓄,商品房不敢想,房改房还是绰绰有余的。衡量再三,他们在王婷婷父母家不远的小区,花了五万元买了户两居室。王婷婷老谋深算,她毫不掩饰地说,咱得吃饭吧?咱得有孩子吧?咱得有人看吧?夏一凡想到丈母娘,就心有余悸,王婷婷敢算计丈母娘,不得不令他刮目相看。

办完房产过户,王婷婷就紧锣密鼓地安排回嫁家。她目的明确,装修房子需要钱,得让丈母娘出血,谁让她把女婿赶出门,这也是给丈母娘改过自新的机会。王婷婷的大言不惭,让夏一凡更加无语了。

周末,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夏一凡拎着两瓶酒觉得寒酸。王婷婷嗤之以鼻,她说:“谁让咱们穷呢。”在小区旁的超市,王婷婷买了一串香蕉,一箱牛奶,夏一凡的心里才好受些。

和意料中的一样,王婷婷的母亲见面就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恶毒咒骂:“王婷婷啊王婷婷,你是想男人想疯了吗?满大街的男人,随便拉个回来都比他强,你怎么就看上这个三寸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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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婷婷被激怒了,掏出结婚证“啪”地拍在桌上,还把夏一凡揽进怀里,颤着音吼:“我就喜他,你能咋地吧。”

王婷婷的母亲无语了,用眼神剜夏一凡,恨不得剜出块肉来。这也难怪老人家愤恨,家里有个没户口的儿媳,又来了矮个子的姑爷,人活一张脸,她的脸被儿子左抽一下,又让女儿右抽一下,在左邻右舍的眼里,怎么抬得起头呢。

夏一凡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躲在王婷婷的怀里。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他不能坐以待毙,躲在女人的羽翼下,尤其在众目睽睽下,还算是爷们吗?他猛地挣脱出来,“噗通”一声,双膝落地,砸的地板都颤动了。他跪爬到丈母娘的脚下,眼含热泪满怀深情地说:“妈,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不要怪婷婷,要怪要打,您老就怪我打我吧!” 夏一凡说得字正腔圆,没有一点儿屈辱感,反到兴灾乐祸,像中国象棋里的卧槽马,将在了丈母娘的心结上。

空气凝结了,王婷婷的母亲目瞪口呆,“哇”的一声,歇斯底里地吼:“谁是你妈,滚……”。随后,见鬼似地逃离开,不一会儿,里屋就传来了撕心裂肺地哭骂声。

王婷婷蹲下身,香唇贴在夏一凡的耳边说:“亲,你太牛了。”说完,拉起了夏一凡,把他推上酒桌陪父亲喝酒,还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桌上的结婚证。

哥哥王虎翻愣着白眼,突然的变故令他错不及防。他指着夏一凡的鼻子吼:“我妹妹看上你,不代表我看上你,结婚证就是一张破纸,能说明什么。我告诉你,小不点儿,如果婷婷受一点委曲,我掰断你的腿,插屁眼子里当烧鸡烤了。”

面对铁塔似的王虎,他就是个小不点儿。像丈母娘那样,骂他三寸丁,也得挺着。他陪笑脸,想像着变成烧鸡的样子,发誓说:“哥,您放心,婷婷比我眼珠子都金贵。”

王虎站起身,瞪着眼珠子吼:“叫虎哥,打听打听去,我惯过谁,哼……”随后,就带着一股风离开了。这也难怪会愤怒,一朵鲜花被蛤蟆叼嘴里了,心里能舒服吗。另一个心思,也是为母亲出气,妺妺被这小子灌了什么药,铁了心地要嫁给这个驴粪球子。

夏一凡不会想到,大舅哥在心里又给他起了个名。但这声“哼”,让夏一凡清醒了,一个粗鲁的钻井工,身子壮实脑瓜子残,你妹妹都嫁给我了,好人都不会做。不过,夏一凡对这个生猛的光头大舅哥,恐惧是必然的,人家随便挥一下手,自己就得骨断肋折。

王婷婷怒视着王虎的背影,嘀咕道:“早就该滚蛋了。”随后就安慰夏一凡:“没事,让她哭吧,哭过就好了。”

那个“她”的哭声小了,小到了微不足道。但夏一凡身上,却的压力山大,他怯怯地低着头,反思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王婷婷的父亲颤微地端起酒杯,呜呜地比划着,酒的魔力让他两眼放光。

里屋没了哭声,王婷婷疼爱地揉搓了一下他的头,挤了个眉眼就去看母亲了。夏一凡吊着的心落了地,像粒种子,在湿润的泥土里发芽扎根了。但他想不明白的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胆战心惊地进了这个石油家庭,怎么这么不招人待见呢?更何况,王婷婷还大他两岁,快成剩女了。

夏一凡照着镜子,除了身高,五官不仅周正,还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高考时在县里也名列三甲。高考前,母亲领他到村里的张瞎子家看相,张瞎子摸着他的脸,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赞他有龙相,说眉为君眼为臣必能趋吉避凶。

妹妹王婧婧上高二,不止一次地安慰他说:“姐夫,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我看好你,你是潜力股,我姐的投资不会错。”

王婷婷的母亲叫赵凤,夏一凡听到这个名字,就想到了红楼梦里的凤姐,能用得起“凤”的女人都不简单,都不是善茬子。他对赵凤没有任何抵触情绪,反到怀着感恩之心恭敬有加。长眠村后杜娟山密林里的爷爷,都笑不拢嘴了。新婚的第二天,他悄悄地去看爷爷,听爷爷夸赞他:“我的孙儿真男人,引凤入村真豪杰,沉沙折戟几十载,今朝如愿到夏家,哈哈哈……”爷爷的笑声从泥土里跳跃出来,梦幻般形成了音符,在林间飘荡,久久也不散去……爷爷心满意足安息了,等待他的是什么呢?

丈母娘闹过没多久,他就被矿里任命为技术员,王凤态度好转,王虎也和他碰酒杯了,夏一凡叫他虎哥,他也默认了,但眼神还是苦大仇深的。王婧婧搬到了夏一凡家,坦言地说:“你家离学校近,补课方便。”王婷婷对夏一凡说:“把王婧婧补课成大学生,我们老王家祖坟就冒青烟了。”她悄悄告诉夏一凡,是她爷爷的原话。

这点要求,对夏一凡来说,小菜一碟,他大一时就给学生补课,尤其是备战高考,手拿把掐。他理解爷爷的期待,从王家的上辈讲,王婷婷的父亲是家里独子,有了王喜庆后,不知什么原因,奶奶就没再生育。王喜庆高中学历,招工到井队,由于工作突出,保送到汽训队培训当了名驾驶员。赵凤是农村户口,学历不详,能读书看报。到了王婷婷这一代,王虎高中毕业,赶上了招工,就进了钻井队。王婷婷技校学历,分配到的釆油队。如果说,王婷婷是超生的话,那么,王婧婧绝对是硬生的。王喜庆出事那年,赵凤怀孕了,或是负责计划生育的人疏忽了,还是王凤抵制,就有了王婧婧。大学生是家庭的荣耀,更是未来。如果把王婧婧培养出来,哪怕是所普通高校,他在这个家庭的地位也会提高。

 

第三章

机遇

 

虽然春寒料峭,细心的人们会发现,路边的积雪在融化,小草钻出地面,嫩得令人神往。春风吹过,小草就更加精神都抖擞起来了。夏一凡看到了小草,心情超然地好,感觉那小草就像王婷婷肚子里的孩子,给他希望和梦想。王婷婷坚持每天一个苹果,说孩子皮肤白,她吃葡萄,说孩子眼睛大。

队部的院子里,王婷婷拎着清样筒,挺着肚子走过来。陈书记嘻嘻笑着说:“小王啊,你儿子可别像他爸……”

王婷婷怒了,她可不像夏一凡,任人拿捏。她质问陈书记:“怎么地,不好吗?”

陈书记讪讪地走了,抽了自己一下嘴巴,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他又抽了嘴吧一下。

王婷婷抚摸着凸起的肚子,嘴角咬着笑,特别的快乐。

到了夏天,夏一凡被借调到公司的组织部,王婷婷的孩子出生了。同样喜庆的,还有王婧婧,收到了华南大学的本科录取通知书。

儿子大名夏春天,乳名天天,王婷婷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就想好了,不论男女都叫这个名。征求夏一凡的意见,他举双手赞同。王婷婷的任何决定,他都举双手,一个投降的姿势。

爷爷听到了消息,乐得合不拢嘴,大老远赶到医院,捧着王婧婧的录取通知连声说:“是真的,是真的,我当是骗我呢!”然后就哈哈哈大笑三声,抒发抑制以久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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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婧婧是在小区门口取到的通知书,第一想分享幸福的是夏一凡,得知姐姐要生产了,就赶到了医院。夏一凡提醒了王婧婧,才打电话通知了爷爷。看来,爷爷是为了辩别真假,才急三火四地赶来。看着有点儿颠狂的爷爷,夏一凡想到了范进中举,提心吊胆地握紧了拳头。当然,王占山没那么愚蠢,擦了把喜极而泣的眼角,就到病房看王婷婷,打开婴儿裹着的被看小鸡鸡。而后,就满意地点着头,无限神往地看向了夏一凡:“婧婧啊,你能上大学,得感谢你姐夫。”

这份感谢,夏一凡承受了,和最初的想法一样,王凤看他的眼神,都温暖了。在医院,赵凤忙得团团转,还火烧火燎地赶回家炖鸡汤。鸡是王虎准备的,他们井队附近有农村,还收购了二百多个笨鸡蛋。王虎外相粗枝大叶,还是个细心人,提前就准备好了,还献殷勤对王婷婷说,把村里的鸡蛋都买光了。王婷婷心中有数,是嫂子吴雪安排的,在她的眼里,吴雪睿智还带点儿港台明星范儿,丹凤眼眨动着,笑的时候让人联想到新白娘子传奇里的赵雅芝。可吴雪很少笑。夏一凡看着五大三粗的王虎,不禁心生疑惑,虎了巴鸡的大舅哥,是怎么把如花似玉的嫂子骗到手的?

吴雪忙里忙外,更多的时间是抱着夏春天,说这小家伙是少爷命,放到床上就哭。王婷婷和夏一凡聊过嫂子,她说吴雪嫁给王虎,是因为农村户口,对农村女孩来说,改变命运的最好办法,就是嫁到城里。王婷婷说:“我哥对嫂子特别好,含到嘴里都怕化了,上井的时候,就把嫂子送到我妈家,轮休回来再接回去。我哥怕嫂子一个人在家害怕,后来有了外甥,才安稳下来。”

夏一凡能被借调,也是自己的努力。陈书记经常抓他公差,到矿里作报表写汇报,不论是谁,都可以拿捏,呼来唤去干这干那。夏一凡没脾气,任劳任怨。但没多儿,他就搞清楚了,到组织部帮忙,是个阴差阳错,应该是矿办主任。令他脑火的是,矿办主任得了便宜还卖乖,说什么是给他机会。夏一凡犹豫再三,还是把去组织部帮忙的事告诉了王婷婷。没想到她反应那么激烈,激动地拥抱他,然后就说肚子疼,赶到医院没多久,夏春天就出生了。王婷婷被推出手术室,精神一点儿都不萎靡,还握着夏一凡的手说:“儿子听到了喜讯,迫不及待地出来了,我都没使劲儿。”

赵凤听到消息,比王婷婷都兴奋,仿佛这个小个子姑爷一步登天了,虽然夏一凡一再说是帮忙,赵凤都不置可否,对王婷婷和孩子大包大揽,要把王婷婷接回家坐月子,还体贴地说:“一凡工作忙,不能让他分心。”

爷爷王占山相对理智,当了几十年的支部书记,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他神情凝重地提醒夏一凡:“跟设备打交道和跟人不一样,设备听摆弄,人能行吗?当年工人身上有多少泥,干部身上就有多少泥,现在干部身上还有泥吗?组织部管干部,现在的干部学历高,不像我们那个年代了。”

有什么不一样吗?夏一凡惴惴不安食不甘味,王婷婷给他的压力太大了。当然,岳母的压力可以忽略不计,可王婷婷就不一样。他突然对王婷婷有种恋母情感,这种感觉微妙极了,可以撒娇,可以耍赖。夜里,王婷婷懒惰地躺在床上,招手把夏一凡唤过去,露出馒头似的乳房说:“好胀啊,帮我揉揉。”夏一凡读过产房墙上的小常识,就双手按在了乳房,按照常里的教法,顺时针轻轻旋转。王婷婷突然把他的头按进了乳沟,然后移动到了左侧的乳房上说:“用嘴吸。”他乖巧地吸了,甜甜的奶液喷进了口腔,他想吐出去,王婷婷按着不让他动,呼吸急促地问:“我的奶甜吗?”夏一凡果断地把奶汁咽进肚里,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王婷婷的手变得温柔了,揉着他的头发说:“我有两个儿子了……”

夏一凡感觉有只眼睛在身后偷窥,王婷婷不在意,他又怕什么呢。

组织部的工作是整理、分类档案,难怪被抓他公差。这是一项艰巨而又浩大的工程,从基层借调来的还有三名大学生,都是同届,入厂教育培训时彼此都见过面。

由于保管不善,有些陈旧档案受潮,纸张粘连在一起,得一点点剥离开,再用特制的纸张抄写。抄好后送审,签字入档。这三个人中,夏一凡挺喜欢钟成的,他是典型的油三代,中等身材,瘦长的脸,时尚的发型,就是说话嗓门大,瓮声瓮气的。报到的第一天,钟成就张罗喝酒。夏一凡没意见,那两人情绪不高,愣愣地望着钟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钟成猜出了他们的心思,大咧咧地说:“我请客。”大学时凑酒局都AA制,到企业还有个适应过程。

酒是媒妁,难怪古人会酒逢知己千杯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钟成举着酒杯说:“能工作在一起是缘分,更何况是临时的。”夏一凡跟着他的步伐,对酒当歌,而那俩家伙,小口吸着酒,推三阻四地说不胜酒力。钟成虽然看不惯,也没计较,和夏一凡连连碰杯,喝美了,就买单散局了。

路上,钟成搂着夏一凡的脖子说:“夏一凡,你也是南方人,怎么和那俩玩意不一样呢?”

夏一凡说:“我娶了个东北老婆。”这种回答巧妙又机智,又能得到钟成的认同。

果然,性情的钟成拥抱了夏一凡,豪放地说:“靠,哥们儿,牛逼啊!以后,咱俩就是哥们儿了,和那两瘪三喝没劲,走,咱哥俩再弄点,去酒吧。”

石油城的街景绚丽多彩,路过一家按摩房,夏一凡问是干什么的?钟成笑了,死活把他拉进去,说洗完脚再喝。夏一凡第一次享受了爷们儿的待遇,五十八块钱洗脚,如果让王婷婷知道了,眼珠子都得惊掉了。

钟成和那两个人没干几天,就离开了,夏一凡没有背景,只能埋在档案堆里,枯燥地坚守着。出人意料的是,在钟成他们走后,组织部长路一鸣早晚都来,查看档案的整理进度。不管是什么目的,夏一凡都坦然处之,不惊不喜。从夏一凡,工作还习惯吧……到一凡,今后有什么打算?不知道是领导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反正他感到与领导的距离近了。

有一天,路一鸣问夏一凡:“一凡,你说咱俩像不像哥俩。”

夏一凡云里雾里,脑子“嗡”地大了。

路一鸣看着紧张的夏一凡,呵呵笑道:“我叫一鸣,你叫一凡,如果同一个姓,谁会怀疑呢!”

夏一凡轻声说:“领导,叫我小夏,我心里踏实。”

“你这小子,挺鬼道,我喜欢叫一凡,有什么好忌讳的。”

夏一凡听出了言外之意,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夏一凡累的时候,就斜躺在椅子上,等钟成的电话。钟成离开后,每周都电话相邀,后来两周,后来三周,然后就杳无音信了。他喜欢钟成不痛不痒的直接了当,寂寞时想到了他,就有种莫名的期待。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他看着光线中漂浮的尘埃,或是光的粒子,会把手伸进光线里,看着手上的肌肉渐渐消失了,露出了森森白骨,有趣的是,关节还连接着,他张开五指,又合成拳头……他眨了下眼睛,幻觉就消失了,光线里的手,还是一只有血有肉的手。他想到了爷爷的手,还有王婷婷的手,两只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手,让他清醒地认识到,我不在是我了,是我们了。有时,他怀疑王婷婷,爱的不是他,而是大学文凭。他突然觉得卑鄙无耻,怎么能怀疑爱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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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待这次借调,王婷婷比夏一凡都充满了信心。她说人是衣裳马是鞍,为夏一凡买了两套西装,提醒他注意形象,教他如何待人接物,还买了新手机,为他咸鱼翻身,鲤鱼跳龙门打下基础。夏一凡没对她说具体的工作,人模狗样地说干的是文案,文案是个抽象的工作,含糊又让人浮想联翩。

王婷婷还为夏一凡规划了波澜壮阔的前影响,鼓励夏一凡说:“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人的潜力不是与生俱来的,巩固培养发展加强,抓住机遇,才能成就未来。”这话在夏一凡心里打了个转,就落地生根发芽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种子,当下要做的,就是围护好路部长了。王婷婷一针见血地说:“水涨船高,说不定哪一天,你能踩着路部长的肩膀上去了。”夏一凡哭笑不得,路部长脚面子都没摸到呢,竟然要踩领导的肩膀。但他不能示弱,学着地道战里的汉奸汤司令,竖起大拇指说:“你高,实在是高。”

春节近了,王婷婷提出去看看领导,夏一凡脑子里蹦出了路部长严肃又和蔼的面孔。他自言自语道:“会收礼吗?再说了,送什么呢?”其实,王婷婷不说,他也在考虑。小半年了,路部长对他的态度更加温暖了,组织部的福利他都享受到了。有一天,路部长诚挚地说:“一凡啊,现在年轻人太浮躁了,能把枯燥的工作干出彩来,你算一个。”这是对他的褒奖也是鞭策,更想与领导的关系更近一层了。

“茅台酒中华烟,可是我们几个月的工资呀!”王婷婷扎心地说:“一凡啊一凡,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虽然用词不当,但比喻恰当。

夏一凡到阳台吸烟,目光落在了几个尼龙袋上,那是父母从家乡寄来的腊肉腊肠,还有两条火腿,是为王婷婷坐月子下奶用的。赵凤提倡新鲜肉食,这些腊货就省下来了。他脑子里灵光闪现,推开门激动地喊:“婷婷婷婷,你过来,我知道送什么了……”

小年过后,一场大雪浩浩荡荡飘落下来,傍晚时分,雪停了,橘红色的路灯柔和地照耀着雪地。夏一凡和王婷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扛着火腿,王婷婷拎着腊肉腊肠。装火腿的袋子印着喜庆的落雪红梅。腊肉腊肠装在纸箱里,十字花捆绑,手插进绳子里能拎起来。

路部长家住在干部楼,他轻车熟路,机关分年货帮送过大米和猪肉。他抬头看向二楼,告诉王婷婷,那就是路部长的家。阳台上挂着成串的彩灯,红的黄的蓝的追赶着闪烁着,王婷婷羡慕地说:“真好看,明天,我也买一串,唉,一凡,咱什么时候,也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呢?”

夏一凡心里咯噔一下子,好心情让王婷婷破坏掉了。嘴上却说:“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

他们没有急着上楼,在楼下商量着该说的话。夏一凡扛着火腿不敢放地上,王婷婷也是如此,隔一会儿换一下手。

王婷婷说:“咱们不能进屋,把雪带进了屋里多不好啊。”

夏一凡说:“都听你的,你是师傅。”

王婷婷嗲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

上楼的时候,夏一凡走在前面,王婷婷紧跟在后面,这是五婷婷设计好的,也是为了第一时间把夏一凡呈现出来。可到了门口,王婷婷抢到了他前面,抬手按了下门铃……

门半开的时候,王婷婷声音甜美地说:“路部长您好!给您拜年了!”

路一鸣愣住了,满脸的惊愕。

夏一凡急忙露出脸来,伸着脖子说:“路部长好!给您拜年了!”

路一鸣回过神来,呵呵笑道:“吓我一跳,一凡啊!来,进屋进屋……”

门口有块红色的垫子,王婷婷把纸箱放在垫子旁,又接过夏一凡肩上的火腿,放在纸箱子上。

路一鸣弯了下腰,从靠墙的鞋架上,拿出了两双拖鞋放在垫子旁,笑容可掬地说:“来,一凡,进屋进屋。”

王婷婷抢先说:“不了,孩子在家呢。”王婷婷回答的巧妙,提到孩子,路部长就不会挽留了。

路一鸣瞅着地上的箱子和袋子,渐渐收敛了笑容。

王婷婷解释说:“一凡他爸妈从老家寄来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点儿特产。他爸妈还打来电话说,感谢领导对一凡的栽培。”

路一鸣皱了下眉,表情复杂起来,王婷婷的话真伪难辩,让他进退两难。

夏一凡像个陪衬,站在王婷婷身后。王婷婷挪动了身体,把他露了出来,他急忙向路部长鞠躬,表态说:“路部长,能用到我的地方您就指示,保证完成任务,如果您不收下,我爸我妈肯定伤心。”

他们退步出房门,转身“咚咚咚”跑下了楼梯……

回去的路上,王婷婷尤为激动,还抓起地上的雪和夏一凡打雪仗。第一次送礼比他们想像的顺利,如果被领导拒之门外,死的心都有了。快到家门口时,王婷婷突然说:“你知道为什么不进屋吗?”没等夏一凡回答,她又说:“你穿着增高鞋,如果换了拖鞋,路部长会怎么想。”

是呀,路部长会怎么想呢?夏一凡彷徨又不知所措。

这个春节,对夏一凡来说,是个有意义的新年,因为他要在丈母娘过年。辞旧迎新就要换身新衣服,在家乡过年也是这样,母亲早早地准备好了。王婷婷也不例外,给他准备了一套西装。换好了衣服,他就趴在窗口看风景。每家每户的阳台上,都挂着红灯笼,还有成串的彩灯。彩灯就是有趣,红光追着蓝光,蓝光追着黄光,黄光追着红光,不知疲惫地追逐着,闪烁着多彩的光芒。几个孩子提着灯笼在楼下嬉戏,啪啪的爆竹声闪着耀目的光撕裂了黑夜。

在丈母娘家过年,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可都是多余的。吃饭喝酒打牌放鞭炮,这是年的全部,当然,还有压岁钱。而在他的家乡,年的意义就不同了,杀年猪,打糍粑,酿制米酒。尤其是杀年猪的时候,要烧三柱香一叠纸,打发那些孤魂野鬼。杀完猪母亲把准备好的草纸粘点刀口上的猪血放到猪圈上,祈祷来年肥猪满圈。过年前一天要接送祖先和祭锅庄,求他们保佑来年粮食丰收、全家平安。

王婷婷叫他陪爷爷打麻将,他只能硬着头皮学。北方的麻将简单,王虎摆开架势要痛下杀手,一圈下来他就熟练了,想着法儿给爷爷供牌。爷爷和牌,王虎就会推开他的牌,指着某张牌说:“这张多老实呀,明知道点炮还放,你傻啊!”夏一凡笑而不答,依然我行我素。

牌桌失意的王虎在酒桌上找面子,一个劲地逼夏一凡喝酒。他全当练习了,来者不拒,想留在机关,没点酒量是不行的。王婷婷看不过去了,抢过酒杯骂王虎:“见酒没命,怎么不喝死你。”王虎嬉皮笑脸地辩解:“妹夫想喝,我就是给他倒酒。”夏一凡抢回酒杯,递到王虎面前说:“虎哥,过年高兴,陪虎哥多喝点。”王虎瞟了一眼王婷婷,理直气壮的给夏一凡斟酒,一脸严肃地说:“什么虎哥,叫大哥。”

过了年假,上班都打不起精神。初八这天,夏一凡刚进档案室,路一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了句来我办公室,就挂了电话。夏一凡感到不妙,脑子里嗡嗡地飞满了蝇虫,路部长是班子成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己送的年货不就是垃圾吗?而且是扔下就跑,不是胁迫领导吗。

敲门、进屋、落坐,夏一凡紧张无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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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一鸣的办公桌很大,上面摆了很多文件,他微笑地看着夏一凡,拿起桌上的盒子递过来说:“单位配的。”

夏一凡看向盒子上的图片,新款的小灵通手机,是他梦寐以求的。他赶紧接到手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路一鸣满意地笑了笑说:“好好干,代我谢谢你父母。”

回到办公室,他就装上电池,按照说明书开机操作。号码是部门的连号,电话本里有记录。待他的心情平静后,打电话告诉了王婷婷。王婷婷起初很高兴,但很快就冷静下来说:“一凡,路部长是不是还咱礼吧?不想帮咱办事儿吧?”

两个“吧”让夏一凡懵了,反应过来就解释说:“不会的,我看领导挺高兴的,还让我代话,谢谢爸妈。”

王婷婷说:“但愿如此吧。”

显然,王婷婷的情绪不高,得给她打针强心剂。夏一凡想了想,就激动地说:“婷婷,你知道么,小灵通是部里内部使用的,号都是联号,如果我猜的不错,路部长要留我在组织部。

药剂恰到好处,王婷婷欣喜若狂,提议吃海鲜自助,放开胃口好好庆祝。结婚的时候,他们借了不少钱,购置了冰箱彩电,还有家具锅碗瓢盆等等等。欠钱的日子不好过,要想尽快还债,就得省吃俭用过紧日子。他们本指望丈母娘拉一把,谁承想只给了一万块的陪嫁,就伤筋动骨了。

晚上,把孩子留宿在丈母娘家里,两个人就去了庆虹桥下的家海鲜自助,六十八元的价位很肉痛,王婷婷肯定是咬着后槽牙决定的。夏一凡到没什么,恋爱的时候,王婷婷就领他的工资,借调到机关后,更理直气壮了。他连工资条都看不到,家里的财政状况又能知道多少。

晚上八点多钟到家,王婷婷就放水洗澡,还提出和夏一凡鸳鸯浴。夏一凡当然乐意了,他积极配合,淋浴喷头雾化了水气,浴霸强烈的光照下,抚摸着彼此的肉体。王婷婷的乳房挺拔丰满,他帮打浴液揉搓时,有奶液喷在身上。王婷婷问他吃饱了吗?他心领神会,低头含进嘴里……精疲力竭地回到床上,王婷婷揉搓着自己的小腹。生过儿子后,她的小腹松弛了,堆积着妊娠纹。王婷婷哀怨地说:“女人都命苦,生过孩子身材就没了。”她抬手把夏一凡揽进怀里,温柔地说:“一凡,你嫌弃我吗?”

夏一凡抚摸着她滑润的肌肤,由衷地说:“怎么会呢!你是为了我,我能嫌弃我自己吗。”

 

第四章

算计

 

夏一凡越发佩服王婷婷了,生活中的每一步她都算计到了。

离丈母娘家近,什么都省了,家里很少开伙,吃过晚饭抱儿子回家,第二天早上再送去。赵凤也不再排斥夏一凡,而且还任劳任怨照顾外孙子。赵凤是家属,是那个特殊年代产生的群体,她抱怨说:“有本事的家属都转正成工人了,就我们没本事的,拿着几十元的退休金。”抱怨规抱怨,王凤没有参加上访,踏踏实实地照顾着夏春天。实质上,赵凤的家属与大会战时期的不同,她是嫁给了王喜庆后,在家属队上过班。

王虎大多时间在前线,吴雪除了送儿子上学,有时间就回来搭把手。在夏一凡的眼里,吴雪贤惠,对王虎言听计从。看着吴雪逗天天玩,夏一凡没话找话说:“嫂子,没打算干点啥。?”

吴雪笑了笑说:“我能干啥,你哥说,能养活起我。”

夏一凡讨好地说:“也是,不过,还是独立自主的好。”

吴雪笑了笑,没说什么,抱起天天到别的屋了。

夏一凡后悔死了,什么话不好说,独立自主,不是没事找事吗。

半年后,夏一凡的人事关系调进了机关,但不是组织部,而是团委。路部长找他谈话时说:“一凡,你工作踏实,任劳任怨,档案工作完成的很出色。为什么让你去团委呢?你们理科生有个通病,身上缺少朝气,年轻人就要朝气蓬勃,我相信你,不会看错。”

团委书记叫朱娅楠,报到那天,夏一凡拘束地叫她朱书记。朱娅楠热情地说,叫姐吧。夏一凡犹豫着,叫她楠姐。朱娅楠开心地笑了,说:“小夏,你肯定能把团委工作锦上添花。”

朱娅楠让他叫姐时,夏一凡考虑到朱与猪的协音,叫娅楠姐吧,又太暖昧了。

按照王婷婷的规划,夏一凡头一脚是踢开了,能否平步青云,就要看和路部长关系的巩固加强了。王婷婷不知在哪儿,找了本厚黑学,她说:“厚黑学就是教你认准目标,遇事要忍,出手要狠,善后要稳。”夏一凡听得稀里糊涂,想说她卑鄙无耻。王婷婷看出了他的心思,咯咯笑道:“什么是博学多才,就要博览群书,心有大志向。”

夏一凡把书丢在床头,不屑一顾地说:“师傅,你是要毒害青少年呀!我上网查了,你知道晚清这位举人,为什么要写这本书吗?”

在机关,夏一凡的神经崩得紧紧的,走在长长的走廊里,经过两侧一排排的门,总觉得背后发凉,有无数双眼睛在窥探他。虽然他小心谨慎,鞋底的鞋掌都落地无声,这种心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工会主席是个胖老头,他肆无忌惮,脚步铿锵有力,从办公室门口经过,哐哐哐的声音像马蹄落在了铁板上,溅得火星子乱飞。其实,工会主席是个大好人,没什么官架子,很平易近人。工会的史干事说,乔主席的脚步声像古时官员的鸣锣开道。夏一凡不知道是挖苦还是奉承,含蓄地笑了笑,向他要了串彩灯。

有一天,夏一凡给朱娅楠送材料,没想到她会毫不掩饰地问他:“小夏,自打见到你,就笑呵呵的,你不笑一个让我看看。”

夏一凡惊悚,揣度着什么地方得罪了朱娅楠。我堆着笑脸说:“楠姐,笑比哭好。”

朱娅楠笑了,别有用心地说:“是吗?也对。”

离开后,夏一凡就进了卫生间,在镜子前调动精神力,努力收敛,压迫箝制着笑……一张呆板的脸,是那么的陌生。笑不好吗?朱娅楠是什么意思呢?他心里七上八下,离开卫生间的时候,笑就自然地聚集在了脸上。我的笑有什么缺陷吗?他疑神疑鬼,在机关办公大楼,或是到丈母娘家里,笑就自然形成了,有什么不好吗?他的笑是单纯和善的,是与生俱来的,皱纹里都是真诚善良的。有段时间,他刻意观察机关里的人,他或她们都笑容可掬,年轻的女孩会嫣然一笑,带给你春风又绿江南岸的喜悦。再看自已的笑,怎么看都春光和煦艳阳高照,给人予亲近透彻心灵,没什么不一样的。

他顿悟,笑是一种艺术。

情绪稳定后,夏一凡全当朱娅楠在开玩笑,但心里确筑了一道防线。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老祖宗留下的都是至理名言。

王婷婷绝对是贤内助,操心夏一凡衣食,还操心他的工作和交际圈,和哪个部门走得近,和谁处的好。夏一凡如实汇报,她分解剖析。有时,夏一凡觉得王婷婷够累的了,把他当孩子了,水深水潜能不自知吗。他冲王婷婷龇牙咧嘴,问她笑得好看吗?王婷婷莞尔一笑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王婷婷要搞个家宴,感谢家人对天天的照顾,也是欢迎王婧婧暑假归来。

王婧婧性情乖张了,见到夏一凡就要行拥抱礼。夏一凡急忙闪开了。王婧婧不愿意了,晃动着大眼珠子说:“姐夫呀,这是最流行最亲切最热情的礼,你看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宾,都这样,我可是你小姨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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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一凡把夏春天递过去,嘻嘻哈哈地说:“让我儿子天天受礼吧。”

王婧婧接过夏春天左亲右亲,亲够了,瞅着夏一凡说:“姐夫啊,天天一看就是大个,你得感谢我们家,给你家改良换种了。”

夏一凡的脸红到了脖颈根。他真想不到,腼腆羞涩的王婧婧,上了大学性情变了,他断定,王婧婧一定是失恋了。

王婷婷接话说:“婧婧,怎么学得牙尖嘴利,看把你姐夫羞的。”

家宴选在王虎休假的星期天,饭店名叫楼外楼,其实是个平房,在小区路口,溜溜达达就到了。夏一凡搀扶着王占山往饭店走,初秋的阳光明媚,天空湛蓝,飘着大朵大朵的云。王占山来了兴致,他突然问夏一凡:“当年,你爷爷在哪上班?是采油还是钻井?”

夏一凡摇头道:“不知道,没听他提过。”

王占山说:“走的人后来有回来找了,你爷爷没来吗?”

夏一凡说:“没听爷爷说,好像来过吧!”

王占山叹息道:“都不容易啊,那时我得了肺结核,住了大半年的院,回来,到了班上,走了几个伙计……”

王喜庆虽然呆傻,说话呜呜的,但嗜酒如命,菜还没上桌呢,一杯北大仓部优就见了杯底。当年,他是汽车驾驶员,往井队送料的途中,为了躲避生产队的羊群,卡车掉进了沟里,头部受了伤。王婷婷说她爸傻,黑灯瞎火的,撞死了羊拉回来吃肉呀。说是这么说,什么都晚了,大脑出了问题,回路不畅。刚开始还能到车队看车场,后来话也说不了了,浑浑噩噩的,没有清醒的时候。或是有一根神经,对酒依赖,才没有彻底傻掉。还有人说,王喜庆是喝多了酒,撞树上了,王占山动用了关系,办理的工伤。

王婧婧向夏一凡敬酒:“姐夫,我约好了同学,到深圳感受社会主义的新气象,听说姐夫高升了,就取消计划赶回来了。”夏一凡面红耳赤,刚才那一幕,还令他心有余悸。王婧婧得理不饶人:“姐夫,寒假我准备去西双版纳,到时你得赞助我哟。”夏一凡小鸡叨米似地点头,眼神瞄向了王婷婷。他没钱,零花钱都控制得死死的,还有家里的债,不知道还没还清。

吴雪一直抱着夏春天,离餐桌近天天就手脚不老实,往桌子上爬。王婷婷伸手要抱,夏春天就哭叫起来,只有吃奶的时候,才消停下来。十个月长出牙,就扶着沙发走路,王婷婷不让儿子走,说走路早得罗圈腿。夏一凡反驳她没有科学依据。她却信誓旦旦地说:“你看我腿直吧,我妈小时候,就这么做的。”

王虎喝酒喜欢光膀子,屋里并不热,他却喊热。两杯酒下肚,他又要了瓶凉啤酒,和白酒缓冲着喝,这种喝法绝对是一种创新。吴雪劝他注意形象,他瞪着大眼珠子吼:“什么形象,石油工人就这形象。”

吴雪无奈地看向夏一凡,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显然,她把夏一凡当外人了。夏春天耍累了,趴在吴雪的怀里睡着了,王婷婷接过去换吴雪吃饭。

王婧婧要给吴雪斟酒,吴雪护住酒杯说什么也不让倒。王婧婧说:“我姐夫要当官了,嫂子不高兴。”

吴雪见躲不过去了,就扭捏地说:“那你给我,倒点儿红酒吧。”

王婧婧像吃了枪药,什么事都冲夏一凡。她个头比王婷婷高,还穿着高跟鞋,亭亭玉立貌美如花,和她站在一起,夏一凡都没法比喻自己了。

王虎对夏一凡一直蛮横,见他没在身旁,就高声喊:“小妹夫,什么意思,过来喝酒。”

夏一凡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急忙坐下端酒杯。他不敢站着,如果王虎站起来,这酒就没法喝了。

王婧婧张罗饭后去KTV。王虎的大手落在夏一凡肩上,差点没把他拍到桌子底下。他豪横地说:“小、小妹夫,大舅哥我,请你唱歌。”

那天,吴雪抱着夏春天和爷爷岳父岳母回家了,王婷婷殷勤打车,歉意地对吴雪说:“嫂子,我们唱两首就回去。”

吴雪说:“不急,你们唱。”

在乐洋洋KTV的包房,王虎五马长枪地支得服务生溜溜转,那个穿着白衬衫灰马夹的小伙子,答应一声弯一下腰,让王虎更嚣张更得寸进尺了。

王虎问:“我是不是爷?”

服务生鞠躬道:“是,大爷。”

王虎说:“给大爷上一提啤酒。”

服务生鞠躬道:“好,大爷需要果盘吗?”

王虎瞪眼:“屁话,有什么好的都上,大爷我不差钱。”

服务生鞠躬道:“是,大爷,不差钱。”

王婧婧在点歌台操作,王婷婷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就坐到夏一凡身边说:“咱俩唱首歌儿。”

“唱歌,什么歌?”

“我们的未来不是梦。”

音乐响起来了,王婷婷拿起茶几上的无线麦克风,深情地唱:“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流着汗水默默辛苦地工作,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漠,也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她把手放在夏一凡的后腰,用力抓了一把说:“该你了。”

 

路一鸣约夏一凡谈话,已是年终岁尾了。有消息说,路一鸣要升任副书记,如果是真的,从享受待遇到副处长,有着里程碑的意义。王婷婷高屋建瓴地说:“要抱住这棵大树,大树㡳下好乘凉,你的前途就会锦上添花。”她让夏一凡打电话给父母,多准备火腿腊肉腊肠,务必在年前邮来。

夏一凡没敢提钱的事,父母含辛茹苦培养他,不孝敬还要东西,多难以启齿呀!王婷婷呀王婷婷,爸妈穷成那样了,你也算计,太不道德了吧!夏一凡心里抱怨、郁闷,用手揉捏着额头说:“家里就养一头猪,不过年啦。”

王婷婷看出他的心思,把他拉进怀里说:“放心,我会把钱汇过去的,让老人家代收购。”

夏一凡舒坦地靠在她的怀里,嗅到了奶香。王婷婷是个操心的命,所作所为都在夏一凡的计划里,还装着茅塞顿开不挑毛拣剌,摆出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如果王婷婷知道,非得掐死他不可。

一年后,组织部长路一鸣上位公司副书记,夏一鸣也被任命为团委副书记。但在赵凤的眼里,还上不了台面。就说爷爷王占山住院这件事吧,他被骂得狗血淋头,铁定了是罪魁祸首。

惊蛰,天气暖和起来了,病毒也肆虐了,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王占山要发挥余热,老人家乐此不疲,有什么可怪罪的。但夏一凡没时间解释,赶写石油精神宣讲团的材料是大事,路书记新上任,虽然是副职,也要点把火,把这个材料提交到党委会,争取参加总部的经验交流会。上会的经验,都将在大油田推广,特殊的将会推向全国。

说到石油精神宣讲队,是夏一凡无心插枊之举。起初,他到任团委副书记岗位,就绞尽脑汁想搞次像样的活动。正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看电视的王占山突然说:“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忘本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夏一凡眼前一亮,试探地说:“爷爷,您是老石油了,给青年们讲讲会战史啊?”

王占山毫不谦虚地说:“好啊,能有人听吗?”

夏一凡来了精神,没想到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他说:“爷爷,怎么会没有呢,年轻人都渴望着呢!”

王占山笑了,眼晴眯缝着,流露出怀疑和不确定的神情。

夏一凡拍着胸脯:“爷爷,您老准备准备,一周后咱就开讲。”他喜欢王占山的豁达,总能让他想起自己的爷爷,但这次流露出的眼神,让他怎么看都有点儿老奸巨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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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心里,王占山一头银发朴素坦诚,更感慨的是老人的身高,难怪王氏的家族都挺拔俊美,种子就是与众不同。想想自己的家族,一米六六的个头,在村子里算是大个了。而王占山呢,身高至少一米八三,七十来岁了,面色红润身子骨健实,就连鬓角下指甲大小的老年斑,都散发着生命的张力。

王婷婷说:“爷爷年轻时候帅呆了,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还当过中队支部书记呢!”

王占山呵呵笑,挥了下手说:“婷婷啊,没事儿就忽悠爷爷。”

王婷婷挽住王占山的胳膊,撒娇说:“爷爷,一凡可崇拜您了,一凡的爷爷也参加过大会战,说不定和您还是战友呢。”

王占山打量起夏一凡,这让他后背发凉,后悔和王婷婷说爷爷的事了,如果问起来,该怎么回答呢?幸好,王占山转移了话题,说起了讲课的事。

王占山不反对夏一凡和王婷婷在一起,在他们阻碍最大的时候,还拍桌子训斥赵凤 :“小二黑还自由恋爱呢,怎么越活越回旋了。”赵凤哭丧着脸说:“爸,他一个农村的,还是个采油工,个子没我高呢……”王占山愤怒了,指着赵凤的鼻子吼:“我还是农村的呢,孩子愿意,找个聋子瞎子又能怎样。”

夏一凡摸不透爷爷的的心思,但这话他听着舒坦,更增添了几分亲切感。

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他想到爷爷,不禁问道:“那时候,真那么苦吗?”

王占山目光呆滞了,他仿佛在追思,在咀嚼,在无边的岁月里寻找。苦难的痛都刻骨铭心,在记忆里随便抓一把,都深入骨髓。这或许是一代人的伤疤,谁都不想触摸……

第二天,夏一凡就把方案交给了朱娅楠,朱娅楠看都没看,鼓励他说:“你看着搞吧。”这话意味深长,夏一凡也没放在心上。朱娅楠是正职,他不能隔着锅台上炕。即然这样,他只得上炕了。离开朱娅楠办公室,他就下到二楼,敲开了路书记的办公室。

路一鸣精神矍铄,温文儒雅给人亲近感,又带着几分莫名的威严。人过中年,对领导来说正值风华正茂。路一鸣让夏一凡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对他到团委后的工作表示赞赏。他说卡拉OK办的好,歌曲选的好,雅俗共赏,青工们参与的积极性也高。还说报纸有字电视有影,对公司的发展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夏一凡谦虚地把成绩归功到朱娅楠身上。路一鸣满意地点了点头,莫名其妙地说了句荣辱与共才能同舟共济。

夏一凡趁热打铁,提到请老石油给青工讲会战故事。路一鸣表示赞同,他说:“这是好事,应该起个名,你看,叫石油精神宣讲队怎么样?”

夏一凡受宠若惊,失声说了声“好!”

一周后,路一鸣出席了石油精神宣讲活动,还做了发言讲话。第二天,把夏一凡叫到了办公室,问他讲课的老爷子在哪儿请的。夏一凡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路一鸣哈哈大笑,说:“家有一老就是一宝,小王把她爷爷请来支持你的工作,是值得赞扬的。”随后,又问起了王婷婷的工作。夏一凡如实汇报。路一鸣说:“要把工作干好,后方很重要,战争年代,没有稳定的大后方,怎么能打胜仗呢。对了,你要把石油精神宣讲队的活动抓好,既然叫队,多找几位老石油,还要总结好,你准备个材料,我报到党委会上,争取做为我们的经验,参加总部的交流会。”

接下来的三天里,夏一凡在办公室苦熬,完成了材料的第一稿。石油精神宣讲队仅搞了一次活动,如何推动深入人心,能够在材料里体现出来,是需要下一翻大力气的。把材料打印好送到路一鸣办公室,夏一凡就想好好补补觉,还没到办公室呢,赵凤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开口就骂,骂够了,王婷婷接过电话就训斥。他问明了原因,急忙往医院赶,在医院刚和王婷婷碰上面,路书记的电话就追来了,让他去办公室,谈谈材料的修改。

夏一凡焦头烂额了一个星期,材料通过了,就向朱娅楠请假,匆匆赶往医院。王占山的病危通知书下了两次,他能不着急么。

 

第五章

朋友

 

几只麻雀扇动着翅膀,在窗口跳跃着。路一鸣目送夏一凡离去,就起身来到窗旁。窗台上有个纸盒,里面装着小米儿,他抓了一把,就拉开了纱窗,麻雀扑愣愣飞了起来。他把小米洒在了窗外的石台上,麻雀飞了回来,争抢着小米。春风清冷地扑面而来,路一鸣深深吸了口,正有所感悟,就看到了楼下步子匆匆的夏一凡。

虽然已是春季,四月的北方依然萧瑟,像新出土的青铜器,给人一种苍凉古老的岁月之感。年轻的时候,路一鸣是文学爱好者,写过多篇春天的散文,发表在报刊上,在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见到夏一凡,勾起了他对往惜的回忆,安宁,圈子里最有前景的诗人,确因为一个女人,迷失了方向。

夏一凡的出现,让他想起了安宁,勾起了许多回忆。

当年高考失利,路一鸣本打算回家种地,老师悄悄告诉他,大油田技校招生,农村户口也收,毕业就分配工作。他果断报名,毕业后分配到了装备修造厂的服务队,做后勤的维修工作。安宁是油二代,在厂机关当公务员,他是帮安宁修理热水器相识的。安宁古道热肠,喜欢写诗,相识没多久,就劝路一鸣说:“哥们儿,你就不为以后想想,一辈子当修理工吗?文学就是人学,能成就你,是改变命运的阶梯”这话对路一鸣触动很大,就跟安宁学写作了,没多久,他就在市报上发了几个豆腐块。厂里宣传干事岗位空着,在安宁的鼓动下,他心里就有了想法。

丁香树文学社是陈茉莉发起的,安宁拉路一鸣入社,郑重其事地介绍了陈茉莉:石油学校的学生会宣传部长,校报主编,广播站站长兼播音员。每一个光环,都闪烁着光芒,路一鸣尤为感兴趣的,是播音员,声音好的女人,肯定漂亮。可以说,陈茉莉没让他失望,她中等身材,白净的鸭蛋脸,弯眉杏眼,鼻梁挺拔,唇红齿白,齐肩的黑发甩动着,充满了朝气。唯有遗憾的是,身体略胖。安宁看懂了路一鸣的眼神,不屑一顾地说,刚生完孩子。这话提醒了路一鸣,偷窥陈茉莉的胸,果然不同凡响,颤动着从他身边经过时,能嗅到婴儿的味道。

陈茉莉是个雷厉风行、果断豁达的女人,认准的事儿,一条道跑到头,不管前面是黑暗还是光明,是陷阱还是墙头。安宁像个跟班,对陈茉莉唯命是从,以副社长的身份自居。私下里,还调侃陈茉莉说,这样的女人态强势了,可以当哥们儿,不能当老婆。路一鸣清楚,安宁是口事心非,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有时路一鸣猜想,安宁在等陈茉莉,可陈茉莉结婚了,他还在等什么呢?

丁香树月刊是油印小报,设计得雅致,刊头是公司宣传部长题写的,很飘逸的一种字体。受板面限制,只能刊发小而精的诗歌、散文。陈茉莉在打字室工作,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安宁字写得好,他承担着刻板任务,这是个细心活,错一个字版就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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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茉莉的眼里,路一鸣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她指挥文友干这干哪,从没指令过他。安宁会来事儿,让路一鸣和他一起干。台阶是下来了,路一鸣心里特别扭,心里憋着劲儿,刷着油墨,推着滚桶,想一鸣惊人。冬去春来,一天中午,路一鸣在食堂吃过饭往宿舍走,被安宁栏住了,他笑嘻嘻说,陈茉莉找你。入社一年多了,陈茉莉从没找过他,文友们都在报上发表了作品,安宁更牛,发表了两首诗歌,离梦想中的莎士比亚近了一寸。唯有路一鸣,几个小豆腐块,写的是好人好事儿,与文学边都擦不上。太阳暖暖的,杨树叶哗哗地响,路一鸣跟着安宁在树下走,搅得心中忐忑烦闷。路一鸣问安宁什么事?他支支吾吾说,到那就知道了。路一鸣满头雾水想,难道要开除我吗?

转过厂机关的楼头,路一鸣看到陈茉莉,在门前的六角亭里度步,时而看手里的书。榆树墙绿得娇嫩,墙里的几棵丁香树树开得浓烈,大朵大朵的花儿,随风摆动着,展示着盎然的春意。陈茉莉看到路一鸣,就热情地迎了出来,还伸出白皙的手,拉他走进六角亭,笑眯眯地让他坐在石凳上,才把手里的杂志递给路一鸣。

路一鸣接过杂志,受宠若惊,满脸的疑惑。

陈茉莉微笑着,探身拍了下路一鸣的肩,像长者或领导,语重情长地说:“祝贺你。”

路一鸣把杂志举到眼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安宁探着头,看到了路一鸣的名字,自言自语道:“不会是重名吧?”

路一鸣颤着声说:“真发表了,编辑老师提意见,邮回来让我修改,我以为发不了呢!”

安宁得到了证实,语调变了,激动地抱着路一鸣的脖子,晃来晃去地喊:“我的天呀!五千字的长篇散文,一颗新星冉冉升起,茉莉姐,你相信了吧,我说他行,怎么样,是我们文学社成立以来最大的成果吧!”

能让骄傲的安宁佩服,路一鸣沾沾自喜,又多了几分自信。他渴望陈茉莉赞扬,可她确说:“我早上去宣传部,看到了这本杂志,就借来了,你的样刊邮来后,把杂志还给我,我好还回去。”

路一鸣点着头说好,紧紧攥着杂志,很怕陈茉莉变卦,要回去。

在文学社里路一鸣是唯一在杂志上发表散文的,与在市报上发表的诗歌、散文的相比,如同鸡群里飞出的孔雀。路一鸣激动得三天没睡好觉,走路都昂着头,虎虎生风,他迫切地渴望所有人都知道,向他投来敬佩的目光。但他失望了,除了文学社里的人,没有谁在意他这颗文学新星。

为了造势,扩大丁香树文学社的影响,陈茉莉请来了公司宣传部长,文化报社的编辑,为路一鸣开了研讨会。路一鸣的创作体会,陈茉莉帮改了三遍,还启发说:“灵感的来源,动力的方向。”研讨会开得相当成功,有赞美有鞭策有希冀,而路一鸣收益最大的,是不久后,如愿以偿借调到厂机关,当上了宣传干事。

厂机关虽是小机关,也是五脏俱全,上下尊卑,讲究也多。陈茉莉对路一鸣关怀备至,她一针见血地说:“你是新人,还是借调的,手勤、脚勤、眼里有活,才能落下根。更重要的是,管好自己的嘴,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听到的不一定是假的,不论说什么话,不仅要走脑,还要走心,你明白吗?”

路一鸣慌忙点头,脑子里像涌进了污浊的水,不知道流向何方。早来晚走,是路一鸣那时候养成的好习惯。到水房打开热,擦桌子拖地,整理报刊,临近上班点了,为主任泡好茶,都是路一鸣必修课。这些基本功,让他受益匪浅,成就了他一步步走得更高,飞得更远。和安宁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差距,也就在于此吧!

陈茉莉宿舍里有煤油炉,误了食堂饭点,就邀路一鸣去煮华丰方便面。宿舍里还有各种咸菜,路一鸣喜欢陈茉莉炸的鸡蛋酱。陈茉莉的书多,都是中外名著,她特别推荐鲁迅、老舍的小说,还有高尔基的海燕,让路一鸣读懂背熟,鼓励他往小说的方向发展。陈茉莉的书,很多章节画有铅笔线,路一鸣把陈茉莉画线的,都抄写在笔记本上。像小说牛虻里的,如果我必须去死,我会把黑暗当做新娘。鲁迅的,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变成路了。路一鸣心里清楚,陈茉莉是有意栽培他,那段时间,是他读书最卖力,也是最多的时候。

安宁心里不平衡,他和陈茉莉是同学,感觉陈茉莉对路一鸣更上心。

安宁跟路一鸣较劲。一天,他对路一鸣说:“你知道陈茉莉的男人是干什么的吗?体育老师,练过武术。”

路一鸣笑着说:“是吗?有机会拜他为师。”

“小样,不揍扁你。”安宁感到很没趣,大眼皮翻动了几下,像是想什么坏主意。

路一鸣笑呵呵地瞅他,很希望安宁发火,可他没发火,而是躺在铁床上,拿起了床头的一本书,心不在焉地说:“你知道你是怎么进机关的吗?”

路一鸣心里好笑,这话问得太幼稚了,还用问?文学成就就摆在那儿。

安宁翻着书,虽然没有看路一鸣,心思也没在书上,他自问自答道:“陈茉莉推荐你的,找的宣传部长出面。”

路一鸣没有惊异,反到有一种幸福感,在血管里流动,如潺潺溪水,波澜不惊,又激流勇进。他说:“是吗?我说呢!天上不会掉馅饼。”

安宁的话,路一鸣似信非信,陈茉莉对自己的好,是明摆着的,他不能向陈茉莉求证吧!只能想办法回报。那段时间,他琢磨着怎么回报,买礼品还是请吃饭呢?没想好呢,陈茉莉就调走了。她说孩子需要照顾,鼓励路一鸣坚持写下去,还送了本鲁迅小说集给他。陈茉莉调到了他男人工作的学校,她一走,丁香树文学社就黄了。

那时的交通不方便,从西城区到东城区,要倒四趟公交车,半个小时一趟。路一鸣再见到陈茉莉,已是三年后了,她离开了学校团委,副书记不干了,承包了学校食堂。安宁邀路一鸣去看陈茉莉,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他严肃地说:“茉莉离婚了,需要安慰。”路一鸣心里想,你小子有机会了,虽然陈茉莉比安宁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吗!

 

都说岁月无情,在路一鸣眼里,一枝一叶都有情。他又看了遍石油精神宣讲队的材料,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夏一凡这几天累得够呛,他心生恻忍,打消了叫回来的念头。他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张照片,这是当年开他作品研讨会的合影。二十多年过去了,他找资料时发现了夹在书页里的照片。丁香树文学社的九名社员,如今没人写作了,只有他坚持了下来,而且小有成就,只是发表的文章,用的是笔名。看着中间位置的陈茉莉,笑得温馨、笑得灿烂,连嘴角的弧度,都把握得恰到好处。这个对文学狂热的女青年,为什么放弃理想和信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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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蓬勃发展的年月,欣欣向荣大环境,社会都变得歌舞升平繁花似锦了。公路上,绿白相间的中巴车,风驰电掣,连接着厂矿社区,招手即停。车站、商场边卖冰激凌的,支台球案子的,骑摩托车到松花江驮鱼,走街串巷叫卖的,多是倒班工人。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小厂小店明确了法人代表,实行了责任承包。想富起来的太多了,没承包上的人,抱怨暗箱操作,扯上了裙带关系,有什么办法呢?有胆量的,停薪留职,坐上绿皮火车,晃荡几昼夜,到更广阔的深圳,搏浪淘金。……车间有个工人,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却租用了商店的仓库,开了录相厅,门口的音箱,高分贝的港台武打音效,吸引着小青年们。听说,半夜放黄片。什么是黄片呢?路一鸣在铁西天桥,见过一个灰色西服的男人,跟在他身后,轻声嘀咕着,黄片、黄片、黄片。路一鸣停步回望,灰色西服的男人左手迅速敞开衣襟,随后就合上了,他看到贴着裸露女人照片的录相带,愣了一下,转身急步走。

陈茉莉的灾难,是她承包食堂的第三年,几百人食物中毒,惊动了媒体。领导批示,严查严办。他是在报纸上了解到的,采购病死猪的是副校长亲戚,陈茉莉也脱不了关系,她是承包人,按比例赔付医药费,行政拘留十五天。出来那天,他找了辆AS2020吉普车接的,路一鸣本不想找车,是安宁逼的。安宁振振有词说:“茉莉多可怜呀,用车去接她,给她心灵安慰。”他不相信安宁的屁话,思前想后,还是厚着脸皮求了办公室的司机。

拘留所高大的灰色铁门没有开,打开的是门上的一个小门。陈茉莉走出来了,神情一点儿都不颓废,随手把怀里的布兜,扔进路边的草丛里。她笑着说:“唉哟,我的好兄弟,还想着姐姐呀!”

安宁冲上前,抱住陈茉莉,呜呜哭了起来。陈茉莉手臂绕过安宁的胳膊,轻拍他的后背说:“哭什么呀!我不是好好的吗?”

早晨九点多钟,阳光扑面而来,陈茉莉从兜里掏出紫格条纹手帕,为安宁擦着泪水说:“安宁,姐没事儿,不哭。”

安宁抽泣了两声,露出了笑脸说:“我知道没事儿,可我,心里难受,想哭。”他吸了吸鼻涕,突然笑了起来:“姐,咱找个最大的馆子,压惊洗尘。”

“惊就不压了,洗尘是要的。”陈茉莉用手帕抹了下眼角,说:“我身上这味儿,熏死人了。”

“咱先买衣服。中央大街新开了家洗浴中心,特气派。”安宁自作主张,神情夸张地说:“听说里面有冲浪,还有桑拿呢!”

路一鸣说:“先上车,离开这秽气的地方。”说完,拉开了后车门。陈茉莉上了车,安宁小跑着转过车身,从另一侧上车。路一鸣坐在副驾驶位置,问:“先吃饭还是先洗澡?”安宁抢话说:“太早了,去商场买衣服,然后洗澡。”

司机抽出腰里的摩托罗拉汉显,递给路一鸣说:“你看看,主任让你赶紧回去。”

陈茉莉理解地说:“工作重要,一鸣,赶紧回去吧。”

路一鸣解释道:“下午厂长要汇报,让我准备材料。”

安宁沉着脸,心生不满,咬牙切齿地说:“怎么这么多烂事儿,送我们到商场吧!”

路一鸣无比愧疚,像个小偷似的,迫切地想逃离。车停在商场路边,安宁把路一鸣拉下来,背对着陈茉莉,手掌平摊着,颤动着指尖。路一鸣急忙从兜里掏钱,放进他的掌心。安宁快速把钱塞进裤兜,用力拍了下路一鸣的肩,回头对陈茉莉说:“姐,我陪你去商场。”陈茉莉冲路一鸣笑了笑:“说,多读书,多动笔,我相信,你能成功。”这话路一鸣听得云里雾里,这个场合说这话,太不合时宜了。

陈茉莉是下岗那年买断的,她用所有的积蓄和买断的钱,开了家火锅店。路一鸣知道她借了不少钱,那时他刚结婚,没有钱借。安宁倾囊相助,其实他没有多少钱,那么点工资,不够自己花的,上次接陈茉莉从路一鸣那拿的钱,不知是忘了,还是根本没打算还。安宁是死缠烂打,把父母攒给他的结婚钱要来了。

几年的时间里,大油田的平房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楼房。板油路变成了水泥路,再热的天,路面也不再冒油沾鞋了。更激动人心的是,路宽了,居民区的路边建起的商业房,不仅有饭店,还有歌厅、洗头洗脚房。不知哪来那么多花枝招展的女人,飘着香气,给大油田注入了活力。陈茉莉的火锅店对过,有一个夜来香洗头城,那些女人时常来吃火锅,安宁很快就混熟了,还和她们谈屈原、李白、杜甫,这不是扯蛋吗?陈茉莉提醒他,弄点撩情的。安宁聊起了徐志摩、海子、汪国真,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女人们投向他羡慕的眼神,如果他凑上桌喝酒,肯定让女人们绑架买单,还撩骚他去洗头城,免费洗大头小头。那时候,安宁长在火锅店了,还对朋友们吹牛说,自己开的火锅店。

在路一鸣看来,陈茉莉是有意为之,鼓动安宁接触这些女人,还爽快地免单。没多久,有几个长得靓的女人,到火锅店当服务员。那时候,陈茉莉可谓春风得意,买了辆神龙富康,拿着摩托罗拉手机四处跑业务。床单、厨具、毛毯,只要企业工会需要的,她都营销。

火锅店的经理,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据说是商业学校毕业的。他大高个,英俊洒脱,脑子活泛,和那些女人,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很得陈茉莉信赖。安宁对他指手画脚,他嘴里叫安宁二老板,安宁安排他事,他就笑呵呵点头应允,很服从的样子。二老板是员工对安宁的尊称,其实他啥也不是,陈茉莉当笑话听。

路一鸣总觉得,陈茉莉和这个小经理有猫腻。八月十五那天,火锅店员工聚餐,陈茉莉有应酬,带着两个漂亮服务员走了,安宁成了主角,张罗着喝酒。酒到酣时,厨师和服务员撤了,路一鸣靠在椅子上抽烟。安宁和经理碰着杯,喝得畅快,还交头接耳,时而哈哈大笑。渐渐发现,安宁的脸色凝重了,那经理带着愤愤的表情,一脸不屑地说着什么。

“你妈个B的,你算什么东西。”安宁突然骂起来,起身抓住了小经理的衣领,挥手就一个嘴巴。小经理被打懵了,他站起来比安宁高一头,他怎么也想不到,安宁敢动手。路一鸣见阵势不妙,抓起桌上的酒瓶冲了上去。小经理胆怯地瞅了瞅路一鸣,酒劲被打醒了,他挣开安宁的手,愤恨地说:“茉莉喜欢我怎么的,我们还计划结婚呢!”

安宁脸上的肌肉紧绷着,眼里冒着火吼:“你不是玩吗?你不是为了钱吗?你在账上做的手脚,茉莉回来,我就让她查账,你他妈跟那么多服务员乱搞,隐藏的挺深呀?”

小经理的脸抽搐着,肯定后悔,把安宁当大哥了,如今底掉了,脚底抹油是最聪明的。他嘟囔着说:“我光明磊落,不像你口事心非,你从后厨偷肉,你以为我不知道。”小经理退着步子,保持一定距离后,转身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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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一鸣以为安宁会大哭,可他没有,而是坐回椅子,拿起桌上的半瓶草原白,咕咚咚喝了。他点了支烟,悲痛欲绝地说:“我拿的肉,都是客人桌上剩的,我拿成卷的,又能怎么样。”路一鸣没有劝他,越劝火气越大。安宁突然抓起桌上的酒杯,用力摔在地上,嘴里怒吼着:“妈的,老子不玩了。”

火锅店是一个月后被查的,陈茉莉的罪名是组织卖淫。但很快就反转了,她把小经理的日记本交给了警察,举报她的小经理被捕了,什么罪名不清楚。但路一鸣知道,陈茉莉伤了元气。

经过这件事,陈茉莉关了火锅店,铁了心去南方,安宁差点跪下了,她也不回头。路一鸣知道,陈茉莉去南方没什么目标,这么盲目,多少资金都得赔。他也理解陈茉莉,组织卖淫,怎么见人呀!走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南方机遇多,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安宁,你说对吧?”陈茉莉笑着,笑得很是纠心,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笑。

“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安宁抹了抹眼泪,深情地说:“姐,相识这么多年,你理解我吗?”

“结婚吧!奔四的人了,时光留不住青春,找一个和你慢慢变老的女人吧!”

陈茉莉走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人。此后,安宁的头发渐渐稀少了,五年的光景,头顶就一毛不拔了,还迷上了旅游,而且专往南跑。路一鸣猜想,他是去找陈茉莉。

路一鸣考上了职工大学,毕业后离开了装备修造厂,调进了采油公司的机关。对于安宁,他一直怀有感恩之心,更希望他能找到陈茉莉。

见到夏一凡的时候,路一鸣眼前一亮,这不就是安宁么。他频频到档案室,就是想证实,夏一凡与安宁关系。显然,他是多虑了,因为矮两人有了几分相似。路一鸣有时想,对夏一凡的偏爱,是受了安宁的影响。但很快他就否定了,在夏一凡的身上,更多的是自己的影子,勤快踏实,不笑不说话,在当下浮躁的环境中,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第六章

组队

 

夏一凡走后,王占山的心情就难以平静了,就像当年,听到发现大油田的消息那样,坐卧不安,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他戴上了老花镜,继续翻看石油工业简史。夏一凡说得对,要想讲好石油人,先要了解石油的发展史,更能体现出大油田被发现的重要性。你看这段话,朱德总司令对石油部副部长康世恩说,石油重要啊!没有油,坦克、大炮还不如打狗棍。还有这段,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侵略苏联,焦点是高加索的油田,日本的太平洋战争,目的是南亚的石油资源。从两伊战争到依拉克的近代局部战争,他的罪魁祸首仍是石油。

赵凤出现在门口,犹豫着问:“爸,小不点找你什么事儿,医生可说了,你不能累着。”

“会不会说话,什么小不点儿,一凡是你姑爷,再说了,医生的话可信吗,我就是高血压,晕倒了,查出那么多病,还下了病危通知,不是祸害人吗。”王占山瞅了眼赵凤,怨气地说:“我身子骨棒着呢,死不了。

赵凤张了张嘴,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她懦懦地退出了房间,心里怨恨起夏一凡了。老爷子刚出院,就追到了家里,关门嘀咕了半天,能有什么好话,好心当了驴肝肺,这小子给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这么提神。

王占山摘下老花镜,觉得有必要找孙永言,他是老年活动中心的主任,还有刘铁塔、张国斌,成立石油精神宣讲队,这些人都少不了。更何况,发挥了余热还有钱赚。夏一凡可说了,讲一次两百元,他虽然不看重钱,别人就不好说了。

老年活动中心是楼区的核心地带,是由托儿所改建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石油人告别了干打垒,搬进了楼房。楼区建设时,学龄前的孩子多,托儿所占了很大一块地,主楼是两层的教学楼,两侧附助建筑是食堂和办公区。改造后的活动室拆除了栅栏,广场宽敞了,四周种着杨树,柳树,还有一米来高的榆树墙。院子左侧是仿古的长廊,两边种着葡萄,葡萄的藤蔓顺着铁丝爬上来,郁郁葱葱。右侧是个不大的门球场,用一尺多高的天蓝色栅栏围了起来,还有几棵沙果树,枝头挂着一簇簇白里泛红的花朵儿。

王占山转过榆树墙,就看到了孙永言,他正站在大门的台阶上,笑容可鞠地看过来。王占山倒背着的手,自然垂落下来,随时准备和孙永言握手。

孙永言慢步走下台阶,笑呵呵地说:“王书记,听说您老病了,我看身子骨还这么硬实,没什么大碍吧?”说着,双手伸过来,握住了王占山的右手,轻轻地晃动两下。

“高血压算什么病,通了通血管就回来了,让孙主任担心了。”王占山心生暧意,在退休的老石油里,只有刘铁塔,叫他以前的职务,第二个,就是孙主任了,不过,有时候,也叫他老爷子。他曾纠正过,可刘铁塔说叫习惯了,就任由他叫下去了。面对孙主任,他就没法纠正了。

老年活动中心的一楼是活动区域,有棋牌室、麻将室、乒乓球室、阅览室,二楼是办公区。王占山被孙永言搀扶着,上了二楼,进了主任办公室。孙永言说:“王书记,朋友从杭州带了点西湖龙井,我给您老泡一杯尝尝。”

孙永言的邀请,他从不拒绝,更何况有好茶。办公室不大,一侧是靠墙的两个灰色铁皮柜,一条麻布灰色长沙发,另一侧是办公桌和一张单人床。王占山和往常一样,坐在沙发靠门处。孙永言从柜子里拿出了透明的玻璃杯,又拿出了绿色的茶叶盒。往杯子里放好茶叶,放到王占山面前的茶几上。孙永言边用电热壶烧水边说:“绿茶讲究的是水和温度,就说龙井吧,水温不能超过八十度,如果超过了,茶就熟了,入口苦涩。水最好用山泉水,当然了,咱这没有,纯净水也不错。”热水壶里的沸腾了,孙永言拿到了办公桌上,又接了一杯纯净水倒进了壶里。调好了水温,孙永言就拿起壶往王占山面前的杯子倒热水,茶叶在杯子里翻滚起来,杯口升起了雾气。孙永言满意地说:“您看,这温度正好,闻到香味了吧!”

茶杯里的确飘出了栗子的香气,王占山吸了吸鼻子,眼里流露出敬意。粗略算来,他也喝几十年的茶了,搪瓷缸子就用坏了好几个,更别说罐头瓶玻璃杯了,他现在用的是麦饭石的杯子,是夏一凡参加活动的纪念品。

孙永言心情特别好,讲了喝茶的几大要素,什么观其型、看其色、闻其香、品其汤。

王占山找了个恰当时机,很认真地说:“孙主任,你知道我给小青年们讲会故事的事吧?”

“知道,这是好事儿,前几天,几个老同志还说这事了呢。”

“他们说什么?”王占山紧张起来。

“能说什么,羡慕呗!”孙永言呵呵笑出声来,用赞佩的口吻说:“大家都说了,您有个好孙女婿。”

王占山紧张的心绪平静下来,他太了解那帮老家伙们了,没挨骂就烧高香了。他思量了一下,认真地说:“孙主任,我这孙女婿呀,就愿出风头,这么,闲我一个人不够,还要组织一个什么石油精神宣讲队。”

“这想法好,太好了,咱们活动中心有这方面资源。”孙永言起身,为王占山茶杯里倒满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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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看,刘铁塔、张国斌怎么样,还有老陈、老郑,还有……”王占山激动起来,脑子里想着可用之人。

“陈老爷子肯定不行。”

“为什么,他在井队当过教导员,挺能白话的。”

“人没了,一个星期前。”孙永言面露悲伤。

“是这样呀!”王占山神情恍惚。

气氛压抑了,孙永言后悔,说什么陈老爷子呢,他担任活动中心主任以来,每年都得送走几个。“来,喝茶。”

“这茶,好喝。”王占山想着陈老爷子,只比自己大两岁,怎么就没了呢。

“您说的刘老爷子、张老爷子、郑老爷子,都挺能讲的,我看,您老先和他们沟通一下,找个时间,到阅览室开个小会儿,统一一下思想。”

孙永言本想出面,以活动中心的名义,组织石油精神宣讲队,提到了离世的陈老爷子,他的想法就转变了。以个人的名义去参加,活动中心少了很多麻烦。人有悲欢离合,树有阴晴圆缺,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谁敢保证不会出意外呢。

离开孙永言的办公室,王占山不仅唇齿留香,身子骨都飘了,孙主任的信任,比什么都重要。在一楼的棋牌室,他找到了刘铁塔。刘铁塔正背着手猫着腰看棋,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嘴角咬着讥讽的笑,不用猜,肯定是臭棋篓子在下棋。刘铁塔大名刘国柱,虽然中等身材,但身子粗壮,肌肉发达,像半截铁塔似的。刘铁塔是拖拉机手,负责井队搬家,当年最伟大的壮举,井架整体搬家,他就参加了,而且是主力队员。当年国家缺石油,井架能整体搬运,是为甩掉贫油的帽子抢时间。

“老刘,老刘。”王占山见刘铁塔没反应,就提高声音喊:“刘铁塔。”

刘铁塔慢慢转过身来,看到了笑嘻嘻的王占山,也露出牙齿笑了:“这不是王书记吗?”

“你来,我有事找你。”王占山说完,就背着手转身离开了。

花香四溢的五月,丁香树千花攒簇,紫色、粉色、红色的牵牛花,点缀在草地上,有的爬上了萄葡藤,在微风中摇曳着喇叭。在柳树下的石桌旁,王占山上下打亮着刘铁塔,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还想从中找出瑕疵。

“瞅啥瞅,不认识啦。”刘铁塔愠怒:“有话说有屁放,下盘棋就轮到我了。”

王占山哈哈笑:“铁塔铁塔,当年咋得了这个名呢?”

“啥事,说吧?你不是磨叽人呀,今天咋了?”刘铁塔坐在了石凳上。

“这就对了,咱哥两慢慢聊,棋哪天下不行。”王占山坐下身,指尖敲打着石桌说:“找你自然是好事,当年你刘铁塔当过劳模吧。”

“当过多次呢,还是学铁人标兵呢!”刘铁塔自豪地扬起了脖子。

“人拉肩扛过吧?”

“当年,我们安装队的拖拉机没到,都就到火车站等,没事儿当装缷工,缷过钻机,扛过井架子,这算吧。”

“当然算了,咱两不就那时候认识的吗?”王占山呵呵笑着说:“你找我要水喝,还吃了我两个棒子面大饼子。”

“这话说的,后来,我还你了,还是两个白面大馒头呢!”

王占山觉得跑题了,连忙往回说:“井架整体搬家,你参加了吧?”

“什么话呀,我还是主力呢,打头拖拉机就是我开的。”刘铁塔坐直了身子,攥了攥拳头:“当年打完井,得把40多米高的钻机拆散,搬到下一个井位,连拆带运,最快也得6、7天吧。我去井队搬家,井队离下个井位就五百来米,有个玉门来的拖拉机手说,王铁人当年在祁连山打井,由于井位近,就整体搬迁过井架。咱这是大平原,有什么不行的呢?我就和井队技术员说了,技术员就去找队长。第二天,指挥部的工程师就来了,说当年王铁人整体搬迁了十三米,现在是四百八十五米,如果井架倒了……说了一堆屁话,没人敢拍板。井队队长来了虎劲,拍着胸脯说:“搬,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擞三擞,算个球。”

刘铁塔吹牛劲上来了,比八匹马都有劲。王占三急忙打住,说明了来意。刘铁塔连忙摆手,表示拒绝。王占山说讲一次二百元。刘铁塔嘿嘿笑了两声,犹豫着说:“我怕说不好,王书记,如果你信任我,我就式式吧!”

王占山和刘铁塔约好,明天早上八点,阅览室不见不散,就去找张国斌了。张国斌喜欢钓鱼,这个时节,正是钓鱼的好时候。王占山想撞大运,如果张国斌不在家,要下电话号再联系。

当年,王占山来大油田,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树都没有几棵。几十年过去了,公路四通八达,干打垒变成了楼房,生活一天天好了,而自己呢,确一天天老了。虽然他不服老,可路走远了,也感到了气短。张国斌家住三号楼,是楼区北面最顶头的楼房,过了那幢楼,就是草原了。草原上有抽机,还有纵横交错的电线杆,有很多燕子在空中盘旋。王占山在楼头休息了一会儿,看了会儿抽油机,就看到戴着草帽,扛着锄头的张国斌,不紧不慢地从草地里走了出来。

“老张。”王占山高声喊。

张国斌停顿了一下,看到了王占山,就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老王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东南风,行了吧!我当见不到你了呢!”

“我又没去见马克思,怎么会见不到。”

“你不去钓鱼吗?”

“钓他妈个鬼呀,水泡子都让人承包了,圈起来坐地收钱,我哪有闲钱给他们。”张国斌怨气地说:“这不,闲着没事,种点地儿,走,上楼坐坐。”

“不上了,你家楼太高,咱就在这儿说说话。”

张国斌还像年轻时那么豪爽,听明白王占山的意图,通快地答应了。王占山归纳为觉悟高,当过队长的人,怎么说都比刘铁塔有觉悟。

回到家,吃过午饭,王占山就把自己关进房间,整理起资料来。他本想打电话和夏一凡商量,可又一想,把组队的任务交给了自己,再打电话征求意见,不是画蛇添足吗?他静了静心,再次翻开了石油工业简史……

解放前,全国只有西北地区的玉门、延安、独山子几个小油田和东北地区的几个人造油厂。1949年,当年的石油产量只有12万吨,其中还包括了人造油5万吨。全国的石油职工也总共只有16000人,其中开发天然油的仅6000余人。而地质勘探、钻井等各类技术人员,更是少得可怜,工程师、技术员加起来才172人。技术装备也十分落后,没有一台地震仪器,地质勘探只靠一把榔头和一只放大镜,唯一的办法是发现油苗后,再打井寻找。

1952年的夏天,毛泽东主席命令解放军第19军第57师转业,成为了石油工人。第一个五年计划,石油工业有了较大的发展。1955年秋天,克拉玛依第一口井——克1井喷油。探明了克拉玛依油田,实现了石油勘探的第一个突破。1958年,石油部组织川中会战,发现南充、桂花等7个油田,结束了西南地区没有石油的历史。玉门油矿也先后发现了石油沟,白杨河,鸭儿峡油田。老君庙油田也开始扩大含油面积,玉门油矿生产原油140.5万吨,占全国原油产量的50.9%。诗人李季赞诵:“苏联有巴库,中国有玉门,凡有石油处,就有玉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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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春天,地质部松辽石油普查队,在吉林省前郭旗大里巴南17井的岩心中发现了含油砂。这一重要发现,坚定了石油部把松辽当作勘探重点的决心,立即成立松辽石油勘探大队,五月改为松辽石油勘探处,六月升格为石油勘探局。这期间,先后从西安地质调查处、玉门、克拉玛依、青海等油田抽调成建制的队伍,组成了五个地质调查队,六个地质研究队,九个重磁力队,两部大型钻机,一部中型钻机,加上其他配套的队伍,共有三十二个队,一千余名职工,开赴松辽盆地,拉开东部寻油的序幕。

王占山掩卷沉思,如果不是夏一凡,他不会关注那段历史的,也不会感悟到石油勘探的艰辛。那时,他正在抚顺炼油厂,当一名学徒工。

赵凤敲门进来,提着暖水瓶给茶杯里加热水。她看着沉思的王占山,轻声说道:“爸,您看看人家退休,在活动室打打门球,玩玩麻将,到云南看花、到山东爬泰山,多好啊,我听说,又组织夕阳红旅游团了,您不报个名?”

王占山的思绪回到了那个久远的年代,厂门外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们欢呼雀跃,高喊着发现大油田了,随后就蜂拥着报名……

“爸,我和你说话呢。”赵凤提高了声音。

“什么?”王占山回过神来,仰脸看着赵凤。

“又组织夕阳红旅游团了,上次你不是说下次去吗,您报名不?”赵凤哭笑不得,心里暗骂夏一凡。

“没时间,没看我忙着吗,要去,你去吧。”王占山端起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我是想去,不够格呀!”赵凤转身走开了,她觉得自讨没趣,瞎操心。在厨房着洗碗,越想越憋屈,丈母娘的话都当耳边风,有必要让王虎出面,让小不点长长记性。

郑人杰在王占山的心里颠来倒去,这是个喜欢跳交际舞的家伙,之所以想到他,是因为郑人杰在工会工作,当年还算有些交情。不过,郑人杰的口碑不好,传闻他组织文艺演出的时候,与女演员有不正当的关系。还有人说,被女演员的丈夫抓过现行,被组织内部处理过,赔了男人一比钱,否则,就被挂破鞋游街了。不过,郑人杰的才华是公认的,多才多艺,能弹会唱,人们都叫他郑老师。虽然是工会的普通干事,领导见到他,也亲切地叫他郑老师。或是对他尊重大劲了,有了翘尾巴的毛病。

王占山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和夏一凡商量一下,再确定是否让郑人杰参加。

 

第七章

春游

 

三天前,夏一凡接到钟成的邀请,周末去草原采黄花,还准备了烤全羊。夏一凡爽快地答应了,说:“家里有两箱俄罗斯啤酒。”

钟成说:“不用,大军准备了五大连池扎啤。”

大军是谁?夏一凡没问,也懒得问。

烤全羊是近年兴起的,和广场操一样,都需要一块场地。所不同的是,一个在拥挤的街道或广场,一个在绿树环绕的草原或湖畔。早上九点钟,钟成的车就等在楼下了。见夏一凡拎着两箱啤酒,就沉下脸说:“你的酒好啊!怎么这么多事儿呢!”

夏一凡送上笑脸说:“如果用不上,就孝敬你了。”

为了这次活动,夏一凡对王婷婷撒谎说,单位加班,约好钟成到单位来接。他这么做也有苦衷,钟成带的女人,他不想让王婷婷看到。

车是钟成的黑路虎,开车的果然是林楠。林楠冲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在夏一凡的眼里,林楠是个神秘的女人,和她吃过多次饭了,竟然不清楚她的年龄、工作单位,只是听钟成介绍说,是他公司对外联系部的部长,而且是兼职。兼职,就更耐人寻味了。当年,钟成离开机关后,就到器材站当材料员,那是个肥得流油的岗位。但他只干了两年,就不干了,在汽车城开了家汽车配件商店,随后又开了洗浴中心,接下来是茶馆、酒店。一年前,他把这些实体店整合到了一起,成立了思达实业有限服务公司。公司筹备的时候,他找到了夏一凡,鼓动他参与入股。夏一凡没闲钱,更何况还当不了家。钟成坦率地说:“你安排单位的车,去我的汽车修理厂,我给你提层,搞接待,去我的饭店,还有保健茶,利润更大。”安排单位车去修理,夏一凡没这个能力,但接待还是可行的,更何况,钟成的饭店也够档次。

六月的北方,气温舒畅,白云苍狗,天空清澈蔚蓝,立体感十足。腾格尔的长调在车厢里低吟,钟成调大了一次声响,让林楠调了回来。她笑着对副驾位上的钟成说:“和夏哥聊得挺有意思,接着聊。”

钟成扭身面向夏一凡,嘿嘿笑着问:“刚才聊什么了,林楠这么感兴趣?”

夏一凡笑道:“美国的富豪,特朗普。”

钟成提高声音说:“是呀,他当选了,咱就能移民了吗?换个总统,就能让世界消停了吗?我看呀,谁当都一样,资本绑架权力,权力就会被架空,架空了怎么样,就是个傀儡。咱怕个球,航母咱也有了,大飞机也快上天了,还有那什么那什么……”

这是个索然无味的话题。夏一凡知道,钟成的儿子出生在美国,他处身积虑把老婆送到美国生儿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就是为拿绿卡吗。

林楠突然问道:“不会是烤全羊吧,又膻又油腻,你跟大军说了吗,烤黄泥鸡?”

钟成愣了一下,思忖着说:“这小子的拿手菜,能不准备吗。”

林楠嗲声道:“如果没有呢?怎么这么不长脑子呢!为什么不提醒大军呢?”

钟成白愣了林楠一眼,就侧脸看向窗外,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快。夏一凡看在眼里,不禁同情起林楠了,这样说话的女人,太没情商了,更何况,怎么能说钟成不长脑子。钟成也是,既然喜欢人家,有什么不能包容的呢……车厢里的歌曲被调高了,这次是林楠调的,她似乎感应到了钟成的情绪。

这辆黑色的路虎,算是老爷车了,钟成舍不得换,总觉得这辆车与身份搭配。记得当年有一部非常火的电视剧吧?在剧中,宋思明对海藻介绍说:“这可不是一般的吉普车,这是路虎!英国皇室的专用座驾。开车的男人,有血性的,都希望拥有一款陆虎,在城市里憋久了,都希望自己能像一匹野马一样,一头鬃毛,迎风飘洒在草原上长大。”

这话应了现在的情景,只是开车的角色变了。

音响音量调高后,钟成就放了放靠椅,调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而他的手指,随着音乐的节拍,敲打着扶手。这是他的习惯,他说有助于思考。而现在,他不是思考,是和自己较劲,或是跟黄泥鸡较劲。

夏一凡的手指,也随着歌曲节奏,敲打着座垫,目光留连于草原。这些年,大油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部落式的居住环境过度到了城市化。新的石油城高楼林立,虽然车水马龙,宽敞的双向六排车道,畅通无堵。

黑路虎驶出城区没多远,路就变窄了,黑亮的板油路还算平坦,偶有迎面驶来的车,林楠都会减速,靠着右侧缓慢行驶。

“你见过大军吧?”钟成突然说:“咱们应该吃过饭。”

夏一凡扭过头,看到钟成歪斜着身子,正笑嘻嘻地瞅他。不愧是人中精英,会掩饰愤怒,也能调节氛围。

“没印象。”夏一凡说:“你那么多朋友,名字带军的就好几个,谁知道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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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钟成嘿嘿笑了两声:“大军一个俗人,和俗人喝酒,怎么能请夏书记呢!”

“靠,别没事找事,拿我开涮。”夏一凡瞪了钟成一眼,很想损他几句,林楠在,就打消了念头。

“这小子够义气,跟了我有五、六年了,他家是龙江还是克东的呢?反正,就那嘎嗒的……”钟成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夏一凡说或是对林楠说:“现在这年月,和谁打交道,都得防着,说不定拍个照录个音发到网上,就火了,名人圈里这样,普通人也一样。”钟成用眼睛瞥了瞥林楠,提高声音说:“现在,坑爷们的娘们儿也多了,网上那些出事人,都怎么火起来的。”钟成突然笑了起来,目光盯着夏一凡,神情有些龌龊。他说:“一凡,团委美女多,没有相中的?你算是个文人吧,文人都蔫骚,蔫骚不算骚,骚起来鼔大包。”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夏一凡习惯了钟成这张嘴,噗嗤地乐了。

烤全羊的地点在月亮湖畔,树木环绕的月亮湖,以前叫月亮泡。这样的泡子星罗棋布在草原上,不知是哪任市长,提出了打造百湖之城,曾经的泡子华丽转身,都成了湖。湖就得改造,就得绿化。于是,就引进的法桐、刺槐、大叶黄杨等树木,和柳树榆树混搭着种在一起。

黑路虎驶下公路,在土路上转了两个弯,前方出现了一片树林,一顶红色帐篷,还有两辆停泊的越野车。钟成指着那顶帐篷说:“大军,这小子,挺会找地方。”

林楠接话说:“去年,不也在这吗?”

钟成没理会林楠,而是回过头来,对夏一凡说:“这是一帮俗人哟,你得悠着点儿。”

夏一凡似懂非懂地点头说:“我也是俗人!”

四、五个男女,在车旁等候,有人向这边招手。林楠把车停在人群旁,车门就被拉开了,飘进了钟哥、林姐的叫声。夏一凡有些尴尬,钟成和男人握手,和女人拥抱,仪式完成后,才指着夏一凡说:“你们叫夏哥,我铁哥们儿。”男人上前和夏一凡握手,报了姓名,女人站在原地,微笑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钟成指着白色休闲装说,她叫小雨,指着红色休闲装说,她叫小雪。她们都叫声夏哥,夏一凡分别叫了声,小雨、小雪。

大军从面包车那边小跑过来的,热情地和夏一凡握手,然后就拉着他的手说:“夏夏书记,总、总听钟哥念叨你,今天终、终于见面了。”

夏一凡的手被握着,很想抽出来,又怕冷了大军热情。

大军边走边唠叨着:“钟哥交、交待了,要照顾好夏、夏书记,荒野之地,如果吃、吃不惯,咱、咱回城接着整。”他指着树林边银灰色面包车说:“你看那、那面包车,是烤全羊速、速递,你要、要几岁的羊,头天打、打电话预订,他、他们准时到指、指定地方现烤,外焦里嫩,贼、贼他妈香。”

手大军拉着,夏一凡心里特别扭,又不好意抽回来。更可笑地是,钟成怎么有个结巴兄弟。幸好车位与帐篷距离不远。进了帐篷,大军才松开手,拿起桌上的软中华,弹出了一支递给夏一凡。点着后,又拧开一瓶五大连池矿泉水说:“这水好,贼、贼沙口,能喝、喝习惯吧?”

夏一凡受宠若惊地接过水:“军哥,我不挑剔,适应力强。”大军四十出头的模样,夏一凡本能地叫他军哥。没想到会被拒绝了。

“别,别这,这么叫,叫,叫大军亲,亲切。”大挥摆着手说,一脸的真诚。

夏一凡叫了声大军,大军开心无比。

对这个憨厚、热情,紧张更结巴的大军,夏一凡留下了好印像。可他想不明白的是,钟成与自己年龄相仿,大军怎么叫哥呢?还有林楠。这应该是尊称。想明白了,夏一凡就坦然。

大军没让钟成失望,黄泥鸡准备了两只,还强调了好几遍,鸡是农村抓的笨鸡,昨晚就腌好了。这种鸡的做法,和杭州的叫花鸡异曲同工,外面裹着黄泥,所不同的是,叫花鸡裹的是荷叶,黄泥鸡用的是大白菜叶。

能看出来,林楠和小雨、小雪是熟人,她们到湖边照相,叽叽喳喳的笑声,老远都能听到。钟成叫夏一凡斗地主,他说不会,就让他去湖边,找那几个女人玩。夏一凡犹豫着走进树林,鼓了几次勇气,没敢去,转了一圈回来,去林子边看烤全羊了。大军见了夏一凡,就兴奋地表白,和钟哥如何如何的铁,和钟哥如何如何好……夏一凡的心思没放在大军身上,对滋滋冒油的羊产生了兴趣。羊的四条腿和胸腔,被铁棍撑开,架在铁架子上。一个穿着迷彩服的中年人,扶着一侧的摇手,缓慢地转动着。地上是个长方形铁柜,红彤彤的炭火铺在里面,忽明忽暗,羊油滴落,溅起一一股的白烟。不知为什么,夏一凡想起了五胡乱华,想起两脚羊,胃情不自禁抽搐了一下。

裤兜里的电话响了,夏一凡掏出来看,屏幕显示:爷爷王占山。他点了下接听,就把手机放到了耳朵上,轻声叫了声:“爷爷!”

“一凡啊!没打扰你吧。是这样的,我和孙主任说了,他大力支持,又找了刘铁塔和张国斌,刘铁塔是安装队的拖拉机手,当过标兵和班长,政治可靠,品德端正,后也来,调到了我们中队,给我当过兵。张国斌当过井队队长,后来,受了伤,调到了后勤,在服务队当队长和书记,他觉悟高,我一说,他就答应了,不像刘铁塔,说给二百块钱,他才答应,呵呵呵……”

“谢谢爷爷,让您老操心了。”

“操什么心啊,活到这岁数,还能发挥余热,高兴还来不及呢!孙主任说,找齐了人,就到活动中心的阅览室,碰碰头,商量一下讲什么,我想啊,让刘铁塔,讲人拉肩扛和钻机搬家的事儿,老张头呢,讲一下五毫米见精神,这可是有名的传统,要对得起子孙万代的事儿。为什么要讲这些呢,人拉肩扛,体现的是不怕苦的精神,现在年轻人,缺的就是这个,还有工程质量。”

“太好了,爷爷!我怎么感谢您呢!”

“呵呵呵!感谢我什么呀,我得感谢你呢,会战传統不能丢,这是老辈人拿生命总结出来的,就说岗位责任制吧,那可是一把大火烧出来的经验。对了,我打电话,是想说,老郑头的事,这个人能说会道,就是品德差点劲儿,如果请他出来,不会影响不好吧?”

“爷爷,有错误不怕,改了就好,再说了,您说的郑师傅,我也不了解,您看着定吧。”

“那好,哪好,我和孙主任商量商量,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

夏一凡听到耳机里的嗡嗡声,才收起了电话。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看着金黄冒着香气的烤全羊,真想咬上一口。他克制住了,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咽下了口水。

“夏、夏书记,饿、饿了吧!马上好!”大军说,眼里流露出狡黠的笑。

夏一凡吓了一跳,自己的一个小举动,没逃过大军的眼睛,这是一个有心机的人。他说:“不着急,他们还在玩牌吧!”

“也就、就是打发时间,等烤、烤全羊。”大军呵呵笑:“我、我让他们收了,咱喝、喝酒吃、吃肉。”

大军中等身材,面部黝黑,眼睛不大,但却有神。他穿着一身迷彩服,戴着长檐的迷彩遮阳帽,步子矫健,很快就到了帐篷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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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一凡压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太看重石油精神宣讲队了。路书记明确表态,在采油公司打出品牌,成为企业文化的亮点。更为重要的是,有希望在全油田产生影响,更有希望走向全国石油行业。夏一凡心中萌生出敬意,这是对王占山以及那一代人的敬意。他不禁想起了爷爷。爷爷为什么要逃跑呢?否则,他不也成了根红苗正的油三代了吗!

这次春游,给夏一凡印象深刻的,是小雨和小雪。烤全羊抬上来,她俩神奇地换好了蓝色和红色的蒙古族裙袍,珠联璧合光彩照人。她们手捧牛角银杯,唱着祝酒歌,为客人们献上孔雀蓝色的哈达……后来夏一凡了解到,她们是艺校的学生,和大军是雇佣关系,你花钱,我献艺,两好搁一好。

酒到酣时,夕阳西下,洒下金色的霞光。钟成喝开了,他粗鲁地一手拿着羊腿,一手端着酒碗,深情地唱着天堂……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绿绿的草原、这是我的家……能感觉到,钟成扒下了虚伪,露出了本来面目,小雨和小雪配合的默契,婆娑起舞。

林楠一直都很矜持,坐在钟成的身旁,指尖夹着鸡翅膀,吃得津津有味。她身上有一种古典的美,柳眉杏眼,鼻子高挺,唇红齿白,下颏略显尖削,五官巧夺天工地组织在了一起。夏一凡拿王婷婷对比,总觉林楠身上少了点儿什么。

大军凑近夏一凡,谄媚地说:“夏哥,看上哪个了,晚上带回去。”然后,就嘿嘿地坏笑。

令夏一凡嘴里发苦,心里骂了句老流氓,留存的一点好印像,都荡然无存了。

 

第八章

别离

 

王虎下了班车,就兴冲冲地往家走。井队改革后,实行了周班制,他很珍惜休息的七天。但这次休班,他要找找夏一凡的麻凡,爷爷那么大岁数了,能经得起折腾吗?母亲在电话里说:“虎儿,吓虎吓虎就行了,不能让他再折磨你爷爷了。”

王虎家以前住在庆丰居民区,是个偏远的地方,公交车每天六个班次,进城跟赶集似的。两年前,整休搬迁回来了,房子换成了高层的电梯房,离油田总部也不远。更何况,儿子上学也是个省重点学校了。想到了媳妇吴雪,他心里就充满了暖意,一个钻井工人,找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奢望何求呢!

电话响了。会是谁呢?这么赶巧,知道自己休班。王虎掏出电话,点了下接听,钱大江悲恸的声音传了过来:“虎子,林辉走了,养老所来电话,问咱们去去不。”

“靠,咋不去呢?你在哪里?”王虎焦急地说:“我打车去接你。”

“我快到养老所了。”

王虎心情悲痛,到路边打了辆出租车,一种莫名的解脱,又从悄然心底萌生出来。对林辉而言,死去或是件好事,可他能放下心里的牵挂吗?

一路走好!不知何年何月,成了悼词的结束语,王虎注意这个词,是在一次酒局上……林辉还有个饭局要赶,三杯酒后,他举起酒杯说:“大江,我得先走一会儿,那边有个领导,不去不行,敬你一杯!”钱大江举起酒杯,碰了一下,笑呵呵地说:“忙你的去吧,一路走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虎想笑,但他还是忍住了。早晨,他参加朋友父亲的葬礼,悼词念到一路走好,亲朋好友就缓缓移动,开始告别遗体……

有些事,冥冥中就有了前兆。王虎再见到林辉,是在医院的抢救室。北方是心脑血管病高发区,林辉酒后回家,低头换鞋的时候,一头载倒在地上。120送到医院,已经人事不醒了,诊断为脑溢血,这是个死亡率高的病。半夜接到周思雨的电话,王虎就打车赶了过来。周思雨眼睛哭得红肿,见面就说,高血压怎么能劝他酒呢,人没了,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呀!

王虎有些庆幸,林辉喝的酒,与自己无关,否则,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钱大江先一步到的,他安慰周思雨说:“酒这东西呀,真不是好东西,林辉也是,怎么不注意点呢,我们在一起喝酒,都没人劝他,是不是啊,虎子。”

这话刺疼了周思雨,她的泪又流了下来,声音悲怆地说:“是那个天杀的,让林辉喝这么多酒呀,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呀!”

王虎也想安慰几句,但脑子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说什么。林辉喝酒贪杯,属于举杯就干的豪放型。后来查出肾有问题,一直喝中药,很少再喝大酒了,只有遇到场面的事,才会被逼无奈,一杯一杯地喝!

钱大江早上有个重要的会,就对周思雨说:“忙完工作就过来。”周思雨在抢救室门前徘徊,神情有些颓废,她声音沙哑地说:“你去忙吧。”

王虎接过话茬:“我休班呢,我在这守着,有事给你打电话。”

钱大江再回到医院,把周华和李建设叫来了,他们看到王虎独自坐在椅子上,而抢救室的门口围着一群男女。钱大江坐到王虎身旁,低声说:“这些人是周思雨的同事,个高的是她们厂长。”王虎聚精会神地看去,厂长身材高大、模样英俊,这也怪不得周思雨,会投怀送抱……林辉托关系把周思雨调到管修厂,不仅是保管员的岗位好,关键是离家近,工资高。如果他知道送羊入虎口,打死也不会那么干的。

林辉和周思雨的爱情,挺戏剧性的。周思雨身材高挑、肤色白皙,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她看上了林辉,就生生地抢了过来。林辉长得帅,熟悉的人都说他有俄罗斯血统,他不承认也不反对,在和前女友解释时,他哭得一塌糊涂,说周思雨怀孕了,说鬼使神差就上去了……前女友赏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就走了。林辉是炊事员,周思雨刚参加工作,在食堂当服务员。王虎休班,来看林辉,见到周思雨,就动了心思,让林辉介绍对像。林辉损他,你一个钻井工人,又脏又累,人家怎么会看上你呢。王虎憋气,可林辉说得在理,只能喝酒浇愁。后来,王虎知道林辉和周思雨好上了,就骂他不讲义气。

林辉昏迷不醒,转入了重症监护室。亲友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周思雨悲哀着脸,一一送到了电梯口。告别的时候,钱大江代表大家说:“需要哥几个,随时来陪护。”周思雨说着感谢的话,眼泪又开始流了下来。

从医院出来,钱大江张罗着吃饭,王虎双手赞成……红铜火锅热气腾腾,飘着香气,钱大江举杯说,祝林辉早日康复。话题开了,大家就七嘴八舌说林辉……四年前,林辉到乡下看了神医,回来就劝大家去看,说得神呼其神。他一直喝神医开的中药,楼道里都能闻到。周思雨很享受这种味道,她买了两只砂锅,定点熬药。王虎他们到她家打麻将时,她会把药端给林辉,或是换林辉下来喝药。喝什么药?林辉没说,也没人问……林辉的身子没因喝药强壮,反到弱了下来,冬天特别怕冷,开春了,棉裤脱得也晚。

王虎光着膀子,还是汗流洽背,他向服务员要了条毛巾,不停地擦。他皮肤黑红,肌肉发达,还是个光头,自然就带了几分匪气。让服务员洗毛巾,服务员比兔子都快,一分多钟就送回来了。几杯酒下肚,他突然拍了下脑门说:“潘金莲知道吧,周思雨就是潘金莲,她下的是慢性药。”

钱大江先是一怔,随后说:“你就是扯蛋,脑袋进水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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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华和李建设相视而笑,随后就点着头说:“差不多。”

不知是钱大江的话差不多,还是王虎的话差不,王虎反到来劲了,分析起来:“周思雨和她们厂长的事,咱们都知道吧,你们说林辉能不知道,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样,周思雨怕事情败露,就下了毒手,真是应了老话,最毒妇人心呀!”

王虎接下来的分析,没有得到共鸣,他就索然无味地喝起酒来……

王虎、林辉和钱大江,上学时就是好哥们儿,高考都名落孙山。王虎毕业没多久,赶上了井队招工,就参加工作了。林辉比王虎幸运,分数达到了技校线,就上了技校,毕业后分配到了钻井公司的服务队。更幸运是钱大江,他是借读生,家在离大油田挺远的二龙山,他本准备回家种地,机缘巧合石油学校扩招,他到了分数线,就上了中专。毕业后分到了机械厂,先是当车工,后被厂长看上了,选去当司机。

那时候,企业兴办三产,一座资源型城市,不能像前苏联的巴库,油没了就死了。强大的资金和自需能力,完美地推动了市场经济,什么门窗厂、电器厂、灯具厂、服装厂等与民生有关的产业,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钱大江有脑筋,给厂长开了两年车,就到电器厂当副厂长,半年后厂长犯了经济问题,钱大江就上位了厂长。很多人都说,厂长是被钱大江搞掉的。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王虎的手机里,还保存着这条短信。收到这条短信,王虎打电话问钱大江。钱大江说,他也收到了同样一条信息。信息是林辉发的,出院一年多了,能用手机发信息了,他们为林辉高兴,更感慨命运的不幸。

林辉出院时,全身瘫痪,嘴角歪斜,吃什么东西,都会流淌出来,他唯一能动的一只手,也有气无力……周思雨去林辉的办公室收拾东西,发现了上万块的私房钱,还有成盒的避孕套,周思雨愤怒了。王虎知道,林辉手下有个提料员叫宋晶晶,跟他好了几年,虽然他总是躲躲藏藏不承认,现在更是有口难辩了。第二天,恼羞成怒的周思雨,就把林辉送回了家。林辉的母亲七十来岁了,照顾他很吃力,没多久,就把林辉送到了私人开的养老所。

钱大江隔上一个月,就会约王虎去看林辉……养老所在居民楼的一层,是户三居室。走进房间,王虎的内心会涌动出几许凄凉……每个房间都沿墙摆着床。三个七老八十岁的老人,有的拄拐,有的扶床,在屋里转悠。空间有限,他们只能在地中间转悠。床上还躺着两位老人,他们头部垫高了,面向窗口,贪婪地看着窗外的阳光。

林辉躺在最里边的一张床上,他颧骨凸起,脸色惨白,眼睛流露出幸福的笑。突然,有泪水流了出来。钱大江站在床头,装出生气的样子说:“你再哭,我们就不来看你了。”

林辉右手按着手机键,打完字就举起来让钱大江看。钱大江念出了声:“我不哭,是高兴流的泪。”钱大江哈哈笑:“这就对了,你老婆来看你了吗?”林辉摆了摆手中的手机,靠在床头的脑袋很艰难地晃动着。王虎恶狠狠地骂道:“这老娘们儿,太狠心了。”林辉黯然神伤,用手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不怪周思雨,怨他自己。

钱大江转身去了阳台,王虎跟了过去,看到他捂着脸,蹲在了地上……

养老所是一对夫妻开的,年纪也就三十多岁。王虎点了支烟,问那女人林辉的近况。女人莞尔一笑说:“还能怎么样,你也都看到了……”

离开养老所,王虎就开始骂周思雨,说她不仁不义,怎么丢下林辉就不管了呢!他突然问钱大江:“周思雨找过你吗?”

“找我?干什么?”钱大江迷惑了。

王虎笑了笑说:“她给我打过几次电话,问是谁灌林辉喝的酒,不就想讹点钱吗!”

钱大江严肃起来,说:“怎么能是讹呢,就应该给呀!”

王虎愤恨地说:“我怎么知道,林辉和谁喝的,她一直在怀疑我。”

太阳火辣辣地挂在天上,那是个秋天,秋老虎显示着它最后的余威。在王虎的眼里,北方不应称四季,叫做三季才更准确。春天草木复苏,秋天树叶飘零,漫长的冬季,有六个月之久,而夏天呢,只写在日历上。

 

王虎在小区门口下的车,出租车是不允许入内的。他快步向养老所走去。林辉住的养老所总搬家,幸好林辉能用手机,能把地址发给他们,否则,找起来就困难了。

转过两幢楼,王虎看到了殡仪馆的棂车。钱大江站在不远处,翘首以盼地等着他。见王虎过来,就急切地说:“就等你了,去,上我车。”说完,走过去和灵车司机说了句话,就离开了。

王虎心情沉闷,林辉面都没见上,就去殡仪馆,多少有些失落。

“周思雨在灵车上呢,还有他儿子。”钱大江开着车,跟在灵车的后面。

“他姐她们没来?”

“他两个姐姐都在南方,说不回来了。你也知道,林辉他爸死的早,他妈前年也走了,他弟弟在殡仪馆等着呢。”钱大江眼里流出泪来,他抬手抹了一把,说:“周思雨的意思,到了殡仪馆就火化,没什么人来了。”

王虎心酸酸的,眼里确没泪流下。他佩服钱大江重情重义,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钱大江就是早当家的人。

王虎叫钱大江的父亲二大爷,为什么这么称呼,或是他父亲兄弟间行二吧。王虎没有问原因,钱大江让叫,他就这么叫。二大爷六十岁那年,老俩口就被钱大江接进了城里。钱大江喜欢火锅,猪肉、酸菜、粉条子的那种。二大娘淹制的酸菜,味纯色正口感爽脆,是祖辈传下来的手艺。秋白菜下来了,二大娘就在食堂忙碌,指挥食堂的工作人员,淹上满满五大缸酸菜。酱紫色的大缸,是二大爷精挑细选的,他闲不住,主动要求看大门。

一天晚上,王虎和林辉来找钱大江,大铁门关得严实。林辉按了声喇叭,二大爷就从侧面的小门探出头来。王虎摇下车窗,冲着二大爷喊:“是我,你这老爷子,够认真的了!”二大爷笑呵呵地说:“自家的厂子,来了贼可丢不起……”企业的厂子,怎么成自家的了!王虎会心地笑了笑。

二大爷是个有故事的人,王虎听过不同版本的故事,最经典的是二大爷每天晌午吃过饭,就满嘴流油去大队部晒太阳。那是人们聚集的地方,见着二大爷踱着方步走来,就会有人问,吃什么了,满嘴流油。每到这时,二大爷就用手抹着嘴角,嘿嘿笑着说,猪肉酸菜火锅,尤其是猪肉的发音,说得字正腔圆。然后,就一脸幸福地等下句问话,如果没人问,他会很坦然地补充说,这小烧酒,喝了一两,就上头。一天,二大爷刚到大队部,他的二儿子钱小江就跑来了,老远就喊,爹呀,你每天擦嘴的猪皮,让狗叼跑了!二大爷撒腿往回跑,嘴上还骂,靠,谁家的狗,看老子不吃了它狗日的。村里人都拿这个笑话调侃二大爷,他从没恼过,有时会笑着回敬,有本事你家拿出块猪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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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钱大江上位厂长后,来了不少投奔的亲戚,王虎的小舅子也给安排了,这让王虎在吴雪面前威风了好长一段时间。钱大江脑子活,有胆识,他研发的几款电热器,在市场热销了,也有了牛逼的资本。到了周末,二大妈就会炖一锅猪肉、酸菜、粉条,配上小鸡或鸭子,约他们喝酒玩牌……钱大江是怀旧的人,王虎在这里,结交了周华和李建设,他们没有因为王虎是钻井工而歧视,反到热情地称兄道弟。林辉当上服务队副队长,负责食堂,他还弄来过整只的羊,搞了个全羊宴。

灵车停在了殡仪馆的侧身,门口有四个穿灰色制服的青年等在了那里。周思雨下了车,随后下车的是林辉的儿子,怀里抱着林辉的照片。王虎下了车,就看到林辉的弟弟走了过来,分别和王虎、钱大江握手,诚恳地说:“谢谢哥哥。”

穿制服的四个人来到车后,打开了棂车后门,黄色的纸棺露了出来……

“没有告别仪式,你看不看看林辉?”钱大江低声问王虎。

“算了吧。”王虎摇了摇头。他不敢看,怕泪水落在林辉身上。

周思雨看向王虎和钱大江,犹豫着没有过来,只是点了点头,就扶着儿子的肩,随抬棺的四个人进屋了。

王虎掏出了香烟,递给钱大江一支。钱大江说戒了,目光看向天空。

“看什么呢?”王虎点了支烟,好奇地问。

“灵魂,林辉的魂会不会升天。”

“别吓虎我。”

“信则有不信则无,有什么好怕的。”钱大江叹息一声:“其实,林辉跟谁喝酒我知道,那天叫我了,我没去,因为不合适。”

“是谁?”

“周思雨的厂长,林辉去摊牌,也许……”

一股白烟从殡仪馆房顶飘了出来,在空中停滞下来,慢慢地变换着形态,如鱼,如鹅,如马……

林辉胆小怕事,但不糯弱,老猪腰子特别正。这样的性格与王虎皆然不同,三个人在一起,直炮筒王虎,总会被当枪使了。钱大江没有看到那个叫晶晶的女孩,或许,周思雨没有通知她。他觉得自已可笑,怎么想到那个女孩了呢?当年,他鼓动林辉,追那个晶晶,还给了林辉一盒避孕套,没想到竟成了林辉的罪证。他想向周思雨解释,发信息问林辉,林辉回信息:没必要,命也。

钱大江凝视着那股化成了云团的烟,林辉卧床六年了,每年的大年初一,他们都会带着饺子,还有酱菜,让林辉看着哥俩喝酒。有时候,王虎会用筷子,沾上酒,抹在林辉的唇上。林辉发信息回道:小时候,爸爸就这样戏弄我。王虎问,周思雨来吗?林辉摇了摇头,发信息回道:我妈来。

钱大江心里默念了句一路走好,一阵风吹过,就看着那股烟散去了,没留下任何痕迹,他心里抑郁多年的痛,也随着散尽的白烟,缓解了。

王虎蹲下身,呜呜地哭了起来……他后悔了,为什么不看林辉最后一眼。

钱大江没有等林辉的骨灰,周思雨说过,要放在殡仪馆。他怕王虎的虎劲上来了,给周思雨两个嘴巴,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回去的路上,王虎一支一支地抽烟,钱大江没有打扰他。快到王虎家的时候,钱大江说:“我们厂长要退休了,我的厂子也要黄了。”

“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说黄就黄了呢?”

钱大江笑了笑,说:“不奇怪,就是不黄,厂长也不是我了。对了,你小舅子怎么安排?”

“他好说,你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凉拌呗!大小也是个副科级,安排什么干什么。”钱大江轻咳了一声,或是被王虎的烟呛着了。他说:“厂里还有批小电器,热宝电水壶什么的,你看看,能不能找你妺夫,弄到团委去,当奖品发。”

“不要钱吗?”

“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钱大江怨恨地说。

“行,我和他说,如果不给办,看我怎么收拾他。”王虎想到了母亲的交待,心里掂量着,先说爷爷的事,还是说钱大江的事,对了,还有个小舅子。他脑海灵光闪现,佩服起妺妺王婷婷了。如果自己想调离井队,也是未尝不可的,只是他舍不得钱,到哪个单位能挣这么高的工资呢。

 

第九章

应对

 

完善基层团支部建设,是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事,夏一凡的设想再好,职工队伍都超龄了,想发展个团员都难,还给谁建设。更何况,团支部书记,都是宣传干事兼任的。组职青工卡拉OK大赛,也是无耐之举,幸好,有后续的石油精神宣讲队。

下午,王婷婷打来电话,问夏一凡干什么事了?他当时就懵了,还没缓过神来,王婷婷的笑声传进了耳朵里,而后就娇滴滴地说:“一凡,你真坏,给我调整工作,为什么不提前说,为什么不给我个心理准备。”

夏一凡还没从王婷婷的质问中醒过来,听她这么说,立即想起了一个月前,路书记找他谈话的事。他机智地说:“就是想给你个惊喜啊!”

婷婷在电话里送来了吻,甜甜地说:“晚上回家,我好好奖励你。”

从采油工到材料保管员,是质的变化。夏一凡坐立不安,决定还是到路书记办公室,当面致谢。刚走出屋就看到了朱娅楠,站在她的办公室门口,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楠姐”夏一凡轻声问:“需要帮忙吗?”

朱娅楠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我正要找你呢,正好,来我这坐坐。”

隔着写字台相对而坐,夏一凡觉得朱娅楠的眼神怪怪的,像看怪物似的打量着他。

“楠姐,我犯错识了?”

朱娅楠摇了摇头。

“楠姐,我接受批评。”夏一凡诚惶诚恐的样子。

朱娅楠咯咯笑了,递给夏一凡一瓶纯净水,摆出了长谈的架势,这让夏一凡更紧张了。

“一凡,到团委工作以来,为团委注入了活力,开展的几项活,不仅下面欢迎,领导们也重视。你小子走狗屎运了,为了你路书记费尽心机,你得好好干,别辜负领导的希望。”

前面说得人模狗样的,后面就不正经了。夏一凡习惯了朱娅楠的说话风格,越不正经,越是拿自己当朋友了。他点着头说:“路书记是我的伯乐。”

朱娅楠问:“你是千里马吗?”看着尴尬的夏一凡,朱娅楠加重语气说:“你是宝马。”随后,又咯咯笑了起来。“一凡,不开玩笑了,我正式通知你,因为工作需要,调你到宣传部任副部长。”

“楠姐,这是国际玩笑。”

“你就当国际玩笑吧,路书记要找你谈话,现在去吧。”

夏一凡离开了朱娅楠的办公室,就满脑子狐疑:老石油宣讲队刚有眉目,就要走马换将?宣传部是党委的喉舌,岗位何其重要。他心中喜忧参半,掂量着朱娅楠的话里话。

路一鸣看到夏一凡,就起身迎了上来,安排他坐在墙角的沙发上。他端过茶杯,递给了夏一凡一瓶矿泉水。夏一凡受宠若惊,欠了欠身说:“路书记,谢谢您,给王婷婷调整了工作。”

“客气什么,主要是保证你的后院安全。”路一鸣呵呵笑着说:“她还满意吧?”

“她都乐疯了,叮嘱我来感谢您。”夏一凡夸张地说。

“娅楠书记跟你说了吧?”

路书记称朱娅楠为娅楠书记,表示谈话的严肃性。夏一凡坐直身子,点了点头道:“说了,可是,老石油宣讲队正在组建,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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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你到宣传部,考虑的就是这一点,团委毕竟格局小了点,你到了宣传部,主要工作就是抓这件事儿。”路一鸣喝了口茶,轻咳了一声,说:“你去趟房产科,找一下张科长。”

“好的。”夏一凡站起身,没有问原因。他和张科长交往不多,耳闻到是不少,在饭局上遇到过。那天,张科长咄咄逼人地劝酒,他喝完酒就监督别人的酒杯,如果不喝干,他就逼人喝,逼不动的,他抢过去扬脖喝掉。他特别兴奋,说工作了大半辈子,终于要换个好岗位休息了。对他言不由衷的话大家都顺杆爬。稳定中心是个养闲人的地方,没岗位的干部都安排到那挂个副主任。他敬夏一凡酒,表情谄媚又很恶毒,他说:“小夏书记,采油公司里最年轻的干部,当年老子也是最年轻的,后备了多少年啊,老哥哥劝你,别得罪人,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如果得罪过的人爬到你头顶,人家要拉屎,你都得张嘴接着。”夏一凡恶心得差点没吐出来,又不知道如何劝他……张科长终于熬不住了,在酒桌上呜呜哭泣起来,嘴里嚷嚷着我他妈还不到五十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摔酒杯,啪啪地响,然后就在地上打滚。破碎的玻璃杯划破了他的手臂,如果不是有人抱着他脑袋,准破了相。

有位科长对夏一凡说:“都是权力闹的,当年,他多牛逼呀!我想走后门换房,没有一巴掌门都敲不开。”

夏一凡想着半个月前的事,当时他还想,离这个张科长远点儿,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他的伤好了吧?机关里传开了,房产科面临解体,房改房后,企业不再建房,房产科寿终正寝,也是正常的事。路一鸣下到了一楼,楼道的最里间,张科长的门大敞四开。他探头往里看,目光正好与张科长对上了。或许是脚步声惊动了张科长,还是张科长过于敏感,或是有盯着门的习惯。夏一凡笑着说:“张科长。”

张科长站起身,锃亮的秃顶从阳光闪了出来,嘻嘻笑着说:“小夏书记,就等你了,来,坐、坐……”他拉开柜子门,拿出个绿色茶叶盒放在夏一凡面前说:“新茶,好哥们儿共享。”夏一凡目瞪口呆,又无话可说。张科长说:“路书记跟你说了吧,有位老领导退休回南方,他的房子交回来了,党委会决定,把这房子给你,当然了,要安照当时的价格购卖,我都安排好了,钥匙先给你,这几天到财务,把钱交上。”说着,用指尖点了点桌上的一串钥匙。

夏一凡先是惊愕,随后就是狂喜。但他的表情却很平淡地说:“谢谢张科长,怎么感谢您呢!”

“谢我,可不敢当,我就是站好最后一班岗。”张科长把茶叶盒与钥匙推到夏一凡的面前,一副真诚的口气说:“小夏书记,老哥哥这年纪,不指望什么,喝酒时,适合的场合叫上我就行了,哥哥我买单。”

张科长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对他的示好,夏一凡只能点头应允,心里确想着离开。他抓起桌上的钥匙,起身说:“一定一定,我得回去酬款,回头咱再聊。”

张科长拿起桌上的茶叶盒,推到夏一凡的怀里说:“怕什么,就是一点儿茶,怕我腐化你呀。”

夏一凡尴尬地笑了,话说到这份上,他没法拒绝了。

夏一凡再次到路一鸣办公室,说了一堆感谢的话,才兴奋地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了王婷婷。他们的婚房买的是老旧的两居室,还是一楼。房改房后,不指望分房了,但天上真的掉馅饼了。王婷婷激动的心情不以言表,她性子急,怕到嘴的鸭子飞了,立即回家筹款。房子是干部楼,是路一鸣家的那幢,但路一鸣担任副书记后,家就搬到油田总部附近的处长楼了。

交完款,王婷婷就请假忙装修,四室两厅的房子,卫生间超大。赵凤看过后,很欣然地选了间朝阳的卧室,说照顾夏春天。而夏一凡所想的,是把父母接来,孩子都三岁了,除了打电话要腊货,面都没见过。乔迁之喜的那天晚上,夏一凡对王婷婷说:“我想我妈了。”王婷婷把他揽进怀里,温柔地说:“今年过年,再忙也要回家。”夏一凡是想把父母接来,住在旧房子里。王婷婷却另有打算,计划着怎么把旧房子卖掉。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夏一凡到宣传部后,就联系了王占山,打算与孙永言见面。毕竟是两家单位,他躲在幕后操纵,不是君子所为。

星期二的早晨,夏一凡先去市场买了点水果,就奔约定的老年活动室而来了。司机问他看病号?夏一凡说,拜访几位老石油。

孙永言接到消息,就在活动室大门等夏一凡。这些天他也在思量着,把石油宣讲队做为老年活动室的一项重点工作。给他人做嫁衣,孙永言是无利不起早的。王占山翘首以盼,昨天,他就和孙永言商量好了,还让刘铁塔、张国斌穿戴整齐。他没叫郑人杰,总觉见得不靠谱。

“王书记,你这孙女婿,挺雷厉风行的,一看就是个精明干练之人。”

“孙主任,过奖了,这小伙子懂事儿,在团委干了两年,这不,又调到宣传部去了。”

“三十出头,这是好势头,还是你孙女有眼光。”

王占山嘿嘿笑了笑,想到了夏一凡给赵凤的一跪。这一跪让他的心都震撼了,他也算阅人无数了,此子非池中之物,是夏一凡一跪的结论。他谦逊地说道:“那是那是。”

刘铁塔有些不耐烦了,嘟囔说:“啥时来啊?”

张国斌喝道:“孙主任不急,你急个屁。”

孙永言用商量的语气说:“我看,您们老哥几个,先进屋,我等就行了。”

刘铁塔看向王占山,王占山没进屋的意思。再说了,孙永言说是这么说,他又不认识夏一凡,王占山是中间人,怎么可以进屋呢。

夏一凡是九点多钟到的,在路边下了车,就拎着水果小跑似地到了王占山身旁。他谦卑地说:“爷爷,让您老久等了。”他看向一旁的孙永言,把水果袋放在了地上,伸出双手走过去:“孙主任吧!太感谢了。”

孙永言同样伸出了双手,这种居高临下,给他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他握着夏一凡的双手,热情地说:“欢迎夏部长莅临指导工作。”

“孙主任说笑了,我是来学习的。”

王占山拎起了水果袋,催促地说:“屋里说屋里说。”

夏一凡接过王占山手里的水果袋,跟在了他的身后。他一再坚持让老人们先进屋,他才和孙主任一同走了进去。

阅览室挺宽敞,两侧是书柜,中间是个很大的一张桌子,桌子上罩着白布。窗台上有几盆绿色植物,叶子很大,郁郁葱葱。

落坐后,夏一凡要起身洗水果。他买的是樱桃、荔枝和香蕉,都是时令鲜果。孙永言阻止说:“还是夏部长有心,我让人拿果盘。”

孙永言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个茶盒,身后跟了个年轻的女子。那女子穿着紫红色的套装,不苟言笑,拎着水果出去了。过了一会儿,装着水果的果盘上桌了,然后,女子就分别给大家沏茶水。

“喝、龙井、好茶!”王占山端起茶杯,冲夏一凡比划了一下。

夏一凡没有端茶杯,笑容可掬地看向孙永言,孙永言端起茶杯,他才端了起来,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

王占山打破了僵局。他说:“一凡,我想啊,咱们的宣讲队,我们这三个就够了,你看,刘铁塔讲人拉肩扛,老张讲五毫米见精神,我呢,可以讲讲大油田的发现。”

张国斌说:“别讲虚的,捞干的讲。”

夏一凡来了兴致,急忙问:“张师傅,何为捞干的?”

张国斌呵呵笑道:“我干的工作挺杂的,在井队当过队长,后勤服务队当过书记,采油矿当了工会主席,咱这大油田,各行各业,都有好的经验,像三老四严、四个一样,其实,三老四严是三老四严,四个一样是四个一样,很多人都混淆到了一起。领导干部的五到现场,就没必要给青年们讲了。”

“老张,不讲讲什么?”王占山沉下脸来,张国斌的插话,让他心情很不舒畅。

“捞干的呀!就说五毫米见精神吧,铲出的不是钢筋混凝土大梁多出来的五毫米,而是低标准和凑合的坏作风。当年井打斜了,铁人不是也把井填了吗。”张国斌喝了口茶,继而说道:“现在,一些坏风气太多了,有多少人,能做到人人出手过得硬,道道工序质量全优。看看我们当年打的井,还呼呼冒油呢!”

刘铁塔说:“我记得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讲。”他思虑了一下,说道:“一天夜晚,我们队来了个修鞋工人,三十来岁的年纪,他在油田当过瓦工、勤杂工、保管工,磨过豆腐、喂过猪。后来,领导又派他去给职工们修鞋。他二话没说,愉快地接受了任务。他说,战士没鞋穿打不了仗,工人没鞋穿也搞不好生产,谁离得了鞋啊?给工人们修好鞋,这也是革命工作!他跑遍附近好几个城镇去找修鞋工具。他每天挑着修鞋担子下现场。他经常收集废旧碎皮,捡回去洗净鞣好,用它来给职工们掌鞋。听说他每年都被选为标兵,被誉为忠心耿耿为人民服务的“老黄牛”。”

王占山说:“我见过他,叫黄什么来着……他干的是修鞋工人,算不上油田主要工种。”

“故事好就行呗!那你准备讲什么?”刘铁塔一副不服不忿的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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